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晌午过后，干热风肆虐地滚过沙丘又沉入沙滩，天空干净得如一张白雾茫茫的纸张反射着太阳的炽热，烈日憋足了劲垂直烘烤着沙漠的边边角角。张宁深一脚浅一脚地急步在沙丘下面就像落入锅底被蒸得大汗淋漓，白衬衫如水洗一般泛着碱渍，肥大的黄军裤紧贴在大腿上。他感到浑身的每一个毛细管都在喷着热浪，像似要把他蒸熟似的，让他有点支撑不住了，他想找一个荫凉的地方歇一会儿，望望眼前陌生的荒原他不知道自己向沙漠腹地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这地方会不会有别的野性动物攻击他。他就只有一个目的——把黑贝放生。
　　荒芜的沙漠绕过一个牛鼻子似的沙丘之后，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梭梭林，张宁终于看到了希望，像似看到黑贝就在这里活蹦乱跳，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拖着疲惫的双腿欣然奔了过去。
　　张宁脱去上衣，拧了一把，汗水连珠式地滚在碱地上，冒了一丝青烟就无影无踪了，然后再抖开，抓在手里当扇子扇了起来。身子仿佛散了架，一屁股坐在荫凉的地方，眼睛也不听使唤，眨巴着不一会的功夫就闭上了，匀称的鼾声如雷贯耳，像似进入一个梦境，在梦的追述中。
　　研究所要撤了，最让张宁放心不下的有两件事，一是梦思对他的感情他是清楚的，现在要走了，只要保持一段时间的沉默，事情比自己给她一个解释也许更好，这不是什么回避，更不能婉言谢绝，不论这两种情况，自己选择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事。张宁几个夜晚都彻夜难眠，要做出一个决定要比解一道难题难千万倍，但他还是选择了任其发展或者是慢慢地疏远，也许时间会忘记一切的。因为在他们中间有黑眼睛这道鸿沟让他无法逾越他们之间纯洁的感情，所以他没有必要去伤害另一个爱他的人；另一件事就是黑贝。当初张宁把黑贝救回来纯粹是为了挽救一个生命，绝没有与狼共舞之意。当这条生命在他的精心护理下，茁壮成长时，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情，特别是上次黑沙尘暴的侵袭使他彻底改变了对黑贝的看法。
　　黑贝如今长得人高马大，当然不是真的就高，如果在同类中可以算得上鹤立鸡群，深灰色的毛发厚厚地裹在身上，既坚硬也粗壮，入秋之后的长势就像久旱遇甘露疯长了。眼神里总是透露着一种不安之兆，不是狼的野性而是她真的到了生儿育女的时光，可它不愿意离开张宁，却又时不时地逃避张宁的视线，钻到荒野里而不归。王师傅提醒张宁，放了它。张宁当初尽管不悦，但过了一个晚上就想明白了，给它自由，它才能真正幸福。而且撤离迫在眉睫，所以他乘大家都在休息之际把黑贝带到了沙漠腹地。
　　张宁坐在梭梭树下，捋着喘着粗气的黑贝，他感到黑贝的毛发在颤抖，他能听到张宁的说话声：黑贝，你走吧！我会来看你的。黑贝懂得主人的意思，两只眼睛滚着泪花，一脸的愁云。
　　研究所撤了，张宁把黑贝带回去看起来是顺理成章的，张宁是完全可以接受这个事实的，而张宁的接受不等于家人和周围的亲邻好友就能接受，他要是在夜里一声嚎叫还不把所有的人吓懵，把小孩吓得神经失措？黑贝再亲、再可爱，它毕竟是狼，是狼就改不了要吃肉，即使和人生活了一段时间但存在于骨子里的东西是无法消失的，一旦哪天发作，后果是无法估计的，为了这一点张宁专门考验过黑贝。一次张宁把黑贝领到离月牙湖不远的一块沙丘上去玩耍，发现了一只野兔，张宁还没有醒过神来黑贝就猛的一个跳跃穿了出去，两只前蹄奋起后蹄一蹬飞一般地离开地面，跨跃三四步前蹄落下，整个身子一个收缩，在整个后蹄着地的瞬间前蹄箭一般地跃起，受惊的兔子完全是惊弓之鸟顺着沙丘的边缘落荒而逃，七转八拐机灵地摆脱着险情，黑贝一个猛虎捕食从半空中捕了下去，野兔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黑贝的两个前蹄摁在草丛上。按说狼在捕到食物后就会食而分之，可黑贝不一样，它像猫逮住老鼠一样要欣赏自己的战利品，兔子跑一步它不理它，当跑出十几米后它再追上去，把野兔叼在嘴里向上一甩，野兔从空中甩下，它依然让它跑，就这样把一个气息奄奄的小动物活活地整死为快，然后逍遥地食之。看到黑贝的食相，从它那只透着野性的蓝眼睛张宁看到了什么呢？他说不清楚，但他更坚定了长痛不如短痛，人要学会放弃，更何况它本来就应该生活在属于自己的领域，自己为什么非要把这样一个东西留在自己的身边呢？
　　于是，张宁选择了一个好日子，在一个灰不溜秋的阴霾下午。他把黑贝狠狠地饿了一天，选择了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然后把黑贝带到沙漠深处心想差不多了，便在一棵梭梭下坐了下来，把身上带的水让黑贝喝，从身上的挎包里取出一根红丝带系在黑贝的脖根上，喃喃道：再见了，我的朋友。
