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章
作品名称:袍哥人家(小说) 作者:云山松 发布时间:2017-12-08 15:57:52 字数:5729
大报复连界场爆发械斗
(一)
刘青山见到眨眼之间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心里确实慌了起来。他知道这事要出了命案,他作为倡议者和主持人必然会难脱干系。现在,只有想法马上制止冲突(他也以为是陈连长要拔枪威胁人,使矛盾爆发),保护黄、陈二人别被人打死(过去吃茶就发生过打架,并打死过人)。当然,这首先要保护的便是这个黄特派员。
刘青山见黄振堂被眼前发生的事吓得呆若木鸡的样子,心里掠过一阵惬意。他心里也感到似乎出了一口气。想你黄振堂平时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说起话来,好像他就是天王老子似的,硬是庙里的菩萨打屁——神气得很!那晓得才见到这么一点打斗,就吓得像王魁见了焦桂英——恨不得钻进地下躲了!真没出息!
刘青山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人还是上前去拍了拍他,要他别怕,由我来保护你。
黄振堂见刘青山竟在这关键时刻出面要保护自己,那感激之情只差没叫刘青山一声爹啰!他像见了救星似的一把抱住刘青山,口里直说,你只要保护了我,把我保回铁厂,我一定重重的谢你!你要钱给钱!你要啥子我都给!
刘青山大度地笑了笑对黄振堂说:“你别怕,他们看到有我保护你,就不敢动你一根毫毛!他们主要是恨陈连长,恨他平时太霸道了。”
刘青山把黄振堂拉到自己身边,大吼了一声:“大家不准打啰!”
他这一吼,茶馆内果然安静下来了,只剩下陈连长躺在地上一声高一声低地呻唤。
刘青山接着以威严的口气说:“陈连长再不对,也不该这么对待他嘛!真要是出了人命,那就不是香火坐箩篼——一家人都走得脱的事!来人,把陈连长跟我扶起来,在外头叫两副滑竿,送二位回去!”
刘青山说完,便回身恭敬地挽起黄振堂往福临茶馆外走去。他们到了大街上时,他的保镖也把陈连长扶出来了。
这陈连长也许是不止一次挨打过,他虽然又叫又呻唤,衣裤也被撤烂了,身上除了双手有一点抓破的伤痕,筋骨一点也没伤着。
刘青山正把他两个招呼上滑竿看着他们出了上场口便准备回去时,只见从上场口方向“咚咚”地跑来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那坐在滑竿上刚才还呻吟不止的陈连长此时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从滑竿上跳下来,气势汹汹地一把推开要来扶他的脚夫,对这伙丘八下令道:“马上跟我封锁福临茶馆,把里头的人全部给我抓起来!”
刘青山见状,赶快溜回家去了。他知道,一场大劫在所难免了!我这回才是惹火烧身啰!
(二)
陈连长的几个丘八分别在铁厂上营门(沙坝儿)和石碓窝等了很久,他们既不见连长鸣枪,也没见他叫人带来口信,所以他们既不敢回厂又不敢上街。
快到午时了,还是不见动静。他们虽然各自找了阴凉地方坐着还不怎么燥热,但等人等消息的时间却最难熬,也最无聊。
一个班长见有人从观音庙(上场口方向)过来,便上前探问福临茶馆有啥事没得。那人恰好在茶馆街沿上看了热闹,见里面乱起来了怕惹事才走的。所以他见到这伙丘八在这里耍,便张巴(意:巴结)地对这班长说,伙哟!现在福临茶馆头打起来啰!你们的连长,还有啥子择菜员哟(他不懂啥叫特派员,所以以为是伙头军里择菜的)都怕着了!
