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醒

　　医院里静悄悄的，除了生命之泉滴入小白体内的滴嗒声，好像也听不到其它声音了。张凯看着小白，脑子里很乱，他想看着他，就想这样安静地看着他。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从月宫里走出来的男孩，干净到一尘不染，可这种干净又是高冷的、不可触碰的。他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月宫男孩的味道，这味道好像来自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这味道也深深吸引了他。
　　张凯低下头，想把这来自远方的味道认真闻一下。他闭上眼睛，把鼻子凑到小白的脸上，他仔细寻觅着味道的来源。他感受到了小白鼻腔里呼吸出来的微弱气息，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让他的呼吸也跟着躁动起来。张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脑子一片空白，这也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么紧张。他的手心里开始沁出汗水，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他一只手扶在小白胸口，另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床单，他睁开眼睛，竟然发现小白正看着自己。小白的眼睛很漂亮，但因为他太过虚弱，两只眼睛好像随时都能合上。张凯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小白，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周利军也进来了。他看到张凯趴在小白点身上，说：“张凯，你在干什么？小白怎么了吗？”
　　张凯一听周利军来了，就立马坐起来说：“没什么，刚才听到小白说话了，可声音太低，就凑过去听他说了什么。”
　　周利军说：“什么？小白醒了吗？他说话了？”说完，周利军就跑到小白的床边。
　　张凯的脸有点儿发红，说：“没，没说什么，我也没听清楚，你先看会儿，我去趟卫生间。”
　　张凯跑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张凯用凉水洗了把脸，可他还觉得脸发红发烫。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在他在卫生间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写走进卫生间说：“凯子，我那会儿睡醒，看到你趴在小白脸上，你在他脸上干什么呢？”
　　张凯看了一眼李写，转身出去没说话。李写摸着头说：“本来就是低着头在干什么，我又没看错。”
　　周利军见张凯进来了，说：“张凯，饿了吧，我给你们带来了饭菜，你们吃吧，等会儿吃完饭，你们回去休息吧。这两天有劳你们了，要是没有你们的帮助，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凯说：“谢谢，那个，小白有和你说话吗？”
　　周利军笑着说：“没有，就是眼睛眨了两下又闭上了，这孩子还是太虚弱了。”
　　张凯“哦”了声叫道：“李写，走，回家了。”
　　李写说：“我还没吃饭呢，怎么就要回去啊？”
　　张凯说：“快走，回去吃。”
　　周利军说：“你们吃了再回去，我都买好了。”
　　张凯说：“谢谢叔，不了，我们回去吃吧。明天我们再来看小白。”
　　周利军说：“那好吧，既然你们不想吃饭，那我就不挽留你们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也累了一天了。”
　　张凯走出病房，心跳还在加快。李写说：“你干什么啊？我还没吃饭呢？”
　　张凯显然没有听到李写说话，他满脑子都是刚才小白醒过来的画面。他看到小白虽虚弱，但清澈见底的眼睛，他从没有看到过如此清澈的眼睛，清澈到能看到一个人的心灵，可这种清澈却又让你觉得陌生和无法触及。
　　李写拍了一下张凯的肩膀说：“想什么呢？在卫生间那会儿就感觉你不对劲。”
　　张凯这才缓过神来，说：“没什么？我是在想我们等会儿吃什么呢？”
　　李写笑着说：“不管咋样这顿你得请了。”
　　张凯笑着说：“好，我请，你倒是走快点儿吧。”
　　周利军摸着小白的额头，心里畅快了些许。他想把小白醒来的消息立马告诉思雨，可又想到思雨大概睡着了吧，便又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把打包好的饭菜打开，心想这俩孩子不吃饭就走了，莫不是生我的气？不过他倒没有多少心思去想这些，肚子早已饿得“咕噜咕噜”叫了。话说，周利军也改给自己买份饭的，可到饭店才知口袋里没剩多少钱，只够给孩子们买了。这下倒好，他们不吃，周利军自己吃开了。
