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5章
作品名称:死地 作者:李易峰 发布时间:2012-05-21 16:42:29 字数:6232
第14章
柳叶老师对待学生一如既往是那样的热情。跟关望上中学时比起来,柳老师显得苍老多了,才四十多岁的人,头发已大半花白,背也似乎有点驼,不过精神倒是蛮好,跟记忆里没有什么两样。看到关望和杜晓晨带了不少礼物来,柳老师立即面色严肃地责怪他俩不该破费。责怪归责怪,师生见面的喜悦之情是无法遏制的。柳老师的女儿杨柳在关望和杜晓晨到来后跟客人打过招呼,从冰箱拿出两瓶饮料递给客人后,就站在一旁看着客人腼腆地笑着。柳老师招呼学生在屋里自由活动,她则系好围裙看样子是要下厨,关望和杜晓晨赶忙走过来拉着老师的手硬是不让老师下厨,柳老师也只能作罢。随后,关望和杜晓晨亲热地左右各一个挽着老师的胳膊让老师坐在了沙发上,他俩则分坐在老师的两侧,杨柳也被杜晓晨招呼坐在了她的身旁。四个人,师生情谊是那样的厚重,在四个人无拘无束的言谈中,被尽情地彰显了出来。柳老师,关望之母也!关望不屑把别的老师比作他的母亲,但是柳叶老师却是个例外。要不是柳叶老师婉言拒绝,早在县城上中学时关望真的就要把她叫妈了。“你有妈妈,不需要再认我做妈妈了,你和同学称呼我‘老师’让我倍感荣幸,你们都是我柳叶的孩子。我不能给你们富裕的物质,但是作为老师,我会尽心尽力把我全部的知识教授给你们。我祝愿我的学生每一个将来都有出息。”好多年前柳叶老师对关望说过的话,关望依然清晰地记着。
当聊到找杜晓晨帮忙的话题上,柳叶老师顿时显得心情很沉重。老师的家境关望和杜晓晨都清楚。柳叶老师生养着一儿一女。杨柳为小,是一个聪慧美丽的姑娘,但是老大杨阳是个天生的心脏病患者,身体虚弱的不成样子,长年累月躺在床榻上靠着母亲和妹妹伺候着过活。柳叶老师家境贫苦,其中很大的原因是杨阳患病造成的,明明知道儿子的病治不好,但是柳老师不遗余力地经常四处求医问药,作为母亲,她总是希望哪天有奇迹出现,儿子的病能被治好。“多好的母亲啊!”关望无数次地在心里感叹道。稍后,他们谈话正浓之际,里间的房子不时传出一阵轻微的气喘一样的声音,杨柳随即懂事地去了里间的房子。关望仔细端详柳老师,只见老师的眼角有着泪光。听老师把有求于学生的话说完,关望不由得诅咒起了这个世道人心。连柳叶老师这么善良柔弱的女人,在给学生讲她心事的时候,言语间也不免充满着愤恨。临告别柳叶老师出门之时,关望双手握着老师的双手,一再安慰老师说他一定会帮她的,他请老师放心,静候佳音。柳叶老师因此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把学生送了一程又一程,才恋恋不舍地分别。走了好远了,关望和杜晓晨回头还能看到背影瘦削的柳叶老师一边走一边还在用衣袖抹着脸面,老师似乎在哭泣。
帮柳叶老师解决困难的办法还是杜晓晨想出来的。如果社会政治清明,正气十足,在关望和杜晓晨看来,柳叶老师的困难其实算不上困难,但问题是生不逢时,时下社会里,风气污浊不堪,人与人之间唯利是图,倚强凌弱的现象比比皆是,才使得像柳叶老师那样善良的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苦苦地在社会夹缝中寻求生活下去的希望。为了师范大学毕业的女儿能被分配到县中学教书,照柳叶老师的话说,她这是不顾脸面,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求助于学生的。这话让关望和杜晓晨听了,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世道怎么把好人逼成了这个样子啊!回单位的路上,关望和杜晓晨都沉默着想着心思,同在一个县委大院上班,临到分手时,关望提醒杜晓晨得尽快把检举信写出来交给他。杜晓晨白了他一眼,说:“你急,你以为我不急啊!”看着杜晓晨嗔怒的样子,关望不好意思地一笑了之。目送杜晓晨朝县委大院北边的县团委机关大楼走去,随后关望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离八点还有十多分钟,就是散步去县委大院时间也足够了,但是他一想,还是小跑着跑向了县委机关大楼。
