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第39、40章

　　第39章
　　
半个月后，关望和新一任妻子马露露出外旅游结婚回到市里，他的岳母林静薇已经帮他们两口子在兴盛小区买了一套复式住房。兴盛小区位于市区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小区内二十栋豪华高档的商品住房一排排整整齐齐地屹立在偌大的一个院落中，一人多高的院墙顶上还设置了铁丝网，看来小区的防盗工作做得很好。虽然中国跟着人类社会发展的脚步已经步入21世纪了，但是偷盗这种丑恶的行为依然猖狂不绝。尽管政府的宣传报道工作中说我们的社会如何和谐，但是宣传归宣传，至于实际社会风气是怎样的，对于脚踏实际生活在社会里的人来说，都心知肚明。作为市委宣传部的一把手，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关望是清楚政府宣传报道的水分的。在岳母的引领下跟妻子一起看过新房，关望心存感动，对于言谈举止总是彰显着知识女性的岳母，他一直都很敬重。如今，物价的增长速度人们有目共睹，置身在一百六十平方米的新居中，不计房子的装修，单就是空架子，那也得花至少七八十万元吧？更何况房子还是装修好了的——这么一估价这套房子肯定在百万以上。也只是粗略一看，关望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兴盛小区的房子看来不是针对普通人的，其设计风格别具一格，完全不同于寻常市民的住宅样式，让人置身其间陡然产生了一种人上人的尊贵感。看来买这套房子可让岳母老两口破费了。对于几十年如一日勤俭持家的马向前和夫人来说，拿出几乎全部积蓄用来关照女儿女婿，关望知道，老两口之所以如此提携他们小两口，主要是太宠爱女儿的缘故，再怎么说，女儿是残疾人，老两口的举动完全是看在跟女儿的情分上。关望倒好，跟着沾光了。
　　婚已经结了。第二次成家的感觉比起第一次，带给关望的更多是酸楚，甚至是负罪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为了仕途顺利，平步青云，他跟一个他压根就看不上也不喜欢的残疾女子结婚成家，用意对他来说再清楚不过了，尽管马露露才满二十四岁交二十五，他已三十有三了，年龄之间相差八九岁，他在意识深处却是不认可跟马露露的婚姻的。
　　相反，对于马露露来说，能跟关望这样一个才华横溢、长相又帅气的男人结为伉俪，她已经相当知足了。不谙世事的马露露，婚后一直沉浸在对成家的喜悦中。作为官宦人家的子女，自小又在父母怜悯娇惯的环境中长大，使得马露露的性情自卑中不乏孤傲、清高，而且还很要强。不幸的是儿时因患小儿麻痹落下了后遗症，左腿因此变瘸了，这无疑给以后成长中的马露露的心灵上烙下了难以弥合的创伤。生活中，马露露厌烦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以前做姑娘时是这样，今天成了人妻的她更是一天到晚守在家里不出门，尤其是不愿跟丈夫一块出门。她很有自知之明，婚后她时不时会在心里提醒自己，得尽可能减少和丈夫一起外出，免得因她而使丈夫在人前丢了面子。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不少人都很势力，身为市委书记的千金，又是市委宣传部部长的夫人，要说出门在外没有人敢当着马露露的面指指点点，但是这并不排除背后被人议论。人言可畏，马露露再孤傲清高，深入她骨髓的因左腿残疾而带给她的或重或轻的自卑感，常常让她多疑而又敏感。不过现在成家了，丈夫去上班，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时不时她会回味起母亲曾多次给她讲过的看似浅显实则深奥的相夫持家的道理，渐渐地她明白了为人妻之后是不能再像当姑娘时那么任性了——凡事都得让家人依着自己。她想尽力改变自己不良的脾性。
