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第22章）

　　第22章
　　
　　田甜的预产期已经到了倒计时，到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最迟不超过一月。一段时间以来关望难得来看望妻子一回，这让田甜不免心生疑惑，但是疑惑归疑惑，夫君贪恋官位这一点她是看在眼里明在心里的。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夫君已经开始疏远她的前提下，田甜坚信关望依然是她一辈子的依托。在临产的日子愈来愈近之际，田甜连出门到医院检查的力气都没有了，家里就她母亲在照顾她，母亲还得照顾因脑血栓而引起了几种并发症的父亲，父亲的身体最近随着天气转热越来越虚弱。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回想父亲在副县长任上的岁月，那个光耀门庭的气势非同寻常，出门连田甜这个副县长的女儿都时刻被人关注着，不少人见到她犹如见到了她父亲，总是对她毕恭毕敬的。但是田甜并不以父亲而自傲，她是个聪慧的女子，虽然她不谙世事人情，不过她平时总是喜欢看些杂志，尤其是她那很有教养的母亲没有少给她灌输如何谦逊做人的理念，这些对她的影响都很大。
　　田甜的母亲林怡是一名乡村教师，熬到丈夫当上清河镇镇长，她才被组织上调到了县东街小学，几年前因为身体健康原因停薪留职一直待在家里休养着。都是聪明人，自从女儿跟关望相识谈情说爱以来，林怡没有对关望少做观察，跟关望接触虽然少，但是从丈夫和女儿那里得到的关于关望一心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的信息，使得她心里不免沉重起来。林怡虽然出身农家，但是先天的慧根和后天的努力，使她把自己调教成了一个气质优雅和学识渊博的女知识分子，尤其是她喜欢读历史类书籍，历史知识的丰富使她做起人来那么从容，对于人世间的所谓功名利禄都看得很淡很淡。看着仪表堂堂、仕途一直比较顺利的女婿，说心里话林怡并不怎么看好。但是既然女儿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关望，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怎么反对。自从丈夫患脑血栓被免去副县长职务之后的这段时间，林怡敏感地感觉女婿对他们一家人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亲热了。以前关望隔三差五会来家里，但是如今他似乎在有意疏远他们一家人。林怡想过多次了，她虽然不曾当过官也不熟悉官场，但是丈夫却从年轻时就一直混迹于官场，从丈夫那里对于官场中形形色色的内幕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官场让她厌恶，尤其是腐败官员的所作所为尤其让她嗤之以鼻。源于此，敏锐的洞察力使得林怡从女婿关望对她家的微妙的变化中预感到了危机，她替女儿可是揪紧了心。寻思良久，终于在送女儿最后一次进医院做检查之后，林怡专程到县委找到女婿，把女儿要临产的具体日期对女婿说了。听过岳母所言，关望一副惊讶的神色，他无意中随口说了句“这么快呀！”这话看似无心之言，但是林怡因此当场脸色大变，她只感觉天旋地转，浑身颤抖当时就要跌倒下去，幸亏关望机灵把岳母给扶住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关望见岳母昏昏沉沉的样子，还以为岳母身体不适，赶忙倒了杯热水给岳母递过去，岳母固执连接也不接。弄得关望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林怡可谓心性刚强，就连女婿搀扶她让她坐在他的办公靠背椅子上歇息一会，她都不买女婿的账，她坚强地用左手撑着女婿的办公桌站着调息片刻，感觉稍稍好转了一点，这时她硬是不顾女婿的挽留迈着虚弱的步伐出了女婿办公室，关望紧跟出来要送岳母回去，但是不曾想被岳母婉言拒绝了。好个林怡，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度量够大得了。对于岳母的异常表现，关望难以理解，他心生疑惑，但是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遭到了岳母拒绝，关望还是不敢大意，他只能乖顺地跟在岳母身后，一路跟着岳母来到了县医院。
