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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心若菩提

作品名称:啼血杜鹃      作者:若菡      发布时间:2017-12-20 23:31:56      字数:5129

  “妈妈,我们到家了,我要喂我的小兔兔。”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一栋别墅前,从后座跑下来一个大约五岁多的小女孩,她手里拿了一根胡萝卜,正兴匆匆地往庭院里跑去。
  这是一幢具有乡村风情的别墅,散落在苍翠树木的掩映之中,平实而精致,显得自然、轻松、休闲、质朴,和庭院中的小花园、草坪、假山、九曲回廊相得益彰。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迂回曲折,茂密葱茏的竹子沿着小路错落有致排成两行,斑斑驳驳的阳光透射在地面上。几个石凳均匀地排列在道路两旁,上面摆放着形态各异的花木盆景。一个仿古造型的园林景观亭成为庭院中的一道风景线,置身其中恍如远离了都市的喧嚣,那种宁静悠远的感受不禁令人神往。
  别墅共有三层,装修得富丽堂皇。一楼挑高的门厅和大门高端气派,黑色大理石地面明亮如镜,水晶垂钻吊灯华丽典雅,宽敞的大客厅通风透亮,还有厅内的石雕、玄关等文雅精巧。一个婉约修身的树形挂钟紧贴在灰色的壁纸上,蜷曲的树干,亮丽的水晶,还有化身挂钟面盘的主干,都是清一色的黑白配,艺术气息呼之欲出,一如午后慵懒时光的绵延。透过观景飘窗可以看到客厅外面的小花园,赏心悦目。精美的檀香木桌椅摆放在南北相通的餐厅里,室内室外情景交融。一部大气美观的半圆形木质楼梯直通二楼,楼上是大小各异的卧室。妞妞的艺术照就镶嵌在楼梯转角处平台的墙壁上,抬头便看到她甜甜的笑脸。
  “慢点儿跑,别摔着了!”一个年轻的妇人下车,看着女儿浅浅地微笑着。她身着一件浅色小花图案和超大树苗相结合的印花旗袍,凹凸有致的身材被包裹得恰如其分。乌黑的长发挽成了发髻盘在头上,一双大眼睛在浓密的长睫毛下闪动,弯弯的细眉微微上扬,饱含着无限的优雅。嘴唇上涂了一层淡淡的唇彩,两串镂空流苏耳环应景搭配,脖子上戴着一条精致的项链。一双黄色高跟鞋和苗绣玫红色手包让整体搭配色调和谐且富有现代感,淡淡的香水味夹杂在向晚的夜风中,缓缓飘向庭院深处。
  这个年轻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岭苦苦找寻了八年的沈香茗。只是,她已经改名叫作“沈雨霏”了,她在跟过去的自己彻底决裂。丈夫靳晨阳是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板,文化程度不高,有些大男子主义,而且性格孤僻,生性多疑,爱酗酒,酒后还常常跟沈香茗动手。而她则因为经常犯头疼病便在家专职带孩子,多年来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她的经济条件非常优越,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快乐过。对于生活她已经没有太多的追求,惟愿女儿能健康地成长起来。女儿上幼儿园后,她闲来无事便去镇上一家儿童福利院做社工,教孩子们手工技能和识字认字,工资待遇一般化。但是她非常喜欢这个工作,她喜欢给这些可怜的孩子们送去温暖和爱心,至于薪酬她根本不在乎,每年给福利院捐赠的钱都远远大于她的收入。靳晨阳业务繁忙,夜不归宿是常事,夫妻之间很少沟通交流。而她倒也乐得清静,早已习惯了丈夫不在身边的日子。
  当年河边轻生虽幸运获救,可是也为日后的苦难生活埋下了隐患。走过生死边缘的她万念俱灰,只身北漂继续她的职业走秀生涯。虽然,她对母亲有颇多的埋怨,但是她还是愿意竭尽所能为家里减轻经济负担。走秀的收入远远不能弥补家里经济上的巨大窟窿,于是她远赴香港为一名富商代孕生子。在香港十个月的苦难生活,是她一生也无法忘却的噩梦,却也为她换来了30万人民币的丰厚收益。她将所有现金都寄回家的时候,向着家乡的方向默念道:妈妈,三十万回报您的养育之恩,从此我们两清了。
  
  传统佳节春节很快就要到了,福利院依照惯例开展“孤儿进家”活动,向社会发出邀请,期盼爱心人士接孤儿回家过年,陪伴他们度过一个温暖的节日,让他们感受家的温馨。
  大年三十这一天,天阴沉沉的,不一会儿竟然飘起了雪花。沈香茗抬头看了看天空寻思着:丈夫去昆山出差了,赶上这天气不知航班会不会延误?她打电话过去,手机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她紧锁的眉头有些舒缓,看来他已经在回家的飞机上了。
  她置办好家里的年货后,去福利院带回了一名叫作党芸芸的孤儿。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小朋友做伴,女儿妞妞高兴得手舞足蹈,俨然一个小主人似的带着她在楼上楼下参观。然后,指着二楼东边的一个房间说:“姐姐,你就住在这里,这是你的房间。妈妈特意给你布置的房间,里边还放了加湿器,家里空调太热了。”
  党芸芸怯怯地走了进去,好奇地问道:“这个冒着白气的就是加湿器吗?”
