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谁是真英雄

　　警察包围了明星俱乐部。
　　部分警察破门而入，枪声变得稀疏，高音喇叭不停地喊着“放下武器”。然而，持枪对峙的名人明星们不约而同地调转枪口，一齐向警察扫射，警察措手不及，当场被撂倒五六个。痛失战友的警察们气急、恨极，不待领导下令，冲锋枪强大的火力立刻笼罩所有挑衅者。
　　生命无足轻重，生命毫无价值，死神的诱惑使亡命之徒奋勇还击，如飞蛾扑火。
　　最该死的人是我！
　　放下回眸一笑，下台，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战场，走向火力密集点。我要挑战人性极限，我要阻止莫名其妙地杀戮，我要变一个死神居住的马蜂窝，我要离开这个疯狂的世界！
　　所有目光对准我，像弹雨。
　　一切静止，像死亡。
　　眼前一晃，出租车司机鬼魅般出现，拽我。
　　我再一次与死神失之交臂。
　　这时，警察逼近持枪者，迅雷不及掩耳，瞬间将他们制服。大批警察赶来增援，出租车司机搀着我的胳臂，一副英雄气概，我反而像落网的歹徒。一位警官大踏步迎接我们，攥住出租车司机的手，无比激动地说：“您视死如归的形象震撼全场，您平息了战火，您挽救了无数年轻鲜活的生命，我代表全体干警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您是真正的英雄，我代表全体干警向英雄致敬！”
　　警官两脚一并，真的举手行礼。
　　大堆记者围堵我们，提问、拍照，七嘴八舌。出租车司机连说对不起，警官则表示无可奉告。我一门心思：小雪，不管你上天入地，我一定找到你，问清楚。
　　
　　血字
　　
　　歌声，枪声，鲜花，鲜血，媚笑，惨笑......储存的音像跳跃穿梭，场景变化纷乱。我闭上眼，强迫某一画面定格。
　　小雪，你斜倚红色轿车等谁呢？
　　小雪，你为什么消失？为什么不像回眸一笑替我挡子弹？
　　小雪，你就是一颗子弹！
　　低头看胸，我看到两个血字——
　　谋杀！
　　“小雪，小雪，你嘀咕个屁！你以为她属于你啊？”出租车司机摆脱苍蝇似的记者，推搡着我进红色轿车，“砰”地关了车门，还不忘扭头挖苦一句，“吓晕了吧？小雪，小雪……你做梦！嘿嘿！”
　　我睁大眼睛，只有胸前那两个血字清晰可辨。
　　
　　血泪
　　
　　红色轿车七拐八拐，叫人辨不清方向。狡兔三穴，试验基地不止三穴，那个人也不是狡兔，他是虎狼，他支配整个鬼城，巢穴遍地。我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如何进了大院，如何进了屋，如何坐在冷板凳上。明星俱乐部怎么回事？回眸一笑怎么回事？小雪怎么回事？我怎么回事？
　　“你问这问那怎么回事？”出租车司机恢复了皮笑肉不笑，“不需要你知道的，问也白问。你今天需要清醒清醒。那个什么小雪……嘿！嘿！”
　　“那个什么小雪，你们的新产品，她死活与我无关！”我气苦，但没有哭，“我不认识她，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请随便，随便！”
　　“好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领教，领教了！我们会安排她和高手做试验的，一定精彩，非常精彩！那个什么小雪……嘿！嘿！”出租车司机开怀大笑，眼角笑纹像刀刃。我皮翻肉卷，吞咽剜心的痛，还得反刍。
　　我要留一口气和他们周旋，我有真情的力量、亲情的力量、爱情的力量！
　　抹一把脸，粘糊糊的。
　　泪！
　　血泪！
　　
　　血书
　　
　　“原先的破衣服给你带来了，身上脏皮扔垃圾箱，你小子到哪都麻烦，都死人，就你不死！这地方与世隔绝，谅你兴不起风作不了浪。还是那句话，这里绝对自由，前提是保证别人自由。遂你所愿，安排你专心写作，吃饭可去食堂，暂时别想工资，也别想稿费。你已经叫我们损失惨重，可你一篇像样的稿子都交不出，叫人不齿啊！估计你以后也写不出好玩意儿，大老板真是……嘿！嘿！”出租车司机原形毕露，原来他一直拿我当东西，他们玩于股掌中的东西！
　　他对东西说话，对不是东西的人，我唯一的态度就是置之不理。
　　出租车司机甩门而去，一声响，房间又归于寂静。小雪的歌声远了，枪声、尖叫声也远了，我的时空铺一条血色通道，连接生死距离，向脑海穿刺。
