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南水北调

　　可账还得算，郑思旺口打算，他们家不算晓燕五口人，一个人24平方，一共120平方，而上三下三的房子是180个平方，满打满算，还得60个平方的钱交。按照一平方530元计算，还得交三万。
　　晓燕更多了，她一个人只有24个平方，而她也要盖一座上三下三的房子。天呐，差价八万多，两套房子的差价得十来万。
　　郑思旺头大了，这些年，庄家收的钱够他们几个在家的开销。中华寄回来的钱，前几年供三丫头郑怡上大学读研究生，最近几年才积攒一些，家里的钱只够自己的差价三万。可是总不能光缴自己的，不管晓燕，那别人咋指着脊梁骨骂他。就算别人不骂，他心里也过意不去，晓燕自打进了郑家门，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前些年出门打工挣钱，如今回来了还得照顾他们两个老人，伺候中华的私生子。郑中华对不起晓燕。他不能像自己的儿子一样，坏了良心！
　　不管咋说，晓燕的房屋差价款他得替她缴上，可上哪儿去弄这几万块钱？郑思旺睡不着觉了，他寻思了很久，想来想去，想到了自己的三个丫头，自己含辛茹苦养大三个闺女，供她们上学，成家，这会儿亲爹有难，舔着老脸向他们开口借钱，总不会不给脸吧，一个闺女借两万，就差不多了。可回过头一想，大姑娘郑叶儿婆家也是移民，估计也得交房屋差价款。
　　再说，郑叶儿和刘玉柱挣得是工资，一个月就一千多块钱，除去日常开销，能剩余多少？
　　二姑娘郑草儿虽说有个水果店，生意怪好，可咋说现在的婚姻是二婚，一旦自己开口借钱，影响他们家庭不和睦咋整？
　　三闺女是研究生，大学老师，或许经济比较宽裕。可她生活在北京，北京是啥地方，中国的首都呀，既然是首都物价肯定高，开销就会大，挣的也不知道够不够花？
　　郑思旺前想想，后想想，一会儿决定向闺女借钱，一会儿又找出闺女们生活的种种不易，不借钱。可不借钱，眼看过了年就得交房屋差价款了，咋整？郑思旺为了这个事儿，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唉声叹气，王大妞问他咋了，他也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发愁。
　　交住腊月二十三，爱蹦爱跳的娃子们唱歌一样唱着那几句过年的俗语：“二十三，粇灶干；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赶集；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馍篓；三十，捏鼻儿；初一，躬脊儿。”一首过年的童谣，孩子们不停的来来回回翻唱。人们都真切地意识到，要过年了。
　　二十六，郑思旺家没人去赶集，该买的年货都买回来了。这天东岗的坟地出奇地又响了，而且是很长很长的两挂鞭炮，住在村子东边的人特地站在房子边看看。
　　人们看见路边停着两辆黑色的小轿车，坟上好几个人呢！待坟上的火纸燃尽，几个人相继钻进小车，一溜烟进村了。
　　晓燕正在屋里忙着洗菜，郑思旺逗着乐乐玩，王大妞在灶火里坐着。小宝大呼小叫地跑进来喊：“爷爷，奶奶，妈，有两辆小车开到咱家门口了。”
　　郑思旺、王大妞和晓燕，三个人听到小宝的话都愣怔了。郑思旺抱起乐乐出了屋子，晓燕手在围裙上擦，一边擦一边往外边走，王大妞也赶紧从灶火里站起来，几个人跟着小宝出了屋子。
　　郑思旺家的房子正堂屋三间土坯墙，门朝西两间是早年间的牛屋、草屋和厨房，后来为了占移民房子搬迁款，听郑中国的话，门朝东又盖了三间水泥砖房子。说是四合院吧，堂屋对面啥也没有，说天井院吧，也没有门楼。反正就是正三间，东两间，西三间，好赖一共八间房子，实际上八间都是破屋子，大风能吹倒的那种！
　　现在厨房设在原来的牛屋，里边的墙被刷了一层泥巴，地上铺了一层砖，晓燕特地用空气清新剂喷了好几次。一直到屋子没有牛屎味了，才垒了锅台。锅台面上用白瓷砖沾了一圈，抹布一擦，铮亮铮亮。晓燕爱干净，泥巴地也扫得干干净净。老少几口人从厨房奔到外边，正好车里的人正在下车。
　　妞妞跑得快，最先下车，杨大全跟着下来，去后备箱拿东西。郑草儿抱着儿子下了车，笑嘻嘻地看着院子里的父母和弟媳妇。
　　另外一辆车里，郑怡也拉出来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董浩正好也去开后备箱，两个男人忙着搬东西，两个女人抱着孩子朝屋里走来，妞妞和小宝早已经闹到一起了。
　　郑思旺、王大妞老两口的眼睛同时湿润了，晓燕眼眶热乎乎的，想哭。
　　郑草儿和郑怡姊妹两个一起到父母面前，一起说：“爹，妈，我们回来了。”
　　郑思旺哎了一声，眼泪顺着褶子脸流了出来。
