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花为媒今生几何情 毛如我往事多少恨
作品名称:南游外传(小说) 作者:秦伟伟 发布时间:2017-12-03 03:53:41 字数:5583
诗曰:
莲花不羡桃花艳,
一泓清水伴流年。
天下男儿皆可亲,
青春何苦付右肩?
又诗曰:
失手枉遭孽,多情空余恨。
无限山川路,足迹已全无。
他年相遇好,今生死何妨?
就怕情僧目,含有旧人珠?
话说妇士国国王张金凤掀开挡风砖后,见到那朵花被吹落在唐义净肩膀上,又仔细看了一眼唐义净和袁空幻后,不禁高兴的上蹿下跳,连呼道:“我认得他两,长的好看的那个是唐三宝,长的像怪胎的那个是袁空幻。”随即下令给尚兵女官道:“快快迎接,重礼迎接。”尚兵女官问:“大象精和紫额郎放进来么?”国王摇头道:“他二人有不正之气,将他二人遣回花奴县。”尚兵女官得令而行。
义净正在楼下伫立,杨立卸担牵骑伴随其右。三长空幻在后面摘花耍子,突闻“咯支”一声吊桥下坠,城门大开。城门两边列出两队兵马,站立整齐,又有几个女兵一路铺红毯,撒红花,沾柳点水。从红毯中间走出一个官服女子,但见:
峨冠博带,披帛一领。圆袍束玉,红罗飒纚。两耳流苏下玉楼,一条玉臂贴提臀。金莲小脚风波动,妙鬘小颊害羞云。
话说此女乃妇士国丞相是也,丞相近前行礼道:“哪位是唐义净和袁空幻?”义净还礼道:“不才贫僧乃唐义净,袁空幻乃贫僧大徒弟是也。”随即呼唤空幻过到跟前见礼,丞相道:“我王旨意,命你二人进宫面圣。”义净道:“贫僧还有两个徒弟。”
“我王旨意,暂回花奴县。”义净领旨,嘱咐了杨立几句,杨立一一受教,并拿出了通关文牒递给义净。
丞相道:“奏乐迎宾。”一声令下,全体女兵敲的敲,打的打。吹的吹,弹的弹。真个是阳春白雪,平沙落雁。虽万音齐鸣而不乱,自周乐以来,
义净听此雅乐,不觉入迷,连走路的步子都随着音乐而缓急。唯独空幻蹦一下,跳一下。前一下,后一下。左一下,右一下;甚不消停。
“恕俄多言,劳问丞相,你家国王如何认得俄袁空幻?”
“是袁长老的朋友,亦是当朝太师所禀告我王。并为袁长老与唐长老绘画金身,我王方识得。”丞相喜气盈盈道。
“朋友?俄袁空幻自出世以来,未曾交过朋友。你家太师是何人?叫出来引见引见。”空幻急切道。
“袁长老莫要说话了,快快前行吧!”丞相领头而去,义净迈开步伐紧随其后。空幻左一眼右一眼看着,不觉心花怒放,连呼:“好地方,好地方。”但见:
红毯掩碧街,绿荫照水流。道通直向前门去,两边野地桃花香。树上挂彩绸,河中漂玉带。鸳鸯成双,蝴蝶结对。真是:满墙春色上天堂,举世繁华惟此国。
又走近一城门,义净抬眼观看,只见门上书“蜂王府”三个金光大字。丞相举了令牌,守将女兵开了城门。便听万人吵闹,雷鸣一般。听说外国来了个俊俏老和尚,都一个个,一群群结队而来观看。所观者尽有万人之众,排十里之长。要不是有官兵阻挡,料唐义净早成了卫玠之魂,花下之鬼了!
女娲宫里庄严肃穆,国王坐在桃花宝座上,虽有威严之容亦难消思春之念。文武百官列队朝拜曰:“愿陛下长寿无僵,与天同岁,与地同年。幸甚,幸甚!”国王摆手道:“众士卿请起。”国王环顾了一下四周,突问:“太师何在?”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太师何往。丞相急急进宫启奏道:“启禀陛下,中华上州高僧唐义净携大徒弟袁空幻求见我王。”国王眉开眼笑道:“宣,宣,快宣。”丞相转身高叫道:“国王口谕,宣唐义净、袁空幻觐见。”
不一时,国王便看到了唐义净,只见他高大潇洒,俊俏端庄。面不露笑而眼笑,嘴不说话而心说。唐义净走近国王时,抬眼睨了一下国王,就吓得跪地直呼:“臣弟拜见武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袁空幻看了一眼国王,也激动的脱口直言:“瑛子姐姐,瑛子姐姐你怎么在这啊?”
