《死地》第51章

　　哪怕有一丝希望，杜晓晨也绝不会放弃，尽管关望从省城开了几天会回来之后的表现很让她失望，但是她不甘心，再怎么着她也不相信他会跟她分道扬镳，她始终替他着想，所以她坚定地认为关望不过是暂时钻了牛角尖，时间不会太长他就会醒悟过来，还是会一如既往地跟她肩并肩战斗的。几年来，在官场上他俩相互扶助，一起冲锋陷阵，在这一过程中所建立起来的友谊和信任度，是不会轻易就被离间的。想是这么想，对于杜晓晨来说，好多天过去了，似乎她的念想不过是一相情愿。她把关巧巧安顿在家里，在关望回市里的次日她就开始上班了。正常的上班下班，生活和工作就是这样单调乏味，加之心事重重，迟早看上去她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连同事都当着她的面善意地提醒她要多休息，不要把自己累着了。然而关部长对她却熟视无睹，以至于让她隐约感到他似乎在疏远她。不可能！她很快打消了可怕的念头。直到这个时候她还在替他开脱着，她想他对她采取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肯定有他的苦衷。在这期间，从来不到市委宣传部机关大楼来的文帅副市长，竟然破天荒来过几次了。每次来他都会到关部长的办公室关上门跟关部长聊上个把小时。有同事看到之后悄悄告诉了杜晓晨，她装作若无其事、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事后，她会留心关部长的一言一行。有时候因工作上的事到部长办公室来，她总会冷不丁地故意瞪着关部长。四目对视之际，她看到他总是识趣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时光荏苒，转眼间已到了寒冷的深冬，之间以单纯的工作关系跟关部长度过了一段时光的杜晓晨因患感冒请假在家里养病。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实际上不到一星期杜晓晨就康复了，本来是应该去上班的，但是她宁愿百无聊赖地待在家里，也不愿再去单位上那个令她厌烦的班了。好在单位也不催她，其间关部长还象征性地以关怀员工的名义，给她打过三次电话。在电话里，关部长也不多说什么，只客套地嘘寒问暖，让她在家里安心养病，想休多长时间的假就休多长时间，不要急于想着去上班，单位有他哩。他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她的上级领导。为此，杜晓晨间或一扫忧伤的心情，感到好可笑。俗话说饮水思源，每次在缄默中从电话里听着关部长那十足的官腔，她真想借机把这个自以为是的上级数落一通，他太不知羞了，难道他就没有想过他能有今天还不是靠了她杜晓晨的帮助？事到如今，她经过长时间的自我安慰，心情已经好多了，她是个大度之人，不敢说肚子里能撑船，但是至少面对生活中的坎坷遭遇，她从来都不会想不开。
　　有关巧巧做伴，杜晓晨待在家里一点也不感到寂寞。时间可以淡化忧伤，关巧巧虽然一天到晚还在为妹妹失踪的事长吁短叹，但是心情在近些天来也明显好转了。杜晓晨有时跟她开两句玩笑话，她还会露出笑脸来。然而，杜晓晨看得出她笑得很勉强，很不自然，她的心情也因此会短暂的难过。杜晓晨始终没有把关俏俏的噩耗向关巧巧说过，关巧巧也就一直被蒙在鼓里，她还以为妹妹不过是失踪了，有杜晓晨这样的好心人帮助她，找回妹妹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好多晚上，睡梦中的关巧巧边哭泣边说着梦话，难免会惊醒杜晓晨。可怜的人啊！也就是为关俏俏的事，杜晓晨在找过一回天上人间娱乐城的副总经理荣光之后，她跟他之间一直暗中用电话进行着联系。荣光曾对她说关俏俏自杀后的第三天，尸体就被洪河秘密给火葬了。毁尸灭迹，杜晓晨不忘叮咛荣光帮她收集文帅、洪河和龙啸云一伙的犯罪证据。当时电话那头的荣光笑了，责怪她怎么现在才想到让他收集证据啊！其实不用她提醒，他早就开始在暗中这么干了。杜晓晨这才恍然大悟，想到荣光原来对文帅一伙人也是恨之入骨的，他们恃权作恶，霸占了天上人间娱乐城，他岂能善罢甘休？一时间，杜晓晨原本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又轻松多了，关望对她若即若离之际，荣光却能跟她心心相印，欣喜之余她在一个晚上做了一个春梦，梦到和荣光同床共枕……梦醒时分，她羞红了脸，以往的梦中她总是跟关望在一起，怎么这一次梦中却出现了荣光？梦境使她难忘，过了个把月她还能记得梦中所有的细节。冥冥之中，杜晓晨似乎感知到了她跟荣光的缘分。比起关望，荣光个子不高，人长得十分秀气，看上去文绉绉的。他淡泊名利，喜好宁静，不像关望，眼中只有权势，削尖了脑袋一心只想往权力的顶峰爬。荣光贵为天上人间娱乐城的二把手，但是一直以来却洁身自好，面对形形色色的利益和色相的诱惑，他总能以平常心泰然处之。
