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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最后一个年

作品名称:丹江儿女(小说)      作者:丹江诺儿      发布时间:2017-12-06 11:33:59      字数:4458

  出了正月,思贤家的大喇叭开始唱戏了,一段戏唱完,郑思贤便开始说正事儿了。他说南水北调中线工程试点移民,郑家庄即将搬迁到襄县的移民新村年内“三通一平”基建工作基本做好,房屋建设已经准备动工,从现在起,各家各户抽出一个代表,到移民新村去监工,每次派去三人,郑东组、郑前组、郑西组各去一个,一次去半月,以此轮换,每人半月补助误工费400元。先从村组干部开始,谁家也不能借故地里忙而推辞,移民建设房屋,是给咱们自己建的,如果不把好质量关,以后咱们住的就是垃圾工程。
  思贤话刚说完,村民就吵开了。第一批派去的是村组干部,因为是官嘛,都积极地监工去了。第二批在村民中选,选了三个人,郑东组的郑中勤,就那知客。他说自己事儿多,不愿意去。郑前组,红莲爹,他是老实人,不敢说不去,但是看着大气候说话,另外两个人去,他就去,另外两个人不去,他也不去。郑西组派了医生郑中亮的哥哥,郑中奎,那货也是个犟牛,死活不去。说自己家活多,走不开。
  思贤是个老好人,他们三个死赖着不去,他也没招。郑中国发飙了,把他连同郑家庄的几个村组干部狠狠地训了一通,说他们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当逑干部。
  挨了一顿训回来的郑思贤和郑思源发脾气了,在大喇叭吼:“以后每隔半月,挨家点名去移民新村监工,谁要是不去就罚款。我真是想不通了,去移民村监工半月管吃管住,还给400块钱,又不是要你们命,干啥子屁股拉着不去呢?难道移民村是给村干部建的吗?你们以后不住吗?”
  老百姓就这样,你软他硬,你硬他便软了。中勤、红莲爹和中亮三个人,赶紧拾掇换洗衣裳,麻溜去了百里之外的移民新村。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二百多亩的移民村建设用地,裸露着大片的黄土,工地上人声鼎沸。大型推土机、挖掘机正在忙着挖地基。已经挖好的地基已经正在下钢筋,砌砖体了。郑家庄大队一共两千人左右,作为试点移民村,先迁走一千来人,郑家庄村和河北的宋家组,两个小村先行搬走,水位高些的村子,分别于2010年和2011年底第一批和第二批般。
  工地上热热闹闹,盖房子的包工头找的工人全部是农村的泥瓦匠,东找一个西找一个,乌合之众凑起来的建筑队,啥样的都有。盖房的农民工和他们几个移民代表亲切地打招呼。说以后搬来都是邻居了,可得搞好关系。
  中勤、中奎和红莲爹,三个人人好吃好喝,在移民村监工了半月。说是监工,等于免费旅游,每天早中晚,绕移民村工地转三圈,象征性地摸摸钢筋的粗度,看看砖基下几层了,眼睛斜斜,看看墙体盖歪了没有。然后提拉着鞋,回移民指挥部办公室斗地主去了。
  半月后回村,三个人吃得油光油面,腰围粗了一圈。这下好了,郑家庄的人得住劲儿了,原来去移民新村监工竟然是一件好事儿。吃好喝好,带着钱回来。于是,下一批监工快要回来的时候,便有人跑到思贤家争着要去监工。为了要去移民新村监工,人们挤得吵架,只差动武了,弄得思贤和思源哭笑不得!
  移民新村工地忙,郑家庄里更忙。郑二爷懂周易,是个老文化人,虽然他前后已经搬迁三次了,第一次搬到青海,第二次钟祥,第三搬得近些,就是现在的襄县。这次依然是高姿态,说要响应国家号召,顾全大局,舍小家顾大家。
  相反,村里十来个上了年纪,只搬迁过一次的老人闹开了,甚至放出话来,打死也不搬迁,除非抬着尸体出门。思贤家的后墙上,用面糊贴了一溜白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说是搬迁统计的名字,郑家庄大小人,全部上榜了。
  郑家庄大部分人想得开,搬迁就搬迁吧,国家定下的事儿,肯定改不了。何必要拉着不走,打着倒退呢。不如做个顺手人情,安生搬迁,还能奖励两千块钱呢。好在搬迁不出省,听说这次搬迁到襄县,和老家只有二百多里路。这和早期搬到青海,搬到湖北荆门、大柴胡相比,总是近了不少。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是一窝鸡,不进一个笼。河南到湖北——两省呢。如今不出河南省,怎么说也是一家子。
  年后,郑家庄穿得体面干净的人物多了,尤其那几家顽固分子,出入的体面人物特别多,村里人说,那是县里领导在做思想工作呢!