　　结婚已经一个月了。这天关望下班回家，看到妻子做了一桌花样繁多的菜肴，他顿时惊讶万分，之前妻子可是很少下厨的，一般都是岳母照顾她，要是一个人待在家里肚子饿的时候，她也顶多就是靠零食充饥，谁知今天太阳从西边升起了，不善厨艺的妻子竟然破天荒做了这么一顿丰盛的午餐，实在让他百感交集。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看着走过来、帮他把脱下的外衣挂到衣架上，而后乖顺地扑到他怀里的妻子，他心底忽然间对妻子产生了有别于以往的怜悯之情，感动之余他把妻子紧紧拥在了怀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妻子屈尊能自觉地下厨做一桌子菜肴，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尽管他也早就感觉到了妻子变得越来越温柔、越来越达理了，但是这回的表现着实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立即告诫自己对她不能再像以前那么虚情假意了。无论如何，即便他再不看好这桩婚姻，但是她已经成了法律上认可的他关望的妻子，所以他就应该为她尽一个丈夫的义务和责任，暂且不论他娶她的目的纯不纯。
　　上班下班，平庸的人总是为生计忙碌着，但是像关望这样胸怀远大抱负的人，以前就不安分，更不要说如今了，他是绝不甘心只当个市委宣传部部长的，他还有更大的企图。早在出外旅游结婚的半个月时间，他就在筹划如何才能进入市委常委。对于这个权力核心，他垂涎已久，悄然中他已鼓足干劲奋斗着。凡事得考虑周全，之前作为市委书记的准女婿，他是难以启齿的，但是眼下身份变了，他跟市委书记成了实实在在的翁婿关系，再进一步说，对于只有两个女儿的马向前夫妇来说，他就是他们的儿子。照这样说起来，儿子有什么心思需要对父亲说是用不着拐弯抹角的，但是他还是特别谨慎。他了解岳父马向前可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之所以混迹官场二十多年，走州过县一直担任要职，就在于他坚持原则和清正廉明的工作作风赢得了组织肯定，这就让他不能不费些心思了。在用人上，岳父这些年破戒唯一一次任人唯亲就是提拔他从清凉县县委书记秘书任上调来市里当了宣传部部长，眼下再要让岳父提拔他进市委常委，看来难度不小。经过几天的思索，私下也跟副手杜晓晨讨论过，最后他把心思放到了妻子马露露身上。
　　转眼间关望和马露露结婚已经两个月了。清明过后，从早春就开始恢复生机的许多过冬植物，这时候全都舒展腰身竞相蓬勃地绽放着旺盛强劲的生命力，草长莺飞，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利用礼拜天休息时间，一早关望就说动了妻子，小两口一起有说有笑搭出租车来到了位于市南郊的汉水乐园。难得携妻出来游玩，关望特意租了一只游艇跟妻子乘上去在宽阔的汉江上快活地游玩了起来。也就在玩兴正浓之际，他故意心不在焉地对妻子说他怎么还进不了市委常委，这似乎有些不正常，按照惯例作为市委宣传部部长，是完全有条件和资格进入市委常委的啊！为什么他就是个例外呢？言外之意不言而喻，马露露不是傻子，不要认为她只是初中文化程度，听丈夫这么一说她在心中就琢磨开了。看着丈夫那掩饰不住的愁苦的神情，她心领神会了丈夫的意图，为不使丈夫尴尬她有心没有说破。她想丈夫当面对她说这话，无疑是要她出面游说她那当市委书记的父亲，希望父亲能网开一面，尽快提拔他进入市委常委班子而已。
　　马露露不愧是市委书记马向前的女儿，虽然腿有残疾，心智可真是一点都不残，她算是把丈夫的心意理解透彻了。接下来她就不能不有所行动，夫唱妇随，既然嫁给了关望，不管他以后对她怎么样，至少现在他对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作为妻子，为了丈夫的前程，能出力时她是不会推脱的。就这样，在汉水乐园游玩到中午，坐在回家的出租车里她就决定了，下午等父亲下班她要就他丈夫进市委常委的事回娘家找父亲好好谈一谈。
　　
　　第40章
　　
　　对关望来说，结局在意料之内，也在意料之外，听过晚上七点半出门、九点半从娘家回家的妻子高兴地对他说她父亲已经答应了，安慰他不要焦虑的话，他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松缓了些。之前，他还过多地考虑过会不会引起岳父的反感，但是现在看来，不但没有引起岳父的反感，反倒结果还让他有些喜出望外。人啊，因私心作祟，往往不得不违心地面对亲情一退再退。对于马向前来说，听女儿诉过苦，他神色凝重地在房间里边踱步边想着心思，无须追问女儿是不是女婿叫她来找他的，很明显这是违背组织原则的。婚前还只是准女婿的关望不声不吭，老老实实当着他的宣传部部长，可是如今跟女儿结婚也就不过两个来月，他就萌生了借助妻子娘家的势力帮他攫取权力的念头，并且已经付诸实施了，马向前隐隐约约感到女婿不简单——心野着哩！思来想去，源于对残疾女儿的怜悯之情，再怎么着，父女情深，看着愁容满面、眼圈发红、神情呆愣地望着他等父亲给个答复的女儿，最后他拗不过满腹踌躇着就应允了下来，女儿即刻激动地流出了两行热泪。
