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事实证明田荣镇长没有食言，几天以后关望经上级组织任命一帆风顺地当上了清河镇的副镇长。这天，迎着早春的阳光关望走进副镇长办公室，站在办公桌前，回首往事，一切对他来说都像一场梦。孙家选有一篇日记内容又被他记起了：只要不是存心为非作歹，偶尔违背原则乃至违背公正和道义，去为自己的仕途一搏，也不是什么罪过！想过后关望苦笑了一下，他已经有一种模糊的认知：官场正在改变着他。
田皓月事件已经远去了，留存在关望心中的阴影也逐渐消散了。当上副镇长的关望继续主抓着清河镇的宣传工作，同时他还兼职管着镇政府的对外接待事务。他那六篇反响很火、影响巨大的长篇通讯，惹得县、市、省三级政府领导络绎不觉地前来清河镇进行参观取经。然而，上级领导越是爱来，就越让田荣镇长焦虑。新闻通讯作为对外一种有力的宣传工具，使田镇长深感欣慰的是清河镇在他的任上成了一个声名鹊起的名镇，然而现实总归是现实，清河镇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政治民主以及其他方方面面的工作都还很落后，通讯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不可小觑。已经有个别上级领导来清河镇参观过后，认为通讯报道有过分夸大清河镇发展成就的嫌疑。但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站出来指证通讯含有造假成分。官场有不少潜规则，通讯的不实之词，并不是田荣镇长担心的，当初关望写的稿子他都亲自逐字逐句审阅过，初稿其实把清河镇写得并不怎么样，稿件的内容多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但是经过他一指点，脱离实际的内容逐渐就多了起来。为此，田荣镇长还专门叫来孙家选，他把让清河镇扬名的思路说给孙家选后，责成孙家选协助关望写出具有轰动效应的稿件来。孙家选领命而去。作为清河镇的老宣传干事，田荣镇长知晓孙家选的本事，他之所以叫他来面授机宜，就是想让有“清河一支笔”美誉的孙家选协助关望写出更有分量的新闻稿件，以便迅速把清河镇推出去。
跟关望来到门卫室关上门，孙家选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沓稿件递给了关望，两人会心一笑。田荣镇长的指示其实他们早就考虑到了。在这里，孙家选动了点小心思，他让关望另外照实写了几篇稿件，也就是拿给镇长看的初稿，结果不出孙家选的意料，田荣镇长打回了初稿，责成重写，这正中孙家选下怀。望着刚刚递给关望的六篇凝聚了他俩心血的通讯稿，孙家选脸上隐隐一笑。姜还是老的辣，孙家选指点关望走的每一步都达到了预期的目的。
“这六篇通讯什么时候拿给镇长合适？”关望问孙家选。
“一星期后。”孙家选答道。
“好的。”关望毕竟还年轻，仕途经验严重不足，虽然他看过了孙家选的日记，但是实践经验还是相当欠缺，对于孙家选他一直是言听计从。
一星期后，当关望拿着早就写好的六篇稿件给镇长看过，田荣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关望还从来没有见过镇长这么高兴过。那天下午下班，田荣叫上关望一起去离镇政府不远的集镇上找了一家像样点的餐馆点了一桌子菜，请关望美美吃了一顿。关望也因此心花怒放，他不曾想到笔杆子这么厉害，难怪共产党人在抓好枪杆子的同时，还不忘抓好笔杆子。历史是这么惊人的相似，让关望体验了一回笔杆子的威力。哲人说过：枪杆子、笔杆子，革命靠的就是这两杆子。关望由此推理出：入仕，也像闹革命，不过用不着枪杆子，然而笔杆子是绝对不能忽视的。英雄所见略同。当关望把总结出的革命理论说给孙家选听过之后，孙家选大加赞赏：“好。能认识到笔杆子对仕途的重要性，你关望算是入门了。”
对于六篇通讯过分夸大渲染清河镇发展壮大的内容，关望心里没底，他担心会不会让清河镇镇政府以后的工作陷入被动。找孙家选说明心思，孙家选却不以为然，反倒乐呵呵地对他说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是福是祸得拭目以待。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清河镇的发展变化不是多大，然而来清河镇考察的上级政府官员依然络绎不绝。关望大惑不解，政府官员可谓都是人中龙凤，能当上官，没有点能力是不行的。官员们为何就看不出来六篇通讯太多的内容是编造出来的？
