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谨言慎行

　　我婆婆自豪地哈哈大笑说：“贵客真会说话，我代表朱仙镇人民谢谢您。贵客，听您说话口音不像本地人？”
　　“嘿嘿，你是个聪明、见多识广的女人。”两位客人上下打量我婆婆又说：“看你的打扮像个妇道人家，看你的长相……”他摆摆手，谨言慎行。“你千万别在意,我是冒昧地问一句啊。”
　　我婆婆宽慰两位客人说：“贵客人，没关系，你们是上帝，说啥都行，我是……”
　　我公公走来问：“两位贵客，品尝饭菜味道怎么样？请二位贵客用餐之后，把饭菜美味带走，把心中意见留下。”
　　两位商人微微笑道：“哎呀，这饭菜味道美极了，吃你们家的饭菜和你们朱仙镇西大街一家饭馆的饭菜没有两样，好吃、好吃，回味无穷，我们双手称赞，保证下次再来。”
　　我公公为了想得到客户的反馈意见，他坐在两位旁边，陪着他们攀谈，他说：“两位贵客是哪里人？”
　　两位客人异口同声回答，“浙江杭州人。”
　　“哦——你们是来购货——还是送货。”
　　其中一位商人滔滔不绝地跟我公公阔谈经商之道，他说：我们从浙江一带往这边运盐，再从朱仙镇这边运些你们朱仙镇的特产，比如说：“花生米啦、豆腐干啦、竹竿青酒啦……因为水路远，运费高。我们如果船上反航回空，是会赔钱的，所以，我们运货必须来回载货。”
　　我公公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贵客，目前朱仙镇不太平，你们出入要多留小心！”
　　“唉——日本侵华已经全国铺开，掌柜的，你不知道，我们杭州和你们朱仙镇是一样的，日本兵逐步恐制我们商人。”
　　“那你们不害怕？”我公公问。
　　“我们南方人比你们中原人胆子大，特别是经商，我们南方人根里都有经商前景，血脉里流的全是商机之意。我们那儿的人啊，宁愿摆摊儿，不愿当官儿，我们南方人，生意这行当是不衰的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我公公竖起大拇指赞叹不绝，“贵客人，你们南方人顽强拼搏经商的精神，值得我们北方人学习。”
　　“嗯——不敢当、不敢当，掌柜的，你们朱仙镇可是个藏龙卧虎，慧人精萃之地啊。我们经常穿梭于杭州至朱仙镇，跟你们朱仙镇人打交道可不是一年半载了，我们十分了解你们朱仙镇人，生意经，密集如云，层出不穷。”
　　我公公两拳相对，举过眉头，彬彬有礼地说：“谢谢贵客对我们朱仙镇人的饱奖。”
　　两位客人同时起身说：“不客气、不客气。”其中一位客人握住我公公的手说：“掌柜的，友好长存，祝你幸运，恭喜发财。”
　　我公公奉陪两位客人走出小饭馆送他们上了大路，挥手再见。他转身回到屋内，怀着喜悦的心情把钱往桌子上一撂，和颜悦色地望着我婆婆：“她娘，今天旗开得胜，开业第一天就遇到了大商人，贵客对咱家的饭菜风味交口称赞，这就是胜利。”
　　我婆婆撇撇嘴，睖睖眼说：“她爹，卖这点钱你就尾巴卷到后脑勺啦，要是卖的钱再比这多，你能扎上翅膀飞？你别看我是乡下姑娘，我有一套经商方法。要不，我在乡下吃一顿忍一顿，也不会嫁给你，你从小少爹没娘，说话任性，办事硬碰，做生意是和气生财。就你那驴脾气让你掌柜准把来吃饭的客人都吓跑，只要让我掌住柜箱，像蒸馒头锅里冒出来的烟，越冒越高。”
　　公公态度和蔼，仍然和颜悦色望着面前的妻子。“她娘，你别看我倔，我有福气。倔驴倔驴，娶个贤妻，给——我把钱放桌子上，就是让你看罢拿起来吗，就是向你交柜吗。”
　　我婆婆扑哧捂嘴偷笑，伸手把桌子上的钱操起装进自己的腰包。傍晚，我婆婆准备收摊关门，跟她干爹说：“爹，你回家歇吧，夜里让你儿子在小饭馆守着。”
　　她干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不放心，你们俩回家歇，我在这儿歇。朱仙镇这口大锅，快让日本兵和那些狼狈为奸的家伙们烧开了，这小饭馆没有家里安全。”
　　我婆婆的心事，她干爹当时没有看出，婆婆看着她干爹坐在小凳子上纹丝不动，我婆婆站在干爹面前依依不舍。
　　干爹问：“李大姐，你——站在这儿咋不走啊？是不是等我儿子回来你们一起走？”
　　我婆婆说：“不是，爹，我想跟你请示一件事。”
　　“啥事，说。”
　　“爹，都说穷家难舍，我们有你这么个清凉老爹，住在你家，我们就把自己的家舍了，不回我们的家了。爹，你儿子我们俩有一个最大的恩人就是陈宝婶，她对我们像母亲一样，我想去看看她。”
　　“陈宝婶？她是不是大律王村的？”干爹问。
