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作品名称:袍哥人家(小说) 作者:云山松 发布时间:2017-12-09 18:43:14 字数:4265
露马脚云山虎茶林扑狼
(一)
矮子刘金龙混在一帮娃娃儿里面在福临茶馆的楼梯上朝陈连长连发两枚金钱镖后,那茶馆内立即乱了起来。但是,当陈连长被金钱镖击中手肘弯时,那枚金钱镖(铜小钱)却弹落在黄振堂的面前。其他的人都把目光盯在陈连长身上,但那黄振堂此时的目光恰好在看自己脚上的皮鞋。而那枚小钱落在他脚旁时,黄振堂就必然看得清清楚楚了。
黄振堂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对这小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观音岩过河被摔进河里后,自己在慌乱中拔出二十响手枪时,也是被这小钱击中手肘和腿弯的印象马上如闪电般地在他脑海里闪过,他立即就回过神来了——抢他的棒客就在这茶馆里!
可是,他刚想喊这茶馆里有棒客,却有人抢在他前面喊了声“他掏枪要打人了”,茶馆里便立即乱了起来。
当时黄振堂也立刻被搞得目瞪口呆,吓得不敢动弹——刚才那瞬间的念头也吓得无影无踪了!
但是,他的这瞬间的表情却被刘矮子看得清清楚楚的。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便下定了决心:此贼不除,后患无穷!
所以,不管茶馆里咋个乱法,他刘矮子都一直盯着黄振堂的。等刘青山把黄振堂、陈连长保出茶馆叫滑竿送二人回兵工厂时,刘矮子也悄悄地跟在后面的——反正有群娃娃儿跟着看热闹,他混在里面没人发现。
刚到上场口闸子门,陈连长的那伙丘八来接应了。陈连长跳下滑竿后也没叫人保护特派员回厂,而是带着人又进街报复去了,使黄振堂成了孤家寡人。
这就坚定了刘矮子想在路上黑办黄振堂的决心。因为这里到兵工厂有三华里,既要经过地形复杂的大石坡,又要经过树密草茂的凉水井。这些地方虽是大石板马路,但两旁却有不少地方可以打伏击,这就给刘矮子下手造成了不少的好机会。
黄振堂见陈连长带人进街报复,他没有吭声。今天这堂茶吃得真令他又气又惊,所以他对陈连长的作法抱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
黄振堂气的是,自己一个堂堂皇皇的特派员竟在这穷山恶水的连界场差点翻船跌大跟头!所以他恨不得把这连界场的袍哥青红帮整散!当然,能弄几个进班房更好!
他惊的是,一个小小的连界场竟没把党国的官员、政权当一回事!而且完全是由帮会来控制了整个社会(姑且认为连界场也算个社会吧)。更令他吃惊的是,这伙帮会里既有官场人物,又有黑社会角色,因为他刚才已从陈连长被金钱镖所击时发现了在观音岩抢自己的棒客的踪迹。只可惜没来得及进一步清查就乱了堂子。
对于金钱镖,黄振堂也略知一二。他在成都嗨(意:参加)袍哥时就曾听到堂口里的拜兄拜弟们议论过,后来又在城隍庙的庙会上见卖跌打药的表演过。他知道要练成这百发百中、打那里中那里的程度不是一两天就练得成的。所以他认为刚才在茶馆里那发镖之人必定和观音岩的强盗是一人所为。
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想到地方上捞一把的想法是多么不现实。看来,自己真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得要有枪杆子才行。因为这个社会已成了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的社会,没有强硬的手段是玩不转的。
现在他只想赶回铁厂去,向上面要求增加守军。然后以强兵压境的手段迫使街上的帮会头目就范,商家富绅进贡。
要不然,自己这回“钦差大臣”就白当了!
