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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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柳杉和雷打石已经离婚，夏禹地内心有些感慨。
　　但他并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一种宗教般的抗热支撑着他前行，一路前行，不管前边是毒蛇和猛兽，是瘟疫还是战争，他总是不断的前行。
　　他正寻找从西南边地向南迁徙的一支古羌人的行迹，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到更多的羌人的文化基因。
　　这个支系十分庞大，里边有傈僳人，有克钦人等等。
　　他现在追寻的是傈僳人，他们的先祖通过漫长的迁徙，从四川沿云贵高原边缘迁徙，子孙散步在四川，云南，西藏，以及藏南一带，也有部分最后在中缅边境安定下来。
　　夏禹地经过很多寨子，都没有看到有人居住。
　　最后经过漫长的跋涉，穿过密林和深谷，直到一天的黄昏时分，他走出了丛林，看见了眼前有一块平坝。
　　整个平坝主体呈现出一片金黄的颜色，而中间夹着些许绿色。原来这是一片稻田，而且稻子已经成熟，在夕阳的沐浴下，乡村展览着最美好最静谧的美。
　　他也看见一个寨子，一个飘着炊烟的寨子。
　　这里一定有人，因为有炊烟的地方就应该有人。
　　走进去一看，里边果然有人，而且还是果敢族。所谓果敢族，就是明朝跟随明朝末代皇帝流落到缅甸的中国人。他们说四川话，和傈僳族杂居在一起。
　　夏禹地看见果敢族就像看见了老乡。
　　果敢人看见夏禹地就像看见了亲人。
　　一听说夏禹地是羌族，他们告诉他，这里边主要是傈僳族。他们也是古羌人。夏禹地没有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在这里找到了他们。
　　而且夏禹地来得正是时候，因为这几天刚刚稻子成熟，傈僳人将要庆祝新米节。
　　新米节又叫醉酒节，也是傈僳的狂欢节。
　　每当稻米成熟，粮食收获之时，便是新米节举行之时，这就是叫着新米节原因。
　　缅北的很多民族都有新米节，佤族，苗族，还有克钦族。
　　但是，最有特色的是傈僳族的新米节。
　　但这次新米节不一样，因为傈僳人的居住地正在被另一个更大的民族缅族蚕食，他们必须起来战斗。
　　每当要战斗的时候，所有的羌人，不管是哪个分支，他们都要举行上刀山下火海的法事，用来向神灵祷告，请神灵保佑并且展示
　　他们超过自然的神力和不畏强敌的决心。
　　这又到了整个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当然要在这次新米节展示自己民族的神力和不畏强敌的决心。
　　夏禹地是一个羌族释比，他也愿意以羌人的释比的身份参与这场祈祷的法事。
　　但是，头人拒绝了他的请求。
　　夏禹地拿出来释比的法器，猴头帽和羊皮鼓，还有乌莓树做的法杖。头人看见这些和本族的完全一样，确信是自己的祖族的人来到了了自己的寨子，这是神的旨意，于是将夏禹地他们列为上宾，并且允许他们参加任何活动，并且请夏禹地带头进行下火海上刀山的表演。
　　在夜暮降临大地时，刀杆场上的里里外外燃起许多火堆。忽然，广场中央燃起的四个大火堆的熊熊烈火腾空而起,照射春满场的人群。接着鋩锣当当响，刀杆场上的人们互相拉起手来，围着明亮的火堆，跳起轻快的舞蹈。当场上四堆烈火燃得只剩下红红的火炭时，人们开始围着火堆在头人的带领下一起诵读关于本民族迁徙的史诗，类似于在羌人地区的《羌戈大战》，声音整齐悲壮，诵读完成，活动的主持者宣布"跳火海"开始。这时，夏禹地等五个赤着双脚的骠勇汉子立即闯入场上的火海，在里面不停地弹跳，急促的脚步踩起无数的火花四处飞溅，好似飞逝的流星。
　　接着，闯火者以闪电般的速度，个个手棒通红的火炭，分别在脸上和身上擦洗，然后又让火球在他们手中飞炔地翻滚、搓揉。围观的群众时而欢快，时而紧张，时而赞叹，时而惊讶…迸进发出阵阵喝彩声。经过一阵紧张激烈的表演雌堆火炭被踩成碎粒，火焰已熄灭时，"跳火海"活动方告结束。
