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味鲜爽口

　　我公公扑咚——双膝跪在干爹面前，“爹——从此我再喊你，把干字去掉，你——就是我的亲爹。”
　　“中、中、认干儿子顶湿儿子，我没有儿子，你就是我的亲儿子。”
　　我公公跪在干爹面前连磕三个响头，泪如泉涌。“爹——我和你儿媳妇俺俩保证为你养老送终。”
　　我婆婆随同我公公跪在我公公左边说：“爹——我是你的亲儿媳。”
　　冯刺猬缓缓起身，离开高凳子迈步，颤颤悠悠地伸出他的两只老茧手，轻轻抚摸我公公的脸。借着蜡烛的光，看见我公公满脸闪出银花似的泪珠，他颤抖的双手，撩起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襟，一下一下搌干我公公脸上的泪珠说：“孩子，男人流泪不轻弹，只要把忧伤化作动力，你的事业肯定成功，前途宽广，奎儿，你和我儿媳妇快站起来，天不早了去休息吧。”
　　一个月以后，我公婆在北关租了两间门脸房，后面有三分地个小院子，做起他们的小饭馆生意，主要经营各种炒菜，拌凉菜，肉类以牛肉羊肉为主，面条、鸡蛋汤、馒头、包子，锅葵。小饭馆趴在一条宽阔的柏油路西，它南通尉氏，许昌、北通开封市。小饭馆有我公公干爹亲自坐镇，每天老早就把小饭馆门打开，晚上在小饭馆守夜，让我公婆回他家住。一天吃过早饭，我婆婆和他干爹坐在小饭馆前面的棚下择菜。我公公三叔身穿长衫，头戴棕色礼帽，鼻子下面那两撮浓黑的胡子一撇一捺，像两只小知了对面相卧。他面容表露逍遥自在，凌人气势的姿态，手抿着胡子，脚迈着八字步款款走来。看见冯刺猬在小饭馆门外的草棚下面坐着，他讽刺的语调。“哟，我的刺猬哥哥，你这当干爹的老当益壮啊，你放着清福不享，来为我侄子起早贪黑地操劳，嘿……”我公公三叔奸笑一阵，自己扭身看看身子后面有个凳子坐下。
　　婆婆干爹沉着应战说：“老弟，别人不知道我，你不知道我？我是个闲不住的人，我不像你说的什么老当益壮，我是老不歇心。天奎两口子开这个小饭馆需要长者坐镇，他俩太年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看你死去的亲哥哥的面子上，给孩子领领经商路，给孩子打理打理。”
　　我公公三叔坐在凳子上，眼睛盯住我婆婆和干爹他俩择菜，摇头晃脑扯着长腔说：“侄儿媳妇，往前快中秋节了，天奎你俩回不回家？”
　　我婆婆爱搭不理地甩着脸说：“三叔，我不能回家。”
　　“为啥不能回家？”
　　“三叔，你明知故问，我早上出生的闺女，晚上就被日本兵摔死，我闺女连名还没来得起……”我婆婆手里抓的芹菜摇摇曳曳，放声痛哭。
　　婆婆干爹一边择菜，一边自念其词，“唉——人不伤心不掉泪啊！”
　　婆婆三叔坐在旁边凳子上看着哭得伤心的侄儿媳妇，泰然自若，若无其事，好像刘家子孙被日本兵摔死是活该，对他毫无关系似的，他专为自己的利益寻找话题。“我说侄儿媳妇，我再问你一遍。“你——中秋节那天到底回家不回家？”
　　婆婆抬起右手轻轻擦擦挂在脸上的两行泪珠，眼含泪水问：“三叔，你让我们回家干啥？”
　　我的侄儿媳妇啊，你真是不糊涂装糊涂，没有你三婶子啦，我的两个闺女来娘家，连个人照应都没有。你是咱姓刘家扛大旗的主要人物，我不是没儿子吗，我要有儿子何必揣着老脸来求你呢？”
　　我婆婆怒不可遏，她嗖地从小凳子上站起，把手里正择的芹菜唰地甩到地上。噔——噔——狠狠地跺两下脚，瞅着她三叔说：“我想回家我就回家，你让我回家，我偏不回家，让你等到猴笑柏叶落我也不回家。”
　　婆婆三叔冷笑一声说：“你这个小侄儿媳妇，人小翅膀挺硬的啊，你身上的屎皮还没退完，竞敢说话这样对我冲？你——懂不懂家规，知不知家风，尊不尊长辈？”横甩胳膊，白瞪瞪眼珠。“你敢这样对待我？”
　　我婆婆勇猛反击，“我就敢这样对待你，你别把自己当圣人。”
　　婆婆三叔喷火的目光盯住我婆婆，凶狠地咬牙说：“好——我没想到我的侄子娶了个六亲不认的媳妇，你等着，我刘三赖可不是省油的灯。迟早我要把你那硬骨头掰断，把你那硬刺儿捏软。”他一甩长袖，愤愤地扬长而去。
　　婆婆干爹说：“儿媳妇，你这个三叔可是变了，有你公爹的时候，你公爹非常照顾关心你三叔，跟着你公爹俯首贴耳。你看他现在那态度，对你冷如冰霜，他以前没啥本事，比你公爹的本事从天上掉地上，还得再掉井里。他向来就是跟着你公爹喝露水谋生，你看现在，不知从哪儿来的邪气，他雄风大振。”
