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7-12-18 15:22:32 字数:11148
杨六子跟在王志刚的后面,他在注意他:王志刚肩胛上衣服像被什么重物拉扯,扽得码线外露,胯骨摆动两侧衣兜剧烈起伏。王志刚察觉黑暗中一双眼睛紧盯他,他双手分别按住兜子,并且脚步加快。杨六子怀揣着疑问回到家中。杨占山屈腿在饭桌旁正等着他,保险灯下妈妈端菜忙碌的身影。
“儿子咋回来这么晚呢?”杨占山吃惊儿子和早晨判若两人。他推翻了儿子干不了、不着调的想法。他住工就急匆匆赶回家,见着老伴就问:“凤贤,咱儿子回来了吗?”
乔凤贤把秸秆锅盖放在锅台角:“没有啊,不是你早上把他死拉硬拽走的拖走的,他一老(一直)没回来。”杨占山洗把脸,脱鞋爬到炕头想。是什么吸铁石把他吸住了呢?仓库里的东西。想到这,心里的慌乱直接影响到表情,他虔诚祈祷儿子别胡来。转念又想到他嘱咐儿子那番话,心情有些许平静。他下地想去接儿子,看一眼黑漆漆的窗外,眼神不好接着等等再说,索性放桌子捡碗坐等儿子。心神不定地向外张望,直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才舒口长气。杨占山满面春风地从桌底下拿出破酒壶。
“我等王志刚了,要不早就回来了。”杨六子简单洗洗然后尾到炕里,背倚窗台盯着悬在头上的酒壶。
“儿子看,爹把酒都给你热好了,就等你回来呢!”
“就这点?”杨六子接酒壶在手,摇晃数下,“老爹,壶里那点不够喝。还哪有?我去取去。”说话间赤脚来到北墙的箱盖上,一连晃了几个酒瓶里空空如也。
杨占山嗜酒如命,没钱买酒常常闻酒瓶子,箱盖的瓶子是他留下有好菜时喝(闻)的,他反复嗅得瓶内酒味全无,瓶盖塞住的只是淡淡的馊臭味道。今日为庆祝儿子下地干活,他愿牺牲仅有的这点酒:“别找了,咱家就这些酒,不够的话你自己喝,爹不喝了。”递给儿子时,酒壶晃动一股股浓醇的酒香硬生生钻进他鼻孔,贯穿周身,他倏地闭上眼睛用力嗅,很怕糟蹋了;俨然几天没吸大烟鬼见到大烟似的,上身瘫软下来,恹恹欲睡。他睞动小眼睛,视线离杨六子持酒的手,舌头舔磨干白的嘴唇,咽下一口口水。
“那我自己咋喝?咋的也不能儿子喝酒让老爹眼巴巴地瞅着,舔嘴唇子吧?嘿嘿,我有办法,指定够咱爷俩喝。”
“买都没地方买,你还有什么办法?”乔凤贤坐在桌旁。“你在仓库偷回酒啦?”
“你你你,你咋不说点好的?偷是好事呀?儿子正是学事儿的阶段,你不能引导孩子走下道?”杨占山立场鲜明,他扭曲地人生无法改变,确切的说,他不想改变了,但是,他要教孩子堂堂正正做人!像他这样苟且实在太累。他感悟,人间正道是沧桑,可惜他把自己绑架到不归的战车上。
“我不逗儿子嘛,你把我看啥人啦?我问你,有几个当妈的不希望自己孩子走光明大道?”
“我怕你误导孩子,错怪你啦、错怪你啦!”
“酒来喽!”杨六子推门从外屋捧壶进来。“酒满了。”
“六子你会法术?”杨占山看到酒壶逛出的酒说。
“我往酒里掺水啦!”
“我儿子脑袋真好使,办法真多,这法子比你爹我涮酒瓶子还高明,不管咋的,酒里兑水喝起来有酒味儿,可我涮酒瓶倒出来一喝还是凉水,以后爹就用你这招了,省酒,省钱!”
