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西湖，你到底是怎么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蒋西湖在短短的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就发生了那般惊人的变化，蒋爸蒋妈一直对此疑惑不解，可蒋西湖到了家里不是呕吐就是呼呼大睡，蒋爸蒋妈也一直没有机会了解事情的真相。现在二人听到了蒋西湖的哭声，哪有不着急的道理。
　　蒋西湖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地把昨天的遭遇一件一件地讲给了蒋爸蒋妈听，蒋西湖的话印证了蒋爸蒋妈的担心。蒋爸摸着蒋西湖的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打算怎么办呢？”还能怎么办？从李超越问他毕业后有什么打算的那一刻起蒋西湖就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案，现在到了他开始实施那一步的时候了。蒋爸蒋妈还是不同意蒋西湖那样做，他们还是像上次一样劝蒋西湖去找一份安定的工作。蒋西湖说道：“你们俩没看见蒋文竹昨天那盛气凌人的样子，想到他那可恶的样子怎么能让我咽下那口气呢？”蒋爸默默无语：“儿子从一个受人尊敬的大学生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有什么脸面再去找工作呢？蒋文竹对儿子的态度绝不仅仅是蒋文竹一个人的态度，应该是代表了蒋家庄大多数人的态度。”蒋妈也流出了眼泪，哽咽着说道：“西湖，你的做法会影响到许多人，你可要想好呀？”蒋西湖嚎啕大哭起来：“我不去上访还能怎么办呢？创业怎么这么艰难呢？”
　　蒋西湖用了两天的时间写好了信访材料，他的这份信访材料的主要内容就是想问问相关的部门在相同的条件下为什么蒋家庄可以有个“蒋家庄文竹养鸡场”就不可以有个“西湖肉牛”呢？写完了信访材料，蒋西湖的心里好受了一些——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有了这份信访材料，蒋西湖相信谁再也没有理由故意刁难他了，除非蒋文竹的养鸡场也关门。
　　初九，蒋西湖吃过早饭，揣上信访材料出了门，他准备到村里唯一的一个站台上搭车到县信访局去。天色刚刚亮起来，一些早起的人们正沿着公路不紧不慢地跑步，看见蒋西湖，人们都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又不紧不慢地从蒋西湖的身旁跑了过去。“真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蒋西湖暗自想道，“既然你们不理我，也别怪我不懂礼貌。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看到我实实在在的‘西湖肉牛’。”蒋西湖这样想着，他也加快了脚步，朝着站台的方向走去。
　　流年县信访局的布置比蒋西湖想象的要寒酸得多，蒋西湖走过无数的单位，到过无数的部门，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土里土气的政府机关。醉湖镇土管所应该是最基层的一个单位了，但要说到整洁说到美观，大名鼎鼎的流年县信访局就远不及醉湖镇土管所了。如果不是信访局大门口挂着的白底黑字的“流年县信访局”的大牌子，如果不是大门两侧站着的威风凛凛的人民警察，蒋西湖还真的以为这是谁家祖上留下来的一座老房子——低矮的门楼、斑驳的门窗、灰里灰气的青砖墙、坑洼不平的地面——好歹这也是一个县级部门了！
　　信访局的院子里早已聚集了许多的人，用人头攒动来形容这里的人群一点都不夸张。这里的人们大都吵吵嚷嚷高声喧哗，像是在赶一个大庙会。院子里靠左一溜排开有五间“信访接待室”，靠右侧是一堵白里泛黄的石灰墙。石灰墙的中部，装着一个最多一米宽窄的生了锈的小铁门，铁门上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小门洞，铁门的旁边也有一个警察。信访局大门的内侧，摆着一张方桌，桌子上放着一个“信访登记”的小牌子。蒋西湖依程序做好了登记，他的登记号是三十七号。工作人员对蒋西湖说道：“请你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信访法》，合法信访。在这里不许大声喧哗，听我们的指挥。”
　　一群又一群的人从院子里走入信访接待室，过不了多久，再由一个手里拿着一张纸的人领着，从信访接待室里走出来，走到对面的铁门前面。信访的人群围在铁门外，有些个子小的还踮起脚尖伸着脖子望着铁门上的那个小洞。领着他们的那个人到了铁门前，会举起手，把手里的纸从铁门上的小洞里递进去。蒋西湖站在信访局的院子里，他更不可能看到铁门后的东西。他胡乱地想道：“信访局和其它的单位就是不一样，安保措施挺严格的。那铁门后的东西也许会漂亮一些吧，那铁门后也许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地方吧。”