　　虽然夜已经深了，零星的汽车的笛声远远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清水市市委书记马向前却心事重重地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夫人林静薇问他怎么了？市委书记犹豫了一下才把心事说了出来。
　　回忆往事，女婿关望之所以能顺利地当上市委宣传部部长，岳母林静薇真可谓功不可没。出生于双亲都是教师家庭的林静薇，自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文化熏陶，年轻时她不但容貌出众，而且才干也备受周围人关注。她熟知历史知识，虽然知道自古以来妻子干政会给丈夫带来不利，但是在提拔不提拔当时还是马家准女婿的关望的问题上，从不过问丈夫工作事宜的林静薇，暴露出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在关键问题上柔弱的性情，长时间给丈夫做工作，这才打动了丈夫的心，随后经丈夫之手提拔准女婿来到了市里。夜深人静，这一次听丈夫说已经成了他们女婿的关部长想再次通过岳父进入市委常委，原本被辗转反侧的丈夫折腾的也难眠的林静薇一下子来了精神，既然是女儿代女婿来说情的，她立即就猜透了女婿一心想要高升的心思。细想之下，想到女儿跟女婿的夫妻感情，想到女儿以后在女婿心目中的分量，即便她一直和丈夫都怀疑关望看重他们的女儿，在很大程度上是盯上了马家的社会背景，但是常言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再说关望也的确是个可造之材，没有理由在之前因为猜透了女婿不安分的心思，就让女儿跟他断绝谈情说爱。那样做，对女儿来说不但太残酷了，而且也会让他们马家错失了一个好女婿。自从女儿患小儿麻痹落下腿瘸的后遗症二十多年来，他们老两口一直溺爱女儿到了极点，就因为什么事都依着女儿，才使得女儿因自身残疾在心灵中生发出残疾人都普遍有的自卑感的同时，成长的家庭环境也塑造了她孤傲清高的性情。她不愿意再多想，作为母亲她远比丈夫了解女儿顽固要强的个性，设身处地想一想，她也不愿再干涉丈夫的工作，然而女儿为女婿的事能专门来娘家，看来她是不能不操心了。只是听丈夫说起，因老父亲近来身体不适，林静薇去省城弟弟家看望父亲乘火车夜里十点半才回到市里，所以至于女儿昨晚回娘家是怎样对父亲说的，实际情形她不知道，这一夜她也就没有替女儿劝导丈夫做什么，因为她想天亮到女儿家去，当面向女儿问个明白，是不是女婿因为想提拔的事慢待了女儿，才惹得女儿夜里回娘家向父亲诉说苦衷——女人的心思的确总是比男人敏感和细腻，马向前就没有夫人想得多。
　　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林静薇就起床了，年岁大的人瞌睡少，马向前也起了床，等夫人手脚麻利地做好早餐伺候他吃过，老两口就一并出了门，市委书记向市委家属区西面的坝河边走去，他每天清晨都会去河边散散步，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夫人则径直去了女儿家。到了兴盛小区院门口，林静薇才想到现在还不到上班时间，女婿肯定在家里，这样的话她就不好问女儿心思了，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离行政企事业单位八点上班还有一个半小时，她随后就转过身沿着街道茫无目的地缓步而行着。四月的晨风凉爽宜人，大街上的行人逐渐增多了，林静薇在离八点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走进了开了门的兴盛小区对面的超市，她在超市门口心神不定地站着，盯着兴盛小区的院门。