“大胆,瞎了你们狗眼,什么武王陛下?什么瑛子姐姐?此乃妇士国国王陛下是也,再要胡说,就把你们关进蜂房狱里。”一群脂粉武官恶狠狠地指责道。
义净又抬眼一观,果然是看错了。只见她比武王少了一分霸气,多了一分温柔。你看她:
乌黑黑,光亮亮,一卷乌云鬓蝉。脸如蟠桃阵阵红,眉比青山丝丝黛。狐眉兔眼,瞳人匿笑,明眸善睐。一点朱唇似樱桃,两只嫩手塞琼浆。身着龙袍缺帝气,耳戴流苏有仙姿。口不语而目善言,声虽小却意缱绻。
空幻再看了她一眼,果然也是看错了。仔细一看,她比石瑛瘦多了。脸小肉薄,手指甲长。眉眼之中全是风流少女气,全无成熟之气与淑女之贤。
话说国王见义净看她,她也对视义净。义净急忙把头低下去,口呼:“罪过,罪过。贫僧一时眼拙,错称陛下。该死,该死。”国王柔声百媚道:“圣僧不必挂怀,想必孤的容貌与你家陛下的容貌一般无二吧?你能如此,足见你忠心。”随即命宫人道:“给圣僧师徒赐座。”两个半胸宫女毕恭毕敬的给义净和空幻搬来两张檀木椅,二人坐定。不及国王问话,空幻便跳在椅子上打转,义净白眼低声训斥道:“此处也是你胡闹的地方?再不安定,为师便念那《敲心咒》了。”空幻忍气吞声坐下,学着一副孔夫子模样站起来奏问道:“小和尚心中有不明之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国王看了一眼义净,乃道:“你且说来。”空幻道:“俄,不,是我。我师徒二人从未与陛下谋面,陛下是如何得知我二人姓名?”国王又看了一眼义净,义净目光不小心撞进国王眼眸里。国王一笑,义净将头低下,不再抬起。
国王收了笑靥,回神正色道:“说来也不是孤认识你师徒,乃本朝太师认得你师徒。并称是你袁空幻的朋友。她还画了你师徒画像,孤日夜观看,太师画得真与活人丝毫不差,孤以此认得。”空幻听得热血沸腾,自出道以来还没人把他当做朋友看待,于是眼含期盼,心含激动道:“能否请出太师来让我相见?”国王瞥了眼义净,见他稳坐椅上,低头侧目,甚觉不安。
“太师最近不知去向,你若想见她,在此住个十天半月吧!”丞相代为回答。义净听说要住十天半月,腰不由一直,头起而垂眉,精神为之一泄。国王瞄了一眼义净,唇蠕眼笑,正襟危坐。
“袁长老性喜狂荡,不喜拘束。丞相可带他到别处走走,之后安排食宿,不可怠慢。”国王看着义净吩咐道。
丞相俯首遵命。空幻也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于是谢过国王,辞了义净随着丞相出去了。
义净低头低的脖子疼,憋的坐不住了。起身施礼道:“贫僧请陛下倒换通关文牒,也好早日南游。”说着便举起了通关文牒,国王旁的宫女走下丹墀,接过通关文牒递到国王手中。国王展开一看,见有大周武王则天陛下手谕,谕曰:
北龙神洋暨东土大周女王圣神皇帝陛下远召:朕初登基,民心有惑,疑为女子安能称帝?朕亦有此惑,不思称帝。奈佛祖预兆,言朕乃弥勒转世,圣女投胎。群臣道异,曰牝鸡司晨,日月同天。佛唇吐字: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朕不敢相悖,权且称孤。舍利佛真身显圣,言南海普济寺有经云《三宝大云真经》,故命龙泉寺御弟唐义净为朕取经,所经之地,还望通行。届时两国互通有无,利益永然。天授元年仲夏七月初八
——洛阳城南,大周印九颗。
国王览阅,心甚诎之。再翻一折乃是义净平生,见写的是:义净,俗名张文明,山东历城人。十二岁慕法显、玄奘西游。二十九岁天竺取经,历时十一载取经四百部,五十万颂。并带回佛舍利两百粒,武后亲自出洛阳迎接,结为姐弟。五十六岁奉命南游取经,武则天煮面送行。
