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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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雷打石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发现离婚是一个庞大复杂的事情，离婚说起来容易，想要处理这一切十分的难，方方面面的问题，户籍的变更，婚姻状况的变更，房产的分割与证件的变更，还有很多很多这样那样复杂的事情。
　　而雷打石偏偏是一个喜欢简单的人。他喜欢随意简单的生活。
　　他喜欢简单的人际关系，天生就拒绝一切复杂的事情。
　　他喜欢式样简单的发型，衣服和一切。
　　他喜欢简单的人际关系，有几个同样简单而毫无心机的朋友。
　　但是，现在他面临极其复杂的情况。
　　首先是柳杉。
　　他想，柳杉会哭会闹不会放过自己。
　　他比谁都清楚。
　　她哭起来，闹起来，自己会怎么办呢？
　　细细想来，这些年，除了生活中没有平淡之外，他们之间好像还真的没有别人的婚姻里边遇到的那些问题。
　　比如，她没有出轨。
　　比如，她没有乱花钱。
　　比如，她对自己的家人很好。
　　比如，她对自己的朋友也很好。
　　比如，她很支持自己的工作。
　　不能再比如下去了，柳杉怎么说也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因为世人对于合格就是这样的。
　　但是，她凭什么总是疑神疑鬼。
　　因为这种怀疑，他们无法交流。
　　他们的感情世界就这样寸草不生，一片死寂。
　　两个人的世界里，寸草不生，不一定就是地的问题，也不一定是草种的问题，也许两个方面都有问题。
　　因为这样就离开，是不是太勉强了
　　而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雷打石心里边有些动摇。
　　他觉得这样会给柳杉以巨大的伤害。
　　但是，转念一想，其实柳杉又何尝不厌倦这一段婚姻。
　　离开不仅仅是对自己是一个解脱，对于柳杉又何尝不是解脱。她现在处处生气，处处怀疑，自己哪里还会给她带来幸福，带来安全感。
　　或许，自己离开，婚姻死亡，明天会更美好。
　　婚姻死了，但是，婚姻的双方还是要活着的，他们还要明天。
　　自己主动离开，虽然暂时对柳杉有伤害，但是，从长远看，对柳杉也是一种解脱。
　　她那么优秀，一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和他，总有一个要果断。
　　他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一旦打定主意，然后就不会再回头了。这就是性格，这就是一个男人的性子。
　　正在他矛盾动摇在关头最后却下定了主意的时候，母羌水他们来了。
　　雷打石还是那样彬彬有礼的接待他们。
　　他的脸色还是保持着和阳光一样暖暖的微笑。
　　对于婚姻，他直面问题，并且愿意承担破裂的责任。
　　他的话语没有破绽，任何人劝解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母羌水她们一行人是去劝解雷打石的，但是，最后都被雷打石劝解了，她们好像认同了雷打石的观点。
　　最后，雷打石答应他们自己还会更冷静，更慎重，然后给柳杉答复。
　　太阳渐渐西沉，母羌水和葛藤就回去了，而白家林留下来陪雷打石。
　　告别的时候，阳光舔着大地，梨树枝叶茂盛，而大大的梨子已经成熟。
　　白家林摘了一些梨子，递给葛藤。葛藤接过梨子温润地看着他，似乎就像阳光一样舔着他的心，他的目光竟然不敢和她的目光直视。直到她和母羌水走了，看见她们消失在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梨园当中，心中全部是阳光舔着葛藤摇曳多姿的臀部的样子。
　　母羌水和葛藤回来一起劝说柳杉。
　　雷打石铁了心要辞职，他那么优秀，什么地方不能够养活自己，说不定对于他会是更好的出路，希望柳杉支持他。