黄振堂坐进滑竿以后脑子里就在想这些,所以他根本没想到又一次危险已逼近了自己。
(二)
刘矮子为伏击黄振堂,已先到大石坡的松林里埋伏下了。
可是,他刚躲进松树林,就见从兵工厂方向又来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匆匆地往街上跑去。他想了想,又看了看这大石坡的地形,考虑到这里伏击如果搞出响动来,离观音庙太近容易被矿区警察所的警察知道。
于是他赶快跑到离凉水井不远的茶树林里埋伏下来,只等黄振堂来了就好动手。
凉水井的油茶树在马路两旁长得又密又粗壮,有的枝桠甚至把马路的上空都遮了不少。这山湾里除了遍地的油茶树之外,还有茂密的丝茅草,草长有一人多高,所以在这里不管什么地方只要人一钻进去,站在马路上就根本无法见到人影。因此,连界场的人都知道,路过这里最好三五人结伴而行,否则小心被棒客挡住被抢。
因为这段沟湾经常发生这类事情,而矿区警察所的警察也奈何不了。
黄振堂躺在滑竿里,晃悠悠地被抬着回厂,阵阵凉风吹来,刚才的烦恼竟被徐徐吹去。他呼吸了几口带着山花松柏清香的空气,心情开始舒畅起来。这时,他才感到背上湿沁沁的,原来是衬衣早湿透了。
刚才,茶馆里人多气闷,他为体现官派,在里面穿衬衣外面又穿了件夹层青色中山装。当时他虽感闷热,但由于茶馆里于己不利的劲仗,他便把烦躁忘掉了。
现在被野外的凉风一吹,虽感到很舒服,那沁湿了的衬衣贴在背上却有些不是滋味。看到抬自己的两个脚夫赤着上身、下着短裤,虽然那背脊上的汗珠满布却走得那么轻松,表情也是那么惬意。看得黄振堂竟有些羡慕起这两个“猴儿棒”(即下力人)了!
黄振堂坐着滑竿上大石坡、过石碓窝,上碉楼凹,便开始下冶官坡,坡对面半山腰的凉水井幺店子能看到了——过了凉水井再往前便是大坳口,就到铁厂的上营门了。
冶官坡和凉水井湾这一带的茶树林十分茂密,除此之外还有齐人高的丝茅草遍布其间。到了沟底,阴凉的山风吹得树叶山草哗哗直响,加上阳光被挡住,竟感到有点阴森了。
这几天被整得有些神经质的黄振堂,不知为什么竟突然感到有些不安起来。他坐在滑竿上左顾右盼,见到两旁油茶树在阳光中摇影婆娑,似乎有人在树上,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他先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马上用手擦了一下眼睛之后又看,却只见树枝交错,哪有什么人影?
但是,他还是直催脚夫抬快点。就在这时,那抬前面的脚夫不知被什么打中了腿上的麻筋,腿一软,便一下跌倒在地。
前面跌倒,后面必然失去平衡,把坐在滑竿上的黄振堂竟一下抛了出来。
黄振堂在被抛出滑竿的那一瞬间,他又再次发现茶树林中有人在扬手抛打什么东西。所以他虽然被跌得鼻青脸肿,他却没来得及骂脚夫失足,而是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就顺着石板马路往铁厂方向狂奔。
黄振堂一边惊慌失措地跑,口里一边大声地喊:“有棒客抢人啰!有棒客抢人啰!”
两个脚夫却以为这坐滑竿的人疯了,这前后左右只见他两个脚夫和这坐滑竿的,其余的人在哪里?龟儿子怕是想赖脚力钱哟!于是,两个脚夫拿起滑竿就随后追去,口里直喊,给脚力钱!
其实,黄振堂这回确实没有看错。这茶树林里真的有人。这人我不讲读者也知道是谁,他就是云山虎刘矮子。
(三)
刘矮子从大石坡转移到冶官坡来埋伏,是躲在油茶树上的。他这么做的目的,一是自己人矮小、躲在草丛中无法看清马路上的情况;二是在油茶树上可以居高临下,发镖打枪也很方便。然而他没料到,这油茶树对于他这个四尺高的人来说可以算很高的树子,可对于正常人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因为,川南铁山山脉生长的油茶树最高不过一丈,正常人伸手便能攀上树桠,哪能跟松柏杉樟之类高大树木相比?
而黄振堂坐在两个高个子脚夫抬的滑竿上,其视线必然高出一般人。因此他恰好能越过齐人高的丝茅草丛发现油茶树上是否有人。
由于刘矮子见这时前后没有人来往,便产生了先把脚夫放倒,然后再来收拾黄振堂的打算,这就使黄振堂虽摔了下来却没跌破手脚,使他能奔跑逃命。
刘矮子的金钱镖虽能百发百中,但毕竟打击距离有限。所以他见黄振堂拔腿就跑便对他脑后连发了两镖,想击中他的哑门穴使他既不能动又不能喊——然后由自己收拾!