　　黑贝知道张宁的心思，依在张宁的身旁不愿离开一步。张宁见天色不早了，拍打黑贝的屁股，黑贝像似麻木了，耷拉着脑袋，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张宁心想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猎物自己才有可能脱身，走，不能再坐了，张宁在荒漠里又走开了。没走多远，黑贝就发现了目标。张宁一声令下，黑贝窜了出去。
　　张宁没有心思再看黑贝精彩的扑食的场面，而是转身疾步离去。心里踌躇让他差一点掉下了泪水，没想到真的分别是这样的难受，他回首望望黑贝去的方向，心像被骆驼刺深深地扎了一下，连蹦带跳地冲上一个沙丘顶，极目眺望，神旷神怡，放声嚎叫，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一路小调哼着，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让他激情怒放，在旷野上像一个幽灵在荒沙绿浪中穿梭。
　　余兴未尽的张宁翻过最后一个沙丘回到研究所时，傻眼了，刚才的一切感觉全没了。黑贝就在自己回来的小路上等着自己呢。
　　在放生黑贝时，王师傅就说过，这野东西一旦恋起主人来，想丢都丢不掉，当时张宁还不信。当看到黑贝的一瞬间他信了。后来张宁又放过几次也都失败了。临走的时候张宁把黑贝只好交给了王师傅，也希望有一天王师傅能把它放了。
　　让张宁始料不及的是黑贝自己找上门来了。
　　从沙漠研究所回来后，张宁就不打算上班了，一门心思地投入到高考复习中。尽管胜券在握，但他还是要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验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天大道，在家自己开起夜车，总是通宵达旦迎来曙光。一天夜里，张宁总觉得黑贝在自己的耳边叫，他觉得奇怪，但越听越觉得是黑贝在叫，而且叫的声音特别地凄凉。他细细地听着的确是黑贝的声音，这声音离自己很近好像就在自己家的门口，这是怎么一回事？黑贝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呢？不可思议。
　　张宁正犹豫，外边的响起了一片嘈杂声。张宁觉得奇怪，探出头想看个究竟，见黑贝就在自家门口。张宁喜出望外地喊了声：“黑贝！”便一个健步冲了出去，把黑贝放进了自家的院子，兴奋地和黑贝交谈起来。
　　就这样黑贝和张宁过了一个月。有一天，黑贝一反常态地烦躁起来，自己挣脱链子，一越翻过围墙，疯狂地跑了，张宁再就没有追回来。
　　
　　
　　张宁在一个早已约定好的地方回顾着自己和黑眼睛的这段恋情。
　　张宁圆了大学梦与其说是黑眼睛给了他一种精神上的鼓舞，倒不如说是张宁用他的智慧杀出了一条血路，冲出了独木桥，来到了黑眼睛的身旁。那个时候，经过一年多的炼狱，张宁不仅在体格上变得健壮雄气，与同龄人相比他的经历似乎也太多了。正是这种经历，培育出一种不屈不挠的猛劲，看上去成熟多了，再不是过去的毛孩子了。当他得知研究所人员被安置时他就像一个冷血动物一样没有反应。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工作环境的换位。再说了自己也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他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他到单位报了个到，就请假在家复习，直到高考结束。高考使他每个细胞活了起来，这种激活有黑眼睛的功劳，是黑眼睛给了他不垮的勇气和支柱，才使他悬梁刺股地挑灯熬夜。考完后竞口出狂言：太简单了。说重了是误人子弟，说轻了是这帮老家伙失策了。每场下来都是春风得意，一种胜利者的笑容。填报志愿时就填了黑眼睛所在的学校，而且是最好的专业。他没有把这一信息迅速传给黑眼睛，而是准备给黑眼睛一个惊喜。其实，张宁的分数完全可以报北京、上海、厦门叁热地带的重点院校。可他为了爱，或者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他坚信爱是无法战胜的的力量，可以融化一切，他就是要到她所在的那所学校去，去忠诚地履行自己初恋的承诺，与自己相爱的人朝朝夕夕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张宁临走时找到梦思，这个貌似体会不到一个女孩子在暗恋着他的人，上演着一场自欺欺人的故事，要走了才感到内疚，他知道自己伤害过这个女孩子，他有一种说不清的心理，可他没有勇气去接受她，真的要走了，他倒惋惜起来。
