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嗯哪。”大维飞步走向屯子中的大仓库。刚走到仓库旁边就被大亮发现，大亮问道：“大维哥你来这干什么？”
　　韩玲和晓霞她们跂脚，笑颜欢迎：“你可来了，我们只顾盲目干，不知套弄得对还是不对？”当他们拾起套递到大维手中时，大维忍不住要笑。
　　“你不瞅套看我们干什么？难道就一会工夫不认识我们啦？”在韩玲记忆当中，张大维是腼腆型的男孩，他从来不敢瞅女孩，反之女孩看他一眼他能红到脖梗子。此时大维倒看得她们粉面绯红。
　　“真是一师之徒，所有的套㪗得板正。”
　　“是吗！”刘晓霞冷不防拍在大维肩上，“㪗得好你还用那种嘲笑地眼神瞅我们？这样会吓坏女孩子的！我还以为错了要返工呢，吓得我们三魂出窍两魂半。”大维习惯她们各种动作。
　　在学校时，大维和大亮都谨言慎行，如果说错一个字便会被收拾一番，直至求饶为止。学生时代的警惕性他早忘得一干二净。步入了社会，过去的时光将一去不复返。刘晓霞背后偷袭他并无防范，吓得他浑身一抖，直愣愣地看着她们，这场景仿佛又在校园里。韩玲和刘晓霞娇羞地埋下头，大维火辣辣的眼睛令她俩败下阵来，怀里像揣个小兔子；她们不理解，凭空增添了朦胧地感觉……这种感觉有连锁反应：脸热，接着心跳加速，喘息窒阻……沈英蹙眉道：“没看出来，你们练就出道行啦？嘴唇不动，声音不发还能交流？”
　　大维收回心神：“啊啊啊？”哈下腰，套头在手说，“你们把它落下啦！
　　“那怎办？这还偷来的手艺呢。”大亮说。
　　“套头落下绝对不可以的，套头起到不磨马肩的作用，还有，绳子不能系出疙瘩，会硌马前腿。”
　　“我们哪知道这些讲究，看看你咋弄吧？”大亮挠挠头。
　　大维蹲下，把夹板绳解下：“你们看，套头前端铆的两个铁片分别㪗进夹板两个孔内，粗铁丁插进铁片筒中，看看……”大维把绳子系到三角套头末端重合的铁圈上，用力拽了拽说，“多简单？”
　　众人幡然醒悟：“我会了，是挺简单的，合着我们吭哧憋肚地白费劲啦？”
　　“哥，你怎么来这了？”大娟子问。
　　“队长让我来的，他说种地迫在眉睫，怕你们干不好延误进度，所以让我来帮你们做下指导，没想到真……”
　　“你算老几呀，你来做指导？”杨六子嘴撇得像吃了猪苦胆似的，摇头晃脑地迈着方步过来，“凭啥说我们干错了？你又凭啥说你干得对？别在这装了，哪凉快哪待着去。”
　　大维解释说：“犁套和车套一样，我㪗过车套，你们真弄错了。”
　　“你说你见过，我还说我们的对呢，你别在这瞎白话了，别惹刚哥生气？”
　　韩玲冷峭地说：“大维在告诉我们与你有关系吗？他没强求你像他说得那样干？告诉你，你们认为自己干得对，就按你们自己的干，如果领导问起，我们也有话说，人家不是不教而是告诉人家人家当耳旁刮风，还，还狐假虎威的。”
　　王志刚二指俶然弹出，嘣响两声：“错了就错了，犟啥？张大维带干不干的好几个月了，他不懂队长能让他来吗？队里的活非同一般他敢乱说吗？你脑袋一会是猴的、一会是猪的，耽误生产队的活可不是小事，你一个人能承担得起吗？”杨六子捂紧脑门：“刚哥，你弹得我脑瓜仁子嗡嗡响，下回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啦？”冲着张大维说，“刚才我是诈你呢，考验你会不会，不会你就不敢坚持了，看样子你啥活计都会。好好向你学习，向你学习。”
　　“客气啦！我只不过学会不长时间。”
　　“教教我们，教教我们。”
　　“教字不敢当，咱们一起干，互相学习。”大维说话间已完成一撇套。
　　
　　众人按照大维示范各做了一遍，韩玲说：“我觉得刚才的就是不对，可就不知错到哪了，绳子往夹板孔里敨得真费劲，怎么干怎么别扭。这回干起来顺手瞅着顺眼，之前的劲算白费喽！”
　　“可不！”刘哓霞扒拉绳套气馁道，“手磨起血泡解决不了错，统统拆了重做。大维你压根儿不应该走，你赔我们手上的疱泡”
　　大亮笑道：“大哥，她们要讹诈你。晓霞姐，我大维哥又不是领导，你们说他冤枉不？”
　　“大维是够冤的，谁让你碰到晓霞不讲理的主，辛亏他血泡没破，要是破了，大维，你还得给她输血呢？”韩玲话音未落，刘晓霞嗔怪道：“韩玲，你最好闭嘴，再说我把你嘴沾上？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你手没起泡哇？还不让我报怨啦？”