“能好喝净闲扯。”乔凤贤笑料道,“你俩真能作妖。”
“借点酒味就行,咋的也比那凉水解馋,这几天没喝酒馋得我心痒痒。”杨占山示意儿子把酒倒满,端起酒盅待儿子回到原位,说,“儿子端起来,咱爷俩干一盅。”上唇插入盅里,手微抬,擎盅翻动眼皮巴嗒巴嗒嘴,“这酒挺好喝!真不像兑过水的。虽说清淡了些但还是酒味浓郁,喝到嘴里还真挺爽口。”又一口酒盅见底,“你妈为犒劳你特意烙的大饼子,看看焦黄焦黄的,别说吃了,就是看着都有食欲。
“谢谢妈了!”杨六子拿起一个咬个大月牙,嚼了几口停下来,似乎想起什么重要事,说,“对了,爹,我和王志刚一起回来的,我瞄他的衣服不正常。”
“人家的衣服不正常那是必然的!说明人家有钱,干活也穿好衣服,这个,不用比,谁也比不起呀!”
“咋不正常啦?”乔凤贤牙齿放缓,她所想的和杨占山完全不同。
“黑摸乎眼的我没看太清楚,反正衣服兜发鼓。”
“你看清了吗?”
“我眼睛也不瘸,那兜悠荡得厉害,不知揣的是什么粮?”
杨占山说:“那你说的不错,他兜指定揣了粮食之类的,所以越走越往下坠兜就自然发鼓。”
“老杨你说得不错,粮食发散,走起来往兜底沉,那小子一定是压平没想这么多,让六子看出破绽,还是岁数小哇。这回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咱们可要仔细谋划谋划。”乔凤贤动了心思,“老杨咱们偷摸告诉队长去,那可是功劳一件哪,你看行不行?”
“凤贤你咋说话经过脑袋考虑呢?韩队长和王会计两人是穿一条裤腿的,你告诉队长你倒不如直接告诉王会计去了。哼哼,我看你在这住够了。”杨占山瞪视乔凤贤,“你在万宝山住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王会计,咱们能得罪起吗?他俩是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你还告王志刚?你没把他告咋着他能反咬你一口,你不但捞不着好处反而会进学习班蹲风眼儿。”
“你瞪我干啥?我不是在家随便说说,也没和旁人说。”
“和旁人说就大发了?凤贤哪!不是我埋怨你,以后说话要走脑,平时王会计对咱们好不好?你得说好,而且最好,我当上生产队组长得说王会计力保,他对咱有多大的恩?不也看我杨占山行,队里除了队长和会计就组长说得算了,也就是我和周老疙瘩一、二组组长,等周老疙瘩照我那是远遥的了。我是队里的红人,周老疙瘩照我差多了。王会计对咱那是没的说,你咋不往长远打算?见利忘义、恩将仇报嘛?不和你说了,目光短浅,任嘛不懂,和你说话真浪费粮票。”乔凤贤受挫,一愣神儿,整口饭吞咽下,噎得直翻白眼根子,眼泪扑簌落下,不服气说:“和你说话还浪费我的粮票呢。”
“我觉得爹说话仗义,我以后要和王志刚好好处,他拿啥我就当没看见,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帮他掩护。”
“这才是我儿子呢,不但他拿啥装没看见,就是拿不动了你也要帮他拿回家。不过你不要拿!在这个问题上你要多长心眼儿,和他不要太近,否则吃亏的永远是你。爹是过来人,小说里讲得一点也不假,伴君如伴虎哇!来,再和爹干一盅。”
“爹,你的教导我会牢记在心,来干。”
乔凤贤思前想后觉得杨占山的话有道理,看着儿子:“六子,你爹说的都是实话。刚才也怨我,我光想着想到队里立个功啥的,光寻思咱也弄个会计当当,没想这么多。儿子,你爹老奸巨猾,一定记住你爹的话。另外妈再嘱咐你几句话,王志刚做的对与错你也别和人家计较,人家财大气粗还有势力,咱们要和人家作对绝对没有一疙瘩好果子吃,像咱家还真得靠人家,不然真在这个屯子立不住脚。”
“爹!妈!我都这么大了,做事有分寸,用不着你们为我操心,为人处事我有一套。今儿个头一天我就把王志刚玩得滴溜转,他还把我当成哥们!我把所有的事都想透了,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咱家如果想在这个屯子以后大富大贵必须得有像王会计这样的靠山,爹,你和王会计不错,我又和他儿子好,是不是如虎添翼?咱家以后谁人敢惹?”
“我儿子像他老爹!会来事儿!我总结一句话,咱爷俩能把领导玩弄在狗掌掌之中?”