巧得很,关望跑到楼下的时候,正好看到县委书记的小轿车也开到了楼下,他便笑着在机关楼下等车停下来,然后快步上前打开车门,迎接县委书记马向前下了车,想不到的是车里竟然还坐着副县长田荣。等两位县领导下车,关望跟着领导说笑着上楼,一起走进了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关望还没有主动问今天有什么工作安排,马书记就给他安排了活路,让他做好迎接省委组织部卫荣耀副部长来清凉县视察组织工作的接待事宜,至于具体怎么做马书记让他去找县委办公室的杨主任商量。关望领命,随即别过两位县领导转身去了楼下的县委办公室去找主任杨升腾了。
杨升腾是跟随马向前书记一起从外县调来的。据清凉县官场上的小道消息,杨升腾之前在外县的时候就是马向前的手下,至于消息的来源是不是可靠,关望不想多去考证,因为在官场上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官场上的许多事都很微妙。比方说私下关于杨升腾跟马书记的传言在他看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马书记到清凉县上任也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在清凉县官场就有更玄乎的消息流传着,说马书记在官场上很有背景,连京城都有人。这话之前关望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他认为马书记的背景再好,那是马书记的事,做官还不得一步一步来?然而眼下关望的这一想法被杨升腾是如何从一个小学老师攀上马向前之后,跟随马向前从外县来清凉县一下子官至县委办公室主任的小道消息给击碎了。他不得不慎重咀嚼听来的消息,虽然无凭无据仅仅也只是清凉县官场上的传言,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不排除传言是无中生有,但是近些天关望通过回想当县委书记秘书几个月来看到的马向前跟杨升腾之间交往的一些细节,就是没有听到任何传言,凭他在官场上已经积累起来的经验判断,书记马向前跟杨升腾的关系确实值得他重视起来。杨升腾的年龄不过大关望两岁,但是看上去,关望总感觉杨升腾比他成熟得多。如果传言属实,关望想,他是县委书记的秘书,杨升腾是县委办公室的主任,虽然他们两个直接服务的对象都是马向前,但是相比之下,要让马向前从他们两个人当中选择一个特别看好的人,照眼下的优势来看,那肯定是杨升腾无疑了。这一认知每每带给关望的是满腹心事,说他因此产生了醋意甚至是嫉妒也不为过。然而,想开去,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一生物学理论从上大学就被关望十分看好。他出身贫寒,不也随着他的努力当上了县委书记的秘书吗?虽然官位不是多大,但是展望未来前途还算是光明的。孙家选在日记中写过:工作上要兢兢业业不假,但是光兢兢业业还不行,要紧的是还得会来事,也就是要学会见风使舵。领导也是人,不要把领导看得多么高尚,好像他们就是文明的化身,好像领导什么道理都懂,什么本事都具备一样。说白了,不少领导还不如平头百姓,尽喜欢听好听的话,尽喜欢被别人吹捧,尽喜欢去干傻事。一切人作为动物所具备的动物的本能和欲望,往往领导表现得比常人还要淋漓尽致,只是领导善于伪装罢了。在公众场合领导的表现,都不过只是表象而已。沿着孙家选日记的思路推理下去,关望深信即便马向前跟杨升腾交情不浅,但是机遇不一定就只会垂青杨升腾,因为事在人为。不凑巧,来县委办公室恰好遇到杨升腾出门了,关望就折身走了出来,一个人站在县委办公室门前的走廊上,望着早晨八九点钟升起在东方的太阳,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他在官场上混到今天这一步着实不容易,后面即使让他受再大的罪、吃再多的苦,他也会一门心思地坚持在官场上走下去的。
权力带给一个人的方便、实惠和荣耀,使关望垂涎不已。
第15章
耐心地等着杨升腾,等了足足有两个小时,关望才见杨升腾汗流浃背地回到了办公室。跟杨主任打过招呼,他就把马书记的指示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杨升腾听了笑着对关望说他已经把接待工作都准备好了,说着杨主任用办公桌上的电话向马书记做了汇报。关望听着杨升腾的工作汇报,很为他的工作能力叹服。挂断电话,杨升腾依然笑着。关望便有意无意地找话题跟杨升腾闲聊了起来。两个人年龄相差不多,性格上杨升腾比起关望要外向一些。也就在闲聊中聊到今天省委组织部领导来县里检查工作的话题上,杨升腾也不隐瞒,挺直爽地对关秘书说卫副部长名义上是来检查县里的组织工作,实际上还有别的事。
“哦!”关望惊讶地问杨升腾,“还有别的事?”
