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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梅娇惜惜话永别 志高临终托后事

作品名称:丹江遗梦      作者:丹江冰      发布时间:2017-12-21 16:45:34      字数:8456

  转眼已到9月23日(农历八月二十八日),这一天正值秋分时节,古籍《春秋繁露、阴阳出入上下篇》中说:“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突然暑天的燥热就褪去了,变得秋高气爽,碧空万里,这也是丹桂飘香,蟹肥菊黄的季节。陈梅娇见自家院里一派仲秋的绚烂景象,心情十分豁然。猛然想起今天正是陈碧春的23岁生日,不知是否有人能为她过生日?想到此,陈梅娇决定今天去厚坡唐湾小学看望陈碧春。
  白小凤包了许多糕点、瓜果,让仆人提着,送陈梅娇到南大门坐黄包车去厚坡。一路上,陈梅娇恬然自得地欣赏着道路两旁的田园风光,所有的烦恼和无耐此时都暂时隐退了。她多么希望就这样永远走下去,没有终点,没有目标。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大约十一点时,陈梅娇抵达了唐湾小学。这是一所比较破旧的小学校,像一所大一点的四合院,透过斑驳的大铁门,可以看到院内栽种着稀疏的几棵杨柳树。此时还没有放学,朗朗的读书声传遍整个校园,陈梅娇静静地等待在学校门口,她喜欢这里幽静、朴实的环境,还有那明朗的读书声。她想,陈碧春在这里生活,并不一定是消极的避世,这流水般平静的日子,正是她内心的渴求。
  学校的守门人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穿戴不俗的姑娘,看她一直静静地站立着,注视着校园,便打开侧门,探出头问道:“小姐,您是找人吗?”
  陈梅娇笑着回道:“是的,我找陈碧春老师。”
  那守门人顿时热情地说道:“小姐,快进来吧,一会儿就放学,您先到陈老师的宿舍里等着她。”一边说,一边帮陈梅娇提着两大包东西,送她到四合院最西侧的一间房门前,房门是虚掩的,陈梅娇谢过守门人,便推门进去。
  房间的布置摆设和当年在李官桥女校时的宿舍差不多,简陋但很整洁。床头的书桌上放着一个青瓷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正竞相争艳的黄菊花。这绚烂的花把这间陋室打扮得明艳了许多。这时,陈碧春一阵风地跑进来,一把抱住陈梅娇笑道:“我在教室里看到你来了,还以为自己眼睛看花了呢。”
  陈梅娇把母亲装的所有吃食都一样一样地拿出来,陈碧春合手叫道:“阿弥陀佛,我一个月无饥荒!”
  两个人正嬉闹着,一个穿着蓝布长衫,戴着眼镜,提着一篮菜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有点羞怯地叫道:“陈老师。”
  陈碧春忙站起身,说道:“刘老师,请进。”
  陈梅娇知道是陈碧春的同事,也站起身来相迎。那位刘老师见陈碧春有客,更是窘得满脸通红。陈碧春替两人作了介绍。然后笑道:“刘老师,伯母又让你为我送菜了,替我谢谢她老人家。”
  刘老师低着头,轻声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仅仅给你拿点菜不算啥。”
  陈碧春指着菊花道:“大清早放在我门口的菊花也是你送的吧,又送花,又送菜的,真的很感谢!”
