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第24、25章)
作品名称:死地 作者:李易峰 发布时间:2012-08-20 16:04:27 字数:6323
第24章
岳母还在医院里照顾着女儿,时值离田甜分娩不到一星期了。关望来到田家,看到田荣刚吃过保姆做的午饭,见女婿来了,田荣便支走了保姆。
“在……在……仙……聚……”开门见山质问女婿。脑血栓留下的后遗症使田荣本来说话就结巴,当下又因为偏信了汪思饮的谗言导致气血攻心,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关望心中有数,才听过岳父含浑地吐出零碎的几个字,他就意识到汪思饮确实向岳父告了他的状了。好在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他便不慌不忙地顺着岳父的话意对岳父说:“爸爸,你可不要听小人谗言呀!是不是汪书记对你说的,说我在仙聚来酒家嫖娼?”与其让岳父难过地说出,倒还不如自己和盘托出,从而也向岳父示意他问心无愧,并不是像小人说的那样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个汪思饮,你隔三差五出去嫖娼纳妓,自己也不拿镜子好好把自己照一照,你算什么东西啊!还在人前卖乖,背后坑人!好像谁不知道你他妈的是个什么货色。除了玩女人你还能干出什么正经事呀!”关望一边给岳父小心翼翼地解释着一边又气恼地在心里咒骂着汪思饮。
听女婿苦口婆心地解释了好半天,田荣总算是原谅了女婿。虽然脑血栓给他留下了后遗症,但是他的思维还是正常的,分析问题和判断问题的能力丝毫不亚于健康时候。加之他不但了解女婿的为人,而且也熟悉汪思饮的品行,汪思饮是什么东西他心里有数,所以在女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解说中,他深信要说女婿嫖娼不过是别有用心者的诬陷罢了。女婿的爱好只是追求权力,而在生活作风上女婿还是很严谨的,倒是汪思饮贪色成性,调到县上当领导后,三天两头不去嫖娼纳妓他就心里发慌。一场误会,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看到岳父原谅了自己,关望的心立刻踏实了。此时离上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关望目睹岳父孤独落寞的样子,想尽快离开但是又于心不忍,便耐着性子坐下来向岳父讲起了最近清凉县官场上的一些新闻,借此打破了屋里的沉寂,空气也因此活泛了许多。看来田荣还是向往官场生活的,这一点从老人痴痴地听女婿讲述官场新闻的神态中不难看出。待到掐着上班的时间点告别岳父走在回单位的路上,关望内心油然而生出无限的感慨,岳父的遭遇对他心灵的触动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岳父现在身体还健健康康的,还在官场上握有权柄的话,那么他或许就不会冷淡他们一家人。如今,权力之于关望来说远比亲情要紧。要是放在好几年前比如在清河镇的时候他或许还不会有这样的心思,但是世易时移人也跟着在变,说他现在是一个嗜权如命的人还为时尚早,但是说他已经把自己的人生理想定位在了要不惜一切手段攫取更大权力更高权位的人生坐标上,眼下一点也不过分。
妻子田甜眼看着就要分娩,但是关望实在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去医院看望妻子,他只能在心里祈祷妻子分娩顺利。源于跟马书记的女儿马露露拉上了关系,所以他一直都非常小心。让他感到欣慰的是由于妻子家一家人的低调,使得马书记对他跟田甜结婚的事一无所知。不过田甜医院的同事几乎都认识他,也都还知道他已经跟田甜结过婚了,田甜怀的孩子就是他的,所以他特别害怕秘密在医院那边被人泄露出去,还好到现在都平安无事。这其中有大半功劳得归功于田甜,对于她来说她从不在同事面前炫耀夫君的工作特别是职位,这无意中减少了关望的许多麻烦,他因此在心底还是很感激妻子的。许多晚上他都会躺在床上回想妻子乃至妻子一家人对他的好,但是为了前途,他现在却硬着心肠疏远妻子和妻子一家人,这实在有违良知。但是不这样做,他知道他的仕途就会被断送掉,原来他还仰仗岳父田荣暗地里扶他一程,把他扶到一定的程度使他能够独立自主在仕途上打拼为止,但是意外之中病魔放倒了岳父,使他在县委书记秘书的职位上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他现在选择走的这条路是让千夫所指的,每每想到这一层,他就会备受良心的谴责。他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因此他也不指望自己将来会做一个好官。想通了,他惨然一笑,笑过之后他连自己笑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笑什么呢?笑自己,还是笑这个世道人心?他一时给不出答案。还好,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红颜知己杜晓晨跟他惺惺相惜,这就足够了。虽然感情上杜晓晨已经没法取代田甜在他心中的位置,但是他却把杜晓晨认作了是同一战壕中他最亲密无间的战友,乃至心目中最看好的情人。
回到县委,整个下午没有什么工作可干,无聊之中关望提笔凝思,写了一篇名为《梦中的她》的短诗——
不要问我还爱不爱她/要让我回答,我只能撒个谎/说不爱她,那是言不由衷/说爱她,我又承受不了/圣洁的爱情,岂容世俗玷污/但是,偏偏就让我遭遇了/我清楚自己不能逃离权力的牵绊/所以为了圣洁的爱人——/那冰清玉洁的我的爱人/最后我只能选择离开/多少回在梦中泪湿枕巾/多少回在梦中我喊出了她的名字/多少回……/太多的多少回——/已经麻木了我的神经/模糊了我的感情/忽然在某天深夜/在那个梦境中/我的神经不再麻木/头脑豁然清晰/梦中,我无数次地祈祷/祈祷,我的爱人/愿她,永远美丽、快乐、幸福/然而,一切不过一场梦而已!