  有些人不屑地说:“看看,看看,就那几家人格外特别,县里领导还来做啥工作,依我看,那几家人根本就挡不住?哼哼,到时候派出所来几个警察,看他们走不走,这年头,欺软怕硬呢,都是一逑一色。”
  说是说,笑是笑,村民心里还压着一块石头!按照县里下发的文件,阳历八月份就得搬迁了,秋季的庄稼不让种。地里的这茬麦子是郑家庄最后一季收成。夏季丹江不涨水,以现在的情形,随便落个麦根雨,麦子稳打稳收到家了,不说大丰收,粮食籽也不会假差。
  郑家庄的老人,有几个一直想不开。郑中国插着腰骂了两天,没有任何效果,郑老大爷、八奶奶、二奶奶、几个老家伙死活想不开窍,还是那句话:“不搬迁,除非抬着尸首走。”
  县委书记张伟民,听说郑家庄试点移民村里有几家老人想不开,他特地打电话要求乡镇、村委好好劝说,给老年人讲清南水北调的好处,于国于民,都是百年大计。同时要给移民说明白,国家给予新一代移民的丰厚补助,以及接受地对移民的妥善安置,让村民知道党和国家不会亏待移民的。
  麦梢黄的时候,张书记挨家挨户做老人们的思想工作,询问老人对搬迁有啥看法,有啥疑难问题尽管提出来,县委县政府一定解决!
  张书记谦和亲善,走进低矮的土坯墙,看着黑屋子里窝在床上的高龄老人,他的眼睛酸了。南水北调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几十年来搬迁数次,为了后期的南水北调工程,国家严令丹江库区周边居民不许建房,不许建厂,如今改革开放多少年了,村民还居住在这种低矮的土坯屋里。屋里阴暗潮湿,一股股霉气传出来,张书记落泪了。
  屋内床上的郑老大爷慢慢下床,拄着拐杖,站都站不稳,张书记赶紧扶着他坐到小椅子上。郑老大爷文化人,郑二爷是亲弟兄两个,可惜门族人不旺,郑大爷四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子即红莲爹。郑二爷也是四个闺女一个儿子,老弟兄俩在这个事儿上像得很,村人时不时地开个玩笑,说他们兄弟俩干活一样!
  郑大爷抖着一扎长的胡子,哆哆嗦嗦地说:“书记呀,听说搬迁后,一户只有一座宅基,我家三代单传,去年孙子又生个曾孙子,四辈人啊,这就是说我要和儿子孙子曾孙子住到一起了?”
  “是啊,这多好,一家人住到一起,还能照顾到您老人家。”张书记接着说。
  郑大爷摇摇头,神色凝重地说:“不好,不好哩。书记你不知道呀,岁数大了,脏啊,和年轻人住不到一起。人老了,爱吃软和的糊汤面,年轻人爱吃硬面条,为难做饭哩。张书记呀,你给国家说说,看看国家能不能给俺们这些老不死的一间地基,哪怕盖一间,能支个床就成!像我现在这样搭间石棉瓦房,一个人住清净得很!”
  张书记愣怔了,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按照情理上说,老人们的想法对,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愿意和老人住一起?别说乡下,城里的年轻人一旦结婚,也是马上分开住了。如今老人们长寿的多,农村三代同堂司空见惯,四世同堂的也不少。这么一大家子人住在一栋小楼房里,确实不方便。可国家政策是这样,一家要是只有一个儿子那就只有一座宅基地,要是两个儿子,而且都结婚了,那就两座宅基地,以此类推,三个儿子都结婚了,三座宅基地。老人们只能占24个平方,不能享有宅基地。
  张书记掏出口袋里的帝豪香烟,给郑老大爷发一根,也给围在一旁看热闹的年轻人们都发发。
  农村人都知道帝豪香烟十块钱一包,他们没有想到县委书记才抽这么便宜的香烟。村里在外打工的人回来,抽的也是黄鹤楼和云烟,最差也抽个红塔山。像郑振宇和杨大全他们回来,掏出来的都是软包中华烟。人们不由得对张书记产生了敬意。
  抽了两口烟,张书记看着郑大爷说:“老人家,您说得很有道理,我也能理解,可国家政策是这样的。您老是明白人,你想想,咱们国家虽然地大物博,可是人口多呀,如果不合理规划村庄,减少宅基地,土地会越来越少,那咱们的孙子以后吃啥呢?老百姓以土地为命脉,如果咱们子孙后代的命脉被咱们给浪费完了,子孙后代咋整?虽说移民搬迁后老人和年轻人住一起不清净。可也有好的一面呀,老人年纪大了,有个啥病呀灾呀,能第一时间照顾到。再说咱们移民新村规划,每户0.25分宅基地呢,也可以在院子里盖上两间平房,像您们这样的老人家,住到院子里多好,既能看护小孙子,又能在院子里养养花草,一举两得呢!”