　　又是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半夜，杜晓晨又做了一个她跟荣光的春梦，沉浸在男欢女爱的梦境中……忽然，梦境中的荣光不知何故赤裸裸地下了床，朝睡房外的客厅走了去，杜晓晨奇怪地穿了睡衣也下了床……这个时候，梦醒了，她浑身虚汗淋漓。不经意中，她看到睡在身边的关巧巧不见了，她还以为她去上厕所了呢。然而，左等右等，十多分钟过去了，却不见她返回来。杜晓晨心中生疑，就下床趿拉着棉拖鞋出了睡房，经过客厅来到厕所查看却不见关巧巧，她就折身往客厅走，寂静的寒夜里不经意间她听到隔壁丈夫的睡房有使人想入非非的声响，顿时她全明白了。为了不使丈夫难堪，她反倒把自己当成了偷情的关巧巧，恓惶地蹑手蹑脚回睡房躺下了。少顷，眯着眼佯装酣睡的杜晓晨借着漫进屋内的月光看到关巧巧就像一只白昼里受惊的小鼠，披散着头发慌里慌张回到了床上。经过一番折腾，杜晓晨已经全无睡意，等到关巧巧安心睡着之后，她索性起床来到了阳台上。后半夜，冬风冷冷地刮着，月亮已经隐去了，市区闪烁着点点灯火，朦朦胧胧的夜空中，在遥远的天幕上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像似调皮的顽童的眼。穿着粉红色棉睡衣的杜晓晨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她此时陷入到了沉思中，寒风激活了她的思维。
　　其实，对于杜晓晨来说，关巧巧来到家里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了，她早就觉察到了她跟郝阳之间有着一种模糊的亲昵交往，但是她丝毫没有往心里去。她对待关巧巧就像对待亲妹妹一般，平时或多或少她会给她一点零花钱，然而关巧巧的手头近来似乎越来越宽裕了。也就在十来天前的一天，她帮关巧巧洗衣服时发现她的衣袋里竟然有五张百元钞票，她心知肚明这是怎么回事，当时只是一笑而已。也就在她带关巧巧来到家里安顿她住下不久，丈夫郝阳竟然在下班回家后开始做饭了。还别说，郝阳做的饭菜色香味一点都不比街市上饭馆专业厨师做得差。让杜晓晨意外的是，遇到她在家，丈夫郝阳破天荒地在开饭的时候会顺带地叫上她一起吃。结婚以来她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饭来张口的待遇，每当丈夫和气地邀请她共进午餐或是晚餐，她都会不计前嫌欣然接受。明知道丈夫跟关巧巧之间关系暧昧，暗中她还不遗余力地撮合他们往一起走。她之所以这么做，源于跟郝阳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名存实亡，与其让两个人都在情感上苦守煎熬，还不如干脆送丈夫一个顺水人情，放纵他让他另寻所爱。
　　从父亲遭受迫害到死，杜晓晨一路走来所经历的人生坎坷和辛酸，使她心智大开，也让她感受到了这个社会中普通百姓生活的艰难，她鄙夷文帅、洪河那样的政府官吏，对作恶者的痛恨和诅咒驱使着她得善待关巧巧那样的弱者。与其跟郝阳别别扭扭的生活，还不如干脆两个人分道扬镳，这个念想在她的心中也由来已久，只是她感觉时机还不成熟，不曾想冥冥之中上苍赐给郝阳一位让他一见钟情的女子。杜晓晨不但不鄙视、厌恶关巧巧，而且在以后她还尽力制造机会，让关巧巧跟她的丈夫郝阳亲近，不为别的，她只想让关巧巧有一个好的归宿。关俏俏的悲惨遭遇一直萦绕在杜晓晨的脑海里，碍于位低权轻，她还奈何不了文帅一伙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积蓄力量以图后来者居上。丈夫看来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软弱，他敢当着她的面向关巧巧套近乎，在她睡着的时候跟关巧巧偷情，虽然有些伤她的自尊心，不过想开了也就不觉得了。把丈夫让给关巧巧，郝阳老成持重，关巧巧要是跟了他是不会吃亏的。关俏俏惨死，冤屈还没有得到昭雪，杜晓晨很是难过。如果能撮合关巧巧跟郝阳结婚成家，使关巧巧获得美满的婚姻，这样一来，算是给关巧巧一点补偿，杜晓晨借此心里也就踏实一些了。否则，即便跟关巧巧不过萍水相逢，从善良的人性角度思考，她也总是感到她亏欠关巧巧的太多了。