　　对于两个人的婚姻，应该给雷打石更多的时间，让他自己想清楚，然后，自然就会回来，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两口子一起体体面面的过日子。
　　既然他已经决定了，柳杉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因为她知道，雷打石爱工作，绝对超过他对自己的爱，他现在连工作都不要了，他怎么会要自己，要这个家，她心里边不再想挽回，既然无法挽回，那就让这些毁灭吧。
　　但是不忙，也不必着急，还是要给雷打石机会，看他能不能抓住这样的机会。
　　她显得那么冷静，冷静得不说话话，脸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情感反应，她显得那么稳重文静。让葛藤和母羌水都觉得，这个柳杉她情感承受能力太强了。
　　这样优秀并且理智的女人，雷打石居然也会和她离婚，都是女人，母羌水和葛藤内心有些隐痛。
　　虽然，母羌水已经结了婚。
　　虽然，葛藤还没有结婚。
　　但是，她们的心里边都隐隐作痛。
　　但是，日子是他们的，婚姻合不合适，只有他们知道，其他人又能怎么样呢？
　　她们留下柳杨照顾柳杉，然后回去了，但是，心里边都多了几许害怕和几许怀疑。
　　母羌水怀疑自己的婚姻。
　　葛藤害怕自己的爱情。
　　一个星期过去了，柳杉照常上班，下班，哼着小曲儿煮饭。
　　柳杨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柳杉。
　　但是，她的确是柳杉。
　　柳杨知道这不正常。
　　但是，她毕竟每天都会和自己逛街，买护肤品，做头发。
　　柳杨深深的知道。
　　一个女人把精力放在逛街，护肤，做头发上面，这个女人一定是正常的。
　　这种女人对生活充满了乐趣。
　　她不会对自己做什么蠢事的。
　　如同一个男人，他还在和女人寻花作乐，他是不会自杀的。
　　柳杨在一个星期后也就安心的回家了。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柳杉也等了一个星期，透支着自己的信任和期望。心里透支的东西太多了，她的心里开始绝望了。
　　山上雷达石却开始动摇了。
　　他以为自己下定决心斩断犹豫，心里就不犹豫了。
　　结果，脑袋里边什么也没有斩断。
　　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
　　这些东西又像一团乱麻，他以为自己下定决心去捋它，就可以摆顺，捋直，哪晓得一团乱麻本来捋不清，拉不直。
　　白天乱，晚上更乱。
　　夜深人静，居然睡不着。
　　这个房间还是他小时候住的那个房间，而床依然是自己一直睡的那张老床，但是，自己却怎么也无法安静，虽然，他渴望着安静，盼望着入睡。却总是难以入睡，每天晚上都是迷迷糊糊，每天醒来都是心事丛丛。
　　白家林要好一点，但是，他总会做梦，而梦见的要么是他递给葛藤梨子是葛藤温润的笑容，要么是葛藤离开梨园阳光舔着葛藤摇曳多姿的臀部是背影，然后从梦中醒来，当他醒来，发现自己并不是因为梦境而醒，而是被欲望胀醒，带着欲望醒来，他也无法再次入眠，虽然木床安安静静，一点响动都没有，但是白家林身体不能够安分，心灵也不能够安静。
　　雷打石和白家林两个男人，各有各的心事。
　　有心事的男人和有心事的女人不一样。
　　有心事的女人只需要有个人，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然后借这个人的胸口，大哭一场，然后等自己噼里啪啦的说，开始是大声哭小声说，接着是大声骂小声哭，然后是体力消耗了，也没有力气哭了也没有力气说了，软绵绵的瘫在别人柔软的怀里，睡着了，醒来以后，风轻云淡，日子和以前又是一样了。
　　而男人和男人，这是两个有距离的生物。
　　这绝对和物理学一样。
　　同性不能靠近。这样在内心深处会排斥。
　　两个有心事的男人若即若离，因为，他们都知道，男人的内心是不能够让男人来触碰的，他们只需要远远的陪伴就够了。
　　如果你看见两个男人走得很近，那一定是非常规状态。
　　要么是酒喝醉了，要么是想一起去干一件不能对其他人说的事情。
　　他们不想干对其他人不想说的事情，因为他们都在思考如何摆脱女人
　　两个人也都不想喝酒。
　　但是，他们却都需要找个地方来化解自己的心事，来宁静自己内心深处的躁动。