　　一间单独的病房，这是医院专门提供给职工的福利，像田甜一样分娩的职工都可以享受到一个人一间病室的优待，这就让田甜省去了跟外人合住一病室的烦恼。安静的病室里，听到母亲那熟悉的脚步声，仰躺在病床上的田甜侧头看是母亲进来了，嘴唇蠕动了一下正想问母亲什么立即又闭了口，少顷她看到夫君关望随着母亲也来到了病室，刹那间她的眼泪立即像决堤的洪水一样肆意地冲出了眼眶，她不想让夫君看到她那忧伤的样子随即把头背过去脸朝向了对着门的墙壁。此情此景，使关望产生了赎罪感，妻子的眼泪，岳母的沉默，寂静的病房，使他的心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压抑。关望忽然良心回转，觉悟到他欠妻子的太多了。亲近马露露而疏远妻子的愧疚感一度使他感到无地自容。但是，权力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让他欲罢不能。在事业与亲情的矛盾纠结中，关望走近妻子的床前，俯身伸过右手给妻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面对忧伤的妻子，他那经过了多年官场的磨砺所练就的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此时却不知道该对妻子说些什么。手机随后响起，关望想到手机辐射有害胎儿健康，就赶忙疾步出了病室。电话是杜晓晨打来的，不早不迟偏偏这个时候她给他打电话，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不过，转眼间关望脑海一亮，与其在妻子身边尴尬为难还不如趁此机会找个理由溜走。即便关望满心是对妻子的负罪感，但是他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就地离开妻子。不知道关望是否感觉到了，就在他离开病房门的那一眨眼工夫，妻子田甜猛然回过了头，望着夫君宽大的背影她再一次泪如泉涌。
　　杜晓晨刚才打电话约关望到仙聚来酒家聚一聚，在电话里她小声对他说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人了，挺想他的。当时挂断电话关望凄然一笑，妻子面临着临盆，杜晓晨这个时候却害这种相思病，他真是有些接受不了。毕竟跟田甜相遇相识相爱一场，再怎么着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他关望的骨肉了，他可以跟田甜离婚抛弃她，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承认田甜肚里的孩子是他的，他就是孩子的父亲，虽然没有举办婚礼仪式，但是法定的结婚证，是铁定的事实，他想抵赖也丝毫无用。他一再认定自己不是负心汉，掏心窝子说在认识田甜之前他心中唯一的女人是杜晓晨，但是认识田甜之后能在他心中占据最重分量的女人也就只是田甜了。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田甜的善良和稳重是杜晓晨难以比及的。找妻子就要找田甜这样的女子，而找情人当之无愧应该找杜晓晨那样的女人。初恋已经远去，残存在关望记忆里的不过是跟杜晓晨在大学临结束时他们共度的那个良宵。打那以后，杜晓晨完成了她从姑娘到女人的转变。回想起那个夜晚，关望有时候深感对不住杜晓晨，但是他有时候又感觉很爽、很好、很值得追忆。很难想象如果不是那个良宵一夜，他眼下在心里还会不会把杜晓晨置于仅次于田甜的位置上。
　　搭出租车来到位于汉江畔的仙聚来酒家，这里已经是县城西郊了。背着县城面对汉江的仙聚来酒家，在清凉县可以说是一个出名的休闲娱乐场所，之所以在这里开这么一座仿古酒楼，据说是因为酒家掌柜冷寒秋看上了这里的风水。有风水先生指点冷寒秋如果能在此宝地修建一酒楼，那必将是顾客盈门，其中不乏权贵名流，至于招来名流权贵有何用，天机不可泄露，话意不言而明，风水先生没有明说，但是富甲清凉县乃至清水市的商界巨贾冷寒秋已经识透了风水先生的意图。仙聚来酒家是一座修建在汉江畔山丘上的一座气势恢弘、风格雄健的仿古五角木质塔楼，一共九层，有九五之尊的寓意。好个冷寒秋，志向可真是不小啊！
