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港（二）

　　半个月后，沈晓光果然接到程少楠电话，今晚五点，相约望月宾馆！
　　金琳很想来可惜在省里参加会议赶不回来，小麦也很想来，可姐妹几个约好回了娘家，能去的只有他们筹备组四人。
　　为了这次就餐，李丽着着实实精心打扮了一番，身材丰满的她穿一件质地柔软的宝蓝色连衣裙，冷艳美丽，荷叶边流苏皱褶极有女人味，搭配同色系丝缎质地蝴蝶结高跟鞋，高贵华丽。如果说孟小麦像林妹妹，那么她就是宝姐姐，而她和小麦之间的关系也确实和宝黛之间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有这么一个男人左右了她们的青春——不，直到今天，他仍左右着她的情感，这个男人就是今天的东道主程少楠。
　　三十五年了，李丽没有忘记过他，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那张轮廓俊朗的脸以及脸上那份含蓄的笑，在李丽梦里出现过多次。揣着一颗狂跳不已的心到了望月宾馆，沈晓光刚好从车子里出来，她把她的红色宝马泊好，虽然把步子走得稳稳的，不过还是有那么一点踉跄，当然只有她自己感觉得到。
　　晓光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不由也赞叹起来：“哟，今天像变了个人，姿色不亚于孟家姐妹。”
　　李丽一听阴沉了脸：“在你眼里只有孟家姐妹是不是？你真不该娶我堂姐，你应该娶孟小麦才对。”
　　晓光摇摇头道：“你呀，为何总和孟家姐妹过不去。”
　　李丽瞟了晓光一眼道：“你说这话可有点过份了，谁跟她们过不去了？不了解的人听了还真以为我李丽是个刁钻刻薄之人。”
　　晓光听了直摇头，不想再搭理她，只要他一接茬说不定会有更多尖酸的言语从她嘴里吧叽吧叽往外冒，李家和孟家这个结结了有一个世纪，谁都没法解开它。
　　走到门口碰上李月和兰玉，两人同样打扮得光彩夺目，李月穿一套明黄色的套裙，胸前层层叠叠的荷叶边，有让人心动的美丽，兰玉穿一条孔雀蓝连衣裙，浪漫的雪纺使她女人味十足，举手投足里透露出水一样的温柔。
　　晓光笑道：“平常可从没看见你们这么刻意的打扮过，好像就程少楠是个男人。”
　　三个女人夸张地做了一个淑女状。
　　李月道：“这次同学聚会，我们最想见的人就是程少楠，当然要得体些，优雅些。“
　　兰玉道：“你们说程少楠会不会还一表人材？我怎么心跳得厉害。“
　　“亲爱的，学校里就为他心动了吧？“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心不动不正常，心动归心动，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眼里没我。“
　　“哦？那他眼里有谁？“
　　“一会你亲自问他呀。“兰玉笑，”或许那个人是你，也或许是李丽，也或许是小麦。“
　　李丽心一慌，道：“什么有不有的，三十五了，还说这话，幼稚。”
　　“老同学相见，好像又活回去了，想不幼稚都不行。“
　　“人家可是董事长，一会别什么话都说。“李丽提醒她俩。
　　“再大在我们眼里还是同学。“李月说。
　　“就是。“兰玉说。
　　快走到预定的包房，李丽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头都有些发晕，她借口上厕所躲进卫生间，她必须平静一下激动的情绪才不至于在那个男人面前失态。透过卫生间的镜子她把自己再一次审理了一番。镜子里的女人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养尊处优味，怎么看怎么高贵。李月和兰玉虽然也是光彩夺目，相比之下她的行头可比她们有身价多了，光无名指上这颗蓝宝石钻戒就近十万，清水港女人谁买得起？孟小麦拚死拚活干一年还不够她在美容院办张卡。有人说美女是要养着的，疲劳是美貌的大敌，女人要维持美貌，肯定不能有劳心劳神劳力的生活，她须在优裕从容的环境里，不为生计奔忙，喝一杯茶，读一点书，聊一会天……因为美女一定是用优裕散淡的环境培养出来的，她李丽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优裕从容的环境中的美女。想到这点，骄傲感顿时充斥了她的全身，她得意地挺直了身子，走出卫生间。
