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从未体会过长大之后的烦恼，长大之后却要感受人世间的分离与死别。左梦陷入久久的挣扎和不安，还有未来更不可知的问题猛然出现，弄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忽然间觉得自己好怀念在学校时的安静时光，永远都是充满了激情与活力，这个冬天，原本应该安静温馨快乐地度过，现在却是充满了悲情的色彩。在她们走了之后，左梦在外面平静了一会儿，找了个时间去看顾之城的妈妈，顾之城见左梦来了，就站了起来，向他的妈妈刘彩星说：“妈，这是我同学左梦。”
　　顾之城的妈妈看上去精神气色都挺好，脸色红润，虽然皮肤有点黑，但还是掩饰不住自身的富态，见左梦进来，笑盈盈地说道：“这闺女长得真灵气，好看。”
　　左梦忍不住的被这句话逗乐了，顾之城则在一旁说道：“妈，人家来看你，你都说啥呢？”
　　“我住院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见那个同学来过，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既然阿城能同意你来看我，就说明你们关系比别人要好，我原担心阿城背着我不去学校，不好好读书，你跟他是同学，你帮我好好督促督促他。”
　　左梦笑了一声说：“阿姨，顾之城脑袋瓜儿可灵了，我学习还没有他好呢，要说督促也是他督促我。”
　　“真的么？”刘爱星带有疑问的表情问道。
　　“当然是真的，我干嘛要骗你呢，我偷偷给你说，顾之城上一次还考了全年级第三呢。”左梦向顾之城的妈妈刘爱星说道。
　　“你这也叫偷偷说？我可是听见了。”顾之城假装生气说道。
　　刘爱星听完，脸上露出了安详的笑容，又带一丝的自豪，看着自己的儿子，转头又对左梦说：“阿城啊，他有他自己的主见，要是我们家好好的，阿城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得多，可是我的身体不好，家里里里外外都靠他，有时候我病恹恹的身体拖累了他。”刘爱星用手抹掉眼角掉出来的泪。
　　顾之城安慰她说：“妈，你别乱想，我现在也很幸福，有你在，只要有你在，我就会觉得还有一个牵挂，有牵挂，我才不会觉得只剩下我自己，我才不会孤单。”左梦完全没有想到当时血气方刚在班里打人的顾之城，会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变得这么乖巧与温顺，左梦不知道别人的家庭有什么样的故事，原以为每个人的家庭都差不多一样的，看到顾之城的妈妈，再想到自己的家庭还有姥姥的家庭，左梦忽然想到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宁娜中说的：幸福的家庭有同样的幸福，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左梦认识到，即使在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文化信仰，都同样的会出现相似的问题。
　　“妈，这两天又冷了，我回家给你拿两件衣服，你先休息会。”顾之城一边说，一边在背后给左梦打手势，暗示左梦要跟他一起去。
　　还没等刘爱星说话，左梦就对顾之城的妈妈刘爱星说：“阿姨，我陪他一起去吧，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好好好，去吧。”刘爱星显然比较喜欢左梦，乖巧可爱懂事，还漂亮：“路上慢着点。”临走时刘爱星还不忘嘱咐。
　　左梦跟着顾之城到了他家，是一个很久的楼房，一共七层高，没有电梯，楼梯口放了一个垃圾桶，散发出呛人刺鼻的气味儿，楼道间黑乎乎的，阶梯也是高低层次不齐，楼道间还贴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广告，顾之城家住在三楼，当顾之城打开门之前，左梦甚至还想象过房间里会是怎么破败不堪的景象，直到打开门的那一刻，左梦竟有些吃惊，屋子不大，也就八九十平的样子，两个卧室，一个客厅，厨房在客厅里，卧室的一边是卫生间，虽然房间光线有点暗，可是，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很干净整洁，虽然没有过多的装饰品，可是整个房间里却有另一种朴素的风情，或是有几天没有住人，屋里的空气显得有些冰凉。
　　顾之城对左梦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先把家里整整，几天不住，都是灰，说完，就拿着抹布擦来擦去。”
　　“你家是你打扫的？”左梦有点不信地问。
　　“不然呢，你来我家打扫也行啊，不过，我可不付钱。”顾之城手里拿着抹布，腰上系着围裙，看着左梦说。
　　“干你的活吧。”左梦瞥了顾之城一眼：“你爸呢？”左梦到现在也没见顾之城提起过自己的爸爸，也没见这个房子里有中年男人生活的痕迹，不免有疑虑，就小心翼翼地问。
　　原本正在干活的顾之城突然停住，不过又接着干活，只是节奏比之前的慢了好多，左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为了缓解场面的尴尬，说：“我就是随便问一下，你要是不方便说……”
　　“死了。”
