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迷惑

　　吃罢早餐，回眸一笑让我呆在房间，她要出去购买衣物、洗刷用具以及写作必备的纸张笔墨，并问我昨晚休息得好不好，有没有漂亮小姐敲门。
　　“小姐都金屋藏娇了。”我冷冷地，“如果允许，我想随便走走。”
　　“可以呀，别走错地方，冲撞人家好事受辱，可别怨我没提醒。哦，给你钥匙，不过呢，最好乖乖地等我回来。”回眸一笑不再回眸，她认定我已成网中之鱼，也可能被我感染收敛了轻浮，假正经装清高。她哪里知道，我更喜爱女人的放荡，只是灵魂这个老顽固仍旧沉溺在道德里撕心裂肺。我怀念公交车里那一幕，我渴望体验那种邂逅。
　　现在有条件零距离接触，为什么感觉阴气太重、遍体生寒？如沐春风化作毛骨悚然，我们两个都发生了质变，变成毒雾，凝成冰霜！
　　我蓦然醒悟：他们提取了梅子的细胞强行移植到回眸一笑的身体里，像假女人合成一样沦为产品，而我，做封杀他们的评审员，我们形成了死亡与被死亡的关系，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活着的还有名无实生不如死。我忽然想起人性试验基地隐匿地下，如今打着搞科研的旗号堂而皇之公开挂牌营业，那些身份不明的特殊人物研究什么呢？算什么东西呢？我堂而皇之居住在这里又算什么东西呢？
　　院子很静，静得像坟墓！
　　神使鬼差，我走向一只垃圾箱，垃圾箱里盛的全是精品———高档服装和山珍海味。我瞠目结舌，也敢肯定，谁拥有这只垃圾箱定准成为土豪！
　　摇头苦笑，兴趣索然，进房间的时候，无数鬼影向我靠拢，其中居然有小雪。
　　
　　木头
　　
　　回眸一笑购物回转，大包小包摆满一床。遵从回眸一笑的建议，我先洗热水澡，再换新衣，照照镜子，人模狗样的，只是透着一股阴气。人靠衣装马靠鞍，所以回眸一笑也换了衣妆，反正记账，价格不是问题，我无心过问，也无权过问。
　　“带你去个好地方，我们......哈哈，一些人可要嫉妒死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木头，可你比木头帅多了！哈哈，木头！木头！”
　　我听不懂她说什么，也许我真是木头，而且是一块不可雕的朽木。
　　
　　木头是明星
　　
　　我木头似的跟在回眸一笑身后，步入香气迷人的音乐大厅。回眸一笑突然行为异常，柔软的身子贴近我，好像让我回到公交车里，叫我忘乎所以，热血沸腾。我情不自禁搂住她柔若无骨的身子，这一举动立刻吸引了不少男女的目光。我缺乏锻炼，如芒在背，既羞且痛。
　　“咦，她跟木头那么亲热呀，木头一直不理她嘛！”
　　“就是，大牌都不在他眼里呢，奇怪！”
　　声音虽低，可我听得见。木头何许人也？肯定了不起，非我这只癞蛤蟆可比！此刻，我这只癞蛤蟆借白天鹅稀里糊涂上天，头重脚轻，真不知云里雾里。回眸一笑高昂着头，扬眉吐气，对着全场喊了一嗓子——
　　“大家好！”
　　我立马清醒，对回眸一笑又一次起了大大的反感。人，为什么热衷表现自我？名人出尽风头其实出尽洋相，可笑的是不能自知，不能自拔。如果回眸一笑算名人，她今天的表现便叫我不齿，虽然我怀着一颗同情心，虽然寻找理由原谅她。一群靓得叫我不敢睁眼的美女蜂拥而来，“木头”，“木子”，“木老师”，“木哥哥”，“木小弟”，嘘寒问暖响成一片，她们果真把我当作木头！
　　“对不起，你们认错人了！”我呼吸极不顺畅，我就是我，她们喜欢木头与我何干？
　　美女们讪讪地，回眸一笑坏坏地，我冷冷地。
　　“亲爱的姐妹们，这位特别的木头雷人吧？”回眸一笑右手食指凌空虚画，“咱这明星俱乐部全国一流，政界、商界、文艺界，大腕云集，大联欢！真木头，假木头，两根木头碰撞，盛事连连，好戏精彩！哈哈，好玩，太好玩！”