听他这么一说,那班长一边叫一个弟兄速去通知等在沙坝儿的人,一边叫上在树林头歇凉的弟兄们扛起枪炮就往街上跑。
当他们看到连长手、脸上有血痕,衣裤也被抓烂了,所以听到命令,就凶神恶煞地一下把福临茶馆包围起来。
茶馆里还没走的人见突然来了这么多扛炮火的丘八把茶馆围住了,马上就慌起来了。他们一声吆喝,纷纷往后门跑去。
福临茶馆的后门外是核桃沟,那遍沟的核桃树把一沟一湾盖得如把天也盖住了一般,大白天里人进了这里就像傍晚一样的光线。所以这常常有人在这沟里做黑市生意(如买卖鸦片、枪支、弹药等违禁物品)。
福临茶馆的人一窝蜂往这沟里跑,后面的丘八追来又辨不明方向,便端起枪朝天就打,然后直叫站住。
这些无辜的看热闹者不听枪响还好点,枪响之后更吓得屁滚尿流慌忙逃窜。有个丘八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目标,连叫两声不见他停下,便端枪瞄准就打了一枪。
这一枪,便真把那人打死了。
街上的各店铺听到枪声,知道出事了,忙纷纷地关门闭铺。这时从沙坝儿赶来的士兵见街上乱了窝,便趁机见店就进去抢劫。
首当其冲被抢的是一家绸缎铺,这家铺子店面大、堂口宽,卖的是绸缎、油水必然不少。当那些伙计见阻拦无效、东西和钱被抢后,马上去向大东家报告求援。而这个大东家不是别人,就是连界场富甲一方的周富兴。
周富兴刚回到家正为茶馆突发骚乱之事而着急时,听说现在事情竟发展到了“洗街”,并且连自己的店铺也被抢了之后,便叫一个伙计到镇公所叫他弟弟周富成立即派防护团出面维持地方治安。同时又派几个护院家丁由一名保镖带着去守卫街上的店铺和茶旅社。
周富成早已知道茶馆打斗发展成骚乱,可是,事到如今,那敢派防护团出去碰钉子?相反地他却立即关上镇公所大门,令防护团先把镇公所保护好。
由于铁厂的守军满街飞、见人就打、见店就抢,甚至连一些妇女姑娘还被调戏侮辱,使不少店里的伙计、居民家中的主人奋起反抗。
所以,虽有老百姓被打伤甚至被打死,却也有不少丘八遭到反击也被打伤,其中有个丘八甚至被扎了几刀后,因流血过多抢救不及时,第二天上午就死了。
这事就发生在演武堂,而且还有一段小插曲。
原来陈连长见他的弟兄伙来接应他了,马上不再装孙子了,立即带领着弟兄们到茶馆抓人。想到自己刚才受的窝囊气,感到现在多少得捞点面子回来。因此他不管这些茶客还是不是刚才那些人,更不管这些人参与了刚才那场打闹没有,命令弟兄、跟我统统抓!
后来见抓到的十多个没跑得脱的都是些三贤四老二流子之类,想到把这些干滚龙抓回铁厂去还得供他们吃住,很不划算,便搜尽他们身上的钱财和值钱的东西(名义上是罚款),打一顿便放了。
听到枪声响,陈连长赶到后面核桃沟去看了看,见被打死的是天天在街上捡破烂的莽娃子,便没在意。他想到,既然事情已闹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带着弟兄们去把演武堂砸了,彻底出口恶气!
于是他就带着几个弟兄来到了演武堂。
卢永严见茶馆里乱起来时,马上叫司马昆叔侄把周富兴和周富成保护回去。他和罗锦华保护着何实威也离开了茶馆。当街上大乱时,他叫罗锦华回家去把自家店门关了,就在家守护好妻小,自己则赶快回到了演武堂。
当卢永严回家时,司马昆叔侄也赶回来了。他下令马上关好大门,然后和司马昆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因为卢永严已经预感到陈连长他们不会放过演武堂的。
卢永严毕竟经历过不少大小场面,他知道现在惟一的办法是,一边作好应急准备(安排家眷收拾好细软随时可撤离),一边作好应付有人来挑衅的准备。按一句通俗的话来说,这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演武堂虽然是习武之地,所习兵器均为冷兵器(既刀枪剑戟古式兵器)。但是,由于为执行镇公所维护地方治安的指示,演武堂也买了五支中正式步枪和一百发子弹,以应镇公所指令参加地方防(日)特护民的维持活动。
所以演武堂的无论老师徒弟除会用冷兵器之外,也会用热兵器(即现代武器)。
