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骨肉相残无义战之五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7-12-17 13:38:26 字数:3964
昨日午后,藏山下忽有人晓示:“藏山乾坤剑已回藏山,褚位故旧有意叙旧者……山顶神庙前,藏山乾坤剑恭候光临。”
白头翁不禁舒了口气——管闲事管出个四肢残缺师侄来,莫名其妙藏山上、藏山下,盘桓折腾了一年许。皆大欢喜也好,哭笑不得也罢,今日总算能有个了断。
早点过后,白头翁与褚文迎晨光,登藏山。褚文虽是膝行而上,却与常人无异。这一年多来,白头翁本欲以内功助其治愈伤疾。然而藏山乾坤剑盛怒之下虽留其一臂进食,其余三肢未免再无生机。尤其褚文练阴寒透穴之功走火入魔,又将魔火逼入残肢,岂非雪上加霜?白头翁尽管以内功全力相助,怎奈其功不敌贺振张弛之功。好在褚文所练阴寒透穴之功得以增强,也算是有失有得。却不知该吊?该贺?
他二人来到山顶庙宇前,良久不见有人再来。白头翁索性席地而坐,背靠石礅闭目养神。褚文却学不来“师叔”那悠然,两条残腿膝行了来,膝行了去,心神不宁。
蓦地,白头翁听出似有落叶坠地之声,飘然而近,若非轻功超群绝伦之人,焉能其行如风?白头翁自分轻功稍逊来者一筹,却以为轻功乃武林沧海一粟,未免不以为意。待那落叶之声止于庙宇前场地,这才缓缓睁开双目。
“琅……皇……你……”白头翁这一睁开双目不要紧,原本那悠然自得,顿时化作惊诧失措。一跃而起,语无伦次,莫名其妙。
要说倒也难怪白头翁一时里失张失智——这白头翁本是前朝琅玡王府卫护,琅玡王司马德文驭下宽和,白头翁生成异相,反倒多受琅玡王一份厚待。白头翁则报恩之心耿耿……然而世事无常,琅玡王奉旨往洛阳修谒五陵,却命白头翁留守王府。本以为琅玡王事毕即回,几曾料到琅玡王这一去,谒陵、朝见、登基、逊位、驾崩……竟然天人永别。而刘宋取代大晋,琅玡王府焉能幸存?白头翁虽不知改朝换代几多冷酷血腥,却明白琅玡王绝非尽其天年而终!有心为琅玡王讨还公道,势单力薄徒唤奈何?从此浪迹江湖游戏人间,自称晋人。
谁知这一睁开双眼,有一人立于面前竟然几分相似琅玡王,未免恍若梦境。失态处总算想起琅玡王若尚在人世,已是个花甲老者。这来者翩翩然如玉树临风,与琅玡王形似神异,不禁暗自好笑,却也于不知不觉之间生出与来者亲近之感。
“师叔,此人正是采花盗藏山乾坤剑,惯于颠倒是非,巧舌如簧!”褚文心机恶毒,自己作孽反诬他人轻车熟路……此人看似较当年那藏山乾坤剑年轻多了,然而其形态、气度,褚文已牢记于心。咬牙切齿指着藏山乾坤剑道,“切不可轻信此人花言巧语而手下留情。”说时膝行自如,已堵住藏山乾坤剑退路。
“你这小……嗯,是藏山乾坤剑么?”白头翁口头禅“你这小子”脱口而出,却因“这小子”与琅玡王有几分相似,屋乌推爱岂敢造次?硬生生将个“子”字吞了回去,口气中难得一回不尴不尬,底气不足。
褚文言行种种,贺振不屑一顾。倒是白头翁期期艾艾之问,贺振却待之以礼道:“江湖中人抬爱,实不敢当。敢问老丈有何见教?”其实明知故问。
贺振这一问,白头翁正好就事论事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我本无恩怨,然而你万万不该伪善作恶,勾连官府,伤我师侄。有道是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休怪我讨还公道。”说罢,平平一拳推出,这叫“一帆风顺”。若无后招跟进,应无伤人之意。
来而不往非礼也。贺振懒得分辩,却不可不见招拆招。右掌划出“五行并下”,掌、拳相接,互不相让似成胶着之势。然而,贺振后发制人,更易随机应变,自然应付裕如。
反倒是白头翁,先声夺人,却又手下留情,未免瞻前顾后。忽觉“一帆风顺”全无着力处,白头翁这才晓得自己轻敌了。再催内力,偏又恰似泥牛入海,荡然,杳然……那藏山乾坤剑竟然还谈笑风生道:“老丈意欲讨还公道,怎可找错了债户?这找错了债户,如何尚有公道可言?”
