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刺柏树林愁云漫
作品名称:丹江遗梦 作者:丹江冰 发布时间:2017-12-12 19:16:00 字数:9431
当晚,陈同华和宋星红一家都住宿在刺柏树林。陈同华走进白小凤的卧室,白小凤淡淡地说:“有什么话请说吧。”
陈同华吸着香烟,在床头的沙发上坐下来,故作轻快地说:“今天晚上也算是全家团圆了,我挺高兴的。我决定今年春节就在李官桥过。另外,娇儿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让她再出去。现在外面世道乱,还是家里比较安全,你好好地劝劝她吧!”
白小凤叹口气道:“我知道了,你说完就出去吧,我该睡觉了。”陈同华熄灭烟头,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富武今年都十一岁,你还不肯原谅我,不肯认他们娘俩吗?难道我们夫妻一场,直到死都要成为陌路人吗?”
白小凤依然淡淡地说:“我已无怨无恨,只想过平淡的生活,你自己好自为之吧!”陈同华只得转身走出来,来到客房里,他有点悲哀,如今,他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只能在客房里。王兰枝见陈同华精神不振地走进来,撇着嘴说:“怎么,吃了闭门羹?”
陈同华瞪了王兰枝一眼道:“睡觉吧。”
第二天,陈家正在吃早饭之时,管家老魏领着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门口说:“二小姐,有人给您送花。”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年轻男子的手中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梅。
孩子们高兴地叫道:“小姨,好漂亮的花呀!”
只见年轻男子躬身道:“我是‘一枝梅’的侍者,我们乔老板让我把这束梅花亲自交给陈梅娇小姐。”
陈梅娇略显意外地站起身,想她不管在上学期间还是在报社实习期间,经常会收到爱慕者的鲜花、礼物,因此她并不诧异。不过在这冰天雪地的偏远的故乡,竟然有这样浪漫的一个早晨,她还是感觉有点意外。陈梅娇取下卡在花间的一张小卡片,只见精美的卡片上写着有点潦草但很苍劲有力的楷书:
梅娇小姐,借梅林的梅花献给你,略略表达我的仰慕之心,请收下。
乔志中
1943年12月9日清晨
待侍者离去之后,陈梅雪轻声问道:“梅娇,是不是那个乔志中送的花?”
陈同华、王兰枝等人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听陈梅雪的问话,都竖起耳朵来听,陈梅娇漫不经心地说:“是的,姐姐好记性。”
白小凤自言自语道:“乔志中?我昨天见他一面,此人虽然和鑫儿是好朋友,但却没有鑫儿实诚。毕竟人家是出身豪门,又在上海长大,属于纨绔子弟呀!”
陈梅娇扑哧笑出声来,说道:“妈,你分析人家干嘛?他又不是我男朋友,值得你这样吗?”
陈梅雪说道:“现在虽不是你男朋友,难保他以后就不是,妈也是为你好的。”
陈梅娇随便吃了几口饭,说:“不和你们说了,我去换衣服。”
陈同华在一边听说是乔志中,按辈分,应该是乔志高的弟弟,如果梅娇能和乔家攀上亲,那么他的地位会更加巩固,而且有利于他操控商界。正想着,只见女儿穿着一件黑绒大衣,胸前垂着一条柔软的纯白色围巾,从楼梯上下来。
“娇儿,外面冷,让司机送你吧。”陈同华关切地说。
陈梅娇只得站住说:“不用了,我想走路,随便逛逛。”又问陈梅雪道:“姐,你们什么时候走?”
陈梅雪道:“一会儿就走,快过年了,得回家准备准备,反正初二我们会再回来的。”
宋星红赶忙笑道:“二妹,好久都没有去我家,不如这次和我们一块去小住几天?”
孩子们一听,都高兴地拍手道:“好呀,小姨和我们一块儿回家吧!”
陈梅娇压根不正眼瞧姐夫一眼,却疼爱地对外甥们说:“小乖们,等到天晴、地干的时候,小姨会去看你们的。”
白小凤见陈梅娇准备出去,便嗔怪地说:“你不会等你姐姐、姐夫走了之后再出去吗?你看外面这会又下雪了。”
陈梅娇笑道:“姐姐又不是客人,何必摆这个虚礼。我准备去学校看看,中午再给您带几个客人回来,难道不好吗?”