　　走这条回归线，回忆之舟倾覆，震碎，残片撒满瞳仁。
　　小雪，你去了哪里？
　　回眸一笑，你说你就是梅子，你为什么是梅子？你把木头当作我还是把我当作木头？你为谁献出生命？你为什么临死不忘我的衣袋？
　　我不知不觉摸衣袋，像摸回眸一笑的灵魂。
　　一叠纸，一片红，无比鲜艳。
　　回眸一笑，你原来给我血书，原来用生命写文字！今天，你没搭上身子，却搭上命！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血迹未干，字迹模糊，我咬紧牙，不让眼泪流淌。
　　
　　——今天心情糟糕透顶，好像生命到此结束。不详的预感折磨了我一夜，心慌，心跳，心闷。真想写本自传，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这些文字，算一生的总结。可惜，就你一个读者，就算写给你的吧！
　　你永远想不到，我吸毒，大红大紫以前吸，以后更猛烈。演“鬼城公主”那会儿，我极力克制，痛苦的表情其实是毒瘾发作的现象。毒瘾侵入五脏六腑，想不痛苦都难，演戏逼真，毒瘾功不可没。初进演艺圈，他就给我下毒，无论肉体还是灵魂。他占有我，麻醉我，叫我离不开他，这种毒比吸毒更要命。忘了说明，他来历不明，但标准实力派，时而大人物，时而小混混，时而商界精英，时而政界要员，对我来说，他最大的魅力还是文艺界炙手可热的投资者身份。他捧红我以后，我尾巴翘上天，觉得自己真成了倾国倾城的公主。为打击我的狂妄和无知，他特意物色一个不懂风情的乡下傻小子做试金石。傻小子确实傻得可爱，我惊奇、不服、委屈，用尽手段，傻小子竟不辞而别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不相信一见钟情，偏偏这回动了情，所以追赶他，求他回头。十万个为什么也回答不出我一个为什么，他视我为粪土啊！
　　羞愤之余，我割腕了，我丢不起脸！这一自杀真丢了脸，昏迷中，他们给我整容，梅子的脸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他们说，我叫回眸一笑，艺校毕业，刚刚与明星俱乐部签约。
　　报刊杂志连篇累牍报道梅子自杀的消息，梅子不死也不行了……
　　
　　一步错十步错步步皆错
　　
　　梅子，我不知该说你什么，你不理解我，也不可能理解我。戏子无情，你验证这句话又推翻这句话，但我深知，如果心底那点自卑自怜不能膨胀为自高自大，我这只癞蛤蟆无论怎么鼓肚子也抗拒不了历史巨轮的碾压！我无情，无非惧怕有情，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梅子也好，回眸一笑也罢，反正都死了，死者为大，愿她们灵魂安息。
　　我接着往下看。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走邪路。全世界崇拜你又怎么样？你吃龙肝凤胆穿狐皮貂裘又怎么样？你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谈话的资料罢了。吸毒错，趋炎附势大错，追名逐利特错，一步错，十步错，步步皆错，我已深陷，明知自己毁了，仍旧一错到底！
　　金钱，地位，声誉，朋友，亲人，一切的一切消失了。为了制造另一个梅子，为了逼迫我给达官贵人提供更好的服务，他们切断了我一切的经济来源，并威胁我，如果不从，除支付数额巨大的违约金，还要公开吸毒丑闻、被乡下傻小子抛弃、自杀未遂、整容欺骗等等。最狠的一招，立刻叫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曾亲眼目睹，他们杀人如杀小鸡，太恐怖了。
　　重拍《鬼城》，饰演公主轻车熟路，可我怎么就认不清他呢？他偷偷潜入剧组，也许戴人皮面具，反正跟傻小子一模一样，演男一号。我不愿说明自己是梅子，他更装痴弄呆。他说叫木头，才出道，请我多多提携。我才真傻呢，真以为他是傻小子。他故意说自己的过去，说心里一直放不下梅子，梅子自杀，他痛不欲生。还说，因为身份低下才逃避她，其实，心中视梅子为天神。他成功的表演感动得我一塌糊涂，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向他坦白：我，就是梅子！电视剧完成制作，再现荧屏再次火爆，我和木头（假冒的傻小子，也就是那个他）一夜成名，我们拍出的爱情也一时沸沸扬扬，比电视剧更受关注。