　　第二天，刀杆场上竖起两根二十余米高的红花树杆，树间交叉着三十六把刀刃朝上的长刀。晌午时刻，欢乐的人群再次挤满广场。随着主持者一声令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夏禹地领着昨晚"跳火海"的五名大头戴蓝布帽，身装大红袍，赤脚冲至刀杆树下，各自斟满一杯壮胆酒一饮而尽。随即纵身跳上刀杆，双手紧抓上层的刀面，赤脚斜踩于下层锋利的刀刃上，运用平时练就的气功本领撑着脚掌，手脚交替，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当勇士们攀登高高的杆顶时，场上簇拥的观众，个个屏声静气，不敢大声说话，而当夏禹地第一个到达终点，并单手撑在刀刃上倒立，场下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这种狂欢并没有持续几天，因为，局势发展很快，战火的已经来临。寨子里边的男女都要到前线去打仗，整个寨子空了下来，只剩下一下老弱病残的人。
　　看见满寨子都是老弱病残，尤其是那些因战而残的人，夏禹地才觉得，和平多么宝贵，祖国多么安全，家里边多么温暖。
　　一想到家，隐藏在灵魂深处的归属感醒了过来，他怀念起母羌水，那个一直爱着自己的女人，想起他和她的故事。
　　爱情是什么，其实，夏禹地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在家里的时候，习惯睡在母羌水的身边。
　　手抓住母羌水的手。
　　后背让母羌水的前胸贴着。
　　耳边有母羌水吐气若兰。
　　他会在温馨中睡去。
　　而一旦离开母羌水，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样的床上，他都睡不安稳。
　　在他的世界里，母羌水就是大地。
　　只有在大地之上，人的灵魂才得以盛放。
　　自己才可以完全放松。
　　然后靠在那儿，安心的睡眠。
　　而一旦想起，夏禹地突然觉得温暖柔和的床突然之间动荡了起来，自己再也睡不着了，而且从此睡觉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他再也没有拥有一张安静的床了。
　　但是，这一天晚上更为动荡，不只是自己的床，还有外边传来了说话声，呻吟的声，还有军人的脚步声。
　　原来，前线失利，前去打仗的人伤亡很大，一部分伤员被带回了。
　　其中包括前几天和夏禹地一起上刀山下火海的一个勇士。
　　伤员由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军官带着，她叫早寻，属于克钦独立军，会讲四川话，因为她曾经在中国学习三年。
　　克钦就是国内的景颇族。
　　傈僳和克钦的祖先是同为羌人的一支，同样从祖国的西南迁徙而来，然后，到达现在江心坡地区才出现分化，形成了不同的枝丫。
　　克钦人数要多一些，他们建立了政党，军队和政府。
　　傈僳人人数较少并分散，由于他们面临同样强敌，于是他们再次联合，加入克钦的军队，他们肩并肩的打击敌人。
　　她带着这些伤员来这里是要建立后方医院。
　　早寻是一个军人，她表情严肃，很少讲话，不愿意接近别人，也不愿意别人接近她。
　　每天，她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但是，好像一点也不疲惫。
　　从这一行，每天都有伤员被带到这个地方进行救治。但是由于早寻的医学知识有限，而且缺医少药，好多军人由于抢救不及时而失去了性命。
　　包括和夏禹地一起上刀山下火海那个勇士，于是，大家含着眼泪给他举行了葬礼。
　　夏禹地很快就发现傈僳人的葬礼和羌族的葬礼有相同的地方，他和当地的端公一起超度亡者的灵魂。
　　但大多数病人得不到正确的治疗而呻吟。
　　夏禹地看见克钦同胞痛苦或者死亡，他就觉得心如刀绞。
　　因为他们身上一样留着羌人的血。
　　就连习俗都一样，每到重大的节日，都会上刀山下火海。
