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港（三）

　　碰到程少楠，清水港几个同学有说不出的高兴，他们喜欢他直率、不伪善的性格，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富翁的傲慢，他真诚宽容的性格，亲切随和的语调，温暧率真的笑，尤其是他举止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泊与坦定，都是他的魅力所在，无论谁都会被他吸引，都想和他做朋友。
　　沈晓光经常与一些圆滑又城府深的官员打交道，程少楠显得是这样的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他是一个坦率的人，毫无令人难以捉摸或狡狯的作风。而且就他在他们心里唤起的记忆而言，他对他们是很珍贵的。
　　一行人走出酒店，程少楠把想上李丽车的兰玉拉到自己车上，李丽知道他的用意，但只好眼睁睁看兰玉上他车。一路上开车她都是心不在焉，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慌恐！
　　程少楠确实别有用心，他知道兰玉和孟小麦的关系，刚才在饭桌上不方便问的话他要问个明白，他已敏感地觉察到他们刚才奇奇怪怪的神色。凭直觉，好像孟小麦有什么事，他们在隐瞒什么，如果今晚不问清楚的话，他休想睡得着觉。
　　兰玉是机灵人，当她接触到程少楠温情的目光，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在她的印象里，程少楠这道温情的目光是属于小麦的，只有在谈到或想到小麦他就会有这种迷恋、温情的神色。两个人没有走到一起也是兰玉一直想弄清楚的，她问过小麦多次都问不出个所以然，问急了她干脆就不理你，兰玉就一直猜测着会不会是程少楠负了小麦，虽然，小麦的风华在学校里无人能及，可程少楠是才华与风华集了一身的宠儿，他更无人可敌。
　　兰玉看看程少楠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道：“你想知道小麦生活得好不好是不是？”
　　“是！”
　　兰玉沉吟了几分钟后说道：“她生活得不好，很不好。她离婚了，离了十几年了。”
　　程少楠一惊，车子一个急刹车，毫无准备的兰玉差一点撞到前面的玻璃上，而程少楠对此却一点也没有感觉，连一声“对不起”也没有说。他转过身来望着她，他明亮的眼睛里那迷人、超然的神情不见了，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了茫然无措的痛苦神情，这是她从来都不曾见过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睛急切地搜寻着她脸上的表情，那声音都不像是他自己的。
　　于是兰玉把小麦离婚的原因简明扼要地告诉了程少楠，程少楠脸色不停地在变化，有惊讶有心痛有愤怒，好久他才缓过神来，不过，握方向盘的手却在发抖。
　　等他和兰玉到咖吧，晓光他们已经在门口等好一会了。
　　一行人在咖吧坐下，服务生给每人上了杯拿铁。
　　程少楠，不再像饭桌上那样谈笑风生，他成了一个忠诚的听众。
　　李月奇怪地望着他，程少楠呵呵一笑道：“不知是酒喝多还是见到你们激动，有些晕头。”
　　李丽一看他表情，知道兰玉把什么都告诉了他。
　　她的心有种刺痛感，对小麦不由又多了几分嫉妒和怨恨，三十五年了，在程少楠心里小麦还占着一定位置，说不定这个位置比他妻子还要重，他在心痛她，在思念她，小麦是他心中的影子，所以他才会心痛，才会想念。
　　从见他第一眼，李丽就在他眼睛里面看到了孟小麦的面庞。这让她很痛苦也很无奈，她李丽这辈子没有办不到的事，但就是无法得到程少楠的爱。李丽看似在听音乐，过去的往事却是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那段珍藏于心底的记忆，被岁月淘尽了失败和感伤，显现出温暧美丽来，怎么说也是她一段铭心刻骨的暗恋啊！
　　程少楠！程少楠！这个她在心里呼唤了三十五年的名字，在三十五年前，从李丽踏进校门看见他的第一眼起，整个中学时代就为之痴狂。从此，在她眼里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人，她根本就不知道世上还有其他的男人。