　　我陶醉在甜蜜的爱情里，像一只春天的小鸟儿，从早到晚做着幸福的梦，准备做巢，准备生儿育女。突然有一天，木头笑着对我说：他艺名叫木头，以傻小子的身份和相貌与我周旋不过再次开玩笑，试验我对他忠诚与否。结果表明，我见异思迁，水性杨花，胸大无脑，只可在明星俱乐部陪那些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他说，傻小子不傻，他也不笨，我活该被他们抛弃！他每一句话都像毒蛇，咬得我痛不欲生，不知恨他恨傻小子还是恨自己。我需要吸食更多的毒品麻醉自己，他也恢复了多种身份。
　　我被他紧紧攥在手掌心，完全没有了自由。忘交待了，明星俱乐部的合约有这么一项：俱乐部提供相应的生活费用，但签约会员不准与客人产生金钱交易，会员负责陪客人开心，回报属于俱乐部，就是说，他这老板坐享其成。我自作自受，罪孽认了，苦果吞了，他仍不满足，故意包装一个叫小雪的女孩子，报复我对他所谓的背叛。那女孩子必定逃不出他的魔爪，必定步我后尘。每次碰见她，我都像看到自己，我都装作争风吃醋叫她自悟，每次都事与愿违。傻小子就一个，傻女人怎么就那么多呢？我尽最大努力帮她，可她不理解，视我为仇，只看一片风光在眼前……
　　
　　一场游戏一场梦一场死亡
　　
　　事情复杂，感情复杂，我那颗纯洁善良的心叫狗吃了！没我，一切都不会发生！当初写什么狗屁文字，去什么狗屁鬼城找那个狗屁人？
　　狗屁出租车司机为什么叫我认识梅子？早有预谋！
　　我的确是一个赤裸裸无法融入社会的鬼，害人的鬼，万劫不复！
　　梅子，你为我死，如果生命轮回，我愿为你死百次、千次。我命贱，生死无意义，也无价值，你死得也无价值！
　　回眸一笑假的，木头假的，小雪当然也假的，你为虚假陪葬，值吗？
　　那个人确实要你死，还要许多人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要我活着。
　　我感觉自己淹没在血泊里，连忙睁开眼，继续往下读。
　　
　　——那天，他突然跟我说，傻小子来鬼城找小雪，好戏开始了！
　　傻小子因为小雪拒绝所有女人，堪称当代男性楷模，女人天生嫉妒，上次“被自杀”纯属“诱惑”方式不正确，我不服，我不信天下有不吃腥的猫！我自然不假思索答应配合他，与傻小子续演“爱情碰碰车”，打算诱傻小子坠入情网，再把他一脚踢翻，叫他品尝苦果，撕掉伪君子的面具。木头（姑且叫那个人木头吧）喜新厌旧，我蓄意和傻小子“同住一室”，叫他明白，女人也喜新厌旧，会报复，会搞阴谋。两根木头“害死”我，我恨死他们！
　　天从人愿，木头对我的“计划”极为热心，他说目前准备拍一部现代生活剧，傻小子正好做他替身，可以在傻小子毫无知觉中完成镜头特写，创造真实的轰动效应。他踌躇满志地说，如实反映生活才精彩，以真乱假，无需编剧，对“演员”无需支付片酬，一举多得。
　　拍摄过程可忽略，我跟踪傻小子受苦，傻小子更可怜。都说最毒妇人心，我就不毒，而且心软，我都为傻小子流了好几回泪。今天，木头送给我很多毒品，叫我分赠朋友，并特别交代，明天举办音乐会，这场戏最关键，否则前功尽弃。演员包括大毒枭、警察、名人名流明星、亡命徒，他已经为部分演员配备了真枪实弹，可能会造成伤亡，叫我务必保护傻小子。所有一切绝对保密，对傻小子更要守口如瓶，他的表演关乎收视率，成败在此一举。台下匪徒对傻小子放黑枪，我必须奋不顾身为他挡子弹，当然，那子弹没杀伤力。这组镜头特别重要，一次成功，无法重拍，一切OK！
　　我忽然产生一种可怕的念头：木头借拍戏搞一次谋杀，他要杀光所有挡他财路的人，他要正邪互拼，他要兔死狗烹，他要我从此消失，警察、毒枭、吸毒者，全都在他的毒计里兴奋地玩一场死亡游戏，全都丧失理智让子弹飞。战斗结束，他便制造舆论：自己做卧底，舍基业，凭机智将贩毒分子一举歼灭。他垄断毒品市场，培植亲信，唯我独尊，高枕无忧。
　　如此推断，为傻小子挡子弹就是为傻小子去死，但愿我神经过敏……
　　
　　梅子，我欠你一条命，我一定还你，看着我！
　　收好血书，我狠狠扯自己的头发，每一根头发铮铮有声，控诉那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