“这——是诗吗?”关望自语着问自己。读起来似乎有点诗的意味,然而,那不过是他久藏于心底的对于“她”的感情亏欠太多之后的一种发自心底的忏悔。“她”是谁?他心知肚明。他已经陷进了官场这一泥潭,照目前的心思走下去,他想“她”将会成为他一生的牵挂。事已至此,也只能把对“她”的牵挂深埋在情感深处了。当断不断必有后患——他还是深谙此道的。然而要安抚良知并非易事,他便强迫自己不去想什么良知不良知的,只是反反复复像和尚诵经一般念叨着刚刚创作的《梦中的她》,一直念叨到下午下班。
送马书记回家,名义上是在兑现做秘书的职责,实际上不如说关望是在串门拉关系。一来二去,时间一长,马书记和老伴已经不再把他当外人看了。跨进家门一切随便,关望也就没有起初那么拘束了。马家人对他越是亲热,他心里就越是焦虑,该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了。就在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向田家人摊牌之际,他的儿子诞生了,闻讯已经走到医院门口的他迟疑着又退回了。他当时的心情就像白天出窝的老鼠,惶惶难安。他的耳畔一刹那似乎响起了儿子落地后的第一声啼哭,他只感觉心里堵得慌,双眼立即就湿润了,看来选择眼下跟妻子摊牌太不近人情了——他实在不想让儿子一出世就没有了父亲。犹豫再三,他最后决定还是等儿子满月后再说吧。主意一经打定,他便迅速折转身离开了医院,也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良知驱使着他使他仰头朝妻子所在的病房的方向遥望了一眼,什么也没有望到,连一句儿子的啼哭也没有听到,就这样他丧气而返。
第25章
无疑,关望的绝情,激起了田家人的不满,而这不满的根源当然是关望自己造成的。儿子出生那天,岳母和妻子赌气不告诉他,但是岳父田荣不同意,毕竟是官场上走出来的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岳父想事情可不那么单纯,衡量得失,岳父毅然决然给他打电话把女儿分娩的事对他说了。得到消息之后关望虽然去了医院,但是在医院门口他三思之后退回了,惹得岳父恼羞成怒之余结巴着给官场上的铁哥们汪思饮打电话询问他在单位的表现——田荣想借此从汪思饮那里搞到关于女婿违法乱纪的把柄然后把女婿好好惩治一下,以泄私愤。然而,让田荣没有料到的是汪思饮竟然敷衍地搪塞了他。田荣或许是老糊涂了,他竟然忘记了官场之上哪有什么诚信可言,全他妈的不是你瞒我就是我哄你,谁能攫取更大的权力谁就是老大,谁就可以主宰一切呼风唤雨。源于此,所以汪思饮即便官比关望做的大,还忌恨关望,但是凡事他还得掂量掂量,毕竟关望是县委书记的秘书,如果他胡乱造次,次数多了说不定那次就像常在海边走的人一旦湿鞋了,被关望获悉他在背后整他,那还了得。说实话,汪思饮尽管品行低劣,对于关望他还是打心眼挺钦佩的,小伙子德才兼备,是个当官的好料子,所以他就不得不长远打算,权衡利弊,与其费尽心机冒着风险暗算关望,倒不如疏远田荣以求明哲保身。不过,话又说回来,别看汪思饮曾经跟关望在一起共过事还提携过关望,真要让他说出关望致命的短处他还真的是心里没底,虽然他在清凉县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但是不见得他就能跟县委书记的秘书经常见面或是交往。要说起来,汪思饮平时跟关秘书见面也就屈指可数的几次,更不要说相互来往了,并且说到见面充其量也只是在县委书记的办公室或者某个有县委书记出面的公共场合碰个面而已。作为秘书,在马书记身边见到关望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每次见面彼此也不过打个简单的招呼而已,许多时候甚至连简单的招呼都不打。关望是县委书记的秘书,虽然没有实权,然而官场上的事很难说,汪思饮不是傻子,他虽然兼职县委副书记,官大一级压死人,在马书记面前他还不就是个喽啰吗?