　　“梦思，谢谢这一年多来你对我的关怀，你给我的印象我会永远地留在心中。过去，我这个人很冷，有伤害你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梦思的心情是复杂的，在她刚走上生活之路时，她发现了自己的爱。这种埋在心底的爱，是最纯洁的。为了这纯洁的爱，却没有勇气表达出来。她心中的这种痛苦曾经折磨过她，也想暴发出来，可她没有。她想到的是黑眼睛，她不想做她的竞争对手。因为她相信缘分，有缘千里来相逢；同时，她相信命运。就这个命，那就听天由命吧；她更相信天下好男人多的是。说：“你在说什么？把我都搞糊涂了。我也没有为你做什么，倒是你把我从大渠里救了上来，该感谢的是你，而不是我。张宁同志。”
　　“那才是我应该做的，区区小事，何必挂齿。”
　　“是的，彼此彼此，”
　　张宁走的那天梦思本想去送他，可走到半路上，她就看见张宁与黑眼睛带着热恋在车站口正谈笑自若，就远远地躲在路边的树下望着他们蹬车远行。她思绪万千，伤心至极。离别时，她才感到自己的软弱无助，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她心中有许多的话要对他说，甚至有许多委屈要向他倾诉，只是一到他身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彼此缺少的就是心照不宣的灵犀。正是这种灵犀才是他们之间保持了一种距离。而从现在起，他就要走了，要进入另一个人的世界，梦思有些沮丧。
　　五光十色的大都市使这个来自边远小镇的张宁看得是眼花缭乱，报名之际，黑眼睛带着张宁游山玩水，转了商业一条街，并为张宁买了一套西服、衬衣和领带。黑眼睛让张宁当场换下行套，对着镜子一照，简直是酷极了。一对情侣犹如一道亮丽的风景吹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很快成为人们瞩目的对象。张宁并没有被这些所陶醉，最让他舒心的除了有黑眼睛外，就是校园的美景。校园的奇妙之美使张宁犹如到了仙境之美桃花源。到处是绿草茵茵，青松穿天，小山别致，小桥流水，湖水荡漾，荷花争艳，小径通幽处，小松鼠成双成对尾随嘻闹。风情万种的校园中含苞欲放的的鲜花争先恐后地展示着自己的娇媚，向路人昭示着一种温情，如仙如醉，吸一口气能把整个世界吞下去。生命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吐故纳新，一种生命的鲜活在这里大放异彩。刚来不久的张宁充满了一种新的希望，也是一个新的生活的开始。
　　张宁这两天正忙着入校的英语考试，每天都到老地方来读英语。在他眼里，这地方是他英语水平发挥最好的地方，黑眼睛也觉得这个地方是两个人的世界，她每天按时相约，她为张宁这种锲而不舍的举动而欣慰，时不时地说我爱你，还有亲热的吻，同时，还给他指点英语的学习，使这个刚入学的张宁感到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他觉得黑眼睛长大了，成熟了。这种成熟是全方位的。从交流中，从对他的感情上，他看到的是一片火热的能烧起冲天大火的烈焰。但是，张宁在她过于狂热之后，冷静地对她说：“我们能走到今天真不容易，看来，我们还得做一个地下工作者。”
　　“凭啥？”
　　“不是学校有规定嘛。”
　　“看把你吓的，我当是什么呢，才来几天，就正规起来了。行，我听你的。”
　　“这就好。”在张宁看来这是再好不过的了，过去的教训已经给他蒙上了一层阴影。既然已经可以在一起了，就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招摇过市地惹来一些绯闻，弄得不好就会葬送自己的美好前程和爱情。他乘着月色把黑眼睛搂在怀里时，把自己的想法全盘告诉了黑眼睛。黑眼睛一往情深地依在他怀里说：“我听你的，但我告诉你，你不许和别的女孩子来往。”
　　时间过去一年了，这一年的变化是张宁意想不到的。张宁坐在这块石头上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黑眼睛经常出没的那条小径，无精打采地拿着一枝树枝来回地抽打着路边的小草，抽打着路边的树苗，发出沉甸甸的哀伤。他已经来过好多次了，却没有等到他的黑眼睛，过去他们是不约而同地来这里；而今，过去的好梦似乎已是空中楼阁。她为什么要失约呢？再等等，也许她正忙着，她的活动也许太多，就像自己一样紧张得连个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一样，大家都说好事多磨，有初一的滋润才能有十五的花好月圆。这时他想到了一个故事，题目好像是：不要分手，好吗？故事情节他己经记不清楚了，但很有意思，也许我的爱情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