　　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开学第一天，在校园林荫道上李丽和兰玉正吃力地搬着行李箱，身后传来一声很友好的问话：
　　“同学，要帮忙吗？”
　　李丽回过头去，遇上两道友好的目光，那声很磁性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要帮忙吗？”
　　李丽忙收回慌乱的目光，摇摇头，披着一身阳光的男孩微微一笑就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又去提兰玉脚边的行李包，一边又侧脸问道：“几号宿舍？”
　　李丽的头脑已经失去了思维，她从未见过这么英俊的男孩，他的笑容像春天里的一抹阳光，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清水港的男人个个英俊，但哪能比得了他，他的英气不仅仅在脸上而在全身，浑身上下都英姿飒爽，令人炫目。他的衣着很普通，一件白色短袖汗衫，一条牛仔裤，随随便便的装束却洋溢着逼人的青春气息。到了宿舍门口，李丽连声谢谢都忘记说，心竟随他而去……
　　让她欣喜的是，这个帅气得令人目眩的男生竟和她同班，他的成绩是这次入学测试的第一名，而且是满分。加上他的一表人材，轻而易举便成了全校新生注目的对象。
　　当班里要选他做班长时，他把头摇摆得像拨浪鼓，说他从小就无组织无领导，他这样的人做班长会导致班上一大批人无组织无领导。偏偏班主任欣赏他，说了半天他才答应当个副班长。他是个相当有吸引力的男生，虽然他说自己无组织能力，但班上的男生对他却是言听计从。他从来不上夜自习，也从来不见他捧本书埋头苦读，整天嘻嘻哈哈洒洒脱脱的玩，但他的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不管什么比赛只要有他参加，别人就休想拿冠军。他的功课实在是太好了，垄断着所有老师的宠爱，在那所中学，他的名字是与日月同辉的，以至于新调来的老师，校长可以明天见，叫程少楠的学生却非见不可。
　　程少楠！就是这么霸气！
　　不可否认地，他成了全校女生们心目中祟拜到极致的偶像，哪儿有他的身影哪儿就会有一大批女生磨磨蹭蹭寻找各种借口留下来的目光，尽管不和他说话，可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的脸也能让她们如沐春风，她们会娇柔地说话娇柔地笑，只想引起他的回眸。
　　李丽就更不例外了，常常上课铃声响过一会，她才打扮得娇娇美美婀娜多姿走进教室，因为这时候，全班所有目光都会聚集到她身上，她也注意到了男生目光里的欣赏和喜欢，但她只在乎程少楠的目光，她是多么希望能在他的目光里也看到欣赏和喜欢啊！结果却常常令她失望，在程少楠的目光里，她跟班里的黑板是一样的，那里面没有任何色彩，更别说欣赏和喜欢了，偶尔对视上了，也仅仅像蜻蜒点水一般的吝啬。
　　由于对他的特别留恋，李丽发现了一件令她非常伤心非常嫉妒的事。
　　那天晚上，当她注意到程少楠到教室去时，她拿了几本书刻意打扮一番也跟了去，当她走到窗口看到里面那温情的一幕，惊得差一点晕倒。
　　孟小麦坐在她的位置上，程少楠坐在她的对面，俩人挨得那么近，有说有笑，看样子程少楠在教孟小麦作业，当孟小麦埋头写时程少楠就痴痴地盯着她看，眼神好特别好温柔，而当孟小麦抬头，俩人会心一笑时，那种非言语所能表达的温馨之情，充盈在俩人周围……李丽的心一下子凉了，心碎的声音跌了一地，她敏感地觉察到孟小麦已经让这个优秀的男生意乱情迷，而且迷得非同一般，他的魂魄被她收在了掌心里，不然，如此骄傲的男生怎么会有这种迁就、讨好、宠溺的目光啊！
　　她心里十分懊恼，她怎么就忽视了孟小麦的存在呢？她再怎么刻意去打扮也不能和天生丽质的孟小麦比，她的灵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呀，破衣破衫都挡不住她水一样的清灵，就像清水港一滴绿色水珠。
　　“老天爷呀，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李丽抬头问苍天，因伤心和愤怒浑身发抖。