问孙家选。老人的回答竟然是：“说‘编造’！这只是你的认识，政府官员却不会这么认为。政府官员不是傻子，比你和我的眼睛都亮，思维都敏锐，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明目张胆揭破，这当中的道理你应该好好思考思考！小学时学过安徒生的童话——《皇帝的新装》吗？”
“哦。”老人说到童话故事《皇帝的新装》，倒把关望给提醒了。“原来如此！”关望恍然大悟。政府官员本来都早就看出了清河镇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穷乡镇，但是他们却佯装没有看出六篇通讯的破绽，是在故意装傻。就像《皇帝的新装》一文中的那些皇帝身边的官员，其实是人都看出了皇帝没有穿衣服，但是只要没有人揭破，那么没有穿衣跟穿衣还不就是一回事。虽然清河镇不过是个乡镇，镇长也远没有皇帝官大，但是清河镇是清凉县的，也是清水市的，更是清江省的，政府官员再昏庸，也还懂得给自己撑面子，至少在没有人说破之前，谁也不想打破官场的潜规则。枪打出头鸟，政府官员都是聪明不过的人，没有谁傻到愿意当出头鸟去挨“枪”，县长、市长、省长等主要领导考察了清河镇都没有表示异议，请问县里市里省里的其他官员有谁还敢胡说八道？事到如今，即便六篇通讯报道的内容失实，也得把关望写的六篇通讯报道的内容当事实来对待。因为六篇通讯影响的区域不单是清江全省，而且还波及到了周边省份乃至更远的外省。清江省政府经过慎重考虑，干脆采取将错就错的对策，不久就从省财政拨出专款下拨给了清凉县，责成清水市监督，清凉县落实，对照关望的六篇通讯的内容，打造出一个跟通讯中所描写的一样的清河镇来，以便作为标杆和示范向外面展示清江省在发展新农村建设中的辉煌成就。如此一来，闻讯后的关副镇长心里才踏实了，虽然之前孙家选说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是始作俑者是他，通讯署名也是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上级政府追究起责任来，还能有他关望的好果子吃？待清江省省委省政府关于力促清凉县清河镇经济振兴、文化发展的红头文件下发到清河镇，端坐在副镇长办公室办公桌前看着文件的关望，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任由泪水肆意顺着脸颊流淌着。
清河镇能迎来大发展，关望功不可没，还有镇长田荣，如果背后没有田镇长的支持，关望即就是再能干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取得如此业绩的。借此机会，田荣被调到县里当上了副县长，关望则水到渠成当上了清河镇镇长。时年关望才刚满二十九岁，他那年轻有为的个人形象和敢打敢拼的工作作风得到了社会上不少人的认可。加之他不失时机地继续在孙家选的指导下充分发挥笔杆子的威力，使他在官场上有如鱼得水的感觉。
镇党委书记郭前进还在泡病假，田荣镇长高升，当上了镇长的关望成了之前的田荣，集清河镇党政大权于一身。门卫孙家选很为关望感到自豪，老人的精神面貌也由此焕然一新。大恩不言谢，能在短短四年时间里从勤杂工干到镇长，关望想这背后如果没有孙家选的支持，那是不敢想象的。然而，直接对孙家选进行物质上的奖励，他老人家不肯接受，无奈之下，关镇长就在镇政府工作会议上提出了增加门卫孙家选工资的提议，举手表决，参会人员中不乏心中犯疑者，但是没有谁敢跟镇长过不去。从新增的工资额度看来，门卫孙家选一月的工资跟一个乡镇干事的工资持平，加之退休工资，孙家选一个月的收入让在职的镇政府头头脑脑十分羡慕。
关望不动声色地继续实施着自己的策略。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少不了田荣镇长的栽培，出于感恩关镇长上任后并没有立刻对清河镇镇政府官员的职位进行调整。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早在他要被提拔担任镇长的消息被人私下传播过程中，清河镇镇政府的头头脑脑就开始过上了提心吊胆的日子，传统的换天子必换臣子的理念根深蒂固，影响着每个人的情绪。然而，半年过去了，田荣时代的一班人马谁该干啥还是干啥，关镇长一直都没有做任何的人员和岗位撤换，这似乎是个好兆头，清河镇镇政府的原班人马算是松了口气。当官当到这个分上，也真是难为了他们。当过几天官的人都心里清楚，官场上经文多，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平常看起来一片平静，那不过是表象，就像表面平静的河流，表象以下却是暗流涌动，一不小心，谁都有可能被急流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