　　吃饱饭的周利军坐在床边，他看着小白，便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家里孩子多，他们周家算上他共有五个孩子，三个姐姐，一个弟弟，他在家排行老四。小时候家里孩子多，虽然吃不上好的，可有父母和姐姐疼爱自己，就算有再多的苦也不觉得苦。小白生下来就没了父母，奶奶也早早的走了，就剩下小白一个人孤苦无依。这孩子心里有什么事也不和他们说，他们多次想走近小白的世界，可却被拒之门外。他把饭菜吃得一点儿没剩，还一口气喝了一罐饮料。他笑得把眼睛挤在了一起，这阵势可真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傻劲儿。周利军老了，他的好胜心没了，就连大饭量也没了。不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他平时是不会买的，要不是两个孩子不吃，他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这样大快朵颐一番。
　　张思雨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这几天是她经历过的最可怕的几天，现在想想她都后怕。不过，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她想这些天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太过强势，是不是把生活过成了痛苦？她坐起来看天还没亮，便走到客厅，看到虎子卧在门口。她摸着虎子的脑袋说：“虎子，你回来就好，我啊，老了，也没个孩子，以后小白要是个感恩的孩子，就给我们养老送终，要是这孩子不养我们，我们就回老家吧。人这一辈子总要落叶归根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要回去的。”
　　虎子是不会懂张思雨现在的心情的，但它懂得守护，懂得感恩。张思雨还不知道小白醒来的消息，所以她现在还是很担心，睡觉对她来说真的很奢侈。她想明白了，她真的太要强了，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更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而要强。可她都到了这把岁数了，是该放下了，后面的生活是不易，但只要和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再不易的路也不怕。
　　张凯回到家就跑进卧室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在干些什么？他有点儿意乱心慌，又有点儿害怕。他点了支烟抽了起来，烟慢慢散开，像一个在跳舞的孩子，对，一个在云端跳舞的孩子，然后又稍纵即逝。张凯叹了口气说：“只是稍纵即逝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想那一刻或许是自己眼花了，抑或是是错觉，他才不会对一个男孩有感觉。不过，就像现在，他连自己的思想都不能左右了，怎么才能保证那是错觉呢？
　　他想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只是自己对昏迷中的小白产生了怜惜之情，但无论如何，他绝不可能对慕小白产生任何感觉。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在医院发生的事情。是他情不自禁的，是他主动去做的，慕小白什么都没做，他就在那里一动没动啊。他不敢再多想，因为以他的脑子再怎么想也不会想明白的。
　　朔方又飘起了雪花，只是这次没有大风，只有轻柔的雪花。雪花虽然下在寒冷的晚上，可很温柔，就像妈妈的手抚摸孩子的头般温柔。慕小白醒来了，可是他不想睁开眼睛，他不想看任何人。可在他醒来的第一眼却看到了张凯，或许他也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平静，平静到只给呼吸微弱的气息用来维系生命。他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大家，更没准备好怎么去活。他以为奶奶将她带走了，可是奶奶并不想带他走。在奶奶离开的那一刻，他就想和奶奶一起去了，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往找奶奶的路。他就这样走着走着，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去找奶奶的路，却也没有成功，走到一半又被带了回来。回来就回来吧，既然奶奶不想让他去找她，或许奶奶觉得时机还未成熟吧。可是他真的看到了奶奶，他觉得自己就要摸到奶奶的手了，他觉得自己就和奶奶隔了一层纱。
　　慕小白再也不想睡了，他睡够了，他想睁开眼睛，他想睁开眼睛去寻找恍如隔世的现实。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看到周利军就坐在床边。他努力说话，可他太累了，根本发不出声来。他本想多看一会儿的，但马上又瞌睡了，眼睛再一次合上了。可他心里清醒着，他知道自己在哪里，他知道自己没有找到奶奶。每一次他都想让自己心里有个答案，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每次他都拒人于千里之外，找不到自己眼中的自己，也看不到别人眼中的他。或许他年纪尚小，或许他性格孤傲，或许他已明白了自己，只是他不愿说出来而已。
　　我们的青春才刚刚开始，而慕小白的青春却在此刻死去。他把青春的生命献给了找不到黎明的小路，小路上孤独寂寞，黑暗潮湿。可是此路永远不通，他将继续在小路上死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