　　站在仙聚来酒家前面向南眺望，自西向东流淌的浩淼汉江，顿使人眼界大开。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竟然让汉江在此处弯了个美轮美奂的弧形，在弧岸上突出着一座山丘，仙聚来酒家正好就依山造势建在了弧岸上的山丘上。有水有山，山水相依，江水绕着山丘一进一退一旋，眼观特意从空中拍摄来的仙聚来酒家的地理图片，整个一幅八卦图样，仙聚来酒家正好在卦心。有人因此就大肆造谣说冷寒秋之所以能成为商界巨贾，其秘密就在他占据了一方宝地。然而，不少人反驳却说冷寒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富起来了，而那时仙聚来酒家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当时也没有人在意汉江畔的这一方风水宝地，那时宝地不过只是一座荒凉的山丘而已。要说被冷寒秋发现山丘的风水价值，也不过是五六年前的事。看来人类有不少人总有造谣的嗜好，往往谣言一出来，就会蛊惑人心，就拿冷寒秋的仙聚来酒家来说，已经让不少人眼馋得不行，但是要想从冷寒秋手中夺取这一方宝地，那可不是容易的事。对于关望来说，他和冷寒秋的儿子冷热是中学同学，三年高中他们同一个班。三年中性格相近、志趣相投的关望和冷热交情不浅。当年作为同学冷热家的座上客关望的记忆是清晰的，深厚的同学情谊值得他一生珍藏。眼下，好多年不见了，从仙聚来酒家建造的气势不难看出，冷家这些年在家道上可是更兴隆了。
　　前些年听同学之间传言，冷热当年考上京城某大学，没有上几天就到国外留学去了。眼下受杜晓晨之约来到仙聚来酒楼，足足半个小时了，却不见杜晓晨的人影，关望只顾欣赏酒家风景了，等发觉杜晓晨误时，他这才拿出手机正要给她打电话之际，向东透过层层树林的缝隙看到杜晓晨沿着山丘东边的石阶梯正在缓步往仙聚来酒家走来，迎着走近前去关望又看到了跟杜晓晨并排走着的还有杨柳。
　　“杨柳！你怎么也来了？”关望感到好奇，明明电话中杜晓晨说她想见他，怎么杨柳也跟着来了？
　　“是我约晓晨姐的。我的工作分配让你和晓晨姐出力了，我一直想谢你和晓晨姐，遇到今天星期六，我妈也在催促我让我尽快请你们吃顿饭，以作答谢。所以早晨一早我就给晓晨姐打电话，准备约晓晨姐和你一起出来吃顿饭的，本来我是要亲自给你打电话的，晓晨姐说她抽空帮我约你。”杨柳腼腆地回答关望。
　　“哦。是这么回事啊！”关望笑着看着杜晓晨说，“我就说嘛，电话里你说你想见……”话说到这里，关望意识到当着杨柳的面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不好，就打住没有再往下说了。看着杜晓晨正在向他朝杨柳努嘴，他看一眼杨柳不好意思地回头，朝仙聚来酒家木质塔楼一挥手，说：“我们上去吧。”他断后，让两位女士走在前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就又问杨柳：“怎么选这个地方啊？”
　　杨柳看了看杜晓晨，笑着回答：“之前我选的是天外楼饭店，对晓晨姐说了，晓晨姐就说选择仙聚来酒家吧。她说她去天外楼饭店吃饭次数多了，有些腻了。”
　　“哦！”关望应道。他转而看着杜晓晨，故意语气凿凿地对杜晓晨说：“你怎么会想起这个地方啊！要知道人家杨柳才上班没有几天，工资还低得很，你不应该选这个地方，包括天外楼饭店。”话落的时候，关望看着杨柳。
　　杨柳忙接过关望的话头，冲关望说：“既然请你跟晓晨姐，我不在乎多花几个钱的。”杨柳毕竟年龄还小，看着关望责怪杜晓晨，她急得忙替杜晓晨掩饰。
　　杨柳真的是好可爱呀！关望特心疼这个妹子，他想柳叶老师一家人可真是善良到极点了，天下哪里去找这样一家人呢？为了让杨柳放宽心，他转而和颜悦色地看着杨柳，半似认真半似玩笑地对杨柳说：“听你这么一说，还攒了点钱哪！哈哈，那好，今天我就和你晓晨姐多点些菜，我们两个好久没有吃好东西了，肠胃正在闹意见呢！一下子把你攒的钱花完。”
　　杨柳听关望这么一说，跟并排走着的杜晓晨相视一笑，她知道他说的不过是玩笑话。从刚才指责晓晨姐她就看出来了，他是担心让她多花钱了。然而说实话杨柳为了请晓晨姐和关望哥，积攒了几个月工资了，要不是手头紧想着请客就得请一顿像样的饭，她早就请他们了，何苦还会熬到今天才请人家，她都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了。人家给她帮了大忙，杨柳想感谢恩人是天经地义的事，用不着大惊小怪的，即便为这顿饭要她去贷款，她都愿意。
　　杨柳一家人的诚心让关望和杜晓晨感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