“你虎不虎?虎不虎?自己骂自己,不会说成语别乱说,说不好自己骂自己。告诉你,好好学学,是玩弄熊掌之中。”
“妈,你还笑话我爹呢?你比我爹还虎哇,也是自己骂自己。”
“那你知道?”
“好像,好像象掌吧?你们想,大象蹄子大,攥东西也多。”杨六子不确定,给出让父母信服地解释。杨占山轻拍儿子下巴,“拉倒吧,我看咱家一窝虎凑块堆儿了!我不会说,但我知道意思,那意思是把他们攥在手心里,哈哈……”言罢大笑不止。
乔凤贤没文化,但是总爱甩些词,她学的词儿都是她听来的,不明白含义就知道背。她喜欢文化,喜欢有文采的人,和屯中人闲聊时总爱卖弄几句词来,时常招来崇敬的眼神来。乔凤贤知道屯中文盲多,他们不懂含义。她不以为然,继续扔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谁儿子就随谁。”
“凤贤!龙生龙,凤生凤这话好听,后面的不要。”杨占山眯起小眼睛,不停地摩挲着秃脑盖子,“我不是耗子,六子也不是耗崽子,你这词前半句还像回事,等后半句也不是个人话,连他妈我俩都骂了。”
乔凤贤一津鼻子:“我骂你你不说谁知道。”转向儿子说,“儿子,当妈说错了。对了儿子,妈问你,你和王志刚在一起,他装的是啥你都没看见?”
“他叫我去找锁头了,我找到时他已从仓库出来了。”
“啊,他那是把你支开了。怕你看见。”乔凤贤说。
杨占山说:“凤贤,你咋没头到了的了?咱们啥也没看见,咋还问些没影的话呢?王志刚就把仓库搬家去你还管得着吗?”压低声音说,“倘若有谁在窗下偷听,把事情抖出去可就坏菜了,王会计会恨死咱家,是不是?往往一时疏忽铸大错呀!”
“我看你听小说听多了,你没看咱家房沿上有没有人倒挂听声?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我不问就是了。”乔凤贤声音明显变小。
“对了爹,王志刚看不上张大维,还有点瞧不起的意思。”
“哦,是吗?”乔凤贤咬下的饼子含在嘴里。
“是妈(吗)?还是爹呢。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不用儿子说我都想到了。”提及张家,勾起杨秃子满腔怒火,“对了,那天张二这小王八羔子把我气够呛。”
“提谁谁惹你,人家一个小孩在家咋能着你?你说。”乔凤贤嚼动两下停止下来。
杨占山说:“头两天张二他们姐俩给他哥送饭,我怕车碰着就喊他,他却嫌我声硬,破口骂我。”
“你踢他了吗?”
“我没抓住他,真要是抓住我不踢他还留着他。还有今儿个,那带芎子也和我作对,气死我了。”
“别生气,慢慢来,一个一个收拾。”乔凤贤没加思索说,“带芎子不用她臭得瑟,等哪天我非挠他一顿,替你报仇,好让你瞑目。”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你咋好坏不知?我不向着你还谁向着你?什么人呢?”乔凤贤急了。
“我看你帮她们咒我死,啥是瞑目?”乔凤贤愣怔地望着儿子,希望儿子给她主持公道。杨六子“嘿嘿“笑,“妈,以后不知道的词别用,好像我爹死不瞑目,你替他报仇。看把我爹气的?”乔凤贤掩面偷笑:“老头子别生气,我不乱说话啦,再说你就得气背过气去了,哪天我找带芎子的茬……”
“别净尿了,那带芎子谁儿人敢惹?没招,暗气暗憋吧!就你呀?”杨占山藐视地“哼”了声,“你没挠着人家反而你自己反被带芎子抓个头破血流。”乔凤贤傲视杨占山:“你窝囊不代表别人窝囊,哼!”