　　“三十七号蒋西湖，请到四号信访接待室。”蒋西湖听见有工作人员叫他，忙停止了思索，走进了四号信访接待室。接待室里的陈设极其简陋——一张陈旧的办公桌，数把椅子。坐在办公桌前的工作人员是个小年轻，看起来和蒋西湖的年龄不相上下，也许是同龄人的缘故，小年轻看看蒋西湖，示意蒋西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蒋西湖的屁股刚挨着椅子，椅子就“吱扭”地一声响了起来，蒋西湖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跌倒。小年轻笑了一笑，很友好地问道：“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要来上访呢？”蒋西湖拿出自己的信访材料递了过去。小年轻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说道：“你写的那么多，领导们哪有时间逐字逐句地看呢？把你要反映的问题简要地叙述一下。我来记录。”
　　听完蒋西湖的叙述，小年轻说道：“你的主要问题就是反应你村有个‘蒋家庄文竹养鸡场’，而你的‘西湖肉牛’却一直不被批准。对吗？”蒋西湖点点头，说是。小年轻让蒋西湖在刚刚记录好的信访文件上签了个字，领着蒋西湖快步地来到了那个铁门前面。
　　蒋西湖是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站在铁门前，铁门上的那个小洞刚好和他的双眼平齐，蒋西湖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铁门后的景象。铁门后也有一排房子，墙壁雪白，门窗华丽，地面还做了漂亮的水磨石。蒋西湖侧耳细听，他甚至可以听到铁门后有人说话的声音。小年轻从小洞里递上信访材料说道：“农业线的信访材料。”门洞后闪出一个人，伸手接过信访材料就迅速地消失了。小年轻转回身对蒋西湖说道：“你在这里等领导们的批示。”说完话，也急匆匆地返回四号信访接待室了。
　　蒋西湖站在铁门外等着铁门后的消息，蒋西湖有信心——他是有备而来的。以前的蒋西湖总是找到相关的部门，求他们给自己办事，现在不同了，蒋西湖找到了那些部门最害怕的部门——这个部门可以命令他们给自己办事。时间滴滴答答地永不回头地向前飞转着，毕业已经整整半年了，对他的西湖肉牛，蒋西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信心，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把握。蒋西湖站在信访局的院子里，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永远有看不完的风景。
　　过了大约有十几分钟的样子，蒋友莲突然打来了电话。蒋西湖有些惊异：“怎么会有这么巧呢？蒋友莲恰恰在这个时间打来了电话？”电话里的蒋友莲开言就说道：“西湖，有什么事情在家里不好说？值得你跑到县信访局吗？”蒋友莲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发怒，倒像是一种商量，甚至有一些祈求的成分。蒋西湖理直气壮地回答蒋友莲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不过是想争取一个公平的待遇罢了。”蒋友莲又说道：“该给你的我们都会给你。你在信访局里等一会儿，我马上就过去。”“好的，我在信访局的大门口等着你。”蒋西湖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挂断了电话。
　　蒋西湖走出信访局，沿着信访局门前的马路闲逛。离信访局不远的马路边上围着一群人，有好几个人的手里还攥着一沓沓红红的钞票。蒋西湖有些好奇，他想道：“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事，不如去看看那些人在干什么。”
　　有个面容和善的老头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他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块红色的绸布。那红色的绸布上醒目地印着几个工工整整的大字——东南西北童叟无欺，春夏秋冬广交朋友。绸布上还有几十颗瓜子和一个小碟子。一群人正围在老头的周围争论不休。只见老头左手拿着一块小木板儿，右手抓起绸布上的几粒瓜子扔进小碟子里，再用左手里的小木板盖住小碟子喊道：“看清楚了，快下注。”老头的速度并不快，站在人群外的蒋西湖就清清楚楚地看到碟子里有三颗瓜子。
　　对于眼前的这一幕蒋西湖早有耳闻，这不就是早已被各种媒体反复曝光的猜瓜子骗局嘛！这个骗局的机关就在那个老头左手拿着的小木板儿上。那是一种特制的木板儿，夹层，中间夹着一小块儿磁铁，木板儿下面吸着一粒磁铁做成的瓜子。比如受害人明明看到碟子里有三粒瓜子，骗子手里的小木板儿就会沿着碟子沿儿划开，小木板儿下面吸着的瓜子就会落到了碟子里。这样的骗局通常是团伙作案，骗子们分工明确。有人在路边劝说拉拢过往的群众；有人在旁边做托，猜一次中一次，诱惑围观的群众；还有人在旁边望风，一有风吹草动这伙人会立即四散着逃去，混入到普通群众中；还有一些人专门盯着受害的群众，看受害者是否报警。蒋西湖心里想道：“这都是老掉牙的骗局了，还会有人上当受骗吗？”
