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市民的精致
作品名称:索多玛城式罪恶(小说) 作者:老官斋人 发布时间:2017-12-21 20:20:30 字数:4678
手机屏幕上的页面,不断地被常有道的手指轻滑或者扩大。他寻幽入微地咀嚼着每一句话,每一个人,每一条证据,每一张图片……捧在手里的如同一部亦真亦幻的武侠世界,让他爱不释手,甚至一夜未睡。
“案件调查所形成的证据链真是天衣无缝啊!”常有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挂着无数个问号。首先,这么一个民事案件,无论过程调查和形成的结论太严丝合缝了,就像是写好的剧本。其次,案件给的结论是根据证据推理出来的,具体的责任方都未查实,分明就是悬案。最后,一个悬案就这样交代了,就算出于息事维稳的目的,可受伤害的不仅是当事人,同时也伤害了法律的自身。常有道不相信卷宗里的结论,他觉得应该找机会去实地勘察探访,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一连几天,常有道在街道处理了不少民事,不过是一些邻里争吵、夫妻不和之类的纠纷。对于他来说,这些事情小得就像芝麻绿豆一样,越做越觉得无趣,甚至有些倦怠。这期间,政委例行找他谈了一次话,常有道仍然喊着刚来时的口号,其实内心对照着诸如小郑警官等前辈的言行,日益心生“一辈子只做这些,毫无出息”的疲态。他面对着政委的谆谆教诲,心思早就飞到“幼子意外死亡案件”里去了。在他看来,只有破了大案疑案才会真正出人头地。他想到这,掩饰不住内心的澎湃,居然脱口而出:“政委,这案子有疑点……”当看到政委先是一脸发懵,随后无奈地继续发表“总结报告”式的说教时,常有道只觉得自己血往上涌,晕晕乎乎得不知所措,怎么从政委的办公室“逃”出来的,都已经在脑中化作了一片空白。
这天下班后,常有道换上便装,骑着“电驴”来到了HR区安康街道,在案件里所提到的那一所六层式老楼。他在楼下张望了一回,第一层的门窗靠着街道,每家都做着各式的小生意,有的卖百货、有的理发、有的卖水饺馄饨……只有一家门窗紧锁,可以看出好久没人入住了。他向上望去,每层的窗户都密封着防盗栏杆,特地留意了一下,几乎没有人堆放花盆。从楼房两端的小道岔入,转入正面,能看见四个单元入口,每个单元上下十二户,整座楼共住着四十八户人家。由于天色渐晚,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灯,并传来炒菜的香味、孩子的嬉闹以及偶尔几声琐碎的争吵……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物业管理的概念,每个单元口的防盗总门,基本都是坏的,人可以随意出入。街道车辆扬起的尘土和人流穿梭的喧嚣,使得老楼依附在侧,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常有道知道受牵连的是第三单元楼道的单数住户。根据卷宗里的描述,一楼的住户已经被排除在外,受罚的仅是二楼至六楼。他钻进单元通道,来到一楼门牌号为105室的门口。看见门上残留着撕碎却紧紧贴着的往年春联,上面涂满了乱七八糟的数字,以及孩子玩耍乱画的动物或人形……常有道顺势敲了几下,过了很长时间不见人答应。这时,对面出来了一个老婆婆,头发花白,戴着蓝花浅底的围裙,问了一声:“你找谁?是来租房子吧?”
“哦……对,我是……这家没人吗?”常有道顺势一说,想着自己也不必过早暴露身份。
老婆婆摇了摇头,说:“这家人早一年前就搬走了,托我租房子呢!你进来吧。”
常有道跟着老人进屋一看,原来这里是一家面食馆,刚才所敲正是在外面看见没人住的那家。面食馆里坐着两三个客人吃饭,这一来引得自己也饿了,便冲着老婆婆说:“老人家,你先别忙,帮我下碗水饺,吃完我们再谈。”
“好,好,好。老头子,再下碗水饺。”老婆婆冲着厨房里喊着。
这时,从厨房里漏出锃光发亮的半拉脑袋,架着一副眼镜,眼看就要从鼻梁上滑落。那老头将头一低,眼睛瞅着常有道,问:“什么水饺?”
常有道想了一想,说:“猪肉芹菜的。”
老头嘟噜了一下嘴,说:“没有,只有肉沫韭菜和香干肉丝的。”
常有道一听,笑了笑:“好,那就香干肉丝的吧。两位老人家是江南一带的吧?”
老头一听,也笑了笑说:“对,小伙子也是?”