心胸狭隘的杨六子心头圈上一笔新账目。父亲蒙羞他沾光受辱,阴翳地说:“爹,咱们明的不行也来暗的。带芎子能管老张家一时也管不了他家一世,她成天在家待着,外面的事能知道多少?架不住咱们工夫长。等哪天我碰着那个小兔崽子我狠得夯地揍他一顿,给他警示也给老爹出气。”杨六子又给杨占山倒了一盅,“爹,此仇我替你报,不过得找时机,咱爷俩碰一个。”
“别别别,小孩终归是小孩,挺大人打小孩,不好。儿子,今天早晨和现在比你转变的太大了,咋这高兴呢?”杨占山显然不想儿子卷入其中,他可全然不顾声讨,唯恐初出茅庐的儿子困扰在琐屑麻烦中。
挑弄是非的乔凤贤,她学会平事了,打闹对儿子影响不好,当下最感冒的是儿子终身大事,毕竟儿子到了谈婚年龄,该出马时让老头子披挂上阵。目光里闪耀出渴念地光芒:“对了,儿子,咱们屯的姑娘是不是都水灵灵的?一个赛一个地漂亮!你可有中意的?”
“说出是笑话,我先看中了韩玲,可王志刚说他早看了,我只能选刘晓霞了。”杨六子大言不惭,就像选择权在他手中,“我看刘晓霞和韩玲一样漂亮。”
“嗯,各有千秋,貌美如花!我记得沈英好像比刘晓霞她俩小不是一岁。”
“是吧?”杨占山不确定地说。
“人家对你有意思吗?”乔凤贤又问杨六子。
“我看她们都和张大维挺好的,对我和王志刚成的淡薄了,我怎么也想不通?”杨六子没有直接回答妈妈的问话。
“能吗?”
“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把我俩淡在一边。”
“儿子,正常现象,以前你和王志刚不在家,冷不丁地在一起不合群,时间长了就好了,再怎么说张大维周大亮他们上学成天在一起和这有关。说笑不代表什么,假如有那么一天到了谈婚论嫁可大不相同了,就老人这关都过不去,讲究个门当户对,那老张家连搓烧火棍的地方都没有,哪个闺女愿嫁到他家去遭那个洋罪?哪个老人也不愿把女儿推进火炕?还有个主要原因,依我看他们在一起奈于张大娟挂着。儿子你也不必担心,好好和人家相处,能把刘晓霞娶到家那可是老杨家祖坟冒青气了。”
“你咋说话呢?说说就下道、说说就下道?”杨占山爆发了,接连提醒她照旧就犯,今非昔比;儿子不在身边时,说些过头话他当没听见,她当着儿子的面把他家祖坟掘个底朝上,他焉能不急:“你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话学驴叫唤去,你咋不说你家祖坟冒青气了呢?”乔凤贤掩口,虽然口误不是有意,她怕他老倔驴发飙,强颜道,“瞧我这张破嘴,我是说老杨家烧高香、烧高香!”
“我妈不就那样,说话不加考虑。对了,爹、妈,凭你儿子的能耐,会有让你们特高兴的那一天。”
乔凤贤说:“妈就盼着这一天早点来,我看好自己的儿子。”
韩队长住工回来不见女儿回来,和田桂荣焦急的站在大门口迎着女儿。
“你的队长当的,都住工了就留女儿在那干?够格,大义灭亲。”田桂荣调侃丈夫说道。
“大义灭亲能和我刮边吗?我们没在一起干,我们在粪堆干了,把她们年轻的留在仓库干轻活了。按我想,大小姐、公子哥能吃得了苦吗?新鲜一天就拉倒了,早累回家来了,所以我就没到仓库。出我意料,兔崽们不走寻常路。”韩队长原地徘徊。
“要不我去看看去,咋都这时候还没回来呢?”田桂荣举目眺望。
“不用去了,我想也快了。”已是视物模糊,韩队长臆测她们已经住工了。
“你也是的,住工上仓库看看,能费几步道儿?和闺女一起回来多好,省得在这着急。”田桂荣埋怨说。
“谁儿知道他们住工这么晚,我寻思他们早回来了。”
“你成天就会寻思。”
“小玲指定想让咱俩看看,咱俩都说她干不了,看看人家干得更起劲。”
“我还去吧,没看见都眼前黑了,孩子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这个也不放心那个也不放心的,闺女都多大了?再说又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不少年轻的?咦,你不用了,你看前面有个黑影往这边走呢。”
田桂荣顺着韩队长手指的方向看去,笑了:“是闺女,我看她走道就知道是她。”急忙迎上去,打量女儿是否异常,“你可回来了,快把我俩急疯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上仓库找你去。”
“你俩有啥着急的?我这么大个人还能丢哇?这架式好像我从国外归来似的,还远接近迎的。”韩玲并不领情。
“看你说的,我俩好心你不但不蒙情,反而用话呲哒,你个小没良心的,白眼狼。”田桂荣面向韩队长,说,“你瞅你这好姑娘,这明明是在说咱俩是犯贱吗?”