  这时,听到隔壁已乒乒乓乓地做起午饭来,陈碧春站起身说道:“我们也开始做饭吧。”
  刘老师忙站起身告辞,陈碧春请他留下一起为她过生日,他便帮她一起做起饭来。陈梅娇见他们两个人一起择菜,洗菜、切菜,炒菜的情景,默契又温馨,她由衷地为陈碧春高兴。
  吃过饭后,刘老师便回教室了。陈碧春下午没课,她和陈梅娇像少年时一样,一起躺在小床上,脸对着脸,亲切地聊着,不知不觉间,俩人都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梅娇先醒来,一时她分不清此时是早晨还是下午,看到身边的陈碧春,还有床头那束灿烂的菊花,她才记起自己是在睡午觉。陈碧春此时也醒过来,她抓过陈梅娇的手臂看腕表,已经四点半了,俩个人赶紧起来洗涮,准备一会儿到学校的四周转转。
  此时还没有放学,只见一扇扇窗口都晃动着一个个小脑袋。看到她们俩手挽手出来,都挤到窗口看她们。陈梅娇低声说道:“快跑,别让你们校长看见了,过后教训你。”
  说完,俩个人一起跑起来,守门人见她们要出去,早打开了侧门,她们俩走出学校大门,便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校园的后面和南侧都是村民住户,北侧是广阔的田野,陈碧春一边走,一边指着靠近路边的一处农家小院说道:“这就是刘老师的家。”
  陈梅娇微笑道:“看得出那位刘老师很喜欢你。”
  陈碧春笑了笑,说道:“刘老师一家都是很忠厚的人,难得的好人。”
  这个话题只能谈到这里,陈梅娇不再往下深究。她只是紧紧地挽着陈碧春的手,这个相识相交了十几年的好朋友,一直让她充满疼惜的知己,她只想此时此刻在这仲秋的田间的小径上,和她悠闲地散步。金色的夕阳铺满原野,所有的庄稼都看起来熠熠生辉。凉风习习,天高地阔,不知何时才能再携手在这傍晚的乡间小路上散步?
  陈梅娇是在第二天一早离去的。临走前,她把腕表取下送给陈碧春。陈碧春见此表名贵,便推辞道:“我一直不敢戴表,是害怕这里的同事们会问三问四的。”
  陈梅娇把表放到她的手心里,有点苦涩地笑道:“这表不是让你戴的,而是让你用来怀念我的。”
  陈碧春目送着陈梅娇坐着马车迤俪而去,马车很快地被茂密的秋庄稼所遮挡,陈碧春的眼睛被清晨新鲜的朝阳刺得一片眩然,她的泪没来由地滑落下来,悲伤像水一样漫没了她的心田!这些年,有太多的离别,她的心已经木然了。可是为什么在这个仲秋的早晨,她和陈梅娇的分别却使她如此地难过!她把晶莹剔透的腕表紧紧地握在手心中。
  陈梅娇没有直接回李官桥,而是从厚坡到李官桥的大道上拐到王篾子岗,她准备去张家庄看望梁雅芝。途经王篾子岗时,只见满坡遍野的蒲公英和不知名的野花正默默无闻地争奇斗艳。但昔日的炮火给这片山坡留下的疮痍并没有完全消失,至今仍有大片的坡地呈现出黑褐色的肌肤,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毫无生气!
  穿过王篾子岗,行驶不久,就能看到张家庄的树木房屋了。陈梅娇想起少年时代,母亲总是带着她和姐姐来到这个村庄里玩。那是一段多么开心快乐的日子呀!而如今,她来到这里,是来重温旧时的梦,还是来向这里的一切告别?
  在张家庄的村口,陈梅娇下了马车,她想静静地走进村子里,不想让马蹄声惊醒她少年时的旧梦。道路仍是那样凸凹不平,坚硬的土坷垃垫得她脚心疼,道路两旁的树木葱葱郁郁,遮掩了灿烂的秋阳。村庄是寂静的,道路也是寂静的,偶尔迎头遇到的村民们会向这位看着有点面熟的小姐点头致意。
  陈梅娇一边走,一边情意绵绵地看着眼前的景物,她惟恐遗漏了什么。这个村庄村头和村尾绵延一里之长,陈梅娇一路走来,道路的尽头,就是满载着她童年、少年时代乐趣的院落,那是张家大院。张家门前的那方大池塘里,秋荷正仪态万方地亭亭玉立,一群群鹅和鸭子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戏耍,此情此景一如当年!只是水中倒映的张家大门紧紧地关闭着,虽然陈梅娇知道那扇大门内已经一片沉寂,可是她还是不由自由地移动双脚靠近了它。
  正当陈梅娇恍如隔世般地站在张家大门口时,北侧小门却“吱”地一声打开了,陈梅娇吓了一跳。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提着水桶走出来,见到陈梅娇,他忙问道:“姑娘是来找我家东家吗?”
  不等陈梅娇回答,他又说道:“我们的东家都在李官桥,我和老伴是来帮张家看家护院的。”
  陈梅娇微微笑道:“老伯,我能进去喝杯水吗?”
