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表彰大会

　　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深入，即使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政府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也越来越深入人心。
　　阳历年前夕，乡政府为了进一步拉动全乡人尽快放开胆子致富，决定在吕河镇召开全乡致富能手表彰大会。
　　为了扩大声势，在开大会的前一个星期，就派乡里的各个领导到各村组织全体村民大会，在村民大会上，由乡里的领导亲自把大红请帖发到各村的致富能手手中。
　　在山顶村主抓农民脱贫致富的领导正好是乡长本人，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山顶村里，真正富起来的人还真没有。要说有点致富架势的，也就算是养鸡专业户占娃一家了。
　　当乡长在全体村民大会上，特别把占娃和巧娘叫上台，把大红邀请帖送到占娃和巧娘手中的时候，山顶村的人这才觉得国家的富民政策是实实在在的，在羡慕占娃和巧娘的同时，又很懊悔自己行动晚了。
　　村民大会结束的时候，乡长以极其鼓动的语气邀请全体村民前去参加乡里的表彰大会：“为了表彰占娃这些致富能手，办好这个盛会，表彰会期间，将在表彰会的现场吕河镇，请戏班子唱三天大戏！届时也请全体村民都来参加这个盛会。为了显示国家开放搞活的决心，也为了改善全体村民的生活，乡政府决定，召开表彰会的同时，也在吕河镇召开为期三天的物资交流大会！大家想买卖什么的，欢迎都到交流会上来。发展经济——也就是挣钱！改善大家的生活，让大家都富起来才是硬道理！”乡长红光满面，人群立即一阵骚动：国家的政策真的变了！好日子要来了！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压抑了太久的农民，心里渐渐亮堂起来了……
　　拿着大红请帖的占娃和巧娘一起去参加这个大会。等他们来到吕河镇的时候，镇子里街道的物资交流大会已经稀稀拉拉摆了很多小摊了，都是些脑袋活泛且大胆的人：既然是乡里邀请摆摊，那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挣几个油盐钱呢？
　　当占娃夫妇穿过街道，来到吕河中学门前老戏台的时候，发现老戏台这个往日的露天会场依然是这次盛会的主会场。红旗四处招展，喜气洋洋。这戏台曾是镇子批判“走资派”和“一切牛鬼蛇神”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表彰会的主席台。猝不及防的巨变让人们有点无所适从，但这里依然能看到文革的宣传气势：会场上红旗招展，喇叭里音乐激扬，衬托着主席台周围震撼人心的标语。只不过把前几年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换成了好听的流行歌曲。“打倒……”触目惊心的标语也换成了励志性的内容——“热烈庆祝……”
　　主席台上，各乡村的领导、各村的致富能手已经就坐。后台的小门不时有穿着戏装的人进进出出，看来早已做好准备，只等致富表彰大会开完，立刻开锣唱戏了。
　　这场面多少有几分像前几年的批斗大会，巧娘推推看得发愣的占娃，“嗨，娃他爹，你见过这样的阵势吗？”占娃脸色有些发白，胆怯地直摇头：“我怎么看这像是批斗会啊……要不……咱……咱回……”
　　“没出息样！”巧娘拍拍占娃的肩膀说：“那咋不见拿枪的民兵？乡长都说了是表彰会，要是批斗你还不把你押了来？别怕。”巧娘虽然话虽这样说，也禁不住有些胆怯。但是这趟从甘肃回来，一路上她也隐约感受到了国家政策的变化，虽然她不识字，但却能看到街上的标语少了，集市也比前几年热闹了很多。
　　“别怕！”她悄悄拉住占娃的手，给微微发抖的占娃打气：“咱们是乡长下了大红请帖请来的，难不成下帖子批斗咱？也许咱俩的那群鸡是个金窝窝呢。”占娃紧紧抓住巧娘的手。
　　大会的阵势使这两个淳朴的山里人心颤，同时也给一心想把日子过得更红火的两口子增添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希望。除了批斗会，他们此生没见过这样恢弘的场面。他们心里多么希这是滚过头顶的春雷，响彻云霄，炸开被乌云缠扰多时的愁闷，也炸开心里头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天开处，是朝阳泄下的万道金辉，金辉普照之处，将是另外一个灿烂的天地。
　　此时，忽听会场上的高音喇叭喊道：“山顶村的养鸡专业户占娃来了没有？听到广播后迅速来台上，请主席台就坐！”占娃吓得一哆嗦——这阵势他哪敢上去？他把自己那只独眼睁得大大的，恨不得躲到巧娘的身后去。