白小凤欣然地说:“那你顺便到酒厂把鑫儿也请来,他总是忙酒厂的事情,难得吃一顿饱饭。”
陈梅娇听到张任鑫的名字后,沉思了片刻说道:“妈妈,我出去玩一次,你就交给我这么一个任务,我不知道任鑫的酒厂在哪里呢?”
白小凤用手刮了一下陈梅娇的鼻子说:“你这丫头,酒厂就在老复兴家大院内。”
陈同华道:“娇儿,既然邀请,就把那个乔志中也请来吧,以便答谢昨天邀请咱们之礼。”
陈梅娇微微点了点头道:“好的,我走了,再见。”
陈同华看着陈梅娇打着一顶小洋伞走出大门,才回过头说:“小凤,我们先回县城,等到二十七或二十八,我们再回来过年。”
白小凤淡然地“哦”了一声。
陈梅娇穿过东大街,走到红薯巷口,顿时闻到一股香甜的烤红薯味,不用看,陈梅娇就知道这香味来自杜富贵烤红薯店。小时候,她们几个孩子经常在这里买烤红薯吃。陈梅娇情不自禁地走进红薯店,老板笑道:“陈二小姐来了,好久都没有见到您了。”说着,递给陈梅娇一个色泽鲜红、软硬适度的烤红薯,陈梅娇熟练地剥掉外皮,咬了一口,十分香甜可口,于是一手举着伞,一手吃着红薯,走到东西指向的炮坊街上。虽然大雪纷纷扬扬,但上街赶集的人不减往日,特别是炮坊街道两边的门市里挤满了买鞭炮、阴钞、门神的人。陈梅娇悠闲地走到炮坊街和十字街的交叉口,然后经过三关庙,便看到了粉装玉彻的学校。陈梅娇刚吃完红薯,擦完嘴,一辆小汽车嘎然停在陈梅娇的身旁。
只见刘忠孝拉下车窗玻璃,惊喜地喊道:“梅娇小姐,你去哪里?”乔云飞和乔云虹也向陈梅娇问好。
陈梅娇笑吟吟地说:“是你们呀。”又指着前面的学校说:“我到学校,你们是去酒厂吧。”
乔云飞笑道:“是呀,我们去上班,再见,陈小姐,我们快迟到啦。”
陈梅娇摆摆手说:“你们去吧,随后我和小婷、碧春、抚昔也过去。”刘忠孝深深地望了陈梅娇一眼说:“我们等你们。”然后才转动方向盘。坐在后座的李氏问道:“刚才那姑娘是谁?看起来你们都很熟悉的样子。”
乔云飞回道:“她是陈县长和白姨的女儿。”
“噢,我说怎么感觉这姑娘气质不一般,原来如此。”李氏说道。
陈梅娇走进母校,校园里静悄悄的。她不觉地走到女校门口,从虚掩的大门中,可以望见女厕所前面的那两株老红梅开着一树繁花,被白雪映照得分外妖娆。陈梅娇站了一会,刚想转身,听见背后有人叫她,转身一看,原来是郑校长。郑校长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除了眼角有几丝鱼尾纹之外,看起来并不显老,仍然精神抖擞的样子。陈梅娇亲切地喊了一声:“校长好。”
郑校长笑道:“梅娇回来了,今天是来找老同学的吧,她们都在监考,外面冷,你先到办公室去坐一会儿,烤烤火,马上就下课了。”
陈梅娇点头道:“好的,校长,您只管忙去吧。”陈梅娇望着女校长的背影,忽然想起十一年前她们几个小孩第一次来到学校,被女校长考试决定上大中小班的事情。感觉既清晰如昨天发生的事情,又恍惚如很久远不可触摸的回忆!