  老头忙把水桶放在门口,折回身道:“姑娘赶紧进来吧。”
  老头一边往里进,一边喊“孩儿娘,孩儿娘”,一个很麻利的老妇人从偏房里走出来,他们热情地为陈梅娇泡茶。陈梅娇看到堂屋前的那棵枣树已经挂满了红枣,不觉想起当年和张任鑫、黄小婷们一起上树摘枣的事情。那位妇人见陈梅娇盯着枣树看,还以为她想吃枣,便指使她老头为陈梅娇摘枣。
  妇人又说道:“仲秋节时,我家老头还往李官桥给东家们送红枣呢。”
  妇人又试探地问道:“不知姑娘和我们东家是什么亲戚?”
  陈梅娇淡然一笑道:“我和你家大少奶奶,还有姑表小姐是同学,今天我专程来拜访张明昆家的梁夫人,因不知他们家住哪里,就走到这里来了。”
  妇人一听,恍然大悟,忙指着大门口说道:“梁夫人家就住在池塘对面,一会儿让老头子送你过去吧。”
  陈梅娇忙道谢道:“不用了,我一个人过去就可以。”
  她告别夫妇二人,恋恋不舍地走出张家。当她迈出门槛的那一刻,泪如雨下,她不知自己为何而流泪?是为那一去不复返的丰华少年时光吗?
  陈梅娇站在池塘边,擦干自己的泪痕,才绕着池塘,踮着脚,从池塘的南岸穿过去,到了张明昆家。只见树木掩映下的一大座农家宅院,几个四合院像串糖葫芦似地连接在一起,一律青砖青瓦,廊檐高耸,黑漆松木大门。张明昆的大伯张得会住在前面的院落,门人带着陈梅娇通过西侧的一个月牙门洞,沿着石子铺的甬路一直走到后面的一个院落,方是张明昆和梁雅芝居住的处所。
  门是虚掩的,陈梅娇回头谢过门人,自己便轻轻地推开院门,只见堂屋的门敞开着,并不见一人,只听到西侧有刨子刨木板的声音。陈梅娇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西侧厢房相邻的地方搭着一个敞开的木棚,木棚顶上爬满了葡萄藤,藤上挂满了晶莹的微紫的葡萄,梁雅芝正坐在棚子的一侧做针线,张明昆在棚里光着膀子刨木板,小秀华蹒跚着正在摘葡萄玩。
  一幅和谐、美满的农家的油画在陈梅娇的面前展开,她看得简直有点呆了。还是小秀华先看到了她,用小手指着她咿咿呀呀地喊“妈妈”,梁雅芝抬起头来,见到陈梅娇,更是喜出望外,她把针线往身旁的篮子里一扔,便跑上前来搂住陈梅娇。
  这会儿,陈梅娇注意到梁雅芝身体有点发胖了,梁雅芝喜悦地告诉她,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因此张明昆辞去了酒厂的工作,在家里专门照顾她。张明昆早已进屋穿上了外套,又抱起小秀华,把陈梅娇让进堂屋里喝茶。此时正值中午,张明昆又一人进厨房里做饭,让梁雅芝陪着陈梅娇聊天。陈梅娇见梁雅芝生活得如此幸福、开心,心里也很高兴,不免又为自己渺茫的前途而心酸。
  梁雅芝的家温馨、舒适、健康、快乐,比陈碧春的小家更充满了家的气息和活力,每天鸡鸣狗叫,果蔬新鲜,还有可爱的小秀华,一道真实的强烈的生活之光射进了陈梅娇的心中,她的心里荡漾着前所未有的欢乐之浪花,却又对前方未知的水域寄予着期望和隐忧,因为她所生活的环境不能挽救她的心于水深火热之中,她只有向前去开拓,去寻觅可以慰藉、安放灵魂的地方。想到这些,那道真实的自然之光便黯淡下来。
  陈梅娇住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她要回李官桥。她紧紧地抱着小秀华,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么爱流泪。再过十几天,就是小秀华两岁的生日,陈梅娇也没有准备什么,就把自己项上的翡翠项链取了下来,梁雅芝赶忙阻止道:“她一个小女娃娃,哪里能用得上这么贵重的项链。”
  陈梅娇把项链戴在小秀华的脖子上,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等到有一天,小秀华长大了,看到这串项链,你还可以向她提起有我这么一个姨娘。”
  梁雅芝疑惑地问道:“梅娇,你告诉姐姐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陈梅娇见梁雅芝起疑,忙摇头,然后笑道:“姐姐也知道,我一向不在家,有时你们去李官桥不一定能见到我,因此我们见次面也很不容易。”
  梁雅芝这才释然,方说道:“姐姐我今生今世就居住在这里,只要你想我,随时就可以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陈梅娇含泪点头。
  这时,张明昆已套好马车,梁雅芝送陈梅娇到大门口,她嘱咐丈夫一定要把陈梅娇送到陈府,她才放心。陈梅娇向梁雅芝母女挥手告别,马车驶过池塘,向村口跑去,陈梅娇坐在马车里,望着对面的张家大院,再次泪眼朦胧。一生中最美好的少年时代,那些可爱的岁月曾经在这里流淌过!
