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莫比乌斯环

　　七年后，在和江虹交流的日子里，我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许多。
　　再回首高中时光，感觉总是有些奇怪，总觉得有些话说不出来。而原来把回想作成一篇诗歌，待诗至结尾时，我却已然将那三年的秘密全部吐露了出来。不是我非要把自己高中三年与江虹硬扯上关系，而是我一直认为多少都是与她有关联的。
　　尽管距离与她相识，已然匆匆十年，但很多事情仔细想来却还历历在目。然后，我终于还是和她谈起了。
　　我记得与江虹相遇，是在二〇〇四年冬末的列车上，那个时候我便开始留意她的。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见过如此天真无邪的女子，真是美丽灵动得让人窒息。〇五年的春天，她就这样静静地从我班门口的那株樱花树下走过一季，那是我见过的最美好最阳光的笑容，让我铭记一生。
　　〇五年夏天补课，我们成为了同班同学。记得那时我经常心情不好——具体的原因江虹是知晓的。但每次接到她让我同桌传来的纸条后，我便开心起来了。但她安慰我的次数毕竟比较少，所以我总是和景怡写信，或者跑到二中去和她说话。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晴子，晴子和她一样爱笑。
　　一年后，也就是〇六年的秋天，在已经高三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去追求欧阳丽。那是在别人眼中不可理解的举动，甚至是不可理喻。那时，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的风景。当然也不可否认，欧阳丽是我看一眼便觉得似曾相识的女子，然后我开始慢慢淡忘，也喜欢了另外一种树——它的名字叫樟木。
　　那时候，很多人都觉得我这个人已经风流成性得无可救药，连老班也是把我放弃了。记得那次他把全班前三十名学生叫去开会，唯独不叫我。后来我听他们说，他把我拿作了“谈情说爱荒废学业”的典型来说教……
　　那些高三的日子，我经常一个人跑到篮球场独坐不去上课，思考着人生，思考着许多问题。而在我暴躁不安之际，我总是可以看见她的一个微笑望来的眼神，或者接到字迹歪歪斜斜的纸条。
　　那是晴子走后，欧阳丽又不理我，我唯一觉得安慰的事情。
　　往事很奇怪，不过那么多年之后说出来，却似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心中有许多淡然，当然也有一丝好笑。经过这七年，其实这些事情，我都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若不是这次变故，我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她，若不是她和我说起自己的这七年经历以及身体有恙，我也不会将这些往事一不小心一点点说出来。
　　我开始翻阅曾经写给她的那几本小说，我回想起了那些曾经过往，那些岁月轮廓竟是慢慢清晰起来。只是匆匆岁月里，我们已然不再是旧日的模样，一个天真烂漫，一个无忧无虑。我们都成了那场过往的局外人，但是我们都不必悲伤，因为过往还在。
　　或许吧，心中藏的事太多总是要有所伪装，加上我这个人本就是别人眼里的诗人，故而滥情、风流和敏感便成了我的标签。但通过这次我七年的遭遇变故，别人也知我本就是个固执的人，坚持的心啊很难改变。
　　也许，那些年的我也是这样。不过现在挺好，和她做不成恋人，却也做不成路人，做了朋友。我想，虽然我们人生各自遭遇，但都很感激这相识与重逢。
　　我说：“惟愿匆匆岁月中的你，一如既往地静好如初，一如既往的坚强勇敢，一如既往地微笑无忧。因为在我心中，你是那年一中璀璨的樱花，你是那次列车上舞动的精灵，你是我生命里一道灿烂的阳光。”
　　她说：“你把那些时光里的我们写成诗歌吧。”
　　我说：“好。”
　　最好的青春，最美的诗。即便是时光散了，曾经走到一起也是无比美好的。莫问前程，须知珍惜当下也是一种祝福。