　　“许你报怨、允许你报怨，你继续抱吧。”
　　“你说啥呢？我抱什么了我抱？我想抱你。”
　　“我落下一个怨字，你继续报怨，继续。”
　　刘晓霞说：“不知大维花多少钱把你嘴买去啦？叛徒，叛徒。”她们说笑在别人听来如同吵架，因为相处得亲如姐妹，已成习惯性。杨六子哪里知道，在他看来，韩玲和王志刚相似之处，有依势压人的嫌疑，尽管他顾虑重重，但刘晓霞处在危机，正需要他这样勇敢的人帮助。当一个人甘愿为另一个人无怨无悔地付出时，谈不到怕也无需任何条件。杨六子亦是如此，他的勇为若能买来刘晓霞回眸一笑，他情愿卖掉他身上的一切。他阴阳怪气地说：“不要太过啦？说话要注意尺度，不能拿话损压人。“
　　韩玲笑喷，头扭向一旁，勉强把笑颜打折，转过头问杨六子：“你知道熊瞎子的死与啥有关？”
　　杨六子讶然，他做好被骂的准备，意想不到的是韩玲的笑，他感到浑身不适：“不、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我问你，你知道啊？”百思不得其解，脑壳里迸射出一个想法；难道韩玲骇惧自己？
　　“熊瞎的死与你有关系。”
　　“你停，不要拐弯骂人？”
　　
　　“提前声明，我没拐弯骂人，我是考你问题。熊瞎子发现有人比它还笨，嘎，它总算找到继承人了，可以安心死啦！哈哈……”韩玲忍不住笑出声来，引出哗声一片。
　　杨六子受窘，拉着王志刚回到他们绳套旁，哈腰拿起之前的套，赌气解着：“大伙笑我，你怎么也笑我，你都憋着点呀？你到底是哪头的？”
　　“我是被你的表情逗笑的。说实话，我真想憋，可真憋不住。”王志刚仍然掩面笑不停。
　　“我的表情咋了？”
　　“看你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让我无法不笑。”
　　“他们笑我，我也就够莫不开的，你这一笑我更不好意思了，凡事你应该向着我点，不然我向着你最后被你们孤立，我图啥？”
　　韩玲无暇细听杨六子说话，嘴手并用。她们女的只管解绳子，大维和大亮重新组装。嘴里问道：“大维是谁儿让你来的？”
　　“是保管员怕你们敨错套绳，他和队长，不，是和你爹说了，所以让我来看看。”
　　“哥，你一会儿还得回去呀？”大娟子一旁又问道。
　　“不回去了。临来时队长告诉我今儿个就在这儿干了。”
　　“太好了。这回可好了，有大维指导也省得走一些不必要的弯路。大维你看，我手上磨出几个小血泡，屈不屈？”刘晓霞玉手伸至大维胸前。大维抬手托住，嘴里数着。
　　“不单你手磨了，我们手也磨起了泡，娇性。”沈英娇未说完，只听杨六子啸吓道：“张大维你算什么东西说话不好好说，还动手动脚的我看你有点找抽。竟然当着大家面前拉人家女孩的手？”
　　“没有啊。”张大维方才发现他与刘晓霞的手上目光云集，慌忙推开，声调一降再降，“没有啊！”
　　刘晓霞怒形于色：“我拉他的手与你何相干？我看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什么找抽，你抽他试试？我让你脸上开花！我乐拉谁的手就拉谁的手，你是我啥人？管我，管得着吗？”刘晓霞一把攥住大维手，“我就拉，谁能把我怎地？真是猪鼻插葱装什么大耳象。”
　　“我只不过说说他，你看你还和我发起火来了，我这都为了你好，怕这小子不怀好意，欺侮你！”杨六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所谓的好心却遭遇排斥，脸上顷刻又爬满变色龙。
　　“欺不欺侮的害你哪根筋疼？”刘晓霞冷言道，“欺负？分谁欺侮我，有些人欺侮我我让他脸上挂花，有些人欺侮我我甘心情愿。告诉你别操心大劲把肺子烂掉了，也不知自己是什么物？瞎管闲事。”
　　
　　杨六子面如土灰，他想起他爹被他妈打骂时常说的一句话：打是亲骂是爱。他想真的如此？莫非刘晓霞钟情于他？一旦心门打开就无法关闭，找理由皆是迷惑自己的理由。相信付出早晚能收获超值地回报；或许情窦初开的年龄过于敏感，但少不了坚韧地执着。
　　韩玲对晓霞的表现颇感诧异，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说：“你俩别吵了，晓霞，生产队不比在学校了，注意点行为，省得人家借题发挥？”