  陈梅娇回到李官桥后,就开始悄然地收拾自己的行李。10月1日(农历九月初七),陈梅娇给母亲留下一封辞别信,从李官桥码头北上,历经艰险,终于到达陕西延安。那里如火如荼的军民热情感染了陈梅娇。但陈梅娇在那里停留的时间却不长,于1947年春节后,就被派往她曾经上学、工作过的成都,在那里继续做她的记者工作,不过却是地下党联络员的身份。这是后话。
  陈梅娇的不辞而别,虽然令白小凤伤心,但她想着女儿不久还会回来的,她像一只守在巢中的垂垂欲老的鸟,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等待那飞向高空的小鸟有朝一日疲倦归来。可是这次的等待似乎太漫长。
  1947年的春节,陈梅娇没有回来过,只是打电话报了平安。陈同华因忙于镇平、内乡、淅川、邓县四县联防抵抗共军的事情,也很少回李官桥,无暇顾及家事。白小凤一人独住刺柏树林,十分想念二女儿。陈梅雪虽然时常回来看望,但必竟没有住在一处。倒是张任鑫几乎每天都要抽时间到陈府里坐坐,陪白小凤说说话儿。王氏和张宣英有时也会抱着小志远去陈府串串门。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外面的战火好像与这个小街市无关。
  陈同华的好事却接二连三地到来。元宵节刚过,正月十六,陈同华就被正式任命为镇平、内乡、淅川、邓县四县联防指挥官,蒋介石竟然亲自致电慰问鼓励。这更激励起陈同华的雄心和霸气,他和盘居在荆紫关的段氏父子针缝相对,对镇、内、淅、邓四县境内的共军更是狠命追击、企图一网打尽。
  在陈同华的高压政策下,四县境内的大批中共地下党员,进步人士、无辜群众被逮捕入狱,每天轮番提审,施尽酷刑后加以杀害。段氏父子带领的部队虽已发展到五百多人,但中共明确指示先避其锋芒,保存实力,等待可乘之机时再反攻。
  七月份,陈同华因反共防共有功被邀请到省会开封开会,并受到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陈诚等人的赞赏与款待。到了秋天,陈同华又被委任为豫鄂陕“剿匪”总司令。同年11月份,陈同华被选为“国大”代表。其平步青云、官运亨通此时已达到极至。然而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的解放战争开始战略反攻。淅川境内的段抚州被中共中央任宛西支队队长兼教导员,积极开展游击活动,与陈同华巧妙周旋,给予国军以沉重的打击。陈对段氏父子十分恼恨,想到张家与段家交往甚厚,便想让张任鑫出面劝段氏父子投降,并许以高官厚禄。谁知张任鑫以“不参与政事”为由而拒绝了,陈同华虽然心里嗔怒,但知道张任鑫平日对白小凤有诸多的照顾,也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而张任鑫的酒厂处于两军交战的夹缝中,并无受到什么影响,这自然得益于段氏父子的保护和陈同华的放任。但此时的张任鑫却不再致力于酒厂的扩大和发展,他把生产和经营基本上都交给乔云虹、张任可、乔云飞以及阿龙、阿虎夫妇。他时常去的地方便是刺柏树林的陈府和下寺的白云观,他坐在白小凤的身边,心里才会感到慰藉,他和赵半仙谈论天文地理、人事变幻,心里变得更加淡然、虚怀若谷。赵半仙察天悉地知人,他向张任鑫预言两年内,神洲大地便会消除战火,一统天下。但李官桥不宜久居,十年内必发生大规模的迁移,酒厂需要早点寻找新的厂址。赵半仙又观张任鑫的命宫,其赤煞之气虽已消褪,但却凝聚着一股隐忧之逸气,已积聚成峰塔,高达七层,欲走而不真,欲延而缓之。赵半仙体察其为情所困而如此,心里不禁默叹,如若其忧不散,其情不解,那么他于中途夭折的命运依然不可扭转。赵半仙已与张任鑫结下深厚的忘年之谊,他心里为其焦虑,但却束手无策。因为他深知:“解铃还需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
  光阴似箭,又到东风呼啸、腊梅盛开的季节。农历十二月初七(阳历1948年1月3日),这一天刚好星期六,张任鑫想着春节前生产任务比较重,工人们一点休息的时间也没有,于是安排休息一天。
  张任可难得有空闲时间,就专门逗儿子嬉笑。王氏、张宣英、段抚昔、乔云虹、张任鑫都坐在一边喝茶聊天。乔云虹眼见小志远已经三岁多了,段抚昔又大着肚子,而自己结婚也两年多了,却一直没有怀上,不觉心内怅然。
  这时,黄小婷却抱着儿子乔玉贵径直走进来,一个辈份的都站起来含笑问道:“单单你们娘俩来的吗?”