白头翁大惊,深知当下这攻守之势看似相持不下,实则自己胜算尽失,凶险万分。若再不撒手,后果不堪设想!有心撒手,却又生恐这藏山乾坤剑趁势借力反击,亦非上策却已顾不得许多了。
白头翁权其轻重当机立断,收力、撒手,阿弥陀佛……这一撒手,撒得清风明月吉祥如意,白头翁似曾相识,愣怔处却见褚文已一把扣住藏山乾坤剑左腕,咬牙切齿道:“今日叫你晓得厉害!”
阴寒透穴之功太过狠毒,且有伤人伤己之害,白头翁自然不屑修习。却因褚文四肢三残,觉着这师侄练成此功或可自保,遂不以为意。忽见褚文趁藏山乾坤剑与自己交手之机,偷袭得逞,于心不忍正欲喝止。那藏山乾坤剑却悠然自得道:“尔这‘绵里藏针’真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令尊’褚淡之,冷血无耻。为虎作伥逆弑元熙帝以求荣,弄得求荣落空反倒臭名远扬……本该省悟悔罪重新做人才是。谁知怙恶不悛,竟然为了个宣城太守之位,将同胞兄长诱杀于淳溪驿!尽管那褚秀之与‘令尊’同恶相济死有余辜。却似乎轮不上他褚淡之‘大义灭亲’!尔褚文,不知天高地厚,多行不义。盂县残害无辜,奸杀民女,栽诬藏山乾坤剑……栽诬之恶有道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姑且付之一笑。可残害无辜奸杀民女之罪,岂可放纵?当年废尔双腿一臂入狱为囚,应是网开三面。谁知尔数年牢饭,竟又吃出邪功毒技。找我藏山乾坤剑复仇也就罢了,伤害无辜之人,这叫罪上加罪,天理难容!”说时五指成抓,两条手腕已相互牢扣。
褚文这一回岂敢大意?遂欲收手以图再战,却如何能挣脱得开?尤为苦不堪言的是,适才逼入藏山乾坤剑“大陵”、“神门”、“太渊”诸穴那阴寒之气,反倒刺透自己腕部之穴,沿心经、肺经、心包经,逆流而上势不可挡!褚文大惊失色,运足阴寒透穴之功以阻逆流。然而,逆流恰似无底旋涡,裹挟外力气势倍增,褚文觉着左臂“内关”、“经渠”、“灵道”、“曲泽”、“少海”、“尺泽”……穴穴似有芒刺,阴寒刺骨之感直透心肺。
“这叫自食其果!”藏山乾坤剑不再手下留情,将褚文所运阴寒之气逼入其心肺道。而褚文焉能不知藏山乾坤剑之言并非恫吓?有心求饶,却已力不从心。
他二人手腕相扣,兔起鹘落已分胜负。白头翁瞠目结舌,蓦地想起一人,惊问藏山乾坤剑道:“你,大晋琅玡郎中张伟,是你何人?”
“先生于我亦师亦友,老丈你……”白头翁话中之意,分明与先生张伟旧谊不浅,且同为大晋遗老。贺振本就乐于结识率真之人,遂丢开褚文,坦诚道,“莫非是先生故交?”
“亦师亦友?”白头翁却满腹狐疑——自己当年受琅玡王厚待,未免目无余子。听闻琅玡郎中张伟文武双全,自分若论文才无话可说,至于武功高强么,则舍我其谁?
