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蒋西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刚刚下到肚里，他也“咔咔咔”地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酒这个东西确实不一般，蒋西湖满嘴都是热辣辣的感觉，这种感觉从嗓子眼一直涉到了心窝里。颜导带头鼓起了掌，李导说道：“好样的，小蒋再不发威就真的变成‘小僵’了。”段南新惊讶地看了蒋西湖一眼，提醒蒋西湖道：“小蒋，你会喝酒吗？”贾世华指着段南新的鼻子嘲笑道：“你以为都像你一样是个怂包？”段南新一时无语，又不敢发火，悻悻地闭了嘴，不再插言。
　　恰在此时，牛奔月推门而入，大笑着说道：“小蒋，这样做就对了。快坐下来，有句俗话叫‘屁股一抬重新再来’。看来你还要再喝一杯才行。”蒋西湖坐了下来，又喝了第二杯。这一杯酒同样是热辣辣的，但那种感觉却明显的没有第一杯那么强烈了。
　　蒋西湖不喝酒则已，一端起酒杯还真的放不下来了，众人都轮流着和蒋西湖推杯换盏。酒这个东西确实不一般，几杯酒下肚，蒋西湖的手心、脚心、前后心都好像要冒出汗来，他的思维变得敏捷起来，他的性格变得张扬起来，他的吐词变得啰嗦起来，他的眼睛变得红起来……总之一句话，蒋西湖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又有几杯酒下肚，蒋西湖再看众人，似乎包厢里每个人的面目上都蒙上了一块似有若无的纱，就连墙壁和屋顶上那几盏亮如白昼的“光明灯”也竟然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晃动了起来，也竟然闪闪烁烁地有些刺人的眼睛了。张导端着酒杯看着蒋西湖笑眯眯地说道：“小蒋确实是个人才。来，我再敬你一杯。”
　　蒋西湖本来就对张导窝着一肚子的火，也正想找个机会好好地问问那三百万的事，但蒋西湖知道自己是个晚辈，要懂得尊敬师长，他一直不敢明目张胆地问这个问题。可酒壮英雄胆，特别是当张导又提到了“人才”这两个字时，蒋西湖的内心里压了又压的火苗突然“腾”地一下子窜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拿发红的眼睛瞪着张导问道：“张导，你答应我的三百万什么时候到账呢？”
　　张导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哪里会吃蒋西湖的这一套，他也变了脸色，厉声地说道：“你的西湖肉牛在哪里？我看你是想诈骗我的三百万吧？”众人一看情景不对，都七手八脚地把蒋西湖按坐在椅子上。蒋西湖挣扎着还想再站起来，众人哪里肯依，撕扯中，不知道谁的拳头碰到了蒋西湖的鼻子。
　　几滴鲜血顺着蒋西湖的嘴唇流了下来，滴在了蒋西湖的衣服上。众人松开蒋西湖，段南新拿起桌子上的抽纸递过来说道：“快擦擦血吧。”蒋西湖接过抽纸擦擦鼻子，他此时才发现包厢里少了一个人，张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已溜了出去。蒋西湖大笑了起来——虽然流了几滴血，但这几滴血算什么呢？
　　总算有了一回胜利的感觉，该问的事情也都已经问完了——在这里还有其它的意义吗？蒋西湖打算回家，他又站起了身，却一个踉跄又跌坐在了椅子上。段南新走过来扶起蒋西湖说道：“自己的酒量不行还逞什么能？喝那么多干啥呢？”蒋西湖一把推开段南新说道：“我的酒量好得很，你闪开。我一个人照样回家。”
　　蒋西湖还真是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包厢，又一个人晃晃悠悠地下到了一楼大厅。刚来的时候蒋西湖心情急切，没有好好地看一看牛奔月烘培坊大厅里的布置，现在的他胜利了，他有了好好看一看的心情。大厅里布置一新，窗户上挂着天蓝色的窗帘，雪白的墙壁上张贴着好多小孩子们喜爱的唐老鸭、米老鼠、灰太狼、光头强等等卡通人物漫画。吃饭的客人们都还没有下场，穿戴一新的服务生端着盘子来往穿梭。都说“酒醉心里明”，这句话一点都不假，蒋西湖大致数了数，吃饭的客人不下三十桌。无意中，蒋西湖看到了张导低着头和几个人坐在墙角的一张桌子上，张导的身后，挂着一幅财神的神像。那财神，脸白且圆，眼放金光，银发浓密，手捧元宝，头戴纱帽，身着锦衣，缠腰玉带，脚踏祥云。蒋西湖大笑着说道：“这才是真正的财神。”众人都停下筷子，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蒋西湖又“哈哈”大笑几声，头也不回地踉跄着走出了牛奔月烘培坊。