　　此时的巧娘倒显得镇定，笑着骂占娃说：“看你那熊样，乡长都说了，这是表彰大会，又不是批斗会，你怕什么怕？再说咱还有乡长给的大红请帖呢，快拿上这请帖上去，多荣光啊！”一边说着，一边推着他向主席台走去。
　　拿着大红请帖的占娃被巧娘推着，颤巍巍地一上主席台，就被乡里的文书安排坐到了主席台上各村致富能手的专座了。乡里的领导和各村的村长，却坐在占娃他们身后的第二排。主席台前面，有一张用红布包裹起来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同样用红布包裹着的麦克风。
　　此刻的台下的人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大家都伸长脖子努力寻找自己村里的人。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参加这个他们从来也没见过的致富表彰大会来了。主席台上，除了乡里和各村的领导，几乎囊括了全乡镇的致富能手和行业翘楚。当乡长亲自宣布：“吕河镇致富能手、专业户表彰大会，现在开始！”，主席台下两侧放鞭炮的人立即点燃了地上的鞭炮，霹雳啪来的鞭炮声立刻惊天动地响起。会议马上进行第二项：由乡长给这些乡里的宝贝疙瘩们戴大红花。
　　这些带着大红花的人刚坐下，就听文书在麦克风里喊：“第三项：请这些致富能手、专业户给大家讲致富经验和感受。”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过后，这些戴着大红花的代表们依次上台发表振奋人心的致富演讲——这些人都没有什么文化，其实也就是说说致富后的心情。但他们结合自身受益情况所展现出来的幸福情景，却不时赢得台下呼啸的掌声和尖锐的口哨声，人们以此来表示对演讲者的支持态度。被穷日子折磨久了的人们，做梦都想着摆脱贫穷状态，而这次大会的主旨就是旗帜鲜明的鼓励广大人民：发家致富奔小康，发展才是硬道理！
　　该占娃讲话了，在乡里的文书的指引下，占娃颤抖着站在最前面桌子上的麦克风后，脸憋得通红“乡亲们”，他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感谢党，感谢政府，让我养鸡……”恍惚之中他好像就听到别人说过感谢党、感谢政府的话，但又觉得好像不对，有点太短，卯足了劲又发挥了一句“让我养鸡”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本来就颤抖着的身子更是抖个停，那只独眼却异常敏锐地看到了台下的巧娘。巧娘正兴奋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这个表情恰到好处地给了占娃莫大的鼓励。老实人说老实话，他从自己为了给儿子吃鸡蛋开始，讲到有鸡肉吃；再讲到鸡蛋卖了很多钱，越说越兴奋；再说到心底里隐藏的那点渴望过上好日子的小心思，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膨胀、发芽、甚至刻意培植了，台下顿时想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人们对于幸福生活的渴望，对于劳动致富的渴求在心里压抑太久太久了。在乡里组织的这次表彰会上，在这些致富能手、专业户亲身经历的讲述中，在乡政府领导的带动下，迅速膨胀。人们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当场就有人在台下大喊：“我们也要致富，能带我们吗？”这是也想致富的人。“上哪抓鸡仔啊？你家有吗？”这是急不可耐的人。更多的人在心里盘算“切，会养鸡算什么，我养牛比你养鸡还养的好，只是我怕走资本主义道路没敢养。看来政府的政策真的变了，要我们先富起来，这太好了，我回去就拾掇牛圈，明年我也上主席台去！”
　　很显然，这次表彰会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尤其是占娃这个木讷的人讲自己的经历没有半点虚伪，都是实实在在农村人心里的小九九，没有半点浮华，接地气动人心，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乡长兴奋地满面红光。会后紧紧抓着占娃的手说：“占娃啊！你说得太好了，乡亲们喜欢你呢！看到没，很多人恨不得现在就跟你养鸡致富呢，你看是不是这样：你把你的鸡场再扩大下，再弄他个孵化小鸡的场，带着乡亲们干吧！怎么样？你放心，乡里会大力支持，要场地，给你划！缺资金，我亲自带你到信用社说去。干吧！场地、资金都好办，只要你领着大家干，这些事我来解决，要多少有多少！你就只管甩开膀子干吧！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