　　“是的，陈宝婶来到咱朱仙镇现在还不到一年，日本兵刚来到咱朱仙镇的时候，先去大律王村西头贾鲁河小码头，日本兵主要是控制船，不让货物往中牟、郑州那边运，日本兵在大律王村没住的房子。他们看上了陈宝婶家的三间茅草屋。就往外撵陈宝婶一家人，陈宝叔叔不愿意离开自己的老窝，他和日本兵拼，结果日本兵用刺刀把陈宝叔叔挑死扔到贾鲁河里被水冲走。陈宝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螃蟹，二儿子叫老鳖，他俩都有孩子老婆，听说他爹（陈宝）被日本兵挑死，螃蟹、老鳖兄弟俩吓得连跟他娘说一声都没有逃了，至今杳无音讯。她的三儿子叫鳖三，日本兵把他爹挑死以后，为了把陈宝婶他娘儿俩赶出家，日本兵急着用房，日本兵用步枪的把儿朝陈宝婶腰部使劲摔。然后说，快滚蛋，我们大大的饶你。陈宝婶闭着快要哭瞎的眼睛说，三儿啊，记住你爹死的日子，记住你改名的日子，他们杀人不眨眼，他们没有把你打死，饶了你——算你命大，你就改名叫狗饶吧——娘俩被日本兵轰出家门，逃到咱朱仙镇。”
　　我婆婆干爹紧绷着神经，细心听我婆婆讲陈宝婶领着她的三儿子逃离家园入住朱仙镇的过程，听完，他问我婆婆。“你这个陈宝婶和她的儿子她娘儿俩现在住在哪里？”
　　婆婆说：“现在他们娘儿俩用些高梁杆，几根小杨木棍攒一个人字小庵住里，就在我家门前东西路的南边那一片空荒地上。陈宝婶在岳飞庙西南角那个小十字路口边上卖茶，代卖针头线脑，她儿子狗饶在运粮河码头给商人划船。”
　　冯刺猬怀着沉重的心情，凄楚地目光望着我婆婆。“国难当头，妻离子散，看来就应该出现天奎这样一批有胆有智的人。奋起抗战，同仇敌忾，李大姐，你别说啦，快去吧。”婆婆和她干爹不约而同抬头仰目往外望望，干爹再次说：“李大姐，走吧、快走吧，越停越晚，天已经黑了。”
　　婆婆温柔地，“哎——爹，等你儿子回来，你告诉他一声我去陈宝婶家了。”
　　婆婆干爹点点头，“嗯。”
　　我婆婆出来小饭馆刚上南北大路，干爹又大声传来一句。“李——大——姐——你千万别闯祸。”
　　“哎——爹，你放心。”我婆婆沿着北关那条幽静而凄凉的公路，拐了一个弯缓步跨进运粮河石桥，她借着水面上灯火辉煌的光，听着河两岸商人云集，笙歌连曲，车驾螺马的铃声、叮当声优美悦耳。小贩们那叫卖声此起彼伏，看到码头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她借机给自己壮胆，急速来到了陈宝婶的小庵前，我婆婆伸头弯腰试探着喊：“宝婶——”
　　陈宝婶听见我婆婆的声音，她从地铺上立马坐起来，激动地声音颤颤抖抖，隔幕传音。“我的傻媳妇，你回来啦？哎呀——从天奎你俩走后，日本兵举着枪去你家好几回了，媳妇，千万别回来住，你戳了马蜂窝。”陈宝婶说着摸着一盒自拉火，刺——啦——她一只手捏着火柴把儿，另一只手捂着红底蓝头的煤油灯头火苗，侧着身子，把火柴头对准小葫芦煤油灯头，坐在小庵里的地铺上，仰望着我婆婆说：“媳妇——进来吧！来——咱娘俩说说知心话。”
　　我婆婆弓腰曲腿移身进了小庵缓缓身子坐下说：“宝婶，最近你的身体好吧？”
　　“身体是好，就是睡不着觉，闭眼想你叔，睁眼想你叔。还有我的两个大儿子，螃蟹、老鳖他俩，带着妻儿在外是死是活......母子连心啊！”
　　“宝婶，他们是不是往南逃了？听说尉氏那边眼下比朱仙镇平静点。”
　　“谁知道呢？媳妇，别提啦，我提起两个大儿子心里如针扎。”陈宝婶又卧身伸手掀开用高梁叶子捆的枕头，摸了一会儿，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针线包，里面装着自己梳头时脱落的乱头发，团成一个小圆团，插着几根缝衣针。她把针线包放到眼前仔细看看，右手拔出一根大针，缓缓把针尖压在似小谷穗煤油灯头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往下按，目的是为了省煤油，尽量把灯头压小。
　　我婆婆看到陈宝婶的举动，连忙说：“婶，把灯吹灭吧，咱俩说话不用点灯，自己人，客气啥。”婆婆说着，轻轻收拢嘴的上下唇，哈着腰把嘴对准煤油灯头。扑——吹一下，由于婆婆隔着陈宝婶的身躯，宝婶的身躯把吹来的风击散，微弱得似萤火虫大的灯头顺着吹来的风一派，然后，灯头随风摇罢了几下，挺直而红。
　　陈宝婶连连摆手说：“媳妇，你别吹灯，常言说，说话不点灯，等于隔墙扔，特别是亲戚朋友来，更不能灭灯。”
　　婆婆笑呵呵地说：“宝婶，扔就扔呗，咱俩谁跟谁呀，我还能怪罪你？从你来到朱仙镇，你对我像亲婆婆一样，我还没来及报答你给我们的恩情，我们被鬼子逼走......”
　　喀——嚓——陈宝婶急促击掌，又在我婆婆面前摆摆手，伸头把嘴贴近我婆婆耳边。“侄儿媳妇，小声点，外面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