  “是啊,这个小兔兔加湿器还是我选的呢,我最喜欢它了。”
  党芸芸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又小声地问道:“是我一个人住吗?怎么这么大?比我们一个班的女生在福利院住的房间还要大,房子太漂亮了。”
  “房间大吗?我们家里的房间都是这么大的。对了,楼上三楼的房间更大。每次爸爸的朋友来了,都是住在上面的。他们喝酒、唱歌,还打麻将,妈妈怕吵着我睡觉,就让他们住在三层。”
  “那你的房间呢?”
  “挨着你的就是我的房间。”妞妞眨巴着眼睛诡异地笑了,趴在芸芸的耳朵上说起了悄悄话。“可是,我就愿意缠着妈妈,跟妈妈住在一起,我要陪着她,反正爸爸很少回家。”
  “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芸芸的心里一疼,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我妈妈就是你的妈妈,我爸爸也可以是你的爸爸。”妞妞连忙安慰,“只是我还要问问他,他最听我的话了。”
  “不,你妈妈不是我妈妈,她是沈老师,她教我们识字。”
  “姐姐,你说的不对。我妈妈说了,福利院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妞妞一脸的倔强,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晚上都可以跟妈妈住在一起。妈妈的房间更大,床也特别的大。”
  “好啊,我一个人不敢睡,我从来没睡过这么大的房子。”
  “说好了,不许耍赖哦!”妞妞伸出小拇指要跟芸芸拉钩。
  芸芸在妞妞的带领下去了另外一个房间,一进门她就盯着里边的一幅照片问道:“这是沈老师的照片吗?好漂亮啊。”
  “是的!”沈香茗面含微笑地走了进来。
  “这是在哪里照的照片?景色好美啊!”芸芸惊讶得唏嘘起来,脸上满是羡慕之情。
  “这是在毛里求斯。”
  “毛里求斯?”
  “嗯!毛里求斯是一个非洲东部的一个岛国,面积很小。但是风景很美,有火山爆发造就的别致海景,海水的色彩层次分明,而且清澈得跟水晶一样。坐船观海的话,可以清楚地看到海水下面各种形状的珊瑚。内陆的自然景观也很壮美,随处可见大片的额甘蔗林,还有突然降临的‘太阳雨’会将街道冲刷得干干净净……”
  党芸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哇!这么美丽的风景啊?”
  “那当然了。美国一个著名的作家马克吐温就说过:‘上帝先创造了毛里求斯,再依照毛里求斯的风景创造了天堂。’”
  “妈妈,你为什么不带我去呢?”妞妞突然幽幽地说道。
  沈香茗一愣,继而大笑起来:“那时候还没有你呢,傻孩子,那是我和你爸爸度蜜月去的。”
  “那……那以后能再带我们一起去吗?”
  “可以,当然可以了,我们带着芸芸一起去。”沈香茗轻轻地抚摸着芸芸的额头说。
  “我也可以吗?”党芸胆怯地问道。
  “可以,可以,你就是我的小伙伴。”妞妞抢着回答道。
  “好了,妞妞、芸芸,快下楼吧,我们今天来包饺子。过年了,要吃饺子、放鞭炮、穿新衣。”沈香茗对着两个孩子温柔地说道。
  听到有新衣服穿,妞妞连忙拉着党芸的手跑了下来。沈香茗耐心地教她们包各种形状的饺子,孩子们也学得很认真。外边漫天的雪花飞舞,房子里不时传来她们的欢声笑语。
  黄昏时分,院子里传来汽车的声音,妞妞大呼:“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沈香茗放下了手中的活儿,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迎了出去。
  司机小刘稳稳地将车停在车库,打开后备箱搬出了整箱的水果、海鲜、蔬菜、饮料等,手脚利索地放到了储藏间,然后满脸笑容地对着沈香茗说:“嫂子,这是靳总吩咐我买的,都是妞妞爱吃的。这都放好了,我就走了,您再有什么吩咐,随时给我电话。”
  “谢谢,谢谢,辛苦你了。大过年的,赶紧回家吧!”沈香茗客气地回应着。
  妞妞一蹦一跳地迎了上去,靳晨阳从轿车后座拿出一只绒线小兔子和一盒水彩笔递给她说:“这是我给你从国外买的礼物,喜欢吗?”