陈梅娇走进教师办公宿舍院,站在黄小婷们的宿舍前,这样,大家下课到办公室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她。陈梅娇一边等着朋友们下课,一边无所事事地拿了一根枯树枝,蹲下来,在纯净的雪地上胡乱地划着、写着。好久,她才发自己一直在写着两个名字:张任鑫、乔志中。她有点困惑地盯着雪地上的这两个名字,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为何存在着这两个男人的名字?
“梅娇”,这喊声把陈梅娇从渺茫的思绪中拉回,她抬头一看,只见黄小婷、段抚昔、陈碧春都挟抱着考卷跑过来。陈梅娇赶忙用脚踩乱雪地上的字迹。
三人都关切地问:“来很长时间了吗?”陈梅娇摇摇头。
陈碧春一边掏钥匙,一边说:“我的房间有炭烤火,比较暖和,你先进来暖暖身子,我们再监考一节课,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黄小婷接着说:“捱过这五十分钟的等待,到时候我们舍命陪君子,你说干啥就干啥,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么样?”
陈梅娇笑道:“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们舍命陪我吃午饭,没有意见吧。”几个人又说笑了一回,黄小婷们才继续去上课监考。
陈梅娇见陈碧春的屋中央放着一笼炭火,屋内热气腾腾的,便脱下大衣,展开被子,半躺在陈碧春的小床上。床头的小桌柜上放着许多书,陈梅娇随手抽了一本朱自清的散文集看起来。陈梅娇有一个习惯,躺在床上看书,不到几分钟就会睡意很浓。于是,她把枕头摆好,准备睡一觉,却看见有一本精美的笔记本露出一角,陈梅娇抽出笔记本,随便一翻,才知道是陈碧春的日记本。她刚想把日记本放回原位,却被里面的一句话吸引了:
“而他,也只能是梦中唯一的色彩和尉藉!”
“碧春在恋爱”,跃上陈梅娇心头的就是这个念头,禁不住好奇心,她细细地看了下去。
1943年6月11日
自从慈母逝世之后,我努力把一切事情看淡,不管是悲痛还是欢乐。也许慈母已经把我所有的欢乐带走,除了绝望的思念,我的心灵竟然得不到些许的安慰。而他,也只能是梦中唯一的色彩和尉藉。那个弥漫着丁香花的夜晚,已恍如隔世。也许那只是个错觉吧。可是他躲闪的目光里透露些什么呢?竟让我如此地心痛。我该何去何从?
碧春日记里的“他”是谁呢?陈梅娇一边想着一边又随手翻到前面几页,见有一首词写于4月22日晚
水仙子
春夜
一瓣丁香一瓣春,一滴丝雨一滴愁,蜡炬燃尽蜡泪流。满怀愁无可传,叹故人重回故园。梦里八年事,谁人解我忧?齐涌心头。
陈梅娇咀嚼着“叹故人重回故园”,“梦里八年事”这两句诗的意思。
又翻到一页,日期是5月8日,也是一首词:
绿肥红艳,遍江堤山野,正值春夏之间。新荷初绽,百花绚烂,空有幽香弥漫。双燕比冀弄巢,高柳白杨深处,雀、蝉齐鸣相和。
人生几何,良辰美景如梦一过。天数盈虚、造物乘除,自有其道,何苦人事张罗。金樽对月,多情应笑我,单思无托。
词的下面隔几行又写着一句诗:“半江明月,一袖清愁。”
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陈碧春的才情和愁思,陈梅娇不禁叹了口气。关于陈碧春的家庭背景,她听母亲和姐姐说了一些,自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她比陈碧春要幸运,因为她还有母亲和姐姐相伴,而碧春连母亲也死了,想她的身世和处境该是何等悲惨!不过她日记里隐晦、含蓄地提到的那份情感,不知所指何人?为何词句之间透露着无望和伤感。唉,碧春做事太执著!想想看,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花一般的年龄和美貌,她们应该自由地呼吸空气,自然地得到异性的垂爱和欣赏。她们还有很多时间和空间来经历和享受爱情、友情和尘世间的一切游戏。陈梅娇一直就是这样想的,因此她同情陈碧春既内敛、稳重,又固执己见的孤僻性格。她了解这种女孩如果认定了自己情感的方向,便很难再放下的。而且她也不会主动表白,那么她的爱情注定是凄美、忧伤、悲剧的。