当陈连长带人来冲击演武堂时,演武堂里的人已经作好了防卫准备,使他又一次栽了个大跟头。
(三)
看见演武堂大门紧闭,陈连长不由得怒火中烧。他知道这大门是用山区最好的杂木做的,不但厚实,而且结实,就是用步枪射击,也最多能射穿木板就失去了杀伤力。所以,只能想法翻进去把大门打开,进了大门就好办了。
演武堂是在原来的寓王宫后面的一块大操场上修建的。它坐东朝西,占地五亩。操场是用围墙圈起的,围墙是石基土墙,厚一尺二,高一丈五,顶端有盖墙(伞形盖瓦)。三亩大的操场是练武的场地,剩下的就是一座四合院落。四合院的正门既是外正堂屋又是大客厅,它的后门是四合院院坝、左右门通四合院厢房,和正门相对的是正厢房,那是卢永严夫妇的卧室,左边是司马昆小两口的卧室,右边是司马俊和管事的卧室。七八个徒弟就分住在正堂屋两侧的房间里。
这院落是卢永严设计的,他结合了川南民居和川西四合院的优点,既美观又实用。
这里之所以把演武堂的结构介绍得这么详细,是后来很多事就发生在这里。
再说陈连长想翻过围墙进来后才开大门,就必须去找长楼梯,因为这围墙太高,重两个人不够,重三个人又无法带武器。等把长楼梯找来先由班长带着一个身手较敏捷的丘八上去一看,发现围墙里面的正下方已站着几个拿着红缨长枪和弓箭的习武徒弟正把枪和箭对着自己。他还没开口,司马俊就在警告他。
“朗朗乾坤之下,堂堂皇皇的中央军怎么竟干出这翻墙越壁的勾当来了?我奉劝军头自重,切莫干出越轨之事,否则,我们可要按强盗论处哟!”
那班长犹豫了一阵,想往前,只有跳下去。而这一丈五尺高的围墙跳下去,不跌断脚也会跌断腿,他可没有这个功夫。
这班长回身告诉外面楼梯下的陈连长:“他们有准备哟!拿起家伙在那里等着我们下去好挨呀?”陈连长气急败坏地骂道:“给老子开枪嘛!把他们打伤几个,你就下去了嘛!”
这班长见要退回去是不可能的了,想到老子是步枪、现代化武器,你几个那老掉牙的兵器岂能奈何我?于是,他果真从身上摘下步枪就朝下面几个人的面前空地上开了一枪,趁那几个人闪开之际,闭上眼睛就跳了下去。
这班长人一着地,就感到自己左脚“嚓”地响了一声,然后便木木地没有了知觉。他猛地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左腿摔断了,不由得哭叫起来。
司马俊等人一涌而上把这个班长按住,正想把他捆起来时,那围墙上又有一个丘八向他们开枪。这一枪虽没打死人,却把一个徒弟打伤了,这下引起了几个徒弟的慌乱。
这时,陈连长和另一个丘八也爬上了围墙,他指挥前面两个踩着墙盖到前面的芭蕉丛边由芭蕉树上溜下去,先把门打开再说。他则用手枪朝操场里的人们乱放枪,作掩护。
司马昆听到前面操场有枪声,便冲出来一看,见陈连长正站在围墙上一边开枪掩护他的丘八下围墙,一边口里在骂人。
好个司马昆,他不动声色地沿着围墙一侧从陈连长看不见的死角方向迅速地靠上前去,眼看距离差不多了,身子合力一纵,竟飞身上了围墙。他还没等陈连长回过神来,已跃身贴近了他。等陈连长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那身子已悬空飞起来了——原来他已被司马昆挟持着提下了围墙。
等陈连长的“妈呀”喊出来时,他已被司马昆提到堂屋门前。他的手枪也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司马昆的手中,而那黑黑的枪口就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这下他才知道,这世上不但有飞檐走壁的人,还有提一个活人如提只鸡一样弹跳纵行,真是强中还有强中手,歪人还有英雄收啊!
陈连长那两个丘八已从芭蕉树上溜下来了,一个端起步枪上着刺刀和司马俊等人练开了刺杀,一个趁机冲到大门口去把大抵门扛下了终于打开了大门。
当外面的五六个丘八端着步枪一窝蜂地拥进大门来到操场内,端起步枪就想朝那些演武堂的人(有几个在捆班长,有几个在和先下墙的丘八练刺杀)开枪时,只听见他们的连长嘶哑着嗓门在大声地喊,不准开枪!
