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看来接待工作取得了预期效果，这从次日欢送的场面就能窥知个八九不离十。那天一早关望跟着县委书记来到天外楼饭店，来清凉县视察组织工作的省委组织部卫副部长还没有起床。马向前书记一改往日的家长神态，耐心地在饭店总经理室等着卫副部长。一会杨升腾来了，他向马书记汇报说据知情人透漏，卫副部长对这次接待工作十分满意，说到最后，杨升腾压低声音对马向前说从市里天上人间娱乐城用专车接来的两个俄罗斯女郎很让卫副部长爽了一回。马向前听了汇报，面无表情，眼睛一直平视着窗外。总经理室没有外人，只有马向前和关望，所以杨升腾也不计较太多，实话实说有什么说什么。关望听了杨升腾所言，感觉很不是滋味，他就在心里问自己：“靠卫荣耀这样的官员，还能给党和国家物色出好干部？”
直到早饭过后，天外楼饭店总经理董卿相这才来到办公室对县委书记马向前汇报说：“省领导起床了。”关秘书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已经中午十一点了。想到唐明皇李隆基搂着杨贵妃睡到日上三竿的典故，关望暗笑卫荣耀和封建帝王比起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随后关秘书陪着马书记来到天外楼饭店的大堂，恰好迎面看到了两个刚下楼来的笑声淫荡、举止轻佻的金发女郎，尽管克制着作为一个男人想入非非的欲望，但是目睹两个洋婊子风骚的劲头，还是惹得关秘书浑身血气立即充盈了起来。不用问知情者关秘书就敢断定这两个洋婊子就是昨夜陪卫荣耀就寝的俄罗斯娼妓。少顷，董卿相走过去向年轻貌美的女大堂经理使了个眼色，女大堂经理会意随之将两个俄罗斯娼妓领走了，关秘书则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盯着俄罗斯娼妓的身影消失在了饭店的后花园里。大约又等了十多分钟，卫荣耀才从楼上由董卿相陪同着走下楼来到了大堂上。此时，早先来大堂一直站在大堂一窗户边向外张望着的马向前才转过身笑容满面地迎上去跟卫荣耀握过手，而后两位人民公仆彼此寒暄了起来，马向前对卫荣耀谦逊地说招待不周，卫荣耀笑答让马书记费心了。你一言我一语，在场的其他官员没有谁敢插话，每个官员都望着卫副部长笑着，其中有一些人的笑容看上去很勉强，特别是县委副书记岳培新，起初还似笑非笑着，后来干脆隐去了笑容。作为县委领导，岳培新不到人群前面欢送省领导，反倒退到了人群后面。岳副书记的这一反常举动在当时被自始至终陪同着卫荣耀的汪思饮看在了眼里，在场的其他官员谁也没有想到会因此带给老副书记灾难性的后果。
省委组织部领导来清凉县视察工作之后，最大的受益者自然非清凉县县委组织部副部长汪思饮莫属了。卫荣耀离开清凉县才一星期，汪思饮就进驻清凉县政法委书记办公室做了清凉县的政法委书记，同时还兼任清凉县县委副书记。这一任命似乎有些出人意料，立即在清凉县官场被传得沸沸扬扬。尽管近一星期来不少人在背后议论汪思饮不久不但会当上县政法委书记，而且还会取代岳培新当上县委副书记，等到结果一出来，还是让不少人吃了一惊。当初道听途说的消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然而议论的人多了连关望都不得不信了。说起来，关望一直挺敬重岳培新的。年过五十的岳培新，在工作上就像老黄牛那样任劳任怨。细究起来，清凉县官场上像岳培新这样权为民所用的官员实在是少之又少，难得出岳副书记这样的领头雁。关望来县委上班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作为良师益友，再怎么着他也不希望岳培新被汪思饮那样的人从县委副书记的位子上赶下去。不过事实总归是事实，就在汪思饮走马上任县政法委书记的这一天，岳培新忽然被调到县政协任副主席去了，腾出来的权位当天就被汪思饮填补了。到政协赴任那天，岳培新竟然破天荒地打电话给关望，邀请关望到天外楼饭店聚一聚，这可真让关望受宠若惊，来县委上班之后虽然跟岳培新关系处的不错，但是被岳培新请去聚餐还是头一遭。之前关望一直还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请岳培新吃饭呢，不曾想先被人家请了。关望觉得这样不合适，尽管岳培新成了县政协副主席手中的权力远不如当县委副书记的时候了，但是再怎么着人家还是他的老领导啊！孙家选在日记中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视落魄的老领导，别人可以疏远落魄的老领导，但是一个明智的人，一个有志于在官场干出一番成绩的青年人，应该不失时机地亲近被组织冷落的领导，这对一个青年人实现理想来说，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关望细细品味孙家选所言不无道理。如果当初不是亲近落魄的孙家选受到孙家选的赏识，照他自己的话说：“我关望哪会有今天啊！”认识田甜借此受到田荣器重是一方面，另外更为重要的方面关望认为是遇到了孙家选。孙家选对关望的教诲特别是给关望看的凝聚了他大半辈子心血的日记，对关望仕途的影响实在是太深远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触萦绕在关望心头，使他感叹他真是个幸运儿。三思之后，关望准备了足够的钱装在了衣兜里，这才出门搭车朝天外楼饭店去了。