“我可没这样说哟,这是妈你说的,与我与我无关。你也别向我爹告状。”
“我不关心你俩说啥,我只是关心闺女累不累!”韩队长额头顶在女儿额头上。父女经常这样,最近他想都不敢想,他今天看女儿心情不错才做出这大胆地举动,韩队长用无疆地大爱把女儿从小顶到大。老两口像保镖一左一右护女儿进院。韩玲问:“妈,做好饭没有?”
“我都捡到桌上就等你回来吃呢!我就怕你回来说我在家什么活也不干,连个饭都没做好,我可受不了你的埋怨,快溜地进屋洗手。这一天的把我这宝贝闺女都饿坏了,进屋让妈妈瞅瞅眼窝子累没累眍喽。”进得屋来,田桂荣借着灯光继续打量女儿。
“妈你瞅啥呢,几年没见到我了?不认得我了?”韩玲厌厌的样子。
“妈是看你瘦没瘦?”
韩玲咯咯笑:“哪都没瘦,就肚子瘦了,妈你烦不烦哪?”
“闺女给爹拿酒。”韩队长盘坐桌旁,他高兴时总爱行使做父亲的权利,韩玲总是唯命是从。
“我给你拿,闺女累了一天了让她歇歇。”田桂荣哪肯让女儿多走半步道,却被韩队长叫住,“不的,就让我闺女给我拿。”
“你这老东西还摆起派头了。”
“嘿嘿,有闺女不支使白不支使,再说闺女多长时间没给我拿酒倒酒了?”
“说啥呢?”田桂荣瞵视韩队长。
“啊,女儿倒酒我喝的特别香。”韩队长岔开话题。
韩玲来到写字台旁,酒倒在酒壶里,拿起酒盅放置桌角,紧接着倒了一盅:“爹,你喝我给你倒就是了。你可别喝多就行,我可怕人耍酒疯啦。”
“爹是没深沉的人吗?你见过爹喝多过吗?”韩队长仰脖“滋滋”喝出个动静。
“看把你美的,闺女你让他自己倒,你吃你的,累了一天哪走力气倒酒。”田桂荣愁眉舒展,父女长时间的冷战宣告结束,一家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其乐融融。
“还是我给爹倒。”韩玲放下筷子,又把酒斟满。
“闺女,今天妈特意为你做的都是你平时爱吃的,吃吧,饿了一大天了多吃点。”
“嗯哪,还是妈妈好!”韩玲累了一天确实饿了,大口咬馒头,大筷头夹菜。
“你妈好难道你爹不好啦?”又一杯酒下肚,韩队长抹抹嘴。
“你这么着急干啥?我还没说完呢,爹,你比我妈还好!”
“你赶上小孩啦,啥理都挑。”田桂荣冲韩队长撇撇嘴,然后问女儿,“今天咋住工这么晚呢?”
“头一天干活要好好表现一下,好给队长留个好印象呗!否则,队长要是不高兴,我怕我们今后日子不好过。”韩玲抿着嘴笑。
“队长对你的印象最好,今天表现也挺好!对了,还有不好的,需要批评。”韩队长一脸的严肃指了女儿一下。
韩玲问:“哪样表现不好了,批评谁啊?”
韩队长一本正经的说:“批评嘛,批评你们住工太晚。”驾驭不了情绪,笑出声来。
“爹你吓我一跳。”
“爹说的不对吗?”
“对呀,我们明天早点住工就是了。”
“明天再晚就扣你们工分,省得你妈急出火莲症。”
“晚回一会有啥担心的,我在你们面前永远长不大啦?”
“你妈是为你好,你回来时天都彻底黑了,走夜路你妈怕你吓着。对了,为什么这么晚?咋回事?和爹从实招来。”
“就为了给队长看看,看看年轻人吃苦耐劳的精神啊!”韩玲笑道。
田桂荣猜测说:“一定是你们年轻人重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忘了天黑没黑,我说的对不对?”