　　回眸一笑疯了，我压根听不懂这疯话，我宁愿听鬼话！
　　但我知道，木头是明星，而且是最为耀眼的明星。
　　
　　再回首
　　
　　明星俱乐部的确全国一流，格式、布局、场景与春晚一模一样。回眸一笑告诉我，俱乐部举办这场音乐会下了血本，一为明星聚会，二为庆祝大老板（那个人）生日。
　　前来助阵的名人明星不计其数，名人明星眼明心亮，明察秋毫，我这根假木头被一眼看穿。回眸一笑精心设计的假象顷刻间坍塌，我们璀璨了一刹那便告灰暗，光辉渐行渐远。名人明星一个个与日月同辉，令我眼花缭乱。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今天不仅见到森林，而且见到了做梦都想不到的原始大森林，而且每棵大树都攀附着龙和凤。
　　我们被一颗颗明星逼向死角，只差向偶而泣。
　　我潜心思索，回眸一笑却独自如醉如痴。她也许翻读辉煌岁月，幻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不想哪位妃子被打入冷宫，更不想某些妃子最终的下场。
　　一曲《再回首》拉开音乐会的序幕，叫什么老歌新唱，歌唱家居然是那个人！
　　
　　再回首
　　不见白天鹅
　　再回首
　　只有癞蛤蟆……
　　
　　我羞愧难当，我随意杜撰的歌词问世了！
　　那个人从废纸篓里带走垃圾文字，竟然如获至宝，请著名作曲家谱曲，自己亲自演唱。歌声苍老，我说不出什么滋味，真不知道感谢他还是可怜他。
　　这个世界怎么了？
　　拼命想，闭着眼睛想。《再回首》的词作者叫木头，曲作者叫木头，演唱者叫木头，大老板叫木头，那个人叫木头，我叫木头……
　　
　　再回首
　　黑白颠倒
　　再回首
　　乱了眼眸……
　　
　　台下的我一半清醒一半醉，即兴吐词，就像那个人即兴发音。他们安装了传感器，遥控指挥，截取我大脑中的信息，据为己有，心安理得。
　　狗屁木头，我看你欺世盗名！
　　
　　谁的眼泪在飞
　　
　　确定我这根假木头被戳穿，回眸一笑拂袖而去，像一只红头苍蝇，穿插于众星之间，倒也独放光彩。销魂、惊魂、失魂，大起大落已使我看破红尘，她与某位风流男士谈得火热，一点也不妨碍我的脑海暗流涌动，思潮席卷舞台。
　　我只剩一个空壳。
　　掌声淹没灵魂，我什么都不想，满脑子进水。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出歌坛新秀——小雪！有小天后之称的小雪嗓音甜美，歌声如同天籁，让我们一睹她美玉无瑕的风采吧！有请——小雪！”
　　小雪？主持人说有请小雪？小雪会唱歌？小雪被誉为小天后？我是不是做梦？
　　我下意识地蹦起来，又颓然坐下，反复了好几次。
　　故事和现实大有出入，一种可怕的感觉攫住我，那个人操纵整个会场，他要把会场变成屠场！
　　我这根导火索正燃起火花，引燃火药。
　　我的心几乎要爆裂，连续做三次深呼吸，命令自己控制情绪。
　　小雪，你的出现叫我崩溃！
　　小雪晶莹如雪，叫人不可仰视。小雪，你心里只有叔，你一定想叔了，你不要流泪，不要模糊了视线，叔就在这里，听你唱歌，叔的心都碎了！
　　
　　悲伤的眼泪是流星
　　快乐的眼泪是恒星
　　满天都是谁的眼泪在飞
　　哪一颗是我流过的泪
　　不要让我相信
　　流星会带来好运
　　那个悲伤的逃兵
　　怎么能够
　　实现我许过的愿……
　　
　　小雪，叔就是一颗流星，不，是一颗灾星！我这个悲伤的逃兵无法实现你许过的愿，虽然你许过的愿仅是带我去一个无人的地方。这里就是无人的地方——鬼城，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那个人帮你实现了。