　　刘晓霞面颊上的理直气壮封掩在泛起的红晕下，解释说：“我是生气气他，他是我啥人？说长道短的。”既而松开大维的手。
　　王志刚误解韩玲似乎倾向自己这边：“张大维队里派你来是教我们干活的，不是让你来这里教我们拉手的？刚才我们干得好好的，你这一来不但活干不上，反倒所有人来为你断官司？哼哼，不行你还是走得了。再不识趣儿的话我告诉队长让他来处罚你。”
　　张大维动容，王志刚在领导面前奏他的本，后果可想而知，怯懦地兀立，身体隐隐发抖。
　　“张大维是来帮忙指导的，王志刚不要危言耸听？说让他走还什么处罚？再说也没你缸也没你镲的凭啥恐吓大维，想趁火打劫呀？有能耐冲我来。”韩玲无名火气一股脑泄到王志刚头上。一拉大维手，“不理他，省得他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来。”
　　
　　今天的醋坛子也不知被谁扳倒了，醋味异常浓。王志刚拉长腔调说：“别刚说完人家自己又犯错？”
　　韩玲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意拽大维的手，听王志刚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缓缓松开手眼睛一抹搭：“王志刚和杨六子你俩是抽哪股邪风？有病？小心我向领导汇报，不干活挑事儿。”
　　王志刚惨遭碰壁，杨六子把他拉进仓库，看看没人跟过来：“我看韩玲和张大维的关系可不寻常。”
　　“你会看啥？”王志刚不以为然，“拉下手就能说关系不寻常。别小题大做了。”
　　“那关系可大着去了。你想想韩玲咋不拉你手呢？没看上张大维也不能拉手啊？就傻子都能看出咋回事，也就你看不出来吧！”
　　“啥呀，你这话是骂我连傻子都不如？”王志刚声音突变，“我看你胆子忒肥啦？一天没到头，倒骑到我头上来了？你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和你没完。”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的比喻不恰当，大人不计不人过，我也是为你好啊！你就借我老虎胆也不敢骂你呀？这样吧，你先冷静地思考，我提的醒是对还是错？”
　　“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我还真没往那寻思，我总觉得她不可能看上那个穷小子。”
　　“凡事皆有可能，没准人家不管穷富，就相中人了。小说里常说，防患未然。”
　　“那可咋办？”
　　“这事好办哪！你可以警告张大维离韩玲远点呗！”
　　王志刚悟醒：“军师办法高明！断去俺的后顾之忧。”
　　“你快把他叫到仓库里再说。”
　　王志刚探头招手道：“张大维，张大维，你来一下。”
　　“啥事？”大维扭过头问。
　　“帮个忙。”
　　“嗯哪。”张大维信以为真，当他进仓库感觉到不妥。杨六子抱膀颠着脚尖，鹰隼地瞄向他。大维不禁心头一禀，问道，“帮什么忙？”没待王志刚开口，杨六子指着他鼻子说：“你知道不知道韩玲和刚哥是什么关系？”
　　大维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这和我好像没关系？”
　　“你这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来告诉你，韩玲是刚哥的心上人，你敢和刚哥争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不想找麻烦希望你以后离她远点。对了离刘晓霞更远点，因为刘晓霞是我的未来……你听懂没？”见大维没言语紧接着补充道，“不要装傻充愣，你听懂没？”
　　大维反问道：“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韩玲她们傻呀？能看上我？没事我去干活去了，真是多余的担心。”
　　“我们说说而已，怕你惹火上身。”杨六子自觉张大维话有几分道理。如释重负，轻拍几下大维肩头。“继续说。”
　　“哪个女孩不想找个家庭条件好的对象？我没资本也没资格和你们争什么，再说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与我无关的事，不但现在，以后也是如此，我绝不能让哪个女孩跟着我受罪！”