　　七年后，我写下了这一首《那一年，你从樱花树下走过了一个季节》，赠与江虹。
　　
　　那一年蓝盈盈的天望不见半朵白云
　　一中的操场依然是煤灰铺成一片
　　太阳从环东路升起，我们却还没有开始晨读的时候
　　我已安静坐在教室最后面，远离窗台的位置
　　
　　远离窗台，不是我不想照着暖暖的光
　　而是我想，从你在六班门口走下台阶的时候
　　一眼就能把你瞧见。然后我又可以望你走完
　　那整个七班窗外三四十米的距离
　　因为距离远了，我便能看见整个连贯的过程
　　那过程，是你美妙的表演
　　
　　你走完整个七班的距离后，我看不见了你
　　只见在你身影消失的地方有一株并不高大的树
　　我问他们，他们说那是一株樱花树
　　然后，我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静静看你在那株樱花树下走过一个季节
　　晴天，阴天，风天，雨天
　　
　　每一天清晨，你的短发都是湿润的
　　好似刚洗过的，我想你喜欢这新一天的开始
　　每一天清晨，你的眼睛都是笑的
　　就连酒窝也是甜的，像偷照进教室的阳光温暖我
　　我想你定是那爱笑的天使下到凡间
　　每一天清晨，你的脚步都是灵动的
　　走路像跳舞一样。连湿润的头发
　　微笑的眼睛，甜甜的酒窝
　　也一样舞动了一个花开的春天
　　
　　就这样，你舞蹈似地走过一季
　　我藏在角落里，静静地看了一季
　　我每天早起，就算生病也没有错过一天
　　当然，你偶尔也会走我们教室后门的
　　没有阳光，没有樱花的那一边
　　但你出现的那刻，第一眼，我总是能够把你看见
　　
　　我把你比喻成樱花，把你写成优美的句子
　　藏在我的诗里，让语文老师在全班深情吟诵
　　班上的女同学羡慕不已，男同学唏嘘不已
　　我红着脸，埋在桌上，几天都不敢看他们一眼
　　我知道樱花比不上你的美，句子比不上你的灵动
　　但我实在找不到最好的表达和比喻，我把你偷写在故事里
　　让故事在整个高一年级风靡，传到校外去
　　他们打听着故事的主角，打听她的原型
　　我总是笑着，却不敢多说一句
　　
　　那一年，你从樱花树下走过一季
　　走成我心深处，我命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我总想象着在樱花落下时，你抬头微笑
　　与樱花，与阳光，争比灿烂的样子
　　我知道它们比不过你
　　我总想象着也许正是你，你走过的一季
　　你灵动的那一季，你灿烂的那一季
　　也许是那樱花也懂了我心无法描绘的比喻
　　竟然暗淡了下去，花落满一地
　　飘进窗台，却不敢落入我的手心
　　
　　第二年，我们在四楼同一个教室里边
　　春天的时候，我每天都偷偷望一眼楼下
　　楼下有那株你曾经走过一季的樱花树
　　正如我每天偷偷回望坐在我后边的你一样
　　而那株樱花，却是开得没有以前灿烂
　　靠近原来七班教室的这面，树枝竟是坏死
　　我透过窗，回望教室里站起的你
　　笑得灿烂如当年樱花，如当年透窗而进的暖阳的你
　　我想，那是因为你没有再走过
　　你没再从那株樱花树下走过的缘故
　　
　　我依然静静望你，偷偷望你
　　恰如那年静静看你走过一季，偷偷看你走过一季
　　我不愿意去打扰这丝丝安静，扰了你的美丽
　　也扰了你和他的那道风景，那是我从别人口中偶然听来的消息
　　然后的一年，我试图把视线转移，想把别人忆起
　　终于，在高三第一学期开始的时候
　　我成了别人的风景，那是许多人眼中的不可理喻
　　那份情书，去得如此不合时宜
　　连老梁几乎都要把我抛弃。不过我想
　　没有关系，因为有些事情有些人，总是要忘记
　　
　　那一年，你从樱花树下走过一季
　　走成我高中的美好记忆，走成我们两年的同窗之谊
　　走成一辈子的知心、贴心，走成我命里的丝丝坚持
　　走成我一直的默默无闻不敢联系，不敢倾心
　　不过我想，没有关系
　　有些人走散了也能重新走回一起
　　即便回不到那年，却一生牵挂，勇敢下去
　　恰如我记得，我的三年高中生活，时刻有你
　　
　　那一年，你从樱花树下走过一季
　　而我静静地看了你一季，从绿芽初起
　　到繁花落去
　　那些年，你与我坐在同一间教室里
　　与同一帮同学打闹，听同一个老师的课
　　而我只是偷偷望你一眼，从春天到冬天
　　从一年到两年
　　
　　那一年，你从樱花树下走过一季
　　这也是我到了民院，到了花溪