　　左梦还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句给吓到。左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不失礼貌，尽管是同桌，彼此之间熟悉，可还不至于唐突到问别人的事情。顾之城解开腰间的围裙，洗了洗手，又接了一杯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说：“我妈在遇到我爸之前是要饭的，因为她当时得了一种双脚麻痹，不能站立的病，我爸是我妈要饭附近一个工地打工的普通人，后来由于一场意外事故，伤到了我爸的头部，致使他大脑损伤，也就是有点呆，还干不了重活，工地赔了钱，他的家里就帮了他买了这套小房子，后来，他经过我妈的地方，看见她可怜，就给她投了五十块钱进去，我妈说，当时她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肚子都饿了两三顿了，浑身脏兮兮的，都没人愿意靠近她，只有我爸给了她钱，还给她端过去一盆水，让她擦擦脸和身上。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这样相互熟知，我妈给我说‘七夕的那一天，你爸走到我面前，说以后天也渐渐冷了，你总不能一直在外边待着，我背你到我那里去住吧。’每当我妈这样说，我都能看出我妈心里的幸福，尽管当时我爸家里人反对他们在一起，可是还是没有扭过我爸，我还隐约记得小时候，我爸每到冬天就背着我妈去晒太阳的场景，那是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场景。”
　　左梦没有打断顾之城的回忆，顾之城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又说道：“后来，因为之前头部受伤所引发的病痛，使我爸提前离开了我们，当时我才有八岁，我妈一度哭昏过好几次，我只有在我妈看不见的地方才哭，我怕她看见我哭更难受，我爸的离开给我妈很沉重的打击，她也一度想要自杀，我知道后，第一次在她面前哭着说：爸已经走了，你再走了，我就真的没有家了。我们抱着大哭一场，我就对我妈说，以后我来照顾你。第一次给我妈做饭，鸡蛋炒得黑乎乎的，菜齁咸齁咸，幸好煮的粥还行，再后来，我怕我妈吃一样饭吃腻，我就换着样子给她做，慢慢的，我就什么饭都会做了。”顾之城喝了一口水，似乎那些事情已经离他好遥远。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在书店里。”左梦回忆道。
　　“我也经常看书，想找一些方法去减轻我妈身上的疼痛，后来见你一直再乱转悠，才跟你说话的。”
　　“我那不是瞎转悠，我是在找书。”左梦反驳道。
　　顾之城被左梦一脸认真的样子逗笑了，说：“我当然知道你在找书，在图书馆里你不找书，你找什么？”
　　左梦向顾之城撇了撇嘴，说道：“谁让你当时多管闲事，我看书看得好好的，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都被你吓死了。”
　　顾之城低头一笑。
　　“我没想到会和你一个班，也没想到会跟你同桌，你知道么，当时刚开学，我不小心撞到你，你非得让我跟你搬书的那次，我当时就在想，遇见你我真是够倒霉的，我甚至都想在背后打你的头，以解我心头的怨气。”左梦比划着说道。
　　“哎呀，当时这么讨厌我。”
　　“不过我第二次见你，是在一家餐馆，见你正在处理问题，井井有条的，有气度却不失态度，有礼貌却不失尊严。”左梦有点赞赏。
　　“我一直是这样的好么。”
　　“我发现你这人不但自傲，还很自恋哎。”
　　“长得帅，没办法。”
　　左梦很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在心里并不否认，他长得的确不错。
　　“你说的那个是我暑假打工去的地方，我每到寒暑假期都会去你说的那个餐馆打工，好养活我和我妈，所以一来二去就跟开餐馆的老板比较熟，那个老板年纪也不大，才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年纪轻轻也算事业有为，大家都叫他九哥，我一直没说我家里的情况，九哥也一直以为是我想挣点钱买别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我背着我妈出去玩，偶然碰见了九哥，九哥才清楚我家里的生活，他说：‘有孝心的人，人品差不到哪去’。后来他见我做事勤恳，办事灵活，有意地提拔我，对了，他最近新开了一个酒吧，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
　　“去酒吧？”左梦有些迟疑地说道。
　　“怎么，害怕了？”
　　“我才没害怕，就是那种地方，我……”
　　“还说不害怕。”顾之城看出了左梦的犹豫：“没事的，就是几个朋友在一块儿吃吃玩玩聚聚。”
　　“那些人我都不认识。”
　　“认识我就行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的。”
　　最后，左梦还是想去看看见识一下自己不知道的世界。左梦没去过，不是不敢，而是在和自己心里听话乖巧的自己在做对抗，青春期都有的心理，左梦当让也会有，一个心在说：左梦，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要好好学习，要听话，不应该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另一个心在说：左梦，你要一直做一个别人眼中的乖孩子么，你有自己的想法，想去你就去了，管别人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