常有道一点头,说:“对,我们是老乡。”
老头笑着说:“等着,下完饺子我们再聊。”说完,两个人对视笑了笑。
这时,老婆婆也凑了过来,笑着问:“你从老家来这里打工的吧?可找到了?这个房子两室两厅,你几个人住啊?”
常有道见饭馆人多,不便实说,只得回答:“一个人住,工作找到了。”
老婆婆低声说:“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贵咧。不如找几个人过来一起合租,负担轻些。”
常有道继续应付着:“我习惯一个人住。”
两人正说着,厨房里传来一声“老婆子,把饺子端过去”。老婆婆答应了一声,立即起来半转着身子说:“也是,几个人一道住脏得很,吃的穿的你也不搞我也不搞,过阵子就成猪窝了。啧啧啧,后头就不能住人了……”话说一半,便又忙着跑去厨房,端来那碗热气腾腾的水饺。
老头在厨房收拾了一会,便出来贴在桌边,咧着嘴看着常有道。恰巧,常有道也已吃完,回头一看,馆里的客人早都离开,不等老头开口,便问:“两位老人家,刚才人多,我瞒了身份。其实我是警察,今晚过来想问个事情,并不是来租房子的。”
老头脸上微微一动,呆思了一会,陪笑着问:“既然是老乡,你尽管问,我们老俩口在这里无牵无挂,只要知道的就跟你说。”旁边的老婆婆听了,显出一脸的失望,便低着头收拾桌子不言语。
常有道按程序出示了警官证后,开门见山地问:“一年半以前,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一起幼子被掉落物砸死的事情?”
老头一听此事,脸色立即大变,支支吾吾地说:“是……是……有的……有的……”
老婆婆也像是吓坏了一样,立即站起来门里门外地张望,生怕被人听去了似的。她摇晃着走到常有道跟前,双手合在嘴边,小心翼翼地说:“这个事情早没人提了,一提上上下下都不安宁,窝着火呢!自这个事情出了以后,邻里都不来往,连话都不说了。”说到这,她努了一下嘴,冲着隔壁门的方向,接着说,“对门就是因为这个事,被挤兑搬走了……”
话还没说完,老头“哎呀”一声打断了她:“……哪是什么被挤兑走的,是嫌这里不干净……”他也努了一下嘴,冲着窗口外的街道,“小孩就被砸死在他家窗前,事情又闹那么大,你说怎么住?”
常有道挠了挠头,问:“据说他家不是没有赔偿吗?”
老婆婆一撅嘴,说:“就是因为没赔偿,所以上面几家不干了,吵得一塌糊涂……”
老头紧接着说:“三楼不是没吵吗?所以,人家都怀疑是他家的花盆砸死小孩的……”
老婆婆瞪了老头一眼,又近一步问常有道:“警察同志,这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又来问?”
常有道笑了笑,胡诌了一句:“领导叫我过来回访,看看街坊们还有什么要求?”
老头听了“滋滋”一笑,摇头叹气地转身回了厨房。老婆婆则翻了两眼,小声地冲着常有道说:“要求?那时候怎么不问?没别的要求,把我们的钱还给我们就行。别人造的孽,凭什么我们老俩口也跟着倒霉?我们老俩口,亲儿子女儿不在身边,孤单伶仃、可怜巴巴的……几千块钱白搭的了……”说到这,眼眶里泛起泪花来,转身而去。
常有道恍然大悟,问:“噢,原来您二老也是楼上的,是不是四楼的张伯家?”
老头听了,从厨房里又走了出来,反问:“警察同志知道啊?”
常有道点了点头,接着问:“你们怎么又在一楼呢?”
这时,老婆婆接着话茬回答道:“都是一楼的。他们家跟我家女儿关系好,搬走前因为可怜我们年纪大,爬上爬下不方便,就分一套给我们做点小生意,另一套托我们租。要不是我们两个老孤害怕爬楼,哪愿意住在这?窗户跟前就是砸死孩子的地方……”
“那也是人家一片好心,我们还有几年活头?住住不就习惯了吗?还精怪这个?”张伯拿话怼了她一通。
张婆一撅嘴,白了他一眼,坐在边上不说话了。
常有道听到大家都在怀疑三楼住户,便有意上去探访,笑着说:“好,您二老忙,我先一层一层地走访。不过,为了不引起慌乱,我不方便透露身份,也请你们二老也帮我先瞒着。”
张伯连忙点头,说:“警察同志,你放心。我们也是走过旧社会、扛过大红旗的人,这点思想觉悟还是有的。”张婆也立即点头,手上却拽着常有道的衣角,叮嘱了一句:“我们都是好人,那花盆绝对不是我们家的。警察同志,如果可以,能不能申请把赔款还给我们呀!”