再翻一折,乃是劣徒表:大徒弟袁空幻收于北海峰;二徒弟象空心收于百户村;三徒弟杨空忍收于羊角村。
再翻一折,乃是碧云国印、飞鹰国印、崇文国印、文邦国印、敬法国印。
国王将通关文牒合上,柔声道:“大周高僧姓张?”义净答:“俗家姓张。”国王又道:“圣僧去过天竺取经,为何又要去南海取经?”义净道:“我中华上国历来是男尊女卑,我武王陛下欲为天下女人平反,是故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称帝。遭流言沴沴,堪刀兵熇熇。浩浩辞章,洋洋文字。唯有佛家经典能不以男女定雄雌。由是因,舍利佛始叫我南游取经,力求辅佐我王,开辟男女平等之自由王朝。”
文武百官皆在,朝务未尽。国王不好意思说别的,只问道:“我南兽神洋地处天际之隅,少知历史,不知东土中华之历史如何?”义净起身道:“贫僧于历史少有涉猎,只记着十六史书名。乃《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周书》、《南史》、《北史》、《隋书》、《唐书》,我中华上下五百年之历史尽在其中。”国王轻叹道:“不愧为中华之上国,北龙之福邦。历朝历代之年事皆有记录,可怜我妇士国得过且过,不记年事,不知历史,真可谓是稗耳贩目矣!”
国王张金凤又展开通关文牒看了一遍,道:“高僧南游万里,所历者为何仅五国?”义净面向国王,不觉红脸道:“禀陛下,贫僧亦所经者有五村。乃百户村、小河村、同川村、天宝村、羊角村。”国王见义净面向自己,又红着脸,不觉抿然一笑道:“文牒之上为何没有这五村?”义净道:“一来村小无主,二来村中自由通行,不设障碍,故不用倒换官文。”张金凤道:“虽然如此,总不能叫高僧枉费行程。”即命左右:“取木棨珽来。”左右女官将一块木板奉与国王,国王叫:“取金笔。”女官虔诚奉与,国王执笔将这五个村子写在木棨珽上,赐予义净,义净合掌再谢。
国王看看沙漏,已到退朝时刻。乃道:“高僧远道而来,一路上亿辛万苦方到孤国。孤若不尽国家之礼以待圣僧,恐贵国皇帝征兵讨伐之。适今为女娲诞辰,圣僧且沐浴一番,晚上到重楼用膳。”不及义净推辞,国王便命人带他香汤沐浴,晚间会于重楼之阁,月下之亭。
国王已无朝堂上那般光环耀眼,而是穿着朴素,近于平民。二人相对而坐,倍感亲昵。国王叫“摆宴”,分左右转角出来十多个青衣女子手托食皿而来,一一陈列,打开一看原来都是肉食,惊的义净一身冷汗,连呼:“陛下饶命,贫僧万死不吃油荤。”国王抿唇一笑道:“文明哥哥莫惊,这不是肉,是豆腐做的,不信你尝尝看。”说着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鸡腿放到义净口边。
“文明哥哥,吃吃看。”义净果真闭目张口去咬鸡腿,国王一闪,他咬了个空。国王美笑,笑声如风击玉铃。国王道:“别急,我喂你。”义净重开大口,国王才把鸡腿放进口中,义净嚼了嚼,不经嚼,几下就化在肚子里了,味道甜美,回味无穷。义净相信后也拿起筷子吃了一回,国王高兴,命人拿酒,国王自饮三杯后有醉意,脸蛋涂红,心身发热。
国王醉道:“哥哥姓张,我也姓张,岂非缘分也?日后誕下子女也姓张,不是很好么?”义净道:“陛下,贫僧过去姓张,今日姓佛。请陛下倒换通关文牒,送贫僧南游取经。”那国王移坐义净旁,手搭肩上,含情脉脉道:“哥哥甘愿为她取经,也不想与我言欢。想来你家武则天与我相貌一致,却为何招哥哥厚此薄彼哉?”义净淡淡道:“贫僧厚此薄彼岂是因色而论乎?我大周武王陛下勤政爱民,四海归一。男女平等,创下太平盛世。而陛下您重女轻男,抛夫弃子。夫无妻,子无母。视人伦而不顾,置道德于惘然。人间之惨剧,舍此犹谁?”