  黄小婷有点气喘地回道:“贵儿像个小胖猪似的,我哪能抱得动,是云飞开车送我们到门口的,他又赶回去了。”
  张宣英一边接过外孙,一边笑道:“既然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来喝杯茶呢?”
  黄小婷微叹道:“我大伯日渐病重,看着不大好,云飞又到埠口请梁伯伯了。”
  大家都一阵黯然,倒是乔云虹安慰大家道:“我大伯已到耋寿之年,可谓福寿双全之人,这次也应该没事的。”
  王氏却吩咐道:“鑫儿,虹儿,你们俩替我去看望大亲家,盼他早日康复。”
  张任鑫和乔云虹便应声起身到自己的房里换衣服,然后离开酒厂,俩人徒步朝荔场走去。虽然空气里溢满了冷洌的分子,但天是晴朗的,已进入腊月,集市上却并没有呈现出一派繁忙拥挤的景象。民团和国民军这几个月疯狂地抓壮丁,吓得人们都不敢轻易地走出自己的家门。
  张任鑫和乔云虹走到红栅子街,荔场便呈现在眼前。荔场这些年经过炮火的洗礼,已失去了往昔的轩昂之势,蔚润之气,有的人家被绝了迹,房屋倒塌也无人问浸。断垣残壁总能使人触目惊心!
  乔家的房屋虽然也经过轰炸,但一再地修葺,还算完整无缺。张任鑫和乔云虹刚走到乔家院门前,这时听到汽车喇叭声,只见乔云飞的车已缓缓地驶过来。俩人便站在一侧,乔云虹挥手让车先进去,又和车里的梁乾斋问了好。
  梁乾斋在二门口下了车,就被乔云飞带着匆匆地去给乔志高看病。一大家子人正等候在乔志高卧室外的厅堂里,看到梁乾斋进来,都纷纷地起身,也顾不上寒暄,梁乾斋便径直走进乔志高的卧室。
  这时,张任鑫和乔云虹也赶到了,同辈的和晚一辈的都起身给他们俩让座。乔云虹一手拉着乔志高的媳妇,一手拉着李氏,轻声问道:“我大伯怎么样呢?”
  乔家大太太愁眉不展地摇摇头,说道:“看着不好,一会儿等梁医生的诊断吧。”
  过了一会儿,梁乾斋走出来,递了一张药方,众人见状赶紧派仆人去抓药。然后,梁乾斋才坐下来喝茶,他神态凝重地说道:“乔会长得的是伤寒,如若不是年岁大,我也保管能把他治好。而且现在气候也比较寒冷,因此这病得多加注意,过了今年腊月,到明年春天就没事了。”
  乔大太太听了这话,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大家也都黯然神伤,梁乾斋心里也很凄然,他和乔志高一起在商场里携手共进了几十年,真可谓“风雨同舟、荣辱与共”,而如今却到了英雄暮年,人生如白驹过隙,眨眼功夫,他们都已垂垂老矣!