作为富人的居住区，兴盛小区每天在早晨八点前后私家小车总是络绎不绝的从小区开出来，还有十分钟就到八点了，林静薇终于看见了步行的女婿走出了小区大门，作为市委宣传部部长，他有单位配属的小车，不过他一般上下班总是步行的，在这点上他被同僚看成了是生活朴素的人，而往往这样的人，城府才更深。不随波逐流追随大潮，这样的人也才更富有心机，这正是关部长的优势所在。朝小区的西面步行最多十五分钟的路程就是市委大院，所以关望上下班步行也权当锻炼身体。这些年，随着职位的升迁，他的体态也在发生着变化，一调到市里来他就把原来的短发留长梳向了脑后——俗称“大背头”。在清河镇刚参加工作时他那瘦削的身材对他来说已成了历史，他现在虽然还年轻，不过三十三岁，眼看着交三十四岁了，但是身体已经发起福来，敦实的那种胖，加之他一米八二的个头，再配上方脸膛，浓眉大眼，难得有人说他不帅，说他没有官相。现在妻子已经自己学会做饭了，他不用每天早晨再提前起床给她到街道上买早餐了。这样他完全可以赶点去上班，节余的时间他就用来在温柔乡里陪妻子了。关部长走的是碎步，昂首挺胸，看来他的心情很好，步态缓慢而匀称，神情不失安详而随和。他信心十足，对自己进入市委常委一点也不担心，凭他的才干和能力，当宣传部部长半年来，在副手杜晓晨全力以赴的帮助下，他把清水市的宣传工作搞得有声有色、轰轰烈烈的，只要爱读报刊杂志的人，都不难发现半年来有关清水市的正面的新闻报道几乎天天都能读到，甚至连《人民日报》或者其他国家级的报纸也隔三差五会登载上几篇大大小小、或长或短的有关清江省清水市市委市政府领导广大群众如何紧跟党走，以与时俱进的姿态、和谐的理念推进清水市经济政治文化民风向前发展的通讯或是消息。关望在工作上卖力，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这一点不但得到了他的岳父市委马书记的赏识，连市长兼市委副书记的郝水清也对他骄人的工作业绩给予了肯定。在市委市政府召开的各种会议上，两位党政领导人出席讲话或是发言都少不了要顺带提及到市委宣传部，不过马向前一般只列举市委宣传部在工作中鲜活的实例，不说其他直接赞扬宣传部工作业绩的话，这就足够了，因为接着郝市长就会顺着他的话碴在批评完个别政府机关领导干部懒散、工作敷衍拖拉的工作态度和作风之后，就会号召不出成绩的政府机关领导干部应该向宣传部的领导干部看齐，以人家为标杆，抓好本职工作。每当这个时候，坐在市长身旁的市委书记马向前的脸上就会闪现出隐隐的微笑来。郝市长知道关部长已经成了马书记的乘龙快婿，而他附和马书记的讲话，无疑是明智之举，尽管他在工作中免不了跟书记有些不同看法或是争执，但是在公众场合他是绝对不会抓住机会给“一把手”难堪的，反倒常常都会顺从于一种官场的潜规则，而投书记所好。就这样，党政一把手的“精诚团结”，短时间内在很大程度上大大提高了市委宣传部关部长的声望，从而为关部长也积聚了升迁的政治资本。
　　眼下，看着女婿走远的林静薇才离开超市，疾步走向了女儿家。母女俩说话开门见山，问明了情况，林静薇从昨天半夜一直悬着的心才踏实了，看来她是多心了，事实并不像她想得那么糟糕——是女儿自作多情在夫君带她出去游玩时“无意”中说的话被她当了真。这时，自来女儿家一直阴郁着脸色的林静薇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仔细端详过在怀里撒娇的女儿，林静薇感觉女儿的性情比以前开朗了，脸色红润不说而且体态似乎也胖了，以前女儿因自卑而显得呆滞的眼神，如今明显地活泛了，双眼就像两颗晶莹的吐鲁番的黑葡萄一般亮闪闪的。这难道都是婚姻给女儿带来的变化吗？这些变化太让市委书记的夫人激动了。归根结底，林静薇想到了女婿，要不是女婿待女儿好的话，女儿哪会有这喜人的变化呢？俗话说，女婿半个儿。林静薇和丈夫只生育了两个女儿，无疑女婿就是老两口的儿子，既然是这样，陪女儿到中午离开女儿家之际，林静薇就让女儿捎话给女婿叫他不要心急，进市委常委的事她在一旁给操心着哩！马露露听过代丈夫感激地送母亲出门，又一直目送母亲走出小区大院。待返回家里独自坐在红地毯铺就的客厅的沙发上，马露露双眼盯着一桌丰盛的饭菜，耐心地等着下班的丈夫归来，饭菜是刚才母亲和她一起下厨做的，等丈夫回家，她会即刻扑进他的怀里、柔声细语地把母亲像做保证一样对她说的话说给亲爱的夫君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