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换（四）

　　第二天早上，李公馆餐厅，早餐已预备妥当。
　　三姨太和李云天先下了楼，见众人都没下来，便吩咐张妈，“去叫大少爷大少奶奶还有二少爷下来用饭，好久没一家人一起吃早餐了。”
　　“好的，太太。”
　　李云天听三姨太让苏梅下来用餐，问道，“苏梅近来身体怎样了？”
　　“比前阵子好些了，所以我让她下来吃。”
　　不一会，李明豪、李明轩和苏梅从楼上下来，三人落座。苏梅第一次面对李云天和李家的人，不免有些拘谨。
　　李云天瞥了苏梅一眼道，“大少奶奶今天气色不错！”
　　苏梅颇不自然地伸手抚了一下脸，“谢谢父亲关心，苏梅这几天是感觉好些了。”
　　三姨太也瞧着苏梅，“是哦，看着你比前几天都胖点了呢！太好了，等你身子恢复了，我们又可以一起种花了！”
　　苏梅心里一紧，说话也结巴了起来，“哦……好的……”
　　对面的李明轩见苏梅神情有些紧张，默默地朝她望了一眼，像是在安抚她。
　　而李明豪一直自顾自若有所思地吃着饭，似乎并未在意餐桌上的对话。过了一会他漫不经心地道，“父亲，明轩回家也有些日子了，不如让他也去公司帮忙吧。”
　　李明豪用余光留意着李云天的神情，又朝李明轩递了个眼色，伸腿在餐桌下踢了他一脚。
　　李明轩自是明白李明豪的用意，却并未回应。那天答应与李明豪联手只是权宜之计，虽然这样做未免小人，但为了苏梅为了能平安离开也只有出此下策。
　　李明豪见李明轩未响应自己的提议，恼怒起来，又不好发作。李云天心中纳闷，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明豪以前最忌讳明轩去公司上班，怎么今天会突然主动提出。
　　他看看俩人，不动声色道，“明轩，我说过了，你要来公司上班尽管和我说。”
　　李明轩仍未作声，李明豪直勾勾地盯着他，似逼着他表态。李明轩对昨晚苏梅房里发生的事仍耿耿于怀，也不喜欢这样被李明豪胁迫。李明豪又踢了李明轩一脚，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苏梅觉察到兄弟俩之间涌动的暗流，不由紧张起来，目光不安地在俩人身上来回扫动，生怕他们闹出什么事来。
　　李明轩瞥见苏梅的神情心软了半截，他知道如果真把李明豪惹急了，他一犯混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李明轩也不想在这段时间再生出许多是非。
　　“父亲，我考虑过了，我也在家里休息挺长时间了，应该去公司帮帮你和大哥了。”
　　李云天也从俩人的神情里看出了些端倪，心里吃惊不小，他没搞懂这原来水火不容的兄弟俩何时连起手来了。难道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
　　既然李明轩提出李云天也不好拒绝，只好应道，“好，等下就一起去公司吧！”
　　李明豪见李明轩就范了，这才舒心地往椅背上一靠，轻吁了一口气。
　　“太好了！”三姨太笑道，“今天晚上让老王加几个菜，你们都回来吃吧！”三姨太看看众人，却没人回应，大家似各怀着心事。三姨太的笑容逐渐凝固，最后只剩了一脸尴尬。
　　客厅的电话响起，黄管家接听后对苏梅道，“大少奶奶，您的电话，是甄小姐。”
　　宝慧！自从离开上海，苏梅再没和宝慧联系过，她忽然想到了香儿的死，下意识地看了看李明轩。
　　“喂，姐，好久没见，你还好吗？”
　　电话里的宝慧多了几分稳重，不似以前那个莽撞任性的小姐了。由于李云天封锁了府里的消息，宝慧并不知道原先云珠病重的事。自从香儿跳湖后，宝慧便没来过李公馆，也没再与云珠联系。
　　虽然宝慧始终认为香儿的死与自己无关，但夜深人静的时候，香儿苍白的脸总在她眼前晃荡，宝慧害怕她前来索命，时常偷偷地为香儿祈祷。
　　“我很好，你呢？”苏梅应道。
　　“姐……”宝慧在那头停顿了几秒，低声道，“我要结婚了。”