  梁乾斋心里伤感,再也坐不住,便起身告辞。乔云飞依然要开车送他回去,可他执意要自己坐黄包车,张任鑫见状,便说道:“既然如此,我送梁叔叔出门吧。”
  走出乔家堂屋大门,梁乾斋便摇摇头,叹道;“乔老哥可能过不了腊月了。”
  张任鑫默默地点点头,心里升起一股悲凉。但他见梁乾斋已伤感不已,便转过话题问道:“梁叔叔,听说明宇已经订了婚,不知何时大婚?”
  梁乾斋此时方有一点喜色,他说:“等到明年春天再选日子吧,寒冬腊月的,操办起来也不方便。”
  张任鑫一直送梁乾斋到红栅子街,又扶其上了一辆黄包车,才拐回来。他刚走进乔家大门,站在二门口等候的一个仆人正着急地向他招手喊道:“姑爷,姑爷,我家大爷请您说话呢。”张任鑫一听,赶紧加快了脚步。
  张任鑫走进乔志高的卧室,只见乔家的老老少少几十人都在场,乔志高此时好像清醒了许多,得伤寒以来,他一直发着高烧不退,一直处于迷糊状态。刚才他被喂了汤药,神智明朗了好多,但全身还是没有一点力气,背下被垫着一双棉花被,勉强半躺着,他艰难地说着话,显然正在安排自己的后事。看到张任鑫进来,他便用手示意其走近。张任鑫忙紧走几步,上前握住那只已经枯瘦如柴的手。
  乔志高用眼扫了一遍床前黑压压地站了一片的乔家子孙,然后嚅动着双唇对张任鑫说道:“乔家虽然人丁兴旺,但能统摄大局的人没有,我只有把商会交给你管理才能瞑目,另外乔家的三大公司也需要你大力扶持。”说到这里,乔志高又示意掌管三大公司的大儿子到床前,他嘱咐儿子凡事要向张任鑫请教。
  张任鑫此时只觉得肝肠寸断,他是遗腹子,向来把黄丛书、段风楦、梁乾斋、乔志高当作父亲一样地敬爱,然而姑父早逝,如今这些疼爱他的父亲一般的人也都渐渐地老去,而且也会一个一个地离开他,他怎能不伤感呢?特别是陈梅桥已经失踪了一年多,这在他的心里植下了难以言语的隐伤,他平时无法发泄,此时此刻,乔志高向他委托后事,又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心里突然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眼泪扑嗒嗒地往下掉,众人原本都在强忍着,如今见张任鑫一哭,也都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在堂屋里侍立的仆人们还以为乔大爷已经仙逝了,都慌成了一团。最终还是乔云虹和李氏止住悲伤,劝众人散去,让病人好好地休息。
  在回酒厂的路上,乔云虹本想嗔怪张任鑫的失态,又见他满脸悲苦的样子,也不忍再说他。张任鑫见乔云虹欲言又止,又想到乔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把他当作亲人和依靠,心里不能再一味地沉溺在儿女私情里面了。他开始认真地思索在下寺的时候赵半仙的忠告,他预言当今乱世两年内必会一统,而十年内淅川必会有一次大规模的搬迁,那么他不得不为酒厂和乔家的产业考虑以后的发展方向了。
  乔云虹见张任鑫一幅默思的样子,害怕他一味地陷在悲痛中,伤了身体,便问他想什么呢?张任鑫便把赵半仙的预言给她说了一遍,乔云虹向来对赵半仙也是深信不疑的,便说道:“如果天下太平,那么我们的企业在大城市里才能更好地发展,如果李官桥要搬迁,我们只有回到上海,上海毕竟还有我们的房产。”张任鑫点头不语。
  乔志高终究是没有过完腊月就去逝了,他的逝世代表着一个商业时代的结束。他也被埋葬在高高的梅岭上,日日夜夜可以俯视着那奔腾不息的丹江水。
  张任鑫继承了乔志高的商会会长的位置,他在荆紫关积极地召开了几次大的商贸会议,促进了豫西南与陕、鄂两省的贸易往来。由于内乱的战火,外省人都惧怕旅途不安全。张任鑫协调赵六娃在陕、鄂、豫三省的交接水域地带为商船们保驾护航,并收取合理的保护费。两方都有利可图,因此都欣然接受。而酒厂的保卫队势力和马帮势力也越来越大,张任鑫吩咐他们无条件地保护码头及陆地上的商业往来安全。大家都庆幸他们再次遇到了一个好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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