至于对待马书记的秘书,他也不敢轻视,即便他省上有卫荣耀那个后台,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清凉县还不是马向前说了算?更何况近来关于马向前要被提拔的消息,官场上传得沸沸扬扬,由不得人不信。至于提拔马向前上去干什么,眼下最热门的议论就是马向前很可能不久就要调到市委任书记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市委书记的实权比及汪思饮的靠山卫荣耀这一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来说分量可是重得多了。别看不在省上任职,算起来市委书记下辖十县一市,照中国目前的行政划分,市委书记虽比不上封疆大吏省委书记,但是也算得上是一方诸侯了。想想看,马向前上去了,他的秘书还有不被提拔重用之理?眼下听田荣打听关望的事,这立即引起了汪思饮的警觉,他跟老田的私人关系源于清河镇,好多年了私交那可是没有说的,田荣忽然患病去职着实也让他难过了一阵子,本来他还指望跟田荣在清凉县官场上一唱一和共同进步呢,不曾料到田荣一下子被病魔击倒了,使他失去了一位得力的帮手。
“你打听关秘书,我对他的情况不是很了解。要说嘛,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都是跟县委马书记在一起。”虽然几天前在仙聚来酒家关望扫了汪思饮的兴,但是汪思饮思虑再三也只能在背后搞点小动作,对于县委书记的秘书,他越来越心存忌惮,他了解一些田家跟关望的关系,田荣这样打听关秘书倒让他误以为是关望跟田甜的恋爱有了问题,不管自己的事,他也没有往深里去想。关望跟田甜的婚事是在悄然中进行的,田家没有请客,到现在汪思饮对关望跟田甜结婚的事还是一无所知。
听了汪思饮的回复,田荣稍作思考,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冥冥之中他感觉关望有什么事刻意瞒着他,但是一时半会他却无法探知究竟。连汪思饮都不知道的事他田荣也就别想了,怀疑归怀疑,他心念一转再问汪思饮:“近……来……小……关,跟……马……马……书记……是……不……是……经……常……外……出?”电话那头汪思饮笑着奚落他:“你老下野才几天,就连县委书记的工作特性也忘了?马书记作为清凉县的一把手,隔三差五因公出外那是常有的事。”“哦!”至此,田荣也感觉好笑,心想自己怎么了?真是老糊涂了!既然马书记那么忙,女婿作为县委书记的秘书,也就不会轻松到哪里去。有马向前给看着,熟悉马向前的田荣这个时候并不想把女婿想得多么坏,他还是在心里姑息着女婿,跟汪思饮那种人比起来女婿算得上是个君子了,他不就是太看重权力了,弄权的手段有些不地道,其实人品还是不坏啊!跟汪思饮挂断电话,静下来再好好一想,田荣暗自庆幸刚才多了个心眼才没有把女儿跟关望已结婚生子的事告诉汪思饮,要不然他现在一定会后悔的。官场上,官员们一般对同僚的私生活是讳莫如深的,都忌惮弄不好影响仕途。细想起来官员的敏感也不为过,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眼下这一次田荣可真是帮了女婿的大忙了,而对他和家人尤其是女儿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得到。
也就在孩子满月这天,无意中从前来庆贺孩子满月的肖冰冰那里,田甜知道了一些夫君跟马书记家不同寻常的交往的内幕,虽说内幕是肖冰冰从在县委办公室工作的朋友那里听来的,但是田甜还是从中预感到了不妙。好像曾听父亲说过,马向前从清水市调来清凉县任县委书记的时候,带了他的夫人还有一个女儿,照肖冰冰朋友说的“关秘书近一段时间以来忽然跟马书记一家人走得很近”这句话的话外之音推测……田甜猛然心一紧,她熟悉夫君,为了权势,他可以放弃一切,却又会不择手段地争取他需要的一切。联想到父亲患病去职之后他对她愈来愈冷淡的态度,聪明的田甜就这么前后一想,便豁然意识到了什么,要不是当着前来祝贺孩子满月的亲戚朋友的面,她真想大哭一场。