“你妈说的我也赞同,你们就像小鸟出笼,被关在笼子久了,忽然间‘飞’出去看见另一片天,就两字高兴。是不是?还有两字开心,还有两字热闹,还有两字……”
田桂荣不耐烦地说:“别两字两字没头到了的,咋说不都是一个意思,你说一百句不也是猜吗?不如好好听听闺女讲?烦人。”
“嗯哪,被爹你全猜中了,我们大家在一起可有意思了,热闹的很,开心的很!”
“闺女,你们活干的咋样?”韩队长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爹你幸亏把张大维派去了,要不都成乐子了。”
“咋回事?说说!”
“我们什么也不会,王志刚和杨六子还不懂装懂,把那些套整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后来张大维来了告诉我们咋弄,又拆了重新系的,你知道吗,系好的绳套解起来费劲。我们之前白忙活了,费了二遍事。”韩玲隐瞒手磨坏的事,也没让父母看,她清楚暴露地后果。
“是吗,看来张大维这小子脑袋挺好使。我一开始没相信,老孙问他,他说行,我当时还半信半疑,没想到还真挺懂的呵呵,是一块好料!”
“这孩子从小就有心计,咋说科班出身的孩子锻炼得脑袋灵活,将来也错不了。”田桂荣属自然流露,她除了夸奖王志刚外,没有赞誉其他人的先例。
“那……爹,就让他和我们一起干得了,他明白得挺多的。”
韩队长沉吟半晌,说:“我明个和王会计商量一下再定吧。”
“你说得还不算咋的?”
“爹说过,说的算是算,不和王会计商量不好,他若不同意我也不能硬来。体谅体谅爹,我俩闹出矛盾不好,成天在一起也不好干工作,爹尽量争取,能给你个满意地答复。”
“啥矛盾啥体谅?明天就让他和我们一起干了,你俩说得不算我说得算,别把我的话不当回事。”韩玲表情瞬间降至零度以下。
田桂荣笑道:“听没听到?听没听到?领导发话了,你这个队长可要执行啊?”
韩队长勉强点下头:“对了,王志刚今天表现咋样?”
“还行吧,就是有点傲。那杨六子黏黏糊糊更着人烦,这两人对付了,臭味相投。”
韩队长闻言,心凉了半截。女儿的所作所为和自己背道而驰,非常时期又不能说,唯有慢慢渗透:“在一起干活要好好的,别你看不上他,他烦你的。再说王志刚我看那小伙说话唠嗑挺好,还挺会来事的,我和你妈商量过,把你……”
韩玲打断韩队长的下话:“你最好别和我说我不爱听的,我还小,没走到对象那步呢?谁也不能给我乱做主。”
“你看你这孩子,你爹说的没错,王会计和咱们家门户相当,我也相中王志刚这孩子了,赶明……”
“别说了,你们相中是你们的事,从今往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事,我现在年纪还小,不考虑对象的事。”
“别说说就急呀?我们不商量说呢吗!”田桂荣接过韩队长递过来的眼神。
“还说、还说是不?那你俩说我走,我不听。”韩玲火气像是在兜里揣着,田桂荣按住女儿膝盖,边向桌旁推边赔笑说,“不说不说了。吃饭,累了一天了吃饭要紧。人是铁饭是钢,干了一天活不吃饭饿的慌。”
“咱们就是吃饭,旁的不提。”韩队长看女儿低头闷闷不乐的样子甚是懊悔。
单说王志刚贼头贼脑地躲在房山头向院里偷窥,他不敢进屋,站了好一阵子不见王会计出来,回来时走得急,感到额头冰冷,身体钻入一股贼风,激灵灵一个冷颤,跺跺脚,轻声叫道:“爹,你出来,爹你出来呀?”
“唉,”屋里人有答应,王会计推门问,“你叫我干啥,怎么站在房山头像做贼似的,快进屋,桌子放好了在等你吃饭。”
王志刚托起衣兜:“我在仓库里揣的麦子,往哪放?”
“跟我来。”王会计头前打开仓门,迅速进入,摸了半天摸到一个小面袋,拎到仓门口,“放这里。快掏出来,别让你妈发现。”
王志刚把兜放在面袋口一翻,喁声问:“这两挎兜没少装吧?”
“是不少,别人没看到吧?”