陈梅娇以前看书或电影的时候,见到剧中的男、女主人公因为一点误会而分别天涯、遗憾终生!便想:“如果我是女主人公,我绝不会因为一点面子和可怜的自尊心而和相爱的人分离终生的。陆游和唐婉儿的悲剧绝不会在我身上重演,我也绝不会吟唱‘错、错、错,一怀愁绪,几年离索’的诗句。我也绝不允许身边的朋友拥有这样的爱情悲剧,我会帮助他们消释一切误会、重归于好的。”她甚至想让世间的一切不幸的情感都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相信自己的坚强可以化解一切。
陈梅娇想着,又把日记翻到后面。只见最后一篇日记记载于12月8日夜,那不就是昨天晚上写的吗?陈梅娇接着往下看:
“大雪紧紧地下了一夜,清晨的时候,天却晴了,雪也停了,太阳露出冷冷的笑脸。我想到今天可以看到梦中人,不觉心潮澎湃、身轻如燕。吃过早饭,我便和好友们一块儿离开学校,踩着松软的雪被,路经码头,昔日湍流、浩荡的丹江水面上漂浮着许多大块的冰,不过船和行人比往日少了许多。
崭新的‘一枝梅’娱乐城座落在梅林和码头之间,我们就是应邀参加‘一枝梅’的开业典礼。他果然已经在那里,穿着一件黑羊绒长大衣,解着扣子,里面穿着一贯的黑色西服,并无御寒的棉衣,我几次都想对他说:“把扣子系住,挺冷的。”可是话在喉咙间却发不出声来。那个透着丁香花的夜晚,为他举伞遮雨的自然和勇气不知何时已悄然隐退!噢,我和他之间竟然已变得这般陌生和疏远。我不禁悲哀地想。
梅娇回来了,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她。她依然那样冷艳、随意,好像一只红色的蝴蝶在舞厅中旋转、翩翩起舞。她的潇洒和美都是绝世无双、令人心动的。所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绝世美貌大概就是形容她这种女孩子吧!
古人说:‘千红万紫,终让梅花为魁’,此话一点也不过分,看那洁白的白梅,火红的红梅,都与雪花相映成趣。走进梅林,竟然不舍得抬起脚走路,只见晶莹的雪上落着一层娇嫩的花瓣,清香娇艳,格外好看。众人喝酒赏花,自有一番热闹。梅娇又弹琴助乐,乔志中少爷高歌伴唱,他们二人倒是配合得十分默契!只是抚昔有点闷闷不乐的,她原是存有一段心事,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默默地守候着,不为共享浮华欢乐,只望能共守一份心灵的孤独,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看到这里,陈梅娇的心涌出一股莫名的疼痛。昨天穿羊绒长大衣的男子共有三位,一位是乔志中,一位是乔云飞,一位是张任鑫。陈碧春所暗恋之人就在这三人之中。用排除法,乔云飞和黄小婷两情相悦,这是显然己见的,可以排除在外,而段抚昔暗恋乔志中,碧春又可以坦然说之,那么乔志中也可以排除掉,那么陈碧春日记中所有的‘他’就是指张任鑫了。
‘故人重回故园’,‘梦里八年事’,这些诗句原来都是写张任鑫的。”
正当陈梅娇如梦初醒之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她赶紧把日记塞进枕下,闭着眼睛装睡。门开了,一阵冷风吹进来,黄小婷跑进来把手塞进被窝里,笑道:“懒虫,一会儿功夫,你可睡着了,帮我暖暖手。”陈梅娇睁开眼睛,勉强笑问:“你们监考完了?”