　　王大妞一手搂住一个闺女，吭吭大哭起来：“我哩乖乖儿娃啊，没良心的女子，养闺女有啥用啊，你们都不想你们的爹妈呀，咋地，可知道回来了……我哩乖乖娃儿啊，妈想你们呀，妈心里苦呀……”王大妞吭吭的大哭，勾起所有人的情怀，这些年发生的悲惨愁苦，全部涌上心头，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这一天对郑思旺家来说，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快乐日子。从大宝溺水而死，到晓燕出车祸，到王大妞中风，再到中华坐牢，一家人经历了太多的悲伤。劫后相聚，尤其在这种全村人家家欢聚的时刻，一家人能聚到一起，比天上掉馅饼都让人激动。
　　郑思旺和王大妞褐色的老年斑上，一直留着湿润的痕迹。郑草儿的儿子蛋蛋两岁多了，小家伙从头到脚，通身的胖，肉呼呼哩，像个肉墩子。放到地上，和乐乐便玩到一起了。
　　郑怡的儿子董一凡四岁了，两岁的时候，她抱着回来过一次。如今已经上幼儿园了，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吐字清晰，说出来的话格外好听。一个劲儿说姥爷、姥姥的屋子好黑，死活不进屋。气得郑怡想打他。
　　晓燕笑着说：“孩子说的大实话呢，多可爱的孩子，让小宝带他出去玩。”小宝和妞妞很懂事地带上一凡去村子里找伙伴玩，家里总算安静下来。
　　激动的气氛一直到晚饭后，几个孩子闹累了，终于在自己妈妈的怀里睡着了，然后被放到床上。董一凡闭上眼睛，也不说姥爷姥姥的屋子黑乎乎了。
　　郑草儿和郑怡好像商量过一样，姊妹俩同时把一张邮政储蓄卡拿出来。
　　“爹，这张卡给您，这里边有五万块钱，过了年要交房屋差价款了，你到时候取出来用。”郑草儿先开口说话，把卡放进郑思旺的手里。
　　郑思旺莫名其妙，还没有醒过来是咋回事的时候，郑怡也把手中的卡放到他手上：“爹，我也给您五万块钱，先交房屋差价款，等到明年搬迁到新家了，我再给您汇钱，把房子装修装修。”
　　“这……这……”郑思旺一连好几个“这”字，愣是没有把下边的话说出来。
　　“爹，我听我们村里人说了，移民房子超出国家规定的房屋补助外，其余的得自己拿钱。大全说怕家里没有钱，就让我给您五万块。”郑草儿看出父亲的疑惑，赶紧解释。
　　“可是，可是，你们能挣几个钱呀，给我这么些……”郑思旺的话一直说半句。
　　杨大全一脸憨厚，笑着说：“爹，您拿着吧，你别操心我们，我们年轻，通要挣钱呢。再说，我二叔也没有亏待我。”
　　郑思旺哦哦地回应，又不安的看看小女儿郑怡、女婿董浩。
　　郑怡按着郑思旺的手：“爹，您快装起来，你女婿去年升职了，年薪几十万呢？以后您和我妈啥都不用做了，就安心地玩，享清福。”
　　董浩不住地说：“爸爸，收下吧，收下吧，这是我们的心意。”
　　王大妞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嘀咕：“娃儿给了，你就拿住吧，自己养大的娃子，用他们点钱也是应该的。”郑思旺嗯嗯应了几声，这会儿，他深切地体会到养闺女的好处了。
　　杨大全特地喊过晓燕到屋外，把一张卡递给晓燕：“这是二叔给你的。”
　　晓燕一个劲儿地摇头。嘴里连连说道：“不要，我不要。”
　　杨大全硬是把卡塞到晓燕手里：“你不要我怎么交差呢？晓燕，收下吧，密码是你生日”
　　捏着两张卡，郑思旺好像想起来什么，他紧忙喊：“晓燕，你过来。”
　　“爹，啥事儿？”晓燕赶紧从外边回去。
　　“这卡给你，你收着交房屋差价款。”郑思旺把两张卡塞到晓燕手里。
　　“我不能要，爹，我不要。”晓燕赶紧把钱又塞给郑思旺。
　　“你这娃儿，咋不听话哩，紧忙拿着，过了年交给队下，你的房子差的钱多呢。”郑思旺说话有些哽咽。
　　眼泪像水珠子一样，呼啦从晓燕的眼眶里流出来，她蹲在郑思旺眼前，抽搐着说：“爹，这是姐姐们给你的钱，你留着吧，我有钱。再说中华留有钱在我这里，他说给您们二老养老用，我寻思过了年，取出来给您交房屋差价呢？”
　　“他的钱脏，我不用。”郑思旺一听中华的名字，气不打一处，紧接着又把两张卡塞到晓燕手里：“晓燕，你听爹的话，把这卡拿上，你姐姐给我的钱，我有权支配，今个儿我做主，把这钱给你了，没有你，咱们这家人都过不成样了。”
　　郑思旺老泪横流，王大妞在一边嘤嘤哭泣，郑草儿和郑怡纷纷抹泪，杨大全和董浩也在一边劝：“晓燕，你拿着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人和孩子都需要你照顾呢！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给我们开口，大忙帮不了，小忙可以呀！”他们知道谢晓燕有个有钱的亲爹呢！
　　晓燕抽了抽鼻子，脸上全是泪水。她拿着卡，眼神扫了屋子内所有的人，她从十八岁到郑家开始，就备受这家人的疼爱。虽然和中华离婚了，可他们依旧这么关心她，对她好。她终于忍不住，呜呜哭起来，把心里的感动和委屈，一股脑哭了出来！
　　2008年的大年三十晚上，郑家庄彻夜欢腾，鞭炮响了整整一个晚上。一桶一桶的烟花啾啾地呼啸着，飞向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