　　“是吗？”苏梅感到突然，但想想她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恭喜啊，宝慧！”苏梅笑道，“新郎官是谁？”
　　“胡文忠。姐，你今天在家吗？我等下过来送请帖。”
　　“我在家。”
　　“好，那我一会过来。”宝慧顿了顿又道，“姐，李明轩在吗？”
　　明轩？苏梅转头看了看李明轩，“你找他说话吗？”
　　“哦，不。我只是不想碰见他。”
　　苏梅不知道宝慧回避李明轩是否因为香儿的事，以前她可是想方设法地要接近李明轩。
　　“他等会要去公司上班，不会在家。”
　　“好，那一会见。”
　　苏梅回到餐厅，众人已用完早餐。
　　李云天起身道，“有件事忘说了，前几天甄怀远和我说他女儿甄宝慧下个礼拜大婚，邀请我们去参加婚礼。”
　　甄宝慧！李明轩听见宝慧的名字不禁皱紧了眉头，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眼前闪过香儿冰冷的尸体湿漉漉地躺在西湖的堤岸上。李明轩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与这个女人相见，也不想再见到她。
　　“哈，那位任性的大小姐要结婚啦！”李明豪瞄着李明轩，“想当初她对我们家明轩可是一往情深啊！”
　　李明轩没理睬李明豪的嘲讽，朝苏梅望了一眼，似乎在问她是不是要去参加婚礼。苏梅知道李明轩的心思，虽然她也没心情吃什么喜酒，但宝慧是她的表妹，现在又亲自送喜帖，更不能驳了她的面子。苏梅无奈地看看李明轩，回答了他的疑问。
　　李云天没再多说，出了大厅，李明豪和李明轩也不敢怠慢，跟着上了去公司的汽车。
　　约摸半个时辰后，宝慧站在了李家的大厅里。苏梅几乎认不出她，她比以前清瘦了，胭脂色的绣花旗袍裹在身上，娇艳中透着女人的成熟。苏梅记得宝慧之前只爱洋装的，总喜欢打扮得像个公主，这一下子风格突变苏梅还真有点不适应。穿着旗袍的宝慧走路也不是以前那么风风火火的了，举止中有了几分淑女的矜持。
　　“宝慧，”苏梅迎上去拉住宝慧的手打量着她，“你越来越漂亮了！”苏梅夸赞道。
　　宝慧淡淡一笑，“姐，你也越来越漂亮了！”
　　被夸赞也没有小女孩的傲娇，宝慧真的不一样了，苏梅暗想道。
　　“宝慧，坐！吴妈，给宝慧一杯咖啡加奶，我还是清咖。”苏梅吩咐道。
　　“姐，你不是改喝茶了吗，怎么又变回清咖了？”宝慧问道。
　　“……”苏梅一时语塞，知道定是云珠喜欢喝茶,脑子一转道，“茶喝久了又想清咖了。对了，宝慧，今天你这一身我还真不敢认了，怎么洋装穿久了也想变变口味了？”苏梅聪明地岔开话题。
　　宝慧低头一笑并未回应，从手袋中拿出请柬，“姐，这是你家的请帖。我父亲应该已经和李伯伯说过了。”
　　“是的，他和我们说了。宝慧……”苏梅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她知道宝慧对李明轩一片痴情，如今决定嫁给胡文忠定有隐情，不知是否与香儿的死有关。
　　“宝慧，我记得以前你不喜欢胡文忠的，怎么会……”
　　“诶，”宝慧轻叹一声，“总是要嫁人的，嫁谁不都一样。姐，我算是想通了，与其嫁个自己喜欢的，不如嫁个喜欢自己的。”
　　苏梅听宝慧的口气好像经历了半世的沧桑，看透了一世的人生。
　　“宝慧……，有件事姐姐想问你……”
　　“什么事？”
　　“你还记得杭州张秉升家的那位小姐吗？”
　　宝慧的脸刷地一沉，低声问道，“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我听说她……”
　　“姐，她跳湖与我无关！”苏梅话还未说完，宝慧霎时激动了起来，“那天我本来是去找李明轩的，正好碰到了她，我就和她说了几句，谁知那蠢女人出去就跳湖了！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你们都认为她的死和我有关？她要自杀关我什么事？！”宝慧的胸脯波浪般地一起一伏，涨红的脸仿佛憋了天大的委屈。