　　当她伸出颤抖的手推开虚掩的门时，那男人带有磁性的声音已声声入耳：“李丽？没有变，还是这么美丽！”程少楠说完向李丽迎了过来，同时向她伸出手。
　　李丽晕乎乎地把软弱无力的手放到程少楠手里，在程少楠握紧她的手时，她深切地感觉到了某种热烈、有活力、激动人心的东西，这东西让她的身子轻飘飘像腾云驾雾一般美妙！想了他三十五年，肌肤相触还是第一次，这手掌，这手掌怎么这么特别啊！李丽真的好想把自己的手永远放在他温暖的手掌里，但程少楠很快就放开了她。
　　从来都是财大气粗的她在这个男人面前竟是拘泥之极，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仅仅几分钟前还在她脑海里翻江倒海的所有想问候程少楠的温暖问候语，此刻却无影无踪了，连仔仔细细看他一眼都不敢。直到程少楠回到他座位和晓光交谈时，她才敢悄悄把目光投到这个男人脸上。就一眼，她顿感一种久违的缭乱心房的柔情蜜意，他还是她梦中的模样，身材挺拔匀称，没有一丝丝多余的脂肪，英俊的富于贵族气派的容貌，他是她见过的最完美无缺的男人，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东西……那东西虽说不清楚，却可以感觉得到的东西，是一种深深印在心坎上的一种味道，让人回味让人品读，自然、优雅、温暖、睿智、豁达、干净、清爽-------
　　“好像还有人没到？”程少楠问晓光。
　　“孟小麦？”
　　“是啊，清水港四大美女来了三人，记得以前在学校里她们总是形影不离。”程少楠环顾三位，脸上露出迷人的笑。
　　“真不巧，她回娘家了。”
　　“这样啊！”虽然程少楠掩饰得很好，神情间的一丝失落还是落入李丽眼底，孟小麦缺席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灿烂，脸上始终保持着温婉的笑，刻意的温婉，别人又很难察觉到，这是她的精明之处。
　　“程少楠——我这样叫你不介意吧？”
　　“不然呢？想怎么叫？”
　　程少楠这句趣味话让大家一下子亲昵起来。
　　“程少楠，你怎么也不主动跟我们联系联系，像是从地球上蒸发了三十五年一样，生意做大都忘记我们了？”李月埋怨地望着程少楠。
　　“忘记谁也忘不了同学呀，那是我们的青春。高中两年我觉得收获最大的除了学到的知识，就是同学之间的友谊，这份感情是任何感情也代替不了的，虽然身在异乡，虽然没有和你们联系，但你们时刻都在我心里装着。”
　　“这话爱听。兰玉，瞧瞧？还是一表人材吧？”
　　“比学校里更有魅力，岁月对他太偏心了，我很惊讶。”兰玉笑。
　　“岁月也没有怠慢你们啊。”程少楠端详着她们三个说。
　　“某人说我们是下午茶了。”李月不满地斜了晓光一眼。
　　程少楠呵呵一笑：“某人有白内障。”
　　三个女人一致斜视晓光。
　　晓光也笑，“看来对女人真不能实话实说，会激起共愤，我得跟你学学。”“听你意思，我说的都是假话？”
　　“哈哈，在你面前我什么时候理直气壮过？”晓光打着哈哈，接着端起酒杯敬程少楠：“少楠，这些年生意怎会做得这么好？说来听听。”
　　“你还不了解我？想做什么事一准能成。“程少楠三言二语应付过去。
　　李月道：“那是，学校里就是个人物，如今成了大人物。“
　　程少楠道：“怎么听起来我有点像怪物？“
　　大家都笑。
　　接着，程少楠端起酒杯：“今天，我要好好敬敬清水港筹备组，为了这次聚会，你们做了大量工作，辛苦了！程少楠向你们保证，以后决不会再蒸发。”说完一饮而尽。
　　李月埋怨道：“就是，光找你手机号就找得很辛苦。”
　　“所以，给你们带了礼物。”
　　“真的吗？还有礼物啊？”李月两眼放光，迫不及待。
　　程少楠从包里掏出一盒盒礼品来分给大家，大家打开一看都吃了一大惊，他给每人买了台10英寸超便携迷你苹果笔记本，设计经典，极具锋芒，全铝合金外观配合纳米级喷沙，有明黄有高贵灰有法拉利红有暮色黑……彰显非凡品味。
　　“程少，你很让我纠结，收吧我有负担，不收我舍不得。”李月盯着一台明黄色电脑，表情痛苦，“它和我的服装又那么配，薄得像块布，除了我，谁都与它不配。“
　　“那就配对吧，假模假样。“兰玉笑着把一台高贵灰抱在怀里，”程少楠，谢谢了，太漂亮了，简直是颠峰之作！”
　　李丽也没想到程少楠出手竟然如此慷慨，送他们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深情款款地看了程少楠一眼，说：“我以为是香水，这哪是礼物，是大物。”说完情不自禁把一台法拉利红抱在胸前，虽然她家里有，因是程少楠送的，她珍爱无比。