　　小雪，快下舞台吧！你说过，你会为我抛弃一切，你已经为我抛弃了一切，难道我不会为你抛弃一切吗？叔不会离开你了，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谁的眼泪在飞
　　是不是流星的眼泪
　　变成了世界上每一颗不快乐的心
　　谁的眼泪在飞
　　是不是流星的眼泪……
　　
　　小雪，我要你快乐！
　　小雪鞠躬谢幕，我毫不犹豫地冲上舞台，双手抓住她的肩，摇晃她，喊她名字。
　　“木哥哥，生日快乐！”小雪不叫叔，叫木哥哥，我顿时如雷轰顶。
　　“小狐狸精也配勾引木头？可惜他是假的，假木头你也想要？”回眸一笑幽灵似的，她冷冷的话语立刻冻僵了我。她们一切为木头，难道我与木头拥有一个嘴脸？难道我去了前世或者预演来生？难道那个木头对回眸一笑和小雪施了魔法？
　　“好！好！好！”我一连说了三个好，正要做一个悲伤的逃兵，回眸一笑却给了小雪一巴掌，耳光清脆悦耳，犹如天籁。
　　“你才勾引木头，老狐狸精！”小雪哪像小雪，像秋霜，像泼妇，一巴掌回敬过去，耳光同样响亮，更加荡气回肠。
　　
　　明星大战
　　
　　主持人傻眼了！他一辈子难得碰上这类奇事，所以搓着手不知所措。我本想分开她们，又怕唐突佳人，落个趁机揩油的坏名声，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也搓着手不知所措。千夫所指，我这张鬼脸大出血没关系，佳人清誉受损我可百死莫赎。她们为木头争风吃醋，让她们拼个你死我活好了！
　　小雪，你不认叔，叔也不认你，没什么大不了的。叔已做鬼，死去活来好几次，多死一次无妨，不是人无妨，死活无妨！
　　观众全部起立，比唱国歌自觉多了。很多人不但起立，还跳到座椅上，为小雪和回眸一笑呐喊助威，吵闹着，叫嚣着，兴奋着。七八个明星模样的男女登台劝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根本无视我的存在，我真正成了多余的家伙，进也不行，退也不中。
　　台下粉丝也为各自的偶像卷入战争，明星们放下架子，仿效市井小人加入战团。到处鬼哭狼嚎，混战愈演愈烈！
　　不知谁朝天开了一枪，子弹炸飞一块天花板。
　　我反而异常冷静，这早已是意料中的事情。我的预感一向灵验，我还预感那个人——所谓的木头，正津津有味地看这场直播。他翘着二郎腿洋洋得意，也许喝着洋酒，庆祝我再次跌落他精心设计的陷阱，慢慢消耗血肉和灵魂，他大饱眼福和口福。
　　枪声大作，明星们舍生忘死，慷慨就义，前仆后继。
　　哭喊声、喝骂声、狂笑声如惊涛骇浪，风度、斯文、气质全在弥漫的硝烟中销声匿迹。我扫视全场，等子弹穿胸而过，我渴望解脱，小雪粉碎了我的求生意志。
　　战况不明，但战斗激烈，明星们自由组合，为一点颜面流血不流泪。有人举枪向我瞄准，我懒得动，我相信子弹长着眼睛，子弹一定会击中心脏，叫我真正做鬼。
　　回眸一笑舍弃了小雪，扑向我，子弹无情地侵入她的胸，又一颗子弹钻进她的背。
　　“你欠了我一条命，木头！”回眸一笑抱紧我，惨笑，“对了，你不必欠我的情，我是为木头去死的。对了，我，梅子，上次被自杀，这回真被杀。那个人，木头，他，就要我死……”
　　说完她就断了气，一只手插进我的衣袋，终究无力拔出。
　　一颗冒烟的手雷砸疼我的脚趾，我一脚踢飞，爆炸声掩盖了所有喧嚣。
　　小雪又一次化身为水，不，化身为血。舞台上除斑斑血迹，除面面相觑的明星们，除怀抱中死不瞑目的回眸一笑，那里还有小雪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