也许是黄振堂还不到命绝的时候,或许是这场风波还没掀起高潮,所以当刘矮子的金钱镖飞往他的后脑勺时,黄振堂头上带的博士呢帽恰好被他逃跑颠动和被风吹起而往脑后掉下之际,挡住了那两枚飞击而来的金钱镖。
刘矮子的这两镖虽没把黄振堂的哑门穴打中,却打得他颈子麻麻地一阵电击的疼痛。这下那黄振堂更加亡命地往前跑,口里的呼叫声竟成了惨叫,使这安静的山沟林间顿添一股恐怖气氛。
刘矮子没想到会出这等意外,他情急之中便抓住油茶树枝,从这根弹往那根,眨眼便窜到一根路边的大松树枝上(这是山湾里唯一的一棵大松树),拔出手枪便朝前面飞跑的黄振堂甩手就是一枪。
由于这下刘矮子的位置高、视线好,所以黄振堂再跑得快,也没跑赢刘矮子的这一发子弹。只见他弹到人倒,“咚”地一声倒在了路上。
那两个脚夫听到枪响,知道这回真的出了棒客,便丢下滑竿,回头就是一趟,竟朝刘矮子这个方向跑来。
刘矮子本想马上从松树上溜下来赶去收拾黄振堂,见两个脚夫返身朝这边奔来,考虑到怕被脚夫认出自己,便等那两个脚夫跑过了才从松树上溜下来。
这样,就耽误了十来秒钟。
而世上很多事在瞬间就会产生巨大的变化,这关键时刻的几秒钟就更会发生关键的转折。
就在刘矮子从树上溜下来准备赶去收拾黄振堂时,那碉楼坳上传来了几声枪响,而凉水井方向(前方)的幺店里也有人出来在嘈杂。按江湖上的黑话说,这时已“惊了堂子”!
此时刘矮子如果仍去收拾黄振堂,不被后面赶来的鸣枪者发现也会被前面的人认出,所以刘矮子竟犹豫起来。
就在这时,闻讯追来的司马昆和罗锦华赶到了。
司马昆见大师兄提着手枪,估计他已完事。他也没问清楚就拉着刘矮子的手往树林中的一条小路说:“快!大师兄走这边!”
罗锦华施展腾跃功夫,飞身爬上大松树一看,见几个丘八提着枪已开始下冶官坡了,便溜下松树叫还在发愣的大师兄:“赶快走,后面有丘八赶来啰!”
当他们师兄三人隐没在丝茅草丛之后,陈连长带着几个弟兄果然来到了沟底。他听到右侧草丛中有响动,提起枪就打。当他想叫人进去搜查时,听到前面传来特派员黄振堂的呻唤声,忙又急忙往前赶去。
黄振堂虽被枪击中左腿而摔倒路边,但那逃生的念头却使他挣扎着又爬起来想继续逃走。可是,他腿上挨的这一枪正中脚弯,已伤得不轻,根本不能行走了。所以他刚站立起来迈动了一步,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惨叫着又倒了下去。
黄振堂一阵晕眩,眼看就要昏死过去。但此时他的恐怖已压倒了疼痛,极力不让自己昏死过去。他必须不断地呼救,想有人赶来救他。当他听到前方有几个人吵闹着往这边跑来时,便更加大声地呼唤起来。
等陈连长带着弟兄伙赶到时,黄振堂已被在凉水井幺店子吃午饭的几个铁贩子闻声赶来救起。黄振堂见陈连长已赶来,便终于熬不住惊吓和疼痛,昏死过去了。
陈连长叫弟兄们去把那副丢在路上的滑竿捡来,把特派员扶进滑竿,飞速地抬回了铁厂。
经过一阵紧急处理和抢救,黄振堂终于苏醒了。他看了看围在他周围的人,回忆起今天的经历,心绪如潮水般起伏。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像几岁的小孩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黄振堂哭够了,感到身体非常疲乏,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等黄振堂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派人把陈连长叫来,问他带人返回街上又去干了些什么。陈连长只好说自己带人去找那些整了自己的人算账,结果那些人都溜了。闭口不谈自己去冲演武堂被捉还写了保证的事。
黄振堂听了骂他无用,只会吃干饭!骂过之后便叫他准备人员,明天带上街去跟我大搜捕。名义就是抓刺杀特派员的棒客。
于是,这一场矛盾开始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