段抚昔说:“是的,明天再改一天试卷,后天开会,一年的工作就算结束了。”陈碧春见陈梅娇睡在床上,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写完日记后,胡乱地塞在枕下,忘了收好,不知陈梅娇是否看见。又见陈梅娇打着哈欠,睡意朦胧的,才放下心来。
几个女孩一块走出学校,陈梅娇才说道:“我妈说让咱们邀请任鑫一块儿去我家吃午饭,你们也知道,我和任鑫从小就吵架、性格不和,因此这个主意由你们来决定吧。”
黄小婷笑道:“他是我二哥,当然要请呀。”
段抚昔也笑道:“他们的酒厂挺有意思的,反正离这里也不远,我们去看看,顺便请他吧。”陈碧春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沉默着。
陈梅娇也装作无耐奈地说:“那只有少数服从多数,顺道参观酒厂。”
走过兴汉烟厂,就来到老复兴家旧址。从前那三间高大、陈旧的檀木大门已被改装成坚固的两扇大铁门,侧边还开有一扇小门,大门左边的玉石柱上刻着金光闪闪的几个镏金大字:丹江大曲酒厂,大门敞开着,许多马车来来往往地进出。
陈梅娇点头道:“够气派的!”
黄小婷、段抚昔、陈碧春显然是轻车熟路,她们领着陈梅娇从侧门进去,黄小婷指着右侧一排十几间相通的房屋介绍说是仓库,仓库设在这里是因为出口方便,便于装运。许多马车就停在仓库前排队装载酒,阿龙和阿虎都在那儿忙乎着。左侧是相连的两个大院落,一个院落是制作酒瓶的车间,一个院落便是调制酒工序车间。这些房屋外面都是新涂刷的白色涂料,与屋顶的白雪倒成浑然一体。只见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工人们推着架子板车,把一箱箱酒推到对面的仓库里。几个女孩穿过正面三间穿堂,迎面是五间高大的正房,上面挂着“办公室”的牌子。两边却是几十间厢房,看着像是职工宿舍的样子。这时,刘忠孝从办公室里迎出来说:“从窗口就看见几位小姐来了,快进来吧。”
黄小婷笑问:“我二哥呢?不在办公室吗?”
刘忠孝说:“任鑫和云虹一块儿去车间巡视,可能一会儿就过来了。”
陈梅娇向刘忠孝点头微笑,刘忠孝有点吱唔地说:“我正等着梅娇小姐来呢!”说完,感觉自己的话说得有点不合适,便解释道:“因为早晨在路上遇见梅娇小姐,她说要来酒厂,因此我们正等她呢。”
陈梅娇并不理会他的话,径直走进办公室,环顾着室内摆设。段抚昔看着刘忠孝的窘态,不禁想道:“男人果然都是花心的,
见一个爱一个,想那乔小姐何等的端庄、大方,而她的未婚夫却公然对别的女孩大献殷勤,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呀!又想起昨天在“一枝梅”和梅林中,乔志中对陈梅娇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两人弹唱相和,不禁一阵痉挛。陈梅娇的争强好胜、桀骜不驯,从小都表现得淋漓尽致,而现在竟然表现在和人家争男朋友上面。想到此,不觉对陈梅娇侧目相看,感觉她的美真的就像古人们常说的红颜祸水。
又听陈梅娇对刘忠孝说:“刘先生,你带我们到车间去见识见识吧,我从前在重庆的时候也到酒厂采访过。”刘忠孝欣然同意,黄小婷为了见乔云飞也一同前往,陈碧春和段抚昔却推说不去。刘忠孝带着陈、黄二人来到包装车间,只见几十间房屋全部打通,十分地宽阔明亮,共设有四条包装流水线,工人们都穿着白大褂在各自的岗位上娴熟地工作着。
乔云飞正在车间巡逻,突然见黄小婷、陈梅娇们走进来,便戏谑道:“欢迎两位小姐来车间视察工作。”
黄小婷横了乔云飞一眼,问道:“我二哥呢?我们是来找他的。”乔云飞指着车间侧面的一扇关闭着的小门说:“他们在制酒间,
那可是军事禁地,两位小姐要去吗?”
陈梅娇道:“既是军事禁地,我们何必去自找没趣呢?”
