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换（三）

　　一路上吴妈直唠叨，担心苏梅去李家的安危。苏梅给她分析目前的处境，说去李家是为了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吴妈听着觉得也有道理，只好作罢。苏梅又向吴妈了解了李家的一些情况，说话间车子便到了李公馆。
　　对于李公馆的记忆，苏梅还停留在舞会的那个月夜，日光下的李公馆少了月色下的朦胧浪漫，华丽凝重中透着一分阴冷的气息。苏梅和吴妈来到客厅，黄管家迎了上来。
　　“大少奶奶，您回来啦！”
　　苏梅见此人眼熟，忽然想起他就是舞会上一掌劈晕李明豪的人。
　　“嗯，回来了。”
　　“老黄，大少奶奶累了，要回房休息。”
　　“好的，那午饭送您房间吧。”
　　“我现在不饿，等下吧。”苏梅道。
　　“张妈和太太回来了吗？”吴妈问道。
　　“还没有。”
　　“大少爷呢？”
　　“大少爷出去了。”
　　吴妈扶着苏梅走过客厅，苏梅环视四周，舞会的一幕幕浮现眼前，轻柔的舞曲，旋转的身影。没想还会再回到这里，这个孕育了她与李明轩爱情的地方，也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
　　吴妈将苏梅带到三楼卧房，“大小姐，这间是你的卧房，现在大少爷住另一间，真是谢天谢地，你一个人也好清净。”
　　“哦，那二少爷住哪？”
　　“二少爷住二楼，和老爷太太住一层。”
　　“书房在哪？”苏梅一路上惦记着包里的账本，想趁人都没回来尽快把它放回去。
　　“书房也在二楼。”
　　“哦，好。那吴妈，你先休息去吧，我也躺一会。”
　　“好，大小姐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好的。”
　　吴妈关门离开，苏梅等走廊里无人摸到二楼。站在楼道里，苏梅傻眼了，二楼有四五个房间，按吴妈所说，其中一间应该是书房，可到底是哪一间呢？苏梅迟疑了一会，也无他法只好一一试过。苏梅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紧张得厉害，拿着钥匙的手颤抖不止，抖抖簌簌地插了几遍才将钥匙插入孔内，一边还要四下张望祈祷没人上来。总算试到第三扇门的时候锁开了，苏梅赶紧闪进屋内，也来不及细看屋内的情况，冲到书桌边，用小钥匙打开抽屉将账本放了进去。
　　总算搞定了，苏梅大舒一口气，想着此地不宜久留，又着急慌忙地冲到门口，刚要开门却发现手袋还落在书桌上，赶紧又折回去拿了手袋。她不敢贸然开门，贴在门上听了一会，确认外面没人才开了房门。
　　苏梅站在门外定了定神，她从未感到自己的心脏如此有力地跳动过，好像蓄足了马力的水泵，泵得她太阳穴鼓鼓地发胀。苏梅快步朝楼梯口走去，没想迎面撞上了黄管家，一时呆了不知如何反应。
　　“大少奶奶？”黄管家颇为惊讶地看着苏梅。
　　“哦，黄管家，你好！”苏梅尴尬地打了一声招呼。
　　“大少奶奶，您……有什么事吗？”
　　“哦，我……我，我来找小妈！”苏梅随口胡编了一个理由。
　　“太太出去了还没回来，刚才和您说过了。”黄管家瞥了一眼苏梅手中的包。
　　“哦，是吗？不好意思，我忘了。那……那我先回房了。”
　　“大少奶奶要用饭吗？”
　　“哦，我还真饿了，好吧。”
　　晚餐时分，李家三父子都没回来，三姨太一个人用饭觉得无聊，便让张妈把苏梅唤了下来。
　　“苏梅啊，我看最近你身子比前阵子好些了，以后还是下来吃吧，云天他们有时候老不着家，我一个人吃怪没劲的。”
　　“好的，小妈。”苏梅应道。
　　“太好了！”三姨太笑道，“诶，苏梅，今天我可是大丰收，买了不少东西。这好久都没去逛街了，看着什么都想买。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件羊毛开衫，颜色式样都挺配你的，等下吃完饭我拿给你！”
　　苏梅没想到三姨太会给自己买东西，赶紧谢道，“小妈，让您破费了，苏梅不好意思！”
　　“一家人有啥不好意思的！来，吃饭吃饭。”三姨太拿起碗筷看看桌上的菜，抱怨道，“哎呀，老王怎么又做一桌子的肉！”
　　“太太，老爷喜欢吃肉！”张妈回道。
　　三姨太有些不悦，“我知道老爷喜欢吃肉，可也不能总是吃肉。张妈，今天不是有刚买的荠菜吗？去给我做个荠菜豆腐羹。”
　　“哦……好的太太。”张妈不太情愿地走进了厨房。
　　三姨太见张妈离开，立即问苏梅道，“苏梅，今天有去看大夫吗？大夫怎么说？”
　　“谢谢小妈关心，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养一阵子就好。”
　　“哦，那就好，前阵子我真是担心死了，没什么问题就好。”三姨太拍拍苏梅的手，欣慰地说道。
　　婆媳俩人开始用餐，苏梅心中不能平静，她被三姨太的善良打动。她记得李明轩曾经提过他的母亲与三姨太的往事恩怨，如果三姨太是明轩的母亲该有多好，苏梅叹道。
　　晚餐后，苏梅在自己房间穿着三姨太送的羊毛开衫正照着镜子，这是一件白色的羊毛衫，与苏梅的紫色碎花旗袍倒是极为相称。