  “喜欢!可是——可是姐姐有礼物吗?”妞妞撇着小嘴不满地问道。
  “姐姐?”靳晨阳顺着妞妞手指的方向望去,这才注意到妻子的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女孩,正胆怯地藏在妻子的身后偷偷地看着自己。
  靳晨阳好奇地走过去,蹲下去轻轻地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党芸芸。”
  “党芸芸?姓党?”靳晨阳的眉头一紧,疑惑不解地看着沈香茗。
  “嗯。是沈老师给我起的名字。”芸芸眼瞅着沈香茗,希望得到她的肯定。“老师说我是芸芸众生中的一朵小浪花。”
  “沈老师?”靳晨阳的脸色马上拉得很长,他对着沈香茗一扬手说,“你进来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说。”
  沈香茗的心“咚咚”直跳,从丈夫的脸上她已经看到了一种不祥之兆。她极力掩饰了自己不安的表情,故作镇定地对着芸芸笑着说:“你去跟妹妹玩,老师有事情要上楼一趟,待会儿就下来陪你们。”
  但是,敏感的芸芸还是感觉到了沈香茗内心深处细微的变化,她不敢松开她的手。末了,她一字一句地说:“老师,我什么礼物也不要了,我只要老师高高兴兴的。”
  “芸芸乖,老师一会儿说完事就去给你买礼物。你不是也喜欢画画吗?老师也给你买水彩笔。”
  “不行,妈妈买的是国产的水彩笔,爸爸说了那都是低档产品,有……有什么……什么重金属元素,对身体不好。”不谙世事的妞妞跑过来,很不情愿地拽着沈香茗的手。“我要给爸爸说让他也给姐姐买和我一样的水彩笔,要不就是……就是不公平。”
  听到女儿噘着嘴强调“公平”二字,沈香茗看了看满脸无辜的芸芸苦笑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上楼去。
  “你在福利院做义工,我不反对你;我给你的钱,你拿去捐给福利院,我也不反对你;你领个孩子住家里,我同样不反对,住多久都没关系,我养得起,我不在乎,多少孩子我都养得起。可是,你怎么能把福利院的孩子领回家呢?你这是把家里当福利院了吗?”靳晨阳越说越生气,脸颊的青筋根根暴起。“你比谁都清楚福利院的孩子都是些什么来路?不是身体残疾的弃婴就是父母走私、贩毒、杀人放火的,他们的后代骨子里都流淌着跟他们一样的血液,低贱、罪恶,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绝对不容忍我的女儿跟这样的孩子在一起,她长大了是要出国读书的。”
  “福利院让爱心人士领回家过年的孩子都是身体健康的,我亲自带她去做的体检,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体检?体检就能保证万无一失吗?现在很多的病症都有潜伏期,而且潜伏期相当长,好几年的有。你愿意成天跟这个孩子住在一起,你尽管去,那是你的自由,但是不要‘污染’了我的宝贝女儿。”
  “‘污染’?你怎么能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这个孩子?求求你别这样说她,好吗?我的心在流血。她很可怜的,父母双双吸毒,感染艾滋病相继去世。家属没有一个愿意收留她的,大冷天就把孩子关到门外,扔在雪地里。那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啊,有人不忍心就给送到福利院门口了。刚来的时候瘦骨嶙峋,跟人连话都不说。”
  “什么?是艾滋病人的孩子?”靳晨阳吓得脸色苍白,倒吸一口连连后退。“快送走,快送走,立马给我送走。”
  “不是的,你误会了。她的父母是艾滋病,可是她不是,她是健康的,我已经照顾她好几年了,她真的是健康的。”
  沈香茗越描越黑,靳晨阳大声怒吼道:“要不是念在你是妞妞的妈妈,我真想连你都送走,你知道吗?赶紧的,把那个孩子送走,马上送走,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看见她。送完,给家政公司打个电话请个钟点工过来,把家里里里外外都用84消毒一下。要多钱都给他,否则我这个年都过不好。”
  “我是个成年人,你怎么对我都无所谓。可是芸芸只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忍心这样对她吗?大过年的你让我把她送到哪儿去?能不能过了年我再把她送回福利院?”沈香茗只感到一枚炙热的白针扎在了心窝上,她的声音里夹杂着微微的哭泣。
  “我说了送走她,你还站着不动弹?是死人还是活人?我绝不允许家里住一个艾滋病人生的孩子。你不送,是吧?那我去送走她。”
  靳晨阳说着就要下楼去,沈香茗连忙拉住他说:“你要送走她,就连我也一起送走吧。”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沈香茗的脸上,靳晨阳“噔噔”地冲下楼去,她愣了一下也紧随其后。
  靳晨阳怒气冲冲地把妞妞一把拎进了汽车上,随即一脚油门扬长而去。妞妞的哭声淹没在汽车的疾驰中,她只能无助地把脸贴在车玻璃上,冲着泪眼婆娑的沈香茗摇晃着小手。
  沈香茗摸着火辣辣的脸,小心翼翼地捡起绒线玩具小兔子和散落了一地的水彩笔。细心的芸芸走了过来,轻轻地掸去沈香茗头上的雪花,用小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说:“老师,你送我回去吧,我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孩子,小姨说爸爸妈妈生下我就是一个错。”
  沈香茗怜爱地将芸芸冻得发紫的小手暖在自己的衣服里,看着她的眼睛说:“芸芸是我的孩子,福利院的每个小朋友都是我的孩子。”
  天色愈阴暗了,雪花漫天飞舞,充塞了空中,也遮盖了大地。这是小镇二十年不遇的一场大雪,雪花落到了地上,也落到了沈香茗的心中。她迎着风抬眼望去,庭院里的几株梅花正斗雪开着满树的繁花,或艳如朝霞、或白似瑞雪、或绿若碧玉,丝毫不以严冬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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