　　从那以后，李丽发现俩人多次在教室里悄悄约会。就是白天，只要她留意，也不难从程少楠眼里发现他对孟小麦的迷恋，孟小麦走到哪儿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就会跟到哪儿。两年时间，她只能眼巴巴注视着那双聪慧、迷人的黑眼睛停留在它们最愿意停留的地方，带着温柔的微笑。而当他转向其他女生时，那迷人的魅力消失全无。
　　李丽几乎要发疯，恨不得把孟小麦那乳白色的皮肤抓出血来，从中得到快乐。她长得如花似玉一身傲气，似乎没有一个男人会简慢她的，可是，程少楠却肆无忌惮地粉碎了她的自信心。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父亲的权势家庭的富裕以及家里人对她的宠爱，使她从小养成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姐脾气，她的本性根本无法容忍这个男人围着别人转而不是她，尤其他围绕着转的这个女孩是孟小麦，这让她更加无法容忍。她心里对孟小麦充满了怨恨，孟小麦伤害了她她要把她伤得更深，十七岁花季的李丽虚荣心却比爱更强，在她的胸腔里满是仇恨，再也没有其他情感的位置了。
　　她开始耍手腕跟孟小麦过不去，事事找她荐，只要能够用语言诋毁她，她极少会放弃这种机会。
　　于是，小麦贫困的家庭，小麦反动的父亲，小麦畏罪自杀的外公，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
　　“肯定是李丽干的好事，老黄历了，她翻出来想干嘛？让你入不了团？走，找她去。”兰玉气愤地拉着小麦要找她理论。
　　小麦淡淡一笑：“找她就能改变了？那些年的苦难我们都走过来了，现在什么风雨都摧残不了我们。不就入个团？入不了就不入呗。”
　　“你------”
　　“兰玉，有你这么偏着我就够了，她爱翻让她翻去，再说她也没瞎说，我们家就是这么个情况。”
　　“你到是想得开。可是，她是什么意思嘛。”兰玉还是愤愤不平。
　　李丽就是这个意思，想让程少楠知道小麦严重的家庭问题，谁靠近谁会倒霉。可是，她这一招根本不灵，程少楠对此漠不关心毫不介意，对孟小麦仍然一如既往。
　　这让李丽心中仇恨的火苗越烧越旺，就连看见小麦的影子她都会嫉妒得发狂。孟小麦，击碎了她用心编织的初恋的梦……不，不是初恋，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相恋，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她一丁点的影子，那怕费尽心机搬开孟小麦这块绊脚石，他仍然不接受她的爱。
　　这是李丽一生中最伤心、最惨败的一件事，爱过再失去也比从来没有爱过好，她尽愿尝尽失恋的痛楚，也不想这样没有一点内容，那样至少她曾经拥有过，而今留在她心里的永远是一片空白，连一丁点回忆的东西都没有，就像一片苍凉、空旷的原野……
　　晚上，李丽做了个梦，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是他，他就在她身边，而且是盖着同一条被子，她紧紧抱住他，问他她是这么爱他，为什么他没有感觉？还没听到他回答，就醒了。
　　李丽好想永远沉溺在这个梦境里啊！这么清晰，这么美好，她甚至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温度------
　　原来，美梦就是这个样子的，难怪人人想做。
　　这些天，因程少楠就生活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李丽的心情春光明媚，她怂恿李月回请程少楠，程少楠给她们的礼物少说得四五万，怎么说她们该请上几回表表心意，她是多么希望再见见程少楠再做个美好的梦啊。
　　李月说，“你掏钱。”
　　“我掏就我掏，压根没让你掏。“
　　可是，她都请三回了，每晚又都是在极度思念中入睡，程少楠，却再没在她梦里出现过。
　　不过能隔三差五看看他真人，李丽更满足，人有时就是这么怪，明明知道对方喜欢的不是自己，却还是想看见他，得不到他的爱能看见他的人也是一种满足，李丽愿意一辈子都活在这样一种满足里。虽然觉得自己有点贱，但她已难以回头，就算程少楠对他不屑一顾，只要有他的存在，只要能看到他偶尔的一个微笑，她所付出的一切就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