　　不知云珠和父亲走到哪里了？苏梅突然想起了云珠，一个下午她都在担心着云珠和父亲，不知云珠身体可否撑得住，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全地离开了上海。李明轩护送他们还没回来，路上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苏梅正寻思着，李明轩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梅，梅，你在里面吗？”
　　是明轩！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苏梅赶紧开了门。
　　“明轩，你总算回来了，我正担心你们呢。父亲和云珠怎样？一路上还顺利吗？”
　　李明轩向走廊里看了看，示意苏梅不要说话，苏梅赶紧将李明轩让到屋内，关上了房门。李明轩一把将苏梅揽在怀中，柔声道，“梅，你还好吧？我也担心了一个下午，家里没什么事吧？”
　　“我有什么事啊？小妈对我很好，老爷和明豪都没回来呢！先别说我，告诉我云珠和父亲怎样了？”
　　“我送他们刚出了上海，云珠就支撑不住了。”
　　“啊，那怎么办？”
　　“苏伯伯只好找了个旅馆休息，再请了大夫给她开了点药，看情况是不能再赶路了，要耽搁几天。”
　　苏梅叹道，“还好我们事先有准备，要不然……”
　　“梅，看来我们在家里要多待一些时日了。”
　　“没关系，只要云珠平安了就好。她身子这么弱，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恢复。”
　　“对了梅，云珠究竟是什么病？劳伦斯医生到底怎么说的？”
　　苏梅沉吟道，“明轩，还记得上次你和我说怀疑云珠是被下毒的吗？”
　　“云珠果真是被下了毒？”
　　苏梅点点头。
　　李明轩思索道，“看来我的猜测没错，云珠给我父亲下了毒，被他发现，我父亲如法炮制，再给云珠下毒。可云珠为什么要对付我父亲？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苏梅躲闪着李明轩的眼神。
　　李明轩知道苏梅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从不会说谎，而此刻的她言辞闪烁、眼神游移，明显地是在掩饰着什么。
　　李明轩注视着苏梅问道，“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没有啊？我有什么要瞒你的。”苏梅转过身去，走到沙发边坐下，双手摆弄着羊毛开衫的衣角。
　　李明轩走过去抓住苏梅的手臂，情绪有些激动，“梅，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不相信我！我为了你来救云珠，为了你和你一起回这个家，回到这个让我伤心让我讨厌的地方，我为了你什么都豁出去了，而你却还不信任我！”
　　苏梅看李明轩的神情知道伤了他的心，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可她答应了云珠不能将复仇的事说出去，一时纠结不已，“明轩，明轩，我没有不相信你，我没有不相信你！你为我为云珠所做的一切，我们都很感激，真的，明轩！只是……只是这是我们家的事，我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好吗？”
　　“你们家的事？原来你真的不相信我！我把我的事都掏心掏肺地告诉你，我的身世、我母亲的事，我对你毫无保留，而你却对我遮遮掩掩！”李明轩越说越气愤，不由提高了嗓门。
　　“明轩，明轩，我没有……”苏梅还想辩解，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俩人立即停止争执，屏住了呼吸。
　　“苏梅，苏梅！”
　　是李明豪！李明轩迅速与苏梅对视了一眼，转身闪进了苏梅的卧室，躲在门后。
　　“来了！”苏梅给李明豪开了门。
　　李明豪进门后鬼鬼祟祟地朝屋内张望着，“我怎么听见你屋里有男人的声音？”
　　“没，没有啊……”
　　“没有吗？”李明豪狐疑地看了一眼苏梅。
　　“你大概听错了吧。”
　　李明豪又到卧室门口瞄了一眼，“哦，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他又看了看苏梅，注意到她身上那件羊毛开衫，“哟，挺不错的嘛，看来我老婆最近身体恢复得不错，都有心思穿新衣服了！”
　　李明豪色眯眯地朝苏梅走过去，苏梅紧张起来，慌乱地向后退着，最后靠在墙根无处可退，李明豪一只手撑在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你要干什么？”苏梅忐忑道。
　　“哈哈，你这样子让我想到我们洞房花烛的那个晚上。”李明豪的手指划过苏梅的脸颊，苏梅一转头躲开了。
　　李明轩在卧室的门缝里将外面的一幕看得清楚，又气又急，恨不能冲出去朝李明豪脸上挥上一拳，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有段时间没好好看你了，还怪想的。”李明豪一把搂住苏梅的细腰，苏梅一惊，赶紧双手抵在他的胸口，慌忙道，“明豪，你别胡来！”