杨升腾回答:“是的。”
“什么事?”关望紧追着问杨升腾。他虽然明知这样问杨主任不合适,但是忍不住还是问了。他想大不了杨主任不作答,或是认为他还很不成熟。然而杨升腾并不介意,听关秘书再问,他也就应声答道:“好像要物色新的政法委书记。”
“哦。”关望一惊。他尽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但是心中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回想早晨他看到准岳父田荣跟县委书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亲热劲,心里不免犯疑:“难道……”他随即又认为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沉默过后,他还想问杨升腾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因为杨升腾刚才虽然回答了他的问话,不过他听得出杨升腾回答他的问话时特别的谨慎,问一句答一句。他生怕再问下去万一引起对方的反感,不是得不偿失吗?既然杨主任已经把接待事宜准备好了,他也就懒得再去操那份心了,他随后别过杨主任走出了县委办公室朝他的办公室走了去。说是办公室,实际上不过是他的宿舍而已。按照定制关望作为县委书记的秘书,应该在县委办公室办公才对,也就是说办公室主任杨升腾也算得上是他的上司。只是考虑到都是直接为县委书记服务的,所以杨升腾一直也不分彼此,工作上的事他一般都是尽可能独立完成,实在活路多的时候,他会指派别人去干,从来也不会恃权命令关秘书干这干那。似乎关望作为县委书记的贴身秘书,对杨升腾来说心里有一种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的感觉。看来,入仕不容易,为了把官当得一帆风顺,明智的人常常不得不谨言慎行。关望还是个单身汉,当上县委书记的秘书后,组织上把马书记隔壁的一间房子腾出来给他做了宿舍,同时也做了他的办公室,是为了方便马书记召唤他。
回到宿舍关上门,关望拿出手机给未婚妻打了个电话,但是田甜的手机没人接,接连又打了几次他才死心。“人呢?干啥去了吗?”他自言自语道。之后他心神不定地走出宿舍在走廊走了几个来回,这才到隔壁马书记办公室向书记汇报了工作落实情况。尽管他知道先于他杨主任已经向马书记做过了汇报,但是杨升腾是杨升腾,作为秘书他还得单独向书记做汇报,这是职责使然。待听完关秘书的工作汇报,马向前又立刻向关秘书布置了新的任务,让他中午一点钟准时到他办公室来,随他一起去迎接省上来的省委组织部领导。闻讯关秘书的眉头锁得更紧,看来他的愿望落空了。刚才给妻子打电话没有打通,预兆就不好,关秘书满腹心思地走出县委书记办公室的一刹那惨然一笑,这一笑笑得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究竟为何惨笑,这不是在作践自己吗?替准岳父操心,他这不是自寻烦恼吗?但是骨子里他还是希望准岳父能争取当上县政法委书记,因为县政法委书记比副县长有实权,不像副县长只是个空架子,这次要是能遂他心愿,那么以后他也就有了更加稳固的靠山了。即便胜算不大,走出县委机关大楼之后关秘书还是打定主意要去找准岳父好好谈一谈。
时值中午十一点多,关秘书出了马书记办公室径直来到了位于县委大院东边的县政府机关大楼,他是来找他准岳父田荣的。跟马书记一样,准岳父在关望眼里也是一个工作狂,双休日都不休息。整个县政府机关楼静悄悄的,走进田副县长办公室,田荣正在审阅文件,看到准女婿来了,田荣笑着招呼关望坐在了他办公桌旁的沙发上。关望在准岳父面前说话,忌讳的东西就要少得多,他把来意说明,准岳父警惕地即刻起身走过去把原本虚掩着的办公室门关严实之后重又回到办公桌前坐定。接下来田副县长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笑盈盈地望着准女婿,说:“你说我为什么不争取当政法委书记?那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得上的。政法委书记是个实权职务,瞅着的人多着哩!你也不是外人了,我就实话实说吧,你还年轻,官场上摸爬滚打还没有几年,所以还缺少经验,以后你得好好用心学,官场水深得很哪!就说这一回卫副部长来清凉县明着是视察工作,实际上不过是招摇过市,走个过程,做个样子给不明底细的人看看而已,其实县政法委书记的人选早已经内定好了。”
“什么!?”关望大惊,“已经内定好了!谁?”