　　“本来以为……孟小麦也会来，晓光，你……带给她吧。”
　　兰玉说道：“交给我吧，小麦比我们更用得着，她可以用它写文章，。”
　　“是吗？好啊！”程少楠于是把剩下的一台电脑交给兰玉。
　　李丽悄悄斜了兰玉一眼，对她的多嘴多舌很不满，带就带呗，说什么写文章，好像她有多能似的。
　　看到程少楠亮闪闪的双眸，李丽心里更是不适。
　　“程少，本来想再罚你一杯的，现在不罚了，我敬你，更谢你。”李月举起酒杯敬程少楠。
　　“要罚，我甘愿受罚。“程少楠说完把杯中酒又一饮而尽。
　　“程少楠，喝慢点，快酒容易醉。”兰玉见他饮酒如饮水，担心地阻止。
　　“放心，我从来没有醉过酒，今天就更不会了，因为今天我才品出酒的真滋味来。以前喝酒纯粹是官场的公宴、商家的应酬，意在逢迎，酒便变了味，怎抵得上今天这般气暖人和！”
　　晓光道：“没错，以前喝酒确实喝不出这种气暖人和的感觉来，中途退席失礼，坐久了太累，要是有个领导在更是活受罪。今日和往日不同，来，我们干！今天我们要好好守着这杯酒，品出它的真滋味、喝出它的同学味！”
　　两个男人酒逢知己，你一杯我一杯，喝得不亦乐乎，竟然忘了身边还有女人的存在，三个女人则安静地看着他们喝，她们觉得看优雅男人喝酒，是一道酒文化迷人的风景。
　　李丽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多好啊，终于能和梦中的男人面对面了，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一切，而不是梦中模糊的影子，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嘴唇他颀长的身躯都是如此的令人着迷，他的那份从容坦然更使他魅力四射，尤其是那双眼睛，里面有一种内在的光芒，这光芒能使一个非常俊美的男人变成一个无可匹敌的人。虽然他带着微笑静静地坐在你面前，你却可以感受到优雅和富含张力的阳刚之气随着他的热血在流淌，那种沉着、稳重的高贵典雅气息有一种“英伦内敛”的风格。李丽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他，甚至头脑发热地痴心妄想着，如果，如果他能够吻一吻她，弯下他颀长的身躯抱住她，吻吻她的嘴唇多好，下辈子她就可以靠这活下去了。
　　自从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当他在校园里接过她的行李，抬头对她微笑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渴望这种感觉了，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但还是控制不住这份痴心妄想。
　　接着，程少楠亲切地望着大家：“很想知道你们近况，还住在清水港？都在哪儿上班？儿女都毕业了吧？生活得都好吧？”
　　“都很好，李月在居委会上班，李丽这些年发了，老公做房地产做得很好，她在那里做内当家，兰玉在那里做销售。我女儿在北京工作，李丽女儿去了英国，兰玉女儿是幼儿园教师，小麦儿子在读研，我们都不住在清水港了，在清水镇买了商品房就搬了出来，不过还是会经常回去，清水港仍然很美，因为比较偏僻没有受到丝毫污染，水还是那么清，草还是那么绿……”
　　晓光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李月打断：“一个大男人说话文绉绉的难受不难受？”
　　程少楠笑道：“这有什么不好？人啊诗情画意一点才不会显老，尤其是你们女人。”
　　兰玉一听说道：“真的吗？怪不得小麦不老，她对那些诗啊画啊音乐啊自然风光啊特别着迷，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月道：“我和小麦恰恰相反，能让我着迷的唯有人，唯有人才使我感兴趣。因为他们可以陪我打麻将。”李月笑着向大家做个鬼脸，又继续说，“所以呢，我就是想不通我们小麦了，我们几个爱热闹，总想到人多的地方去，她却爱静，觉得一个人待着是至大享受，我觉得不是性格怪异就是神经有点不正常。”