　　“什么胡来？你是我老婆，我怎么是胡来！”李明豪说着低头就要吻上去，苏梅拼命顶住他，将头扭向一边叫道，“明豪，不要！”
　　躲在门后的李明轩已忍无可忍，他气李明豪无视当初的约定，出尔反尔，握紧了拳头就要冲出去，突然敲门声又响起。
　　“大小姐，大小姐！”是吴妈的声音。
　　诶，又是这个老妈子，总是坏老子的好事！李明豪心里咒骂着，手上一松，被苏梅逃了出去。
　　苏梅即刻开了门，像拉到救命稻草般一把拽住吴妈，吴妈手里端着的牛奶差点晃出来。
　　“诶哟，我的大小姐，你可当心点。”她又见李明豪在屋内，愣了一秒，这才明白苏梅刚才的举动。
　　“大少爷，您怎么在这？”
　　“这是我老婆的房间，我怎么不能在这？”李明豪一脸的不爽。
　　“大少爷，大少奶奶今天累了，要休息了。”
　　李明豪瞥了一眼苏梅，也没了兴致，“好吧，你休息，那我走了！”
　　李明豪前脚出了房间，苏梅后脚把门关上，靠在门后惊魂未定。
　　“大小姐，你没事吧！”吴妈赶紧上前问道。
　　“我没事。”苏梅嘴上说着没事，身子却瑟瑟发抖。
　　吴妈叹道，“诶，我就说你太冒险了，这大少爷可是难缠的主，你们说起来又是夫妻……”
　　苏梅想起李明轩还在屋内，怕吴妈说多了惹他担心，赶紧打断道，“吴妈，你不用担心，我没事了，你赶紧去休息吧，这牛奶我会喝的。”
　　“大小姐，你叫我怎么不担心，当初云珠……”吴妈想起云珠新婚的那个晚上，憋不住眼泪又要上来，“今天你才来大少爷就来纠缠，你让我在下面怎么睡得安生！”
　　苏梅看了看沙发，心生一计，“吴妈，不如你就别下去了，就睡在我房里吧，反正挨过这阵子就好了。”
　　“这……行吗？”
　　“有什么不行？”李明轩从卧室走了出来。
　　吴妈瞪眼看着李明轩，“二……二少爷，你怎么在这？”
　　“我有事找苏梅。”
　　“诶，真是乱套了，真是乱套了！如果被大少爷老爷知道你在大少奶奶房里，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吴妈叹着气双手直拍着大腿。
　　“吴妈，你别紧张，我马上就走。梅，我看这个办法行，就让吴妈睡在你房里，就说你身子不舒服，需要人伺候。”
　　“那小妈会答应吗？”
　　“太太是个好人，应该会答应的，这次云珠能出来也是她帮的忙，你去和她说说。”吴妈道。
　　“好吧。”
　　“二少爷，你赶紧下去吧，趁老爷还没回来，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
　　“好。梅，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吴妈帮李明轩开了门，确认走廊里没人，掩护着他下楼去了。
　　苏梅将门锁上，坐在沙发上发呆。一整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的脑子纷乱不已。
　　不知道云珠怎样了，能坚持得住吗？苏梅恨不能插上一对翅膀飞到云珠身边。她又想到了账本，谁是李云天的仇家呢？怎么把账本交到他手里？还有明轩，今天因为复仇的事与他闹得不太开心，不知以后他知道了真相会怎样？还有难对付的李明豪……
　　一大堆事让苏梅心烦意乱，从小到大苏梅一直在父亲的庇佑之下，虽然经历了丧母之痛和逼婚之乱，有苏士仁的一路护犊，总的来说也是有惊无险。现在突然间让她独自面对这些纷繁复杂的事，苏梅真正感受到了力不从心的痛。不过这不是自己的选择吗？当初李明轩和父亲也曾提醒过她，是自己执意要一头栽入这个漩涡之中，为了云珠。是的，为了云珠，也为了云珠未尽的复仇。自己的妹妹尚可为了家仇为了保护自己而周旋于这虎穴之中，自己为何就不可？
　　苏梅暗暗给自己打气，走进卧室平复情绪整理思路。她的目光扫到了床对面的梳妆柜，突然想起云珠和她提过的小包。苏梅在抽屉夹缝里摸索着，拿出了一个绣花小布包。
　　苏梅被布包里的一张小照片吸引，照片上一个面容秀丽的年轻女人和一个慈祥和蔼的年长女人各自怀抱着一个婴儿。虽然照片有些许模糊，苏梅仍能感受到两个女人眉目间隐藏的忧伤和无奈。是妈妈和奶奶！苏梅的手颤抖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这就是自己亲生的母亲和奶奶！
　　对于当年母亲和奶奶把自己送给苏家，苏梅并没有怨恨，她能够想象她们在做这个艰难决定时的纠结与痛苦。苏梅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没有经历云珠所经历的苦难，养父母对自己更是疼爱有加。同是父母所生的同胞姐妹，苏梅感叹自己的命运和云珠是如此的不同。
　　“妈妈、奶奶，苏梅不孝，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让妹妹受了这么多苦。沈家的深仇大恨，苏梅一定会报，也会好好照顾妹妹，你们在天堂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