“说出来你一点也不陌生。在这里我特别要对你说的是这个人一旦当上政法委书记,对你对我都是有好处的,所以你我必须在暗中支持他。”田副县长说。
“谁?”关望道,“你不说谁我支持谁去?”
“不急,听我说。”田副县长依然语气缓缓地对准女婿说,“这个人就是汪思饮汪副部长。”
“啊!”准岳父所言惊得关望简直要跳起来了,“怎么……怎么会是他?”
“说起来话长了。”田副县长喝过一口茶水,而后又耐心地给准女婿讲起了其中的内幕。
不听不知道,听过吓一跳,又让关望长了一回见识。也就是从准岳父田荣那里,他才知道,原来汪思饮背后是有后台的。当初汪思饮从清河镇副镇长一下子被提拔为县组织部副部长,关望就曾猜想过汪思饮上面肯定有人。在中国,千百年来的“朝中有人好做官”的口头禅,不是空穴来风,这是几千年来官场实践的结晶。所以,关望当初面对汪思饮的突然升迁有这么一个意念,也并不奇怪。后来者居上,汪思饮从副镇长一跃到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再到即将调任的县政法委书记,有了靠山,一路可真是平步青云啊!准岳父说到汪思饮所拥有的靠山,让关望听了也不免有些动心起来,但是他不是汪思饮。靠着母亲的养女给卫荣耀家当保姆,伺候卫荣耀年迈爸妈这一层关系,汪思饮竟然攀上了卫荣耀这一高枝,使得他官运亨通。听过准岳父的讲述,关望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是感到心里泛酸。之前在县委办公室跟杨升腾聊的时候,他还以为政法委书记的人选会是准岳父呢,不曾想到竟然是汪思饮。好个汪思饮,什么德行还能当政法委书记,难怪时代的风气如此糟糕透顶。政府多一些像汪思饮那样的人做官,党和人民还能指望上官员什么呢?不说汪思饮能力如何,单就说他的人品,那样丑陋的一个人,竟然在官场上还屡屡得志,不能不让关秘书唏嘘不已啊!再回头看准岳父田荣,之前当镇长的时候级别比汪思饮高,但是现在再跟汪思饮一比,他就被比下去了。副县长听起来似乎离县长还有半步之遥,但是熟悉中国官场潜规则的人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不知道中国有多少官员倾其一生被“副”字所累,最后不得不含恨告别官场,以至于遗恨终生。
卫荣耀准时到了清凉县。在市、县两级领导的陪同下,他佯装对清凉县的组织工作进行了一番视察,过后他被请进了清凉县城的天外楼饭店,为了让卫副部长和其他陪同卫副部长的上级领导开心,清凉县可以说大动了一回干戈。看着欢迎宴会的排场,关望想杨升腾也不简单,竟然想得如此周全,连婊子都请来了。看着宴会席上穿戴暴露、性感十足、言行放荡陪着卫副部长和一帮陪同领导吃喝言笑的十多个年轻艳丽的娼妓,关秘书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低着头只顾吃喝着,企图减缓看不惯眼前场景的愤怒之气,但是收效甚微。每个官员身旁都被安排了一个妖艳妩媚的婊子,关秘书也一样,他不凑热闹,但是被安排坐在他身边专门伺候他陪他喝酒吃菜的婊子,随意地用言语和肢体动作引诱着他。在这样的场合,关秘书强忍着愤怒不敢有丝毫表露,迫于无奈他也只能端起酒杯频频跟娼妓对饮起来。好在这些年身居官场练出了过人的酒量,直到把娼妓喝得歪倒在一边,关秘书才感觉心神清净多了。望着一只空酒杯,关秘书轻轻摇了摇头,宴会大厅内放荡的言笑不绝于耳,他扭头看卫副部长和同卫副部长坐在一起的汪思饮,他们正开心地举着酒杯跟娼妓调笑着。回过头坐定,关秘书不屑地瞅了歪倒在身旁餐椅上的娼妓一眼,自己斟酒自己饮,又连喝了好几杯,直喝到酒劲发作。醉眼朦胧中,关秘书凄然一笑,望着明晃晃的玻璃酒杯,他慨叹着这些年混迹官场,最大的收获就是练出了酒量,而最大的损失则是胆量变得越来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