刚来到天外楼饭店门前关望的手机就响了，打电话的是岳培新，他指引他直接来到了406号房间。房间里只有岳培新一个人，见到关望岳培新一扫几天来的愁容，竟然喜笑颜开地招呼关望并立刻跟关望聊侃了起来。一老一少聊得十分投机，聊了一会，饭店服务员端来了岳培新早就点好的饭菜，还有两瓶标签上全是外国文字的酒，不用细看文字，单是看那酒瓶的形状，关望就知道两瓶是来自法国的价值不菲的高档红酒。看着满桌饭菜，再看看两瓶红酒，关望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岳培新那依然笑容可掬的脸上。不细看很难发现，岳培新似乎老多了，而这也只是最近一段时间的事，之前岳培新可是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白发，面容也没有眼下苍老。天意真会捉弄人，说实话，岳培新的年龄并不算老，至少在中国官场像他这样年龄的人，完全有希望再被提拔一级，更何况岳培新的工作实绩那是有目共睹的。然而，生不逢时，只能说岳培新所处的社会时代不尽人意，如果要是放在早些年，像他这样稳稳当当做人、兢兢业业工作的人，大多数在年龄翻过五十之后都还是会被提拔的，但是这年头，岳培新却遭了贬。酒过三巡，岳培新的脸色看上去红彤彤的，他的话语也越来越多，容颜也跟着酒量的增加而改变着。在关望的眼里，眼前的岳培新就像一个演员，表情动作是那样丰富善变，或是笑或是哭，一切都是那样自然，毫不掩饰。满桌的饭菜，明显是岳培新故意点的，明知道两个人再怎么吃也吃不完，岳培新还是率性而为。关望不是傻子，他早就看出来了隐藏在岳培新心底的那种痛。为官之人，常常把升级当成了一项事业，眼下对于岳培新来说，名义上级别还是一样，但是政协副主席跟县委副书记那可是有天壤之别的，说不出的遭贬的苦痛折磨着岳培新。这顿饭一直吃到了夜深人静时分，到后来岳培新时而哭时而笑，猛然给关望的感觉是他的精神不太正常了，感染的关望眼睛也潮潮的。花有重开时，人无再少年。年轻就是本钱。关望清楚他的仕途才刚刚开始，对于前途，他心中没底，看看岳培新，他心生无限感慨。世事无常，仕途漫漫谁也不清楚前路是凶是吉，只能一步一步朝前走，至于走成什么样子，即便结果就像岳培新为官几十年到头来带给自己的哪怕只是伤心，前面的路还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子夜将尽，关望和岳培新才吃喝停当。本来关望是想送岳培新回家的，谁知岳培新说他今晚要歇在天外楼饭店，这对于岳培新来说可是破天荒的一次。关望到县委上班后，私下里没有少听过关于岳培新清正廉洁的事迹，把道听途说的事迹集中起来，像岳培新这样的政府官吏，对如今这个社会来说简直就像一个古董，绽放着古董特有的本色，实在是少见得很。最后辞别岳培新走出天外楼饭店，独自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关望心情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夏末的夜风吹过，凉意爽身，想到十月一日婚期临近，再想到刚才饭桌上岳培新说的一番肺腑之言，关望苦笑了一下在心中问自己：“照岳培新的建议，我非得离弃田甜，去找马向前书记那丑陋的千金马露露吗？”遥望茫茫黑夜，前途难卜，回想岳培新的忠告，关望一时拿不定主意。岳培新说马向前社会关系网庞大，这无疑是暗示关望应该尽可能向马向前靠近。如果可能的话，岳培新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话外音一下子就被关望听出来了，岳培新是建议他争取娶到马向前那个左腿残疾的丑女儿马露露。这样一来，借助婚姻，靠着马向前的关系网，他关望何愁在官场上不能一帆风顺？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间，关望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程，就在走近红玫瑰歌舞厅的时候，迎面有一个人被一群人从歌舞厅拉扯到了歌舞厅前面的街道上，深夜已经没有了行人的街道上立即热闹了起来，看来是有人遭打了。打架的人群顷刻之间挡住了关望前行的道路，他只能站在一旁寻思着找空当准备挤过去。稍后哀号声传入耳中，引起了关望的警觉，借着淡淡的月光他走近细看之下感觉遭打的人似乎在哪里见过，稍作寻思，他想到了那不是中学时的同学肖军军吗？之前兰青青在家家乐夜市请他和田甜吃麻辣烫的时候他见过他。时过境迁，没有想到的是昔日的“小霸王”，今日却霸气不存了，被一伙人拳打脚踢一阵暴打之后，只能在街道上滚来滚去，凄凉地哀号着。
“姓肖的，以前你仗着你老子的势，没有人敢惹你，你看中那个妞那个妞就是你的，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风水已经过去了，你他妈的眼下连叫花子都不如，还敢勾引郎哥的女人，你他妈的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有人气势汹汹地斥骂着肖军军。情景让关望看在眼里，寒在心里。就因为老子身陷囹圄了，才使得肖军军从昔日的“小霸王”变成了今日街头的一只流浪狗，落魄到了任人欺压的地步。悄然中，关望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110，十多分钟后，巡警赶来才给肖军军解了围。目睹昏迷的肖军军被抬上警车，关望这才加快了步伐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