　　回家的时间好像比进城的时间过得快多了，没多久，蒋西湖又坐着客车回到了蒋家庄。还是蒋西湖熟悉的站台，还是蒋西湖熟悉的一草一木，但却没有了他上次回到蒋家庄时那欢迎他的人群了。蒋西湖满身的酒气，摇摇晃晃地下了车，却看到孔七爷一个人拄着拐杖站在车门口。蒋西湖满嘴地喷着酒气问道：“孔七爷，你是专门来接我回家的吗？”孔七爷一愣，随即反问道：“你这小孩，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也不知道中午到底喝了多少猫尿？怎么连一句人话也不会说了。”蒋西湖喝了酒就是不一样，他竟然又问孔七爷道：“你不是来接我你来干什么？”
　　原来孔七爷要进城住医院！虽然孔七爷身子骨硬朗，没有什么大的毛病，但上了年纪的老年人，腰腿痛之类的慢性病总会是有的，且会一年比一年地加重。流年县有个康健医院，免费地给农村里的低保五保看病，不仅如此，还免费地供应他们的一日三餐。康健医院几乎每个月都会派车来接村里的这些病人。如果病人人数太少，康健医院就让这些病人自己打车到医院，医院报销他们的来回车费。孔七爷上了车，又笑着说道：“国家的政策就是好，真是好。像我这个老病号，一年都不知道要住几回医院了。”
　　蒋西湖一摇三晃地往家走，路过蒋文竹的养鸡场时，蒋西湖停住了脚步。一辆大货车停在路中央，几乎堵住了整个公路。几个工人肩膀上扛着装满鸡的铁笼子正往大货车上装鸡。蒋文竹站在车旁，笑眯眯地看着车上“咯咯”叫唤的鸡——那些鸡是他的财富。
　　看见蒋西湖，蒋文竹凑上来似笑非笑地说道：“哎吆，这不是西湖肉牛的西湖老板吗？是不是到城里问你的三百万去了——看我今年忙的，过年也过不好，还没有好好地休息几天，就有客户催着要鸡了。”蒋文竹说这些话不是在明目张胆地向蒋西湖叫板吗？蒋西湖指着蒋文竹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得志的小人，别高兴得太早了。没有我的西湖肉牛，也决不应该有你的鬼养鸡场。”
　　骂完了，蒋西湖吹了个口哨，继续沿着公路左右摇晃地回家了。经过大货车的旁边，蒋西湖猛地飞起一脚，狠狠地揣在了大货车的轮胎上。身后的蒋文竹“哈哈”地大笑着说道：“我等着你，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敢出来这样地丢人现眼。”
　　自从打牛奔月烘培坊里走出来，蒋西湖的心里就越来越难受，他的肚里早像是有一个小鬼在翻江倒海，他强忍着不让那个小鬼得逞。蒋西湖头重脚轻地进了家门，蒋爸蒋妈看到蒋西湖的样子大吃一惊，二人慌忙地扶着蒋西湖问道：“你怎么了？你不是从来不喝酒吗？是牛奔月把你灌醉了吗？”
　　蒋西湖满脸通红，一言不发。蒋爸蒋妈搀扶着蒋西湖躺在了床上，刚躺下不久，蒋西湖肚里的小鬼终于得逞了，他“嗷嗷嗷”地呕吐了起来。蒋西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严重地呕吐过，他使劲地呕吐，拼命地呕吐，呕吐得像是要窒息了一般，呕吐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呕吐完了，蒋西湖肚里的小鬼也平静了。蒋爸蒋妈一脸疑云地拿着拖把开始收拾蒋西湖的呕吐物，还没等蒋爸蒋妈收拾停当，床上的蒋西湖却早已“呼噜呼噜”地打起了呼噜。
　　蒋西湖一觉醒来已是次日凌晨，昨日的一幕一幕犹在眼前。想起了昨天的事，蒋西湖趴在床上小声地“嘤嘤嘤”地哭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对蒋西湖来说，昨天没有一桩顺心的事情，但昨天的蒋西湖并没有伤心。相反的，昨天的蒋西湖是狂热的，是战斗的——像是被谁注射了鸡血一般。
　　现在蒋西湖的体内没有了鸡血，他的眼睛不再发红，他的性格不再张扬，他又回到了从前的他。蒋西湖知道他的西湖肉牛要第二次胎死腹中了。如果说西湖肉牛第一次胎死腹中，蒋西湖就已经丢了人，但那一次丢人仅限于蒋家庄，仅限于醉湖镇。可蒋西湖这一次丢人却和上一次大大的不同，蒋西湖这一次丢人丢到了流年县，丢到了全国的电视机观众面前。他连着问自己道：“是我不努力吗？是我吃喝嫖赌好吃懒做吗？到底是我哪里做错了呢？”蒋西湖越想越是懊恼，越想越是悲伤，他不知不觉地放声痛哭了起来。
　　蒋爸蒋妈正在厨房里做早饭，听见蒋西湖的哭声，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活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