　　“你这么想她就错了，能超然物外享受独处滋味的人，都拥有一颗自由的心灵。人不可能总是抬头高歌，在疲倦的时候，不妨享受一下云淡风清的孤独。和自己相处，是一种真正的自由，绝对的自在，你可以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彻底还原自己的个性，可以随心所欲，可以蓬头垢面，可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也可以什么都做什么都想，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多悠然，多自得，这份自在，足以令你的身心彻底放松，而享受这份自在，正是孤独的一大乐趣，这不仅是一种生活艺术，更是心灵的休憩、自我的调息。享受孤独，其实就是在享受生命。”
　　兰玉听了程少楠的话惊骇不已：“你和小麦真是同类人，她也是这么说的，她说一个人在家，可以拥有一片静谧的空间，看看书，听听音乐，彻底忘掉一切烦恼和久积心头的忧郁，清心寡欲，逍遥自在。”
　　“是这样吗？”程少楠微微一笑，若有所思。
　　“她还说，独处是人生中的美好时刻和美好体验，虽然有些寂寞，寂寞中却又有一种充实，说什么独处是灵魂生长的必要空间，常常一个人跑回清水港去，说唯有自己独自面对旷野时，才会真心感受到与大自然的沟通。还让我跟她一起去面对旷野。我也做不到，耳旁全是麻将声，尤其李月一只电话，从一万到九万排着队在向我招手。”
　　晓光眼前晃过小麦散发着淡淡知性味道的容颜，“在小麦眼里，寂寞本身就是一片诗意的土壤。”
　　“她也太诗意了吧，一首《父亲》都会听得泪流满面。”
　　兰玉叹道：“也难怪，从小她就没有享受到父爱。她一直叮瞩我要孝顺父亲，‘子欲养而亲不待’没有比这更令人心痛的事了。”兰玉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李丽一眼，这一眼看得李丽浑身不自在。
　　李丽觉得兰玉今天话特别多，而且特别令人讨厌。她刚刚还在庆幸孟小麦没有来，没有想到她还是左右了大家的情绪。明明是她凄凉孤单，到了这两个男人嘴里，就成了一种状态一种心境一种享受一种深刻。
　　但是兰玉的话却让她突然间想通了一个几年来百思不解的问题——孟小麦既没有优裕的环境也没有从容的生活，甚至每天都在为生活奔忙，劳心劳神劳力，为何还会美貌依旧，一点都不显老，好像这些年她是躺在雪里过来的。原来啊，是那些诗啊画啊自然风光在作怪，是它们在养她。李丽很妒忌她有这些爱好，凭她的现状是不配有这些小资情调的，只有她才配看书喝咖啡喝茶聊天做美容这些小资生活。但问题是，凡带有一点生气的东西，她都不爱，她家里连一朵花、一棵草都没有。李月说她是个冷心肠的人，她曾经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啊！是坐在对面的男人让她变成了冷心肠。
　　这时候，程少楠很随意地接口道：“孟小麦她……生活得还好吧？”
　　“很好，人家儿子是研究生呢，我们一个都不如她！”李月说完看了李丽一眼。
　　李丽自然明白李月的用意，她又不傻，在任何人面前她可以大谈小麦婚姻的惨败，唯独不会在这个男人面前说，她已经在他眼底看到了对小麦的思念，不想再看到心痛。于是附和着岔开了程少楠的话题，把话题都转移到这次聚会上来，说起揖款一事时，程少楠说揖三万太少了，揖十万吧，以全班同学的名义。还说以后聚会由他一个人出资，为了赎罪他承诺以后五年聚一次，并命名李月为组织部部长，以后有什么活动由三套班子开会决定，三套班子即组织者、出资者、筹办者。
　　一顿饭吃了大约两个小时。因程少楠，大家都忘了时间。
　　李月窥探着程少楠的神情，问道：“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我不想回去。”
　　李月的话说到了李丽心坎里去，她也不想回去，念念不忘了三十五年才见到的男人，她怎么舍得就匆匆分手啊，于是提醒李月：“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商议吗？忘了？”
　　李月悄悄扯了扯她衣角，“没忘，不过不是今天，再约呀，你不想再和他见面了？”
　　“俩人嘀咕什么呢？”程少楠问道。
　　“没，我们在商量什么时候去宾馆试吃一下，定一下菜单什么的，怕他们到时胡弄。”
　　“早说今晚就去那儿。”
　　“就不早说，你想省一顿？今晚我们只叙旧，哪天再请我们再正式商议聚会之事，你不会急于飞回深圳吧？”李月笑道。
　　“行，你约，随传随到。”
　　“现在-------去咖吧怎样？”李月建议。
　　“听部长的。”程少楠举手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