这伙丘八如闷头鸭儿一般抬头往那正堂口的台阶上看去。他们这一看,不由得都惊呆了——我的妈呀!咋个我们连长会当了人家的俘虏了呢?
因为此时的陈连长在司马昆的手枪之下确实已经焉焉地成了司马昆的俘虏了!
司马昆用枪管狠狠地点了一下陈连长的脑壳,叫他命令自己的弟兄们放下武器。陈连长无奈之下只好叫弟兄们把武器放下。
这时,那个正在和司马俊拼刺刀的丘八一分神,身上同时就挨了三刀。等他的连长叫放下武器时,他已“咚”地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卢永严赶到外面来时见已出了事,又见司马昆用枪抵住陈连长,而那群放下了枪的丘八呆在操场里一动也不敢动,便上前拉开司马昆。可是,司马昆却请他坐着休息,这事与老师无关。
从来没见过徒弟顶撞过自己的卢永严,愣了一下,也只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开腔了。
卢永严担心这事会收不了场。
但他知道司马昆不是一个莽撞之人,那今天他又要干什么呢?卢永严不禁替司马昆担心起来。
司马昆当时出来见陈连长的人不但已跳进了围墙,而且那家伙还站在围墙上指手画脚嚣张得很。因此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擒贼先擒王,所以他身随心动,眨眼间便上围墙去把陈连长揪住了并作人质胁迫他的部属放下了枪支。
但下一步又该怎么办,他心里也没有底。然而,他司马昆没想出办法该怎么办,陈连长却在这时替他找到了下楼的梯子了。
陈连长通过这几天和连界场街上这些人的“交道”,开始领教到了这铁山地区的人真是“铁”的禀性。今天从茶馆里被刘青山救出来可算是逃离了虎口,可自己又来冲击演武堂在围墙上被司马昆擒获成了又落“虎窝”了。他陈连长既能耍横,更能耍赖。现在见势不对,哪里还敢逞威,所以便只有装孙子求饶了。
陈连长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对司马昆说:“兄弟错了!只要英雄放了兄弟一马,兄弟保证从此以后再不敢来冒犯贵地喏!”
对于陈连长的“下小”(求饶),司马昆倒没在意,但对于他说的“保证”二字,却把他提醒了。
司马昆叫司马俊、吴正强等人先把这群丘八的枪收起,也不打骂他们,把他们赶在一起看守好。然后叫人拿来纸笔墨砚,叫陈连长写了一个保证书。这保证书的内容先写上陈连长带兵无故冲击演武堂,现在知道错了。由于演武堂仁义待人,抓着他们也没有虐待他们,感动了他,所以现立下保证书决不再犯云云。
卢永严见司马昆竟这样处理,心中大喜。他去围墙边先把那班长的腿骨接好,用夹板固定后,又去为那挨了刀子的丘八止血。他见那丘八有一刀被捅破腿动脉而流了不少血,他马上拿出他的祖上传制的金枪止血丹让那丘八吃一颗,又用水泡化一颗,然后浸在绷带上,不一会儿便把血止住了。
司马昆见陈连长已写好了保证书,就拿出一百大洋给陈连长,说这是陪他那两个门牙的医药费。另外给每个丘八五块银圆,作辛苦费。
他声明演武堂虽是习武之所,但决不是好斗之徒,他希望兵工厂守军不要和演武堂作对,因为他们也有枪,但为不伤和气所以没打。说完他叫吴正强等徒弟把五支中正式拿出来亮了亮相,然后把收缴的枪弹退给陈连长等人。
陈连长见司马昆师徒如此对待他们,感动了他那有限的一点良知,感激万分地、惭愧地带着几个弟兄伙从大门撤走了。
这时街上的骚乱已近尾声,到处是一片狼籍景象。司马昆在大门口见了,预感到这事还会往严重的方向发展。这时,他多么希望此时连界场的头面人物应立即出来一面收拾残局,一面和兵工厂方面交涉,双方不能再加深矛盾了。
正当他忧心忡忡地在门口发愣时,罗锦华匆匆忙忙地跑来告诉他,大师兄根本没回乡下去,刚才在茶馆头就是他发的难。而更为严重的是,他已悄悄地尾随着黄特派员的滑竿往兵工厂去了。罗锦华估计,大师兄可能要打黄振堂的主意。
这下司马昆才真正地大吃了一惊,他知道发生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