“我傻呀?让别人看到?谁也没看到,咱俩进屋当啥事也没发生。”
“你也怕你妈知道?她发现的话又该嘚不嘚的没完没了了。”
“你俩在外面喳咕啥呢。快进屋吃饭。”长芹屋煤喊道。
“唉,马上。”王志刚头前进屋,推门见到妈妈在锅台旁忙伙,便问,“妈,还没做好饭呢?”
“马上就好,你把桌子放好和你爹坐炕上等会儿。”
王志刚放桌子,拿碗捡筷,又给爹的酒壶酒盅摆放桌上,屁股刚挨炕又起身,王会计进屋问他干啥?他说:“我调调保险灯,屋里有点暗。”边调边问,“爹这样行不行?”
“行了,我调得都够亮的了,你都不用调了,再调屋里的油烟子更大了。”
王志刚坐在王会计身旁说:“这回的吗,亮堂点多好。”
“好倒是好,你看灯罩上面那小筒快赶上小烟囱了。”
“亮就行呗管它烟不烟的。”
“志刚,你再去取个盅去。”
“爹,就你自己喝用那么多盅干啥?”
“你陪爹喝!”王会计岂止高兴,他并没告诉儿子拿队里的任何东西。儿子小小年纪就懂得持家过日子,他有些忘形,为奖励儿子,亲自从被阁里翻出多年陈酿。
“你知道我喝不多少酒,我还是不喝了。”
“爹不攀你,你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你不勤锻炼,咱家的酒指我一个人这辈子算喝不完了。你慢慢练,帮爹喝喝,瓶酒挺贵的,扔了怪可惜的!”
“我还是不喝了!我对酒没瘾。爹,我观察那些喝多酒的人,什么样的都有;有耍酒疯的、有找茬打仗的、还有骂人的、还有扬哪走的……我喝多脑袋瓜子疼,睡觉。”
“脑袋疼也得喝,喝酒睡觉最好。老爷们儿嘛,喝点酒好。去拿个盅陪爹喝几盅,俩人喝酒有意思。咱家的酒一茬压一茬,一年压一年,特别是逢年过节找我办事的,不拿好酒事能办成吗?拿盅去!”
“行,我喝。”王志刚从灯窝里摸出个酒盅。王会计自己满上后,酒壶伸向另个盅。王志刚抢在手中边倒边说:“哪有爹给儿子倒酒的,还是我来倒吧。”
长芹把菜样样端至桌上,说:“哪有你这样爹?惯儿子喝酒,儿子都说不喝了还让喝,不像话。”
“喝酒好,你不喝不知道,特别干活累时喝上一盅,特解乏。”
“妈你别忙伙了,快坐这吃吧,一会儿凉了。”
“赶趟儿,妈烀好的羊肉,给你撕一盘肉丝。”
“正随我意,麻溜儿的。”王会计酒盅高高端起,“来,志刚,我喝一盅,你喝一口。”
“那哪行,你喝一个我当然也喝一个。”王志刚对酒不感兴趣,酒量和王会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样的。”王会计记得和儿子头两天喝酒就探出他有点酒量,把自己喝多了儿子却没事人似的,他要把儿子潜能完全开发出来。放下酒盅,看看里屋门关着,悄悄说,“志刚,照你这样一天两兜,过几天就能攒不少,麦子可是抢手货,相当值钱了,儿子你真有眼光,别的没拿就选麦种了。你随你爹我,我像你这么大时脑袋就够用,要不我能当上会计别人咋当不上呢?”
“爹这也偷不了几天啦?”
“那是为啥呀?”
“你想抓几把不当回事儿,你再抓几把就出坑了,越抓越少,麦种就大半茓子,很容易被人家看出来。”
“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个。可怎办呢?”王会计陷入沉思。王志刚眼珠子乱转,说:“爹,我有办法。”
王会计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你可以把张大维派来和我们一起干哪。”
“你这傻儿子,张大维一来你不更不好偷了?不行,不行,必须把他和你分开比较安全。”
“我说行就行。”王志刚趴在王会计的耳朵上嘀咕几句,王会计频频点头,听罢忍不住竖起拇指:“妙妙妙!我脑袋自认为无人能超越,没想到你比你爹聪明数倍,爹我不如你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呵呵……”
“你俩笑啥呢?”长芹肉盘放置桌中间,拿个馒头放在王志刚碗里,说,“吃吧,别喝了,你的脸都红了,你爹是在调理你呢,小孩子总喝什么酒呢?”