　　好聚好散。这年农历腊月的一天，杜晓晨终于跟丈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面两个人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心。夫妻两个人的这次谈心，不见得就像社会上传言的两口子离婚非要弄得双方撕破脸，泪流满面。恰恰相反，杜晓晨自不必说，郝阳似乎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当妻子提出离婚，他不惊不愠地看着神态安详的妻子喜形于色，而后他对妻子说：“说实话，我早就在等你这句话等你表态了。”
　　“是吗？”杜晓晨和颜悦色地回答丈夫，“我一直没有弄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是我长相丑陋还是我的性格惹你嫌了？还是有别的原因，使你跟我夫妻之间常常形同路人？”
　　郝阳稍作思考后说：“要说起来，那是因为我心理上自卑使然。从我父亲把你我撮合到一起开始，我就一直在猜测像你这样一位才貌出众的才女，怎么会看上我这样一个整天郁郁寡欢、行为甚至都有些乖戾的人呢？后来我偷看过我父亲的日记之后，我才明白了，原来你嫁给我是有着难以启齿的目的的。”
　　“什么！？”杜晓晨顿然失色道。事先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再怎么精明，也不曾想到丈夫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父亲的日记？”她双眼瞪着郝阳，急切地想知道下文。
　　“嗯。”这时候郝阳的神情怪怪的，甚至都有些愁眉苦脸。犹豫了一会，他才又开口说：“你可能奇怪我作为儿子怎么会想着去偷看父亲的日记？”
　　“是的。究竟怎么回事呢？”杜晓晨顺着丈夫的话意问。一时间她想弄明白的事太多了，而郝阳难言之下，由不得他卖起了关子。无论是从丈夫说话的语气还是神态，杜晓晨隐约意识到了这其中有着鲜为人知的秘密。她依然双眼瞪着丈夫、压抑着狂跳的心等着他向她明说。
　　忽然，郝阳竟然哭泣着跪在了妻子面前，杜晓晨慌忙把他搀扶起来，哄劝他有什么话尽管说，不要有任何顾虑……
　　等坐回到沙发上，郝阳恓惶之余用右手抹了一把眼泪，稳了一下情绪，再低头经过不长时间的沉思，他才猛然抬头含泪望着妻子，伤心地说：“一直以来，我对于我父亲的为官之道很是不满，总认为他太看中权力和金钱了，为了获取私利常常不择手段压制打击报复仕途上的绊脚石，为此他坑害了不少人。可以说，我父亲能把官做到市长，完全是巧取豪夺的结果。作为儿子，我虽然看不惯父亲的所作所为，但是又无可奈何。暗地里我只有伤心，常常在半夜里被噩梦惊醒，认为父亲出事了。这样长期下来，使得我原本开朗活泼的性格大变。至于我的性格变成了什么样子，我想我们结为夫妻也有些时间了，你应该是了解的。回想起曾经有一次在家里听到的我父亲跟原阳光区区委书记文帅的谈话，一直以来我都耿耿于怀，也就是从那以后我知道了阳光区原来有一位正直的姓杜的区长不久前遭到了文帅一伙人的迫害自寻短见了。当时我在卧室里躺在床上正在看书，他们的的谈话立即引起了我的警觉。即便我的父亲没有参与，但是作为时任主管全市公检法工作的副市长，无论如何，他是不应该保持中立姿态，尽由文帅一伙人胡来的。逼死了杜区长担心事情败露，不得已文帅只有上门求我父亲网开一面。因为杜区长的死当时在社会上引起了公愤。为了打动我父亲，我后来从我母亲那里得知，文帅不惜花重金贿赂我父亲，让我父亲从法律层面帮他开脱罪行……再后来，我意外地看到了父亲的日记。也就是从父亲的日记当中，我才更明白地知道了一切，包括知道了你竟然是那个遭受了迫害而自寻短见的阳光区杜区长的女儿……”说到这里，郝阳已经泣不成声，哽咽着难以再说下去了。
　　此时的杜晓晨真是欲哭无泪，她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任由眼眶里泪花闪烁，却始终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丈夫的一番话，使她茅塞顿开，总算解开了她长久以来积存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