　　白家林需要找一个理由忘记葛藤，而让自己头脑中被葛藤淡化并化成碎片的竹叶从新清晰，从新完整。
　　而雷打石需要为自己找一个理由，找一个自己真正可以彻底离开柳杉的理由。
　　他们都需要这样的一个地方。
　　羌源是典型的山地，山下和山上的气候不一样。
　　尤其是夏天，水汽受地形的抬升，会在山顶一带聚焦，而生成雾，白色的雾弥漫，山与天相连，这就应该是最接近神仙的地方。
　　于是人们会在这里修建寺院。
　　而这里恰恰有一个寺院，名字叫做海塔寺。
　　海塔寺就建在雷打石出生时雷打石头那个地方旁边的竹林里，寺院建造颇有特色。
　　寺院的柱头不是木头，而是石头，全部的竹子都是石头，然后在石头上开凿方形的穿洞，然后将木质的穿枋穿过，接上房檩，构成房架，这样的房子在潮湿的环境中更牢固。
　　雷打石和白家林到来的时候，不知道是雾还是雨的白色的水汽正好这座寺院，将这片竹林，将这座山笼罩。
　　这种笼罩不是那种压抑的笼罩。
　　这种水汽是变幻的运动的，一会儿这里开一个小洞，小洞变成大洞，大洞变成一方的水汽全部散去，看见远方晴朗的天空，看见阳光从云层中射过来，直接打到你的身上。
　　这种笼罩也并不是那种阴郁的笼罩。
　　眼睛可以看见几百米以内的东西，可以看清楚屋顶上每一片瓦，也可看见竹林里边的每一根竹子，甚至可以看清楚每一片叶子。
　　白家林老远就看见寺庙前边的石柱，并且看见了石柱上的对联。
　　对联不是写上去的，而是刻在石头上的。
　　左联是：细雨飞空鹤梦闲。
　　右联是：香云绕座禅心静。
　　看见雷打石来了，打理庙子的老和尚迎上来，寒暄之后，说自己正好有事需要在外边待一阵子，这种小庙无人打整，于是就请雷打石照顾一段时间。
　　雷打石答应下来，就和白家林在这里暂住下来。
　　这个庙子上下两个殿。
　　两个有心事的男人就在青灯之下各种占据一个殿，坐在蒲团上，各自与自己面前的佛对话。
　　雷打石问佛：男人该不该结婚？
　　佛曰：一花一故事。每一个人所受业报不同，佛只讲因缘。
　　雷打石问佛：男人该不该离婚？
　　佛曰：一花一故事。每一个人所受业报不同，佛只讲因缘。
　　白家林问佛：男人是不是内心只能忠于一个女孩？
　　佛曰：一花一故事。每一个人所受业报不同，佛只讲因缘。
　　白家林问佛：男人怎么才可以忘记内心执着过的女孩？
　　佛曰：一花一故事。每一个人所受业报不同，佛只讲因缘。
　　晚饭过后，“缘从何而生？因何而起？”白家林问，雷打石以为自己知道，现在突然觉得自己也不知道了。
　　但是，他还是勉强做了回答：也许是因爱而生，因爱而起吧。
　　“因由何而来，因由何而灭？”白家林又问雷打石，雷打石以为自己知道，现在突然觉得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也勉强做了回答：大概由情而来，由情而灭。
　　白家林问，你和柳师母的因了了，还是因未了？缘灭了，还是缘未灭？
　　佛教认为，万法不灭？
　　法在自己的心中的是不会灭的，即使自己的身体消亡了，而自身的业障依然会随着自己的精神往生回复，永远不会消失。
　　既然是这样，自己执着于离开，有怎么能够离开呢？自己想不离开，因缘到了，想不离开又怎么达得到呢？
　　经过思考，雷打石摇了摇头。
　　他也问白家林：你想忘记了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忘掉？想记住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记住？
　　白家林怎么能够忘记葛藤而记住竹叶，又怎么能够忘记竹叶而只记住葛藤呢？
　　白家林也摇了摇头。
　　雷打石叹了一口气说：也许是时候未到，因缘不报，我们不能够强求。
　　碧空如洗，小虫唧唧，夜里的空气里边弥漫着香气。
　　两个人仿佛放下了心中的执着，而准备回到俗世。
　　天有不测风云，刚刚是碧空如洗，一会儿就有几丝云爬上了天空，过了一会儿，云越来越多，最后布满了天空，并且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黑，一场雷雨即将到来。
　　他们回到各自的房里睁着眼睛算是睡了。
　　也许他们不是要睡，而是要一点点隐私，要一点点尊严。
　　大地平静，床也平静，两颗心并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