国王离席,凭栏指月道:“文明哥哥可知我孤心似月,久缺难圆?你又怎知我心中之苦?妇士国轻男重女之事乃祖辈所传,已为国法。我有何能力违背祖制,篡改国法?别说平民宫女抛夫弃子,夫无妻,子无母。就算是国王我也得如此,我小小二十芳龄便已和五个男人走婚过夜,乞望生下女子在我身旁早晚相伴,不料生的都是男孩。至今我孤身一人,我就不想有家有爱么?哥哥之言太过伤人也!”说罢,凭栏大哭。义净起身赔罪,还坐于义净旁。
不说国王与义净在重楼情义绵绵,再说空幻在丞相的带领下游览了好多地方,也吃了不少好吃的东西。人累时,空幻寻一石凳坐下,问丞相道:“你家太师是何来历?”丞相道:“还得从一场大难说起,七年前,我妇士国时常遭到外国侵略,抓走了不少妇女。我前任国王苦无良策,眼看就要亡国之时,来了一位女子,自称是仙人。是她赶走了外国兵,为了让他们害怕,不敢轻易进攻。她还把俘虏来的外国兵变化成虎头人身的怪物,并让他们守在妇士国国门之上。由此之后再不见外国之兵侵犯,前任国王特封她为太师,可自由出入妇士国。一直到新任我王继位。太师素知我王不愿袭守旧制,走婚育女。为此日日哭泣,年年不乐,消瘦的不成样。太师便提笔画了个俊俏的和尚给我王,并说等此人来便能解除旧制,重获自由。我王不信,太师又画了一人,就是袁长老您。并言您是太师的朋友,若见您就必有他。所以那日我王见了你师徒格外兴奋,重礼相迎。可就在那天太师却不知去向,怎么找也找不着。”空幻问:“那她叫什么名字?”丞相摇头道:“只知她姓胡,众人尊称为胡太师。”
胡者,狐也!空幻定定神想了想,突然脑子里闪到了柏树林打死了一只狐狸精,想到这不由得脱口而出:“是狐狸精?”丞相惊问:“袁长老说什么?”空幻顿时转口道:“没什么,就是想到太师府逛逛,看看你家太师究竟与俄有什么关系?”丞相道:“好说,袁长老且随我来。”
不多时便到了太师府,果然是大官家的房子,门门户户几千道。走了半天才到了太师的卧房,空幻睁开脑后眼仔细扫寻一遍,发现床头上有一张纸条,打开一看,霎时间两腿无力,倒在地上。丞相随即叫人抬到床上,请宫医治病。丞相捡起纸条见写的是:
妖界同胞,残杀同类。修行再高,终有恶报。
丞相不解何意,只管坐在床头照顾空幻。宫医用了药,空幻醒过来道:“她是仙人府的白狐怪。”丞相问她是谁,空幻道:“就是你家太师,俄袁空幻的朋友。”空幻又想到柏树林打死的狐狸精,不禁手冷脚麻,浑身颤抖道:“不是她,不是她……。”说着就跳下床头,驾白驹翼马而去。丞相大惊:“真神僧也!”
话说空幻驾白驹翼马到了柏树林,找到打死狐狸精的地方,只可惜尸体被野狼吃了,只剩下一堆毛。空幻“啊”吼了一声,跪在地上拾起毛来大哭一场,把毛揣在怀里,趴在地上挖坑埋血。
空幻回忆着白狐怪说过的话。
“壮士何以伤心至此?”
“圣人云:苛政猛于虎,而此间无苛政,人犹亡虎。乃世风猛于虎也,人情猛于虎也。”
“人死不能复生,壮士请节哀。”
“壮士真好丈夫,如不弃我蒲柳之姿,我愿乎为中馈。与君白头合卺,君中意否?”
“我把你这个偷房骗洞的侏儒野狖,吃了虎胆,敢以变化之术调弄老娘?看我不把你碎尸万段。”
空幻回忆着以前的事,又不禁泪流满面,哭红了双眼。修好坟后,空幻哪也没去,就在坟边赔她说了一夜的话。真个是:情僧有情情此生,爱人无碍碍旁人。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