刘忠孝笑道:“云飞一向爱开玩笑,制酒间虽然禁止外人入内,但你们都不是外人,又不是窥探秘密的,如果想进去,我陪你们吧。”
正说着,只见张任鑫和乔云虹已经从侧门出来,陈梅娇注意到张任鑫穿的正是日记里所描述的黑色羊绒长大衣,没有系上扣子,随意地敞开着,而里面的确穿着一套黑色西服,不禁心中一揪。
张任鑫和乔云虹走过来,乔云虹关切地问道:“梅娇小姐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陈梅娇摇摇头道:“可能是进来不太适应吧,谢谢乔小姐关心。”几个人一块儿回到办公室。
陈梅娇仔细地观察着张任鑫和陈碧春俩人的细微的表情变化,只见张任鑫的目光在看似无意间扫过陈碧春时,眼神里涌动着一股水一般的东西,是柔情,更是怜惜。而陈碧春却是温柔地沉默着,只是专心地谛听别人的谈话,并不看张任鑫一眼,当有人问道她时,她便轻柔地答一声。当张任鑫和她说话时,她的全身会轻微地颤抖。他们俩是相爱的,陈梅娇心里想。“他们之间只需要戳破薄薄的一层窗户纸而已,何必这么痛苦地煎熬,作茧自缚呢?”陈梅娇又见段抚昔在一旁无精打采的样子,想到碧春的日记里说她暗恋乔志中的事情,既然如此,自己就作一次月下老人又如何呢?想到此,陈梅娇对乔云虹说:“麻烦乔小姐给令叔乔志中先生打个电话,就说我母亲邀请他吃顿午饭。”段抚昔在一边听见后,心里简直有点恨陈梅娇了。她想立刻离开,免得到时候见到乔志中难受。但她的心中又是多么期盼能见到思念的人呀!
中午的时候,陈梅娇、黄小婷、陈碧春、段抚昔、张任鑫、乔云虹、乔云飞、刘忠孝等人一块儿来到刺柏树林陈府。谁知乔志中竟然捷足先登,已经端坐在客厅里等着他们。
陈梅娇悄悄地在母亲的耳边谈了很长时间,白小凤不住地点头笑道:“好的,好的,我试试吧。”
众人吃过午饭,一边喝茶一边聊天。陈梅娇突然笑吟吟地说:“我向大家宣布一件好事情,就是我在重庆时已经有男朋友啦,过年后,我会打电话让他来李官桥的。”听了此话,众人显然都很惊讶。乔志中简直挂不住面,黯然至极,刘忠孝也黯然失色。张任鑫的心动了一下,不知陈梅娇要耍什么把戏。倒使在场的几位姑娘在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乔云虹首先笑道:“恭贺陈小姐,想来你的男朋友福分不浅,能得到你这样的美女为妻。”
陈碧春和黄小婷却真诚地说:“梅娇,你不会以后要嫁到重庆那么远吧,我们可真的舍不得你呀!”段抚昔心中笼罩了一天的阴霾顿时消散了许多。陈梅娇冷眼瞧着每个人的些微变化,只笑不语。
这时,白小凤亲自端上来一盘苹果,笑问:“你们谈什么,这么高兴?”
大家都起身让座,黄小婷嘴快,便说道:“白姨,梅娇谈男朋友啦,她对您说了吗?”
白小凤看了女儿一眼,只见陈梅娇对她眨眨眼,便笑着说:“女大不中留,她的事情我不管,只要她中意就行。不过今天,我倒是想管管你们这几对孩子的事情。任鑫、小婷、抚昔、碧春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脾气、秉性我都很熟悉。而乔少爷、乔小姐、刘先生看着也是懂事、守礼的好孩子。因此,我有几句心里话要告诉大家,但愿你们听后,不要厌烦我这多事的老太婆。”
乔云虹笑道:“白夫人,有话请讲,我们在心里已经视您为母亲一般,因此不必客气。”
白小凤首先看着张任鑫和陈碧春说:“鑫儿,碧春,你们俩从小就性情相投、相处和睦。如今,你们都是大小伙子,大姑娘了,我虽然年老眼花,但看得出你们二人情投意合,而鑫儿从小失去父亲,碧春现在失去母亲,你们都是苦命的孩子。因此白姨想给你们牵牵线。”
陈碧春早就听痴了,羞得低着头,不发一言。张任鑫想不到白小凤突然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好久,他才支支吾吾地说道:“白姨,首先谢谢您为鑫儿操心,只是我姑父逝世不到一年,尸骨未寒,现在如果我谈儿女私情,心中有诸多不安。”
陈碧春听说此话句句都是推辞之语,顿觉心如刀绞,但她勉强镇静下来,说道:“谢谢白姨为我们费心,但任鑫说的是实情,我母亲也离世不久,现在谈这些不太合适。”
陈梅娇想不到两人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着急地说:“爱情和亲情难道是背道而驰的吗?难道你们俩人相爱就表明你对你的姑父不孝,你对你的母亲不爱吗?难道你们想仿效古人要守孝三年才能把你们的孝心和哀悼表现得淋漓尽致吗?这些都是借口。今天在众人面前,张任鑫,你先说,你爱陈碧春吗?如果爱,你就点点头,如果不爱,你就摇摇头。”
黄小婷突然悲怆地叫道:“梅娇姐,你就不要为难我二哥啦,你又能知道多少呢?你知道碧春的父亲是谁吗?”