恰巧张伟求见琅玡王,自己好强心起,忍不住“一帆风顺”一拳推出道:“欲见殿下,先接我一拳!”这下马威非但鲁莽霸道,尤为莫名其妙。
却未曾料到那张伟淡然一笑:“白兄手下留情。”出掌“五行并下”漫不经心划出,掌、拳相接处,这才晓得张伟武功深不可测,正所谓不打不成相识,他二人自此结成莫逆之交。后来张伟随琅玡王修谒五陵,随即又赴建康……庚申暮秋,忽闻张伟饮鸩尽忠,未几元熙皇帝亦驾崩归天!自己虽曾潜入零陵庄园祭拜,却不知张伟墓地何在。这藏山乾坤剑适才一招“五行并下”,功力之深,武德之高,俨然当年张郎中……自己似曾相识,合情合理。若说他二人亦师亦友,着实不可思议。白头翁茫无头绪道:“张先生与老夫受大晋琅玡王厚待,意气相投最称莫逆!只可恨刘裕奸贼……张先生数十年前尽忠饮鸩,莫非修成正果了?与你有缘,仙驾临凡?”
贺振未曾料到这白头翁虽是布谷杳师弟,然而看似散漫率性,实则忠肝义胆。如今刘宋皇室自相残杀不可收拾,哪里还顾得上大晋遗老遗少?即便得知先生张伟行踪,又能如何?便坦然相告道:“老丈有所不知,当年先生不惧刘裕淫威,饮毒酒尽忠,忠义动天得遇救星……”贺振约略叙说了张伟遇救之事,又道,“先生现今人在琅玡,倘然有缘,老丈与先生或有叙旧之日。”
“有缘,有缘!”白头翁喜出望外道,“我这就寻访张兄去。只是老夫尚有不情之请——敢问少侠,张先生与少侠你亦师亦友,相互间如何称呼?”
白头翁这一改口“你”为“少侠”,且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显见已深信贺振之言。这一率真之问更是人之常情,贺振自然不愿拒人于千里之外,答道:“我称先生自然为先生,先生则称我为公子。”
要说以“公子”二字称人,寻常人无非意在恭维。然而出自“先生”之口,却不比寻常!白头翁曾为琅玡王府卫护,焉能不知此“公子”非彼“公子”?连忙拜倒在地道:“老朽不知天高地厚,甘受公子责罚。”
白头翁执臣子之礼,分明已知藏山乾坤剑来历。贺振几曾受过如此大礼?忙不迭扶起白头翁道:“往昔如云烟,你我不妨以忘年之交相待。虚礼俗套,哪有随方就圆来得洒脱怡然?待我神座前上香后,可一道下山去,畅饮详谈。只是你这师侄褚文,心地太过阴险!当年我诛除刘遵考、安泰,刘义隆视藏山乾坤剑若眼中之钉。这褚文功利心重,追杀藏山乾坤剑也算是为主子分忧,并无大过。却不该盂县城外强占民宅,残杀无辜灭口。盂县城内奸杀民女劫掠财帛,嫁祸于藏山乾坤剑……凶残歹毒,比其父褚淡之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为民除害本该当场诛杀,断其双足一手经脉,并将其擒交盂县官府,意在其或能痛定思痛有所悔悟。谁知这褚文怙恶不悛不可救药,以阴寒之功偷袭,可见凶性难移。只可叹自作自受天道好还,如今弄得阴寒之气逆透心肺,命若悬丝切记来生不可再作恶了。”
白头翁曾有耳闻,道是逆弑元熙皇帝之凶手乃侍中褚淡之兄弟。却因褚氏兄弟深受大晋恩泽,且是褚皇后胞兄,未免将信将疑。听了“公子”这一说,遂知世间果真有猪狗不如之人。见褚文委顿在地,已蜷曲成团。抽搐哆嗦,痛苦万状。叹道:“仅凭一时里好恶遂率性行事,这闲事管得——惭愧呀,惭愧!有徒如此,难怪布谷杳不得善终。”
此时庙门已开,贺振去神像前敬香后,又留下一笔香资,并关照庙祝道:“庙前场地有一不可救药之人,姓褚名文乃潜逃狱囚。你可前往盂县求见县令冯充,言明受藏山乾坤剑之托,央冯大人命人将逃囚褚文殓厝了。日后若有其家人将其运载而归,请冯大人予以方便。”
斯事体大,庙祝岂敢轻忽?随贺振去场地一看,见狱囚已然咽气,忙不迭锁上庙门,往县城去了。贺振事毕,自也与白头翁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