面对于事无补的现实,田家人一方面为了面子,另一方面也因恻隐之心在作怪,没有采取任何过激的行动。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莫名其妙地疏远妻子以至于孩子,不外乎就是他重新有了相好的了,田家人都不傻,仔细一想就不难想到关望的所作所为,但是一家人三思之后还是尽可能给女婿留足了面子。话说回来,要想让变心的男人一时间回心转意,那往往不过是做妻子的一相情愿,社会上因丈夫变心而迫使妻子立刻做出出格的事所导致的血腥事件已经不少了,社会是一面很好的镜子,教育了田家人,使得田家人从中受益匪浅。放弃吧,这不但是田甜的心愿也是她的父母亲所思所想的最后的结果。一个穷孩子,被穷折磨怕了,好不容易在仕途上混出个人模狗样,田家人实在不想因为他们把关望的仕途毁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再怎么说关望是孩子的父亲,叶落归根,人都要老,终归有那么一天,田甜相信关望还是会回到她和孩子身边的,她现在除了孩子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她跟关望的夫妻名分。满月的孩子很讨人喜欢,孩子给了田家人以莫大的心灵慰藉,这就够了,至于关望有他也可无他也行。有孩子在身边,对于田甜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她的生活因此也充满了阳光。
田甜的弟弟田聪在京城事业有成,几年前田聪从国有科研单位走出来,自己开了公司单干,公司经营的有声有色,田甜在跟京城的弟弟取得联系之后,主动打电话给关望向他提出了离婚。这让关望始料不及,虽然跟田甜离婚的念头在他的心里已经闪现许多回了,但是他怎么也不曾料到她会主动提出来,并且不附带任何条件,电话里妻子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带一点悲伤,看来她早就心意已决了。倒是关望一时间满脑子一片空白,等到他清醒过来,田甜已经把电话挂断了。他随后走过去把办公室兼宿舍的门反锁,然后回转身脸色苍白、浑身软软地躺倒在了单人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偷偷地抽泣了起来,为他的妻子,为他的孩子,为理解他的田家人,也同时为他的仕途,为他的事业。这次哭,直哭到夜半,直哭到昏昏沉沉地睡去,连马露露在天擦黑给他打手机他也没有听到铃响,等到次日清晨从噩梦中被惊醒,拿出手机看时间时才发现马露露给他打过几遍电话了,他这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花费几分钟洗漱完毕,疾步就去了马露露家。昨天的电话中田甜已经对他开诚布公地说了,她已经给在民政局上班的那位办理结婚证和离婚证的她的同学打过招呼了,让同学帮她办离婚证,同学答应了,至于办离婚所需要的资料,她已经装在了一个信封中交给了保姆吴姨,到时吴姨会交到县委大院的门卫室,他只需要抽时间去取一下就行了。一直以来让关望忐忑不安的事件终于有了个了断,暂且不说跟田甜离婚是好事还是坏事,走在前往马书记家的路上,他只感觉经过一夜的忏悔和祈祷,他的内心轻松多了。不说别的,至少以后他可以静下心来追求马露露了,再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此时的关望压根是不可能知道,早在两小时前,天还没有亮,已经辞掉了工作的田甜抱着孩子跟着爸妈已经坐上了去省城的汽车,离开了让一家人伤心的清凉县,他们到省城后将会改乘飞机到京城,然后投奔田聪去。
“再见了,我的爱人,再见了我那不曾谋面的可怜的孩子,父亲将永远惦记着你们,永远……”离婚——意味着关望失去了孩子,田甜跟孩子一起生活,由不得关望心碎地念叨道。待走到马书记家的楼下,关望这才用衣袖抹了抹眼睛,擦干了双眼中充盈的泪水,待镇静了心绪,他这才上楼去按响了马书记家……错,应该确切地说是未婚妻马露露家的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