　　而释比上的刀山不是枪林弹雨中的刀山，释比下的火海也不是枪林弹雨里边的火海。
　　他虽然懂一些法术，但是，却只能从心理上给这些伤兵以安慰。但是，这些伤兵需要的是能够从生理上进行治疗的医生。
　　看到这些，夏禹地的心总是会痛。有一种痛需要药或者手术来医治，有一种痛只需要有一个人倾听就可以治疗。
　　而同时符合这两种条件的医生恰恰有一个，这个人就是雷打石。
　　夏禹地心里有点矛盾，这里需要医生，但是同时，这里也十分危险。
　　也许雷打石心里痛，痛得孤独，疼得压抑，自己忍不了而又掀不开呢？
　　不如叫他来这里，救死扶伤，一方面可以缓解压力，一方面救死扶伤，尽到一个医生的天职。
　　于是给雷打石打电话。
　　而雷打石听了夏禹地说起这些情况，他也觉得自己应该带着自己的医术到克钦去，到战火中去，不是去当白求恩，而是去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从而让自己从阴暗的心境当中走出来，找到最初的理想，找到那个真正的自己。
　　他把这一切给白家林说了，白家林也支持雷打石去，并且自己也要去，这么久没有看见夏禹地了，他也很想念他。
　　况且自己是学野生动物保护的，有足够的野外工作经验，这样就可以给雷打石和夏禹地提供这些方面的帮助。
　　不久他们就到了缅甸克钦的这个小寨子。
　　刚刚到达，山兵就被政府军包围了，伤亡惨重，早寻的脸色更为凝重，因为她自己的本事已经很难应付。
　　就像有神灵帮助一样，上帝居然给他派来一个真正的医生。
　　因为自己只是在中国学习了三年最基本的医学常识，她知道在中国，自己根本就不能做医生。
　　而现在雷打石来了。
　　他是执业医师，才是真正的医生。
　　雷打石也看到情况的严峻，他马上投入到工作中。
　　早寻如同冻结而板着的脸才渐渐暖和，渐渐有了一些笑容。
　　笑着的早寻其实是挺可爱的一个女孩。
　　早寻不仅笑着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她本身就是一个女孩，而且真的可爱。
　　她马上就宣布，雷打石是这所战地医院负责医疗工作的负责人，而自己去充当雷打石的助手。
　　随着工作进行，几天下来，伤员们得到了救治，她和雷打石有了更多的交往。
　　她发现这个雷医生更多的优点。
　　不仅仅是医术，他身上还有很多迷人的东西。
　　于是，她渐渐的话多了起来，开始向白家林打听雷打石的一切。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做。
　　但是，她明显无法压抑自己这种好奇的欲望。
　　当然，早寻也就很快知道了雷打石的事情，她在内心深处多了几分敬仰与爱慕。
　　雷打石也喜欢这个乖巧可人的助手。
　　和乖巧可爱的人在一起工作总是很好的，即使在战火中，人们依然喜欢这种乖巧可爱。
　　雷打石的喜欢仅此而已，这是人的本性。
　　不过在特别的环境下，人的本性受到了压抑的时候，人们也许更喜欢乖巧可爱，比如在战争时期。
　　从这个意义上说，雷打石对于早寻的喜欢也许要比普通的和平时期的喜欢要多一点点。
　　比如他看到了早寻在这样环境下的干练。
　　比如他看到了早寻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失却一个少女的美，那种纯真的美。
　　但是，战争并不喜欢这些，尤其是发动战争的人。
　　发动战争的并不是克钦，而是缅军。
　　雷打石负责治病，白家林利用自己的知识四处采药，而夏禹地为那些尽全力而无法挽救他们的生命的那些亡灵做法事超度灵魂。在超度中，自己的灵魂也得到了超度，他居然找到了睡觉的感觉，他的睡眠重回安静，平稳。
　　不但是他，白家林和雷打石也重新找到了睡觉的感觉，他们即使没有床可睡，只能在长满青草的大地上睡，但是，他们觉得大地平稳，他们可以安静的入眠，甚至可以一夜无梦。
　　克钦这块苦难的大地，竟然如同一张宽阔安静的大床，让他们可以消除心里的烦恼，身体的疲惫，给了他们一张安静而安全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