“我不多喝。”
“头一天干活,累不累呀?”妈妈问道。
“不累,一丁点都不累。”
“人多混合,累也不觉得累。对了,韩玲对你好吗?”
“头一天干活咋能看出好坏。”
“那咋看不出来呢,你还是不上心。”
“还行吧!”
“你们今天咋这么晚住工呢?”
“我不是为了……”王志刚险些把偷字说出来,捂嘴向王会计求助。
“你是为啥说呀?捂嘴干啥呀?”长芹追问道。
“哎呀,哎呀,好辣,这酒真辣呀!”王志刚急中生智。
“净瞎扯,都多半天了,刚才不辣现在还辣啥了,说呀?”
“这酒后反劲。”王志刚轻轻拍打嘴唇,转移话题说,“爹我不喝你偏让我喝,这回好,来个后反劲,辣的我嘴现在还麻酥的。”
“你咋比喝时厉害了,刚才你也没辣成这个样子啊?我问你话呢,你倒说呀,等会把嘴唇都拍肿了。”长芹觉得儿子言辞闪烁,像是有事情隐瞒,她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谁知道你了,孩子喝的嘴麻,不好使了,你还一个劲的追问,这还用问,一是头一天干活还没人看着都应该给我和队长留个好印象,二是还有队长的姑娘也在,谁能提头先回去,志刚是这么回事吧?”王会计饱经风浪,区区小事只需三言两语就能扭转局面。
“是这么回事,但我说不出来。”王志刚这才把手放下。
“你看我怎么没想起来呢,确实是这样。”长芹心里疑云顿散,往儿子碗里夹着肉。
“今天的活干得顺利吗?”王会计问。
“还行,再有一气儿活就敨完套了。”
“啊,头一次干还算挺快。”王会计的话里带点表扬。
“那明天干完这个还有啥活?”王志刚随口问道。
“活儿有的是,明天敲完套就打绳子,再不打这麻都让耗子蓄窝蓄没了,这打绳子老费功了。”王会计直接用手捏肉丝放入口中。
“那有什么费工的,不是有绳车吗?”王志刚小时去仓库玩,看见社员们打绳子,感到好奇,摇过绳车,划过省遛。
“你说得简单,再说每股上的劲也得差不多,要不一股松一股紧还是不结实,就是绳遛子也得会使。”
“啊,绳遛子就是长不咧楔,圆了咕咙的,带三个槽的,那我可会使,每股劲上到了就自动往前走,遛子后面就成了三股绳子了。”
“那也得靠手劲,不是绳子上劲推它走,也得看劲儿上的够不够用,还得上下左右靠眼睛看才能行。还有裕麻又是个窍门活,首先要把麻头弄小,裕时必须一样平,如果整不好的话打出来的绳子会大疱小瘤的,别说看着不好看还不结实。”
“啊,这打绳子的学问还挺大呢。”
“干活时也要加小心,别让上劲儿的绳子夹住,手会夹出紫痘子的,你想三股绳子同时上劲,那劲正经挺大呢。”王会计顺便嘱咐他一句。
“啊知道了!爹妈你俩吃,我困了躺下了。”
“那你赶快躺下吧,我俩也快吃完了。”长芹下地给王志刚扔过枕头,“把枕头枕上。”她问王会计,“儿子回来时你俩咋那么半天进屋?在外面喳咕啥?我还听好像打仓门的动静?”
“这一天你呀,儿子回来我问他咋回这么晚一些关心的话,到你嘴里就成为喳咕啥事了,真是的。这一天天的,疑神疑鬼的,生怕害了你?赶明个我俩说话就得喊。”
长芹瞟他一眼:“喝两盅尿水子,说话又不是味了,好,我不问就是了。快吃,吃完好焐被睡觉,看都啥时候了?喝起酒就没完没了的,好像几辈子没见过酒似的。”
“你就觉要紧,不吃了,往下捡吧。”
“是我觉要紧嘛?你喝酒吵孩子能睡着觉吗?你以为我冲你呢?你这么多年的会计是咋当的?话都听不懂,就变脸快。”
“行行行,你对,你说得对,我会计白当了。”
“看看看,又鸡粪味了。”长芹筷子一摔,收拾完毕开始铺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