　　我婆婆又坐在小凳子上继续择菜，她说：“爹，我三叔是狐假虎威，他身上穿的那身衣服是日本兵给买的。”
　　冯刺猬惊奇地，“是吗？”
　　我婆婆点点头，“真的，我三叔被日本兵利用当探子，让他吃点儿香的，喝点儿辣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啦，成天掂着两条穷腿跑到日本兵跟前低首下心，巴头探脑。他要是看见街上有个反抗日本的事，就屁颠屁颠跑去给日本兵通风报信。爹，我三叔今天来找我，我让他扫兴而归，他再来找我，我非让他顶着一头污水回去不可。”
　　婆婆干爹轻轻摇头说：“嗯——这个刘三赖，真是不可理喻，他的改变，让我不可思议。我总是喊你儿媳妇，这战乱年月，还是掩盖点好，万一遇上汉奸、特务来吃饭，我来顶住，你扮演雇工，我说的意思主要是对天奎有好处。天奎将来去打鬼子出了名，在鬼子那里挂上号，还有你这个奸猾的三叔，不能不防日本兵来抄袭咱的小饭馆。”
　　“爹，我小时候，我们李庄村和我同岁的都叫我秃眉妞。”我婆婆用右手的一根指头描画着她的两道眉根，让她干爹看。“你看，我没有眉是吧？我长到十岁以后，知道臭美，跑到我们村头的庙院里，从香炉里抽出一根烧半截的香，用刚烧过的香灰，在我的两道眉根儿上描来描去，回家再照照镜子，感觉很美。但是不能天天去描啊，我的原样就是无眉，我成了李庄村大人小孩公认的秃眉妞。其实我的真名叫桂芳，姓李，大名叫李桂芳，没有人叫我桂芳，大家都叫我秃眉妞，我认秃眉妞这个名子。农村人说，无眉人脾气怪，我的脾气确实怪，不过，我再怪也怪不过日本人，他们有枪。”
　　婆婆干爹咧嘴笑笑说：“是、是，咱们为了人身安全，尽量掩盖，你姓李，我就喊你李大姐，这是咱当地长辈对晚辈媳妇的方言通称。”
　　我婆婆爽快地说：“爹，我尊敬你的意见。”
　　婆婆和干爹把菜择完，放进菜筐里端进厨房洗洗准备好，婆婆扭头看见我公公往屋外走，忙喊：“她爹，你吃完饭一推饭碗就走，你去干啥？”
　　公公收住脚步回头朝婆婆说：“我啊，我到街上溜溜看看。”
　　婆婆阻拦的语调：“你去看个啥？你总是个硬头眼子，咱镇上的人逃跑的足有一半，人家都是躲鬼子，你去碰钉子？”
　　“哼，我巴不得让鬼子把我抓去，把我抓去我能亲身体验鬼子对我是怎样的手段。我对抗日就有头绪了，现在我最需要的是，怎样插入日本兵驻地的心脏。”
　　我婆婆耐心劝说我公公，“她爹，你安心把你的生意做好行啦，别干那些走火入魔的事。”
　　“她娘，你总是胆小怕事，赶到这年头，天天窝在家里，说不定也有麻烦找上门来。我的家仇一天不报，我就闹心一天，我是出生牛犊不怕虎。”
　　我婆婆忽然转换话题，“哎——她爹，刚才咱三叔来了。”
　　我公公顿时面色愤愤，“他来干啥？”
　　我婆婆没来得及回答我公公的问话，干爹走来答腔。“你三叔想让李大姐你们俩回家，快中秋节了，他的两个闺女要来拜节，让你们回去照应他闺女。”
　　我公公气愤地说：“嗯——我照应他闺女，我没枪，我要有枪他的两个闺女来，我把他们都崩了。”
　　我婆婆连忙说：“他爹，你千万别干傻事，我妹妹和金枝一个村，你把金枝崩死，金枝她婆家的人会报复我妹妹。”
　　“她娘，你不必小心过度，一人做事一人担，他们报复你妹妹从何说起？”
　　两位客人慢步走进小饭馆，东瞅瞅，西看看，把小饭馆环顾一遍，喊：“喂——掌柜的，用餐。”
　　我婆婆快步走到两位客人面前，笑客迎面，说：“两位贵客吃啥饭？”
　　两位客人犹豫片刻，他们互相对视说：“你们小饭馆都有什么好吃的？”
　　我婆婆一口气说出十几样菜谱，她说：“贵客，我们饭馆的菜类多、味道鲜，炒菜有：大葱爆羊肉、烧羊肉、炒羊肉、炸羊肉。拌凉菜有：调黄瓜、苦瓜、丝瓜、搅瓜，面类有：羊肉烩面，手擀面、葱花面……”
　　一位客人看我婆婆流利地报菜谱，惊讶地说：“哟嗨，你们的小饭馆不大，食谱还挺全的。两位商人对我婆婆介绍的饭菜种类半信半疑。一位商人说：“掌柜的，我们既然来了，就破破费，上当也只有一遭，不上当还有下次。嗯——来两大碗羊肉汤，再来一个大葱爆羊肉，一个炸羊肉串，你们朱仙镇的羊肉汤真好喝，味香爽口，嫩鲜养胃，我每次来朱仙镇喝羊肉汤、吃羊肉是我的必选食品。根据我的亲口品尝，我的体味是，羊肉吃的时候，香在嘴里，鲜在肚里，真是天下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