常有道回头笑了笑:“那得看案子是否有新的证据或者结论,不然很难办到。”说完,偷看了张婆一眼,只见她思索了一会,又紧跟一步说:“那好,如果我们有新的发现,一定找你。”说完,着急地索要电话号码。张伯似乎也赞成这个提议,迅速拿出了纸笔记录下了常有道的联系方式。
常有道在狭窄的楼道继续向上走去,在一楼与二楼之间、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道堆满了杂物,散发着古怪的味道。他直接来到三楼,朝305门前敲了几下,也是很长时间无人应答,便转身来到对面的306室敲门,一个妇女打开了门,隔着纱铁门问:“找谁?”
“你好,大姐。对门305室人不在吗?”常有道很客气地问着。
“不知道!”女的毫不客气地将门一摔。
常有道吃了闭门羹,也不好继续追问,想了想只得先下去二楼问问。来到205室门口,敲了几下,一个发福约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打开了门。只见他头发乱糟糟的,看了一眼常有道,扯着嗓子就问:“你是谁?敲门干嘛?”
“哦,你好。我是日报记者,想来采访一些事情。您方便吗?”常有道陪着笑脸,客气地问。
“吃饱了撑着的吧,来采访我有什么事情?”男子的声音很大,几乎整个楼层都能听见。
“是这样的……一年半以前,有个孩子经过这楼时被意外砸死,我想知道……”话还没说完,只见男子推开了纱铁门,怒气冲冲地指着常有道骂道:“你们这些小报记者,是不是有病?过去快两年了,还来采访什么?赶紧滚!”说着,眼睛一瞪,撒着拖鞋,手里拿着一把苕帚,摆出就要动粗的样子。
“这位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个态度呢?我不过是……”话只说了一半,只见男子脱去外套,漏出手臂上的纹身,张牙舞爪地叫嚣着:“不滚是吧?小心我把你打残,赶紧滚蛋……”
二人纠缠在了一起,楼上楼下都探出了脑袋,对门也扒着一道缝隙看着,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劝阻。这时,男子的女人隔着门叫了起来:“老贾,你在干嘛?”
唤做老贾的男子一回头,喊得更凶:“你管我干嘛!这小子闲得蛋疼,来问上次那个事。妈的,死就死,害得我们也跟着赔钱,现在还来采访。你说,该不该打?”边说着,边指着,两个人虽然纠缠着,却一直没人动手。
常有道瞧着他一口黑牙,强压着内心的怒火,不停地劝说:“大哥,大哥。你千万别冲动,我也没什么恶意。你要是不想被采访,我走就是,何必搞成这样呢?注意一下素质。”
老贾认为自己一直占着上风,愈加地狂妄起来,封起常有道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谁是你娘的大哥?要么叫政府还钱,要么就给我滚!三楼是凶手,你们不调查不采访,警察来了就他妈知道要钱赔款……”说完,就掐起常有道的脖子。
常有道在警校练过格斗,本来不想动手怕伤人,但这一掐使得他怒火中烧,反手一招锁拿,将其摁倒在地。老贾的女人看见,一喊“不得了”,赶紧出来对常有道又打又扯的。常有道本想再制服这个女人,突然看见里面走出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心一软,便松开了双手,退到一边。这时候,楼道里更热闹了,看笑话的人都靠了过来。
常有道本能地朝一楼看去,猛地发现在张伯张婆的身后隐约站着一个高个,披着雨衣看不清面目。常有道心想:“天又没下雨,这个人怎么穿成这样?”正在想着,只见老贾从地上气喘吁吁地爬起来,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脸,指着常有道继续呼喝着:“你有种别他妈跑,我报警,我报警……”说完,便回到家中取电话去了。
常有道并没在意他说的话,眼睛始终盯着底下的雨衣人。只见那人一抬头,雨帽下的脸戴着黑色口罩,双目这么一对视,那人便转身而去。常有道心中瞬间闪过一丝想法:会不会是三楼的住户?他没再细想,立即窜了下去,直追到街道上,左右顾盼,雨衣人却已消失不见了。身后传来老贾自鸣胜利的喊声:“怎么怕了?别跑呀,我已经报过警了……”其女人也跟着常有道追了出来,过了五分钟,果然听到警报声正由远及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