  郑老大爷听了书记的话,咳咳几声,哆嗉着说:“书记啊,你说的话在哩呢,我都听懂了,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也是我的命根子啊,我得给子孙后代留着呢。我不是不懂,而是舍不得,舍不得郑家庄啊。好、好,既然张书记话说到这儿,我这个老不死的再犟着不走,就不是对不起国家,而是亏了你张书记的心呐。我听你哩话,啥时候搬迁,啥时候走。”
  张书记拍拍郑大爷的肩膀,哽咽着说:“老人家,我代表全县人民感谢您,您们为南水北调做贡献,历史会记着大家的。”几个跟在张书记身后的乡镇、村委干部,耷拉着头不敢吭气。
  或许是张书记的面子大,那几户牛犟牛犟的人家都松了口,表示愿意以大局为重,服从搬迁安排。张书记最后来到八奶奶家,八奶奶黑乎乎的土坯屋子外,长满了人把深的蒿草。小虫子啾啾地叫,不时有蛐蛐从蒿草里跳出来。
  八奶奶坐在小板凳上,眼睛里全是迷茫,她听说搬迁后,人死了都得烧了,她操心烧了以后,屋里这个已经做好的棺材咋整哩?
  张书记亲切地问:“老奶奶,您给我说说,您心里是咋想哩?”
  八奶奶豁着漏风的牙齿,黯淡的眼睛里漫进水色,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张书记说:“我九十六岁了,闰年闰月加起来,有一百多岁了,自打一顶花桥抬进郑家庄,在老村住了四十二年,搬迁上来住三十八年,整整八十年,经历新旧两个社会。我老头死了几十年了,大儿子也死了。我操心呀,孩子他爹埋在河边,儿子埋在东岗,要是都走了,谁给他们点个纸钱,没有钱,在下边艰难哪。”
  八奶奶的眼泪溢满眼眶,她指着院子里咕咕叫的老母鸡:“看看我养的鸡咋弄?还有一只猫、人家说不兴带走,要是都打死了咋办?它们都是我的伴!听旁人说搬迁过去了,死了要烧成灰。唉,我快一百岁了,死了连个尸首也没有,娃儿们砸上坟呢?”
  张书记忍不住抹眼泪,百姓犟着不搬迁自有他们的道理,也许他们想得很小,可他们生活的圈子就这么大,像这些九十多岁的老人,他们一生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丹阳镇,见过最繁华的地方也是丹阳镇。当干部的怎么能责怪她们不懂国家大事,不体谅国家为南水北调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些,她们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啊!
  “啊呀,你这个老太婆,操哩啥心,这算啥子事儿嘛,纯粹胡闹。”郑中国打断八奶奶的话,气急败坏的嚷着。
  “谁让你插言的,出去,出去,统统出去。”张书记生气地训斥郑中国,同时把陪同的乡镇干部,全部轰到蒿草以外的大路上。
  张书记凑近八奶奶,一脸真诚的地慰她:“老奶奶,没事儿,您养的鸡、猫,只要您想带走,都让它们上车,拉到移民新村。还有您老的寿材,一并带过去。到时候,县里会派人来装车,也会派医生来给您老人家检查身体,安安全全把您送到移民新村,让您住进新房子。至于上坟吗,路是远了些,可以让孩子们回来呀,郑家庄迁在襄县,二百里路,坐车三几个小时就回来了!您老人家放宽心吧!”
  听说棺材和鸡、猫都能带去。八奶奶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像是晕过去的人缓过气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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