　　一瞬间那个熟悉的宝慧又回来了，看来香儿的死对她刺激不小。
　　“宝慧，姐姐不是要责怪你，只是觉得蛮突然的……”
　　“我也觉得很突然啊！前一秒钟还好好地和我说话，后一秒钟就躺在湖边了。李明轩说她跳湖是因我而起，姐，你没看到那天李明轩对我又吼又叫的样子，我真是冤死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宝慧气极而泣，呜咽起来。
　　宝慧哭得悲催委屈，苏梅反而尴尬地不知如何再问下去。
　　“宝慧……”
　　“姐，你是知道我的，我甄宝慧再任性霸道也不可能存心去害死人家是吧，我到现在都搞不懂那个香儿为什么就跳湖了！”
　　“宝慧，你……那天到底和张小姐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我哪有说什么！只是平常的聊天而已！”宝慧躲避着苏梅的视线，眼神闪烁了几下。
　　苏梅顿时明白如今再怎么盘问宝慧已无意义，无论她当时对香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别人都无从知道真相了。苏梅又转念一想，诶，算了，斯人已去，即使问清楚了又能如何？宝慧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妹，苏梅也不想因为香儿的事和她再生嫌隙。
　　“宝慧，张小姐的死我也很遗憾。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不要多想了。”
　　“姐，”宝慧擦了一把鼻涕，“不是我要多想，是李明轩现在把我当仇人一样，你没见那天他差点要吃了我的样子，我甄宝慧从小到大哪有人这样对我！我放下身段跑去杭州找他，可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还为了那个女人这么对我。姐，我算是瞎了眼了，怎么会喜欢上他！”
　　“宝慧，倒不是明轩有意要这样对你，毕竟那张家小姐的死实在太突然……”
　　“她张香儿死了就怪我吗？！我莫名其妙被按个罪名，我比她还冤呢！”宝慧气呼呼地靠在椅背上。
　　姐妹俩正说着，黄管家端来了俩人的咖啡。
　　“黄管家，怎么是你？吴妈呢？”苏梅问道。
　　“哦，我让吴妈去打扫房间了。大少奶奶，甄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好，辛苦你了。”
　　“大少奶奶客气了。”
　　宝慧拿起小勺搅拌着咖啡，“姐，李明轩是不是已经回上海了？”
　　“是的。”
　　“那他也来参加我的婚礼吗？”宝慧的手停了下来。
　　“不知道……，应该是吧。”苏梅喝了一口咖啡。
　　宝慧把咖啡扔在茶几上，生气道，“我不想见到他！”
　　苏梅为难道，“宝慧，这个我说了不算，你既然邀请了李家，他去不去是他的自由。”
　　“可是我真不想再见到他！”
　　宝慧的大小姐脾气又上来，这时三姨太从外面进来。
　　“这位小姐是……？”她看着宝慧。
　　“小妈，这是我的表妹甄宝慧，她是来送喜帖的。”
　　“哦，就是下个礼拜要结婚的甄家小姐吧！”三姨太笑道，“恭喜恭喜！”
　　宝慧起身作揖，“三太太您好！谢谢！”
　　三姨太在这宝慧也不好继续与苏梅的谈话，于是告辞，“姐，我也该走了。三太太，很荣幸贵府能来参加我的婚礼，下周我们派克饭店见。”
　　“甄小姐这就走了吗？吃过午饭再走吧。”三姨太客气道。
　　“谢谢三太太，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宝慧，你自己当心。”苏梅道。
　　“好的姐，我们下周见。”宝慧说完，由黄管家引着出了公馆的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