　　“错怪你啦，不好意思。”王志刚深表歉意。
　　张大维说：“我所想的是把家过好，你听懂了吧？”
　　“呵呵，张大维，我听懂了听懂啦！”杨六子拱手道。
　　“你们让我来帮啥忙？”
　　“也没啥帮的。”王志刚客气地说，“我想把库里的鱼须篓让你帮我们搬到仓库和文化室之间地空儿，我看了堵空儿正好，搁在库房里面挡害，左右破得不成样子了。这样好了，我俩搬就行了，你先干活去，别误活，需要你我再叫你。”
　　“好吧，有事叫我。”
　　“好。”
　　杨六子望着张大维的背影对王志刚说：“那咱俩也得多加小心，不能疏忽大意，处处提防，别忘了他们可是拉过手。”
　　王志刚说：“你个破军师啥也不灵，就认准拉手了。我跟你说啊，简单的事能让你想复杂喽！拉手是韩玲和刘晓霞故意试探咱俩，让咱俩看，看咱俩心里有没有她们。”
　　“还是念大书的人考虑问题周祥，真是佩服！”
　　
　　王志刚叫大维时，大亮想跟着一起去，大维怕耽误活就没让大亮跟着。时间长了不见大维出来，即使里面没传出打斗的声音，他们还是有些担心，担心大维吃亏。她们合计派大亮去打探时，大维走了出来。大娟子跑过来抓住哥哥双臂打量，哥哥脸蛋平和看不出打斗、生气的痕迹，她挽着哥哥手：“哥，你咋去这么半天？”
　　“看眼神儿你和他们唠得挺愉快？和他俩那种人有共同语言吗？”韩玲问。
　　“是啊！你们都唠些啥？老实交代，他俩是不是骂我们啦？”刘晓霞问。
　　“他俩啥也没说，就让我帮忙抬鱼须篓，他俩搬搬说能搬动，就让我回来了。”
　　“刚才韩玲姐我们还合计说，他俩骂我们你不能容，怕他俩对你动手，如果你挨打的话我们还要挠他俩呢。”沈英笑着说，“看来手盖儿刚才白磨了。”
　　大维说：“你们真有意思，呵呵，快干活吧。”
　　“着啥急？他俩不干咱们就多待一会儿！”大亮说。
　　“日头马上就要落下去了，今天还没干多少活。”大维说。
　　“今个干不完不还有明天呢，忙啥的。”沈英说，“韩玲姐在这你们怕啥？韩玲姐你回去可要在队长面前美言几句呦！”
　　韩玲笑道：“我回去就说咱们净待着了，也没干多少活，实话实说呗！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是直来直去，有一不说二。”
　　刘晓霞轻轻掐在韩玲脸上：“你敢，如果回去在队长面前乱说乱讲的话，我让你的脸上长满紫痘子。你也知道在这个问题上，除了你，我们都是一伙的，你可照量办哟？”
　　“来大娟子。”沈英一挥手，两人做出掐人的手势，“咱们先给她来个下马威让她先尝尝苦头，教她回去该怎么说。”韩玲躲开求救说，“大维大亮帮我，看她们是想来真的了，你不帮我，我可就惨了。”
　　大维挡在她们中间：“别闹了，让王志刚和杨六子看到不好，王志刚回去和他爹说咱们不干活，还打打闹闹的，他爹肯定生气？咱们真要改改了，杜绝疯闹，少说话多干活。”
　　
　　韩玲说：“今天是体验，明天正装其事地干。在队里干活是比在家待着好，太热闹了！这多好，不知不觉的一天就要过去了，看来我下地是我最明智的选择。”
　　“可不。”刘晓霞和沈英附和道。
　　这时王志刚走出仓库说：“住工吧，日头都落半天了，大家把东西都划拉到仓库里。”
　　大家七手八脚把所有东西都收入库中，说句“明天见”各自往家走。
　　
　　王志刚像找心似的，在库门前东走西看，杨六子问他：“完事了咱们走吧？”
　　“你先走吧，我想再归拢归拢，刚才绳套扔得乱糟糟地，太不规矩了。”
　　“不是没啥归拢的？要有的话我帮你干完再走。”
　　王志刚耿耿于怀，一门心思想着填满补学校的（钱）坑。半茓子麦种笃实夺人心魄，若撵走杨六子显明占公家便宜，支开杨六子说：“你先上外面把锁头找着，我开锁时顺手一扔不知放到哪了，你帮我找找。”
　　
　　杨六子躬身搜寻，夜色使他难以视物。王志刚贪婪兜里麦子外溢，使劲连揉带压，麦子挤出兜外，无可奈何只好从兜里抓出两把放回茓子里，慌忙走出仓库：“杨六子，锁头呢？”
　　“在我手呢。”杨六子走过来递给王志刚，说，“我强找着，这大锁头八成长腿了，没掉到跟前儿跑出十来米！这黑摸乎眼的我也算厉害，一般人是找不到了。”
　　“那你不是一般人了。”王志刚锁好后又检查一遍，转身说声，“走吧。”一前一后离开仓库，转眼幽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