　　老头左手里的小木板儿刚刚盖住小碟子，旁边就有几个人大喊道：“三个，三个，绝对是三个。”还有几个人扔下一沓红版说道：“我下注了，快开。”老头向上提起小木板儿，碟子里果然是三个瓜子。下注的人都兴奋地抓起仍在地上的红版又嚷道：“快赔钱，快赔钱。”老头一脸沮丧地从怀里掏出钞票逐一递给刚刚下注的人说道：“愿赌服输。再来下一局。”
　　第二局同样是只要不是瞎子的人都看得很清楚——碟子里仅仅只有两粒瓜子。老头说道：“要来就来大一点的，多少钱我都赔得起。”这一次下注的人明显地多了起来。老头故作神秘地把左手上的小木板儿从碟子沿儿慢慢地划开，众人一看都傻了眼，碟子里竟然出现了三颗瓜子。老头乐了，快速地抓起地上的一堆红版。有人如梦方醒，有人不甘心地吵嚷道：“我明明看到是两个，你耍诈！”旁边“呼啦”一下子围上来许多人，都说道：“输不起就别出来混。”老头把地上的红绸布一卷，抽了个身，迅速地消失在了不远处的一条胡同里。
　　几个受害人无奈地骂了几声娘，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信访局大门口站着的两个警察仍然脸端得平平整整的，注视着他们眼前的大街。蒋西湖暗想道：“那几个受害者也太无知了，这么简单的骗局竟然看不穿？要是那两个警察侧个脸，也一定可以看到那一群骗子，将他们绳之以法。”
　　中午时分，蒋友莲果然如约而至，让蒋西湖想不到的是马镇长居然也跟着蒋友莲一块来了。马镇长下了车便哈着腰，满脸堆笑地对蒋西湖说道：“小蒋呀，我看现在也中午了，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吃完饭再说你的事情，可以吗？”蒋西湖大大小小的干部见过无数，就是马镇长，这也是蒋西湖第三次和他见面了，但这也是蒋西湖第一次见到一个干部以这样的态度和自己说话。蒋西湖心里想道：“马镇长呀马镇长，早知到有今天何必当初对我是那样的态度呢？也罢，办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还是吃完饭了有精神。”蒋西湖不冷不热地看着马镇长说道：“好，吃完饭了再说。”
　　蒋西湖上了车，马镇长对蒋友莲说道：“中午可不能亏待了小蒋，咱们到四季春大酒店吧。”四季春大酒店在流年县来说可不是个一般的酒店，凡是到过流年县火车站的人都一定会看到火车站对面四季春大酒店车轮般大小的、闪闪发光的金字大招牌。蒋西湖每次经过火车站都会有意无意地多瞅几眼四季春大酒店栩栩生辉的金字大招牌。蒋西湖在上高中的时候就听到过一个顺口溜——流年县不球占（土语，不球行的意思），四季春不简单。成千上万吃顿饭，睡觉还要再掏钱——说的大概也就是四季春大酒店不同凡响的地方。
　　四季春大酒店确实不一般，蒋西湖三人刚一下车就有服务生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招呼他们。蒋西湖一时有些不太适应，马镇长说道：“我们今天招待贵客，要最好的包厢。”服务生点头哈腰地把蒋西湖三人领进了二楼的一个包厢，马镇长又点了两荤两素一个汤。当马镇长点出那两个荤菜的时候，蒋西湖吓了一大跳，这两个荤菜蒋西湖早就听说过它们的大名，可从来没有亲眼见识过，更别说吃过了。那两个荤菜一个是“爆炒果子狸”，一个是“清蒸穿山甲”。蒋西湖有些害怕，他忐忑地问马镇长道：“这些野味敢吃吗？”马镇长笑着说道：“少见多怪了不是？我们这可是招待最重要的客人。”蒋友莲也说道：“西湖，这也是领导们看得起你，有领导们给你撑腰，你就放心地吃吧。”马镇长又补充一句道：“对了，我差点忘了，小蒋不喝酒的。服务员，给我们再上一瓶可口可乐。”
　　饭桌上，马镇长对蒋西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他一会儿给蒋西湖倒杯饮料，一会儿又给蒋西湖夹块菜，还像唠家常一样问起了蒋西湖的家庭生活学习情况。看着马镇长前后判若两人的变化，蒋西湖暗自得意：“看来今天来信访局还真是来对了！”蒋西湖给马镇长倒了一杯酒说道：“马镇长，我的西湖肉牛该怎么办呢？”马镇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爽快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会尽快核实你说的情况，最迟不超过半个月一定给你答复。如果情况属实，我们一定特事特办。”
　　长话短说，蒋西湖晚上回到了家中，向蒋爸蒋妈说起了白天的事情。蒋爸蒋妈也很高心，蒋爸说道：“早知道事情会是这样，上次你要去上访我就不该拦着你。”人逢喜事精神爽，蒋妈竟然不惧天色已晚，骑着自信车到村中央的百货商店里买了一瓶一百多元的红葡萄酒。一家人开开心心吃晚饭先且不表，西湖肉牛如何发展请看第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