段抚昔赶紧打断黄小婷道:“小婷,我们不是说好不说的吗?”
陈梅娇诧异道:“我知道呀,碧春的父亲不就是李官桥的区长陈光明吗?他和我的父亲一样声名狼藉,但父辈的事情是我们作子女的所能决定的吗?我们永远要背他们的黑锅吗?”
黄小婷盯着陈梅娇的眼睛说:“你知道他叫陈光明,但你知道他的另外一个名字叫陈四迈吗?他就是那个若干年前人人闻其名而丧其胆的大土匪,雅芝姐姐的眼睛就是被他们一群土匪打瞎的,朱三全家的灭顶之灾也是他一手造成的,还有我二舅的死更是他引狼入室的结果,还有我的爹爹之所以会不明不白地客死他乡,这些都和他有关,这些你都知道吗?而你的父亲陈县长也是幕后策划者,段伯伯和段大哥能获得自由,也是二哥哥用他的汽车向你父亲交换的,梅娇姐姐,这一切你都知道吗?你都明白吗?你知道我和二哥哥的感受吗?我们的杀父仇人就是我们最真挚的朋友的父亲,我们每天得面对你们,已经够痛苦了,现在你还逼着我们和杀父仇人之女结为夫妻,一白关偕老吗?”
白小凤听着黄小婷慷慨、悲愤的话,早已五脏俱焚,泪流满面地喊道:“苍天呀,这就是报应!”
陈碧春却像一截木桩,坐着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清泪长流,好久才喃喃地说道:“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陈梅娇也惊愕地被钉在椅子上,说不出一句话来,乔志中、乔云虹们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相劝,本来是一顿充满着温馨、欢乐的午餐,刹那间,却弥漫了惨云愁雾。
倒是沉默良久的张任鑫缓缓地说道:“虽然我父亲和姑父的惨死和陈县长、陈区长有直接关系,可是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和他们的妻、子没有关系。我承认我心里有一丝别扭和难受,可是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们任何人。白姨,您还记得我刚回李官桥第一天给您说过的话吗?我说过不管叔叔做过什么对不起我们家的事情,但是你永远是我心中的第二位母亲,梅雪姐和梅娇永远是我的好姐妹。而碧春呢,虽然我刚知道你就是陈四迈之女时,很震惊和痛苦,我有意无意间有点疏远你,可是在我心目中,你仍然是值得我真心相待的知己、朋友,刚才梅娇问我是否爱你,我想我是爱你的!”
陈碧春徐徐地站起身,泪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她努力地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说道:“谢谢您,白姨,您和梅娇的心意我领了。也谢谢任鑫、小婷、抚昔,当你们知道我是大土匪之女时还真心地把我当作朋友。你们的情谊我会铭记在心的,现在,我先告辞了,再见!”说完,就向外疾步而去。
白小凤叹口气道:“鑫儿,你快跟上,安慰安慰碧春小姐,我怕这孩子心细,又受这么大的打击,一时想不开。”张任鑫点点头,忙去追陈碧春。
陈梅娇却颓然地说道:“原来悲剧是如此地无奈,是如此地难以改变、回天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