　　如今再到这座城市里，如此喜欢樱花的缘由
　　那一年，你从樱花树下走过了一个季节
　　阳光没有你暖，樱花也没有你好看
　　但我却把樱花珍藏在心间，在匆匆时光里
　　几乎要把整个高中三年忘记
　　而那一年，你从樱花树下走过
　　走过，一季
　　
　　在这些日子里，我们没有多少聊天，反而像以前高中一样一书信的方式用e-mail来交流。我说了关于晴子、欧阳丽的故事给她听，她写了很多感触很深的话，似有些自责。但我却从来都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都是我自己的命。
　　以前我不信，但是渐渐地发现自己很多事情无能为力以后，我把它定义为了“命”。人生有时就像是一个首尾衔接的圆环，因果是早已注定的。我终究也从一个不信天命的狂傲之人，慢慢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绵羊。
　　也许代价很大，但也许是值得的。时光匆匆，各安天涯其实也是一种守望，一种祝福。恰如对于欧阳丽，恰如当初我的刻意回避。
　　
　　匆匆那年，那年灿烂的樱花
　　那年淋过的雨，那年无邪的你
　　那年沉默的我。匆匆十一年，又七年
　　一切仿佛只是在一瞬间
　　我们已散落在光阴两岸
　　虽没有见面，却很是挂念
　　
　　那是南下匆匆的列车啊
　　睡醒的我把走路似跳舞的你遇见
　　我安静坐在清晨的教室
　　默默看你从那开得极美的樱花树下走过一个季节
　　我给你写诗，给你写信，把你写在新编的故事里面
　　后来你收到了我疯狂的情书，洒洒九页
　　没有在一起的我们，来到一个班级默默呆了两年
　　
　　那时你有你的生活，我眼里也追寻另外的人
　　只是每次失落迷惘时，你的一个眼神
　　你的一句与别人大声的说话，你的一个纸条
　　又让我振作起来，恰如遇见你那年
　　在那间满是风满是阳光的车厢里
　　在那株满是花开满是灿烂的樱花树下
　　那是我生命力的一道亮丽，一道灿烂的光芒
　　
　　那些年，我走得很远很远
　　每每疲惫回来时，受了伤
　　看见不远处的你笑语嫣然
　　我的心便会宁静，便会重新奋起
　　我爱看你的笑，就像那些年空中照射的
　　一米暖暖的阳光，只是我不打扰
　　
　　毕业那年，我去北方读了大学
　　听说你还在南方补习。只是一年后的十二月
　　有同学来看望我时说你来到了民院
　　那是寒冷的冬季啊，我很感谢
　　是你的到来，与我的重逢再次温暖了我人生的冬天
　　我没有奢望，把一双粗糙的手掌搭在你的双肩
　　却只愿静静地守着，守着
　　只愿默默地看着，看着
　　
　　然后的那一年，她来到了我身边
　　你也离开了民院。仿佛那就是一场梦
　　我没想过会遇见，正如你没想过会重逢
　　只是终究是美好的，尽管那匆匆一别之后
　　我没去送你，你也不与我说
　　没有联系，至今七年
　　
　　七年后的今天，我身处别外城市
　　你回到了曾经我们上高中的城市。她走了
　　你又回来了，与我说起匆匆的那些年
　　七年，你问在我心中你还是原本的样子么
　　我说是的，在我心中永远都是
　　你是那年民中璀璨的樱花
　　你是那次列车上舞动的精灵
　　你是我生命里一道灿烂的阳光
　　
　　只是七年，我也偷偷打听过你的消息
　　却是回到最初城市的时候，不敢与你联系
　　我不想打扰，也是不敢去打扰
　　我怕一不小心扰了那些匆匆年月里的记忆
　　扰了那些年年少而纯真的情谊
　　只是昨夜的书信，让我很是担心很是挂念
　　七年，我变了，你也在变
　　或许，又是一直都没有变
　　
　　匆匆那些年，我们终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曾经满是风满是花的操场
　　回不去那些无忧无虑神采飞扬的青春年华
　　不过没有关系，我心里很是感激
　　也很是挂念，那个陪我一路走来却远了又近的你
　　爱笑的你，舞动如精灵的你
　　我会回来的，因为我想你陪我去那些地方走一走
　　看一看，然后看着你笑，看着你健康
　　看着你静好如初，勇敢如初
　　
　　——选自《匆匆那年》
　　
　　当一切都回归原处的时候，心格外澄清，无悲无喜。
　　但我的故事，别人的故事，却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