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对蝶谷金凤悲歌 并心亭文明私逃

　　话说义净与金凤宴于重楼，明月西斜，宫柳丝长。乌雀啼飞，寂寞凄凉。而义净与国王对坐进餐就好比在烈日锄禾，似入蒸笼跑步一般难受发热。不一时就汗流满面，滴滴嗒如雨一般下注。义净苦思曰：“宁进妖餐，不赴女宴。”
　　为何如此？都说和尚乃色中饿鬼，义净自幼孤儿，无人关心。今妇士国国王以母爱之心呵护之，以夫妇之名侍奉之。又因国王三杯酒下肚，全身发热，时不时卖弄风情以诱之。开口文明，闭口哥哥。娇声荡气，眉目传情。义净不敢正眼视之，时左时右，时上时下遁目而逃。浑身发痒，禅心已乱。
　　“左右，快给文明哥哥扇扇子凉快也！”国王歪坐石椅上，双手贴下颌，若花瓣状以观义净，见皮肤渗汗，乃道之。
　　随即东西两廊内出来六个手举蒲扇的青衣女子，站在义净两边。一扇止而又一扇起，一风停而又一风吹。一扇接一扇，紊而不乱。当时吹得义净心静神宁，惬意舒心，暗叹好风。有诗为证，诗曰：
　　金凤欲作文明妇，
　　顿惊方额生雨露。
　　何愁烈日不归山，
　　一阵清凉天已暮。
　　义净会笑满奋痴，
　　扑面方知风好处。
　　金凤伸手握义净手，义净避不及，被其紧拽。兔眼红珠道：“我国有俗曰“落花择偶”，我之桃花落之彼肩，乃天有意促此良缘也！文明哥哥岂不闻入其乡，随其俗耶？”
　　饮酒过度，未免话多。张金凤伏于宴桌上，手持美酒饮之，又娇声荡气问:“今日觐见之时，你把我认做了武王陛下，我请问，你家武王陛下青春几何？是否如我妖娆艳丽？”义净本不回答，奈何她执意逼问。义净乃道:“武王陛下今年七十五岁。”金凤一惊，疑为耳误，复问:“多少？”义净答:“七十五。”金凤先是大笑，后又大哭。大笑是因为七十五了怎么能和她比，大哭是因为七十五了，义净竟然把她看成武王陛下，说明她自己虽年轻，还比不上老太婆。金凤道:“你怎么知道她七十五了？”义净道:“因为贫僧今年六十又四，武王陛下大贫僧十一岁。”金凤道:“文明哥哥，你和你家陛下有私情否？”
　　义净闻言，如晴天霹雳。面如土色，面僵脸，死鱼眼。目虚视国王，道:“陛下何以出此谵言妄语？”金凤道:“若无私情，文明哥哥你为什么处处替那武媚娘说好话？”义净道:“说来话长，617年，武王之父武士彟随李渊攻打长安，久攻不下。贫僧之父张志诚乃隋朝守关大将，调守长安，因此李渊难以攻克。武士彟请缨劝降我父，终使成功。从此我父与武王之父共同作战，将隋氏江山断送的一干二净。李渊即位后，封武士彟为应国公，封我父为魏王。应国公有三子，皆死于非命。后于龙泉寺焚香祷告，感动佛祖，于624年生下武王陛下，初名梦璇，后改梦明。我父听说应国公生一奇女，面相如佛。故不辞辛苦，从山东赶往山西。应国公将武王陛下抱出，我父欢喜无限。应国公知道我父无子，叫我父去龙泉寺拜佛。拜了十一年才生下贫僧，应国公知道后，带着武王陛下来庆祝，并为我和武王陛下定下了终生。可是，谁曾想到我的生日竟是李渊的末日，唐二皇听信术士袁天罡之言，硬说是我克死了太上皇。唐二皇听信谗言，派兵抄家抓捕。危急关头，是武王陛下带我四处逃难。我那时候还是个婴儿，是她忍着别人的打骂与侮辱给我弄口吃的，最后把我交到龙泉寺主持手里，从小我便与佛结缘。后来唐二皇把我家上上下下，连老带少八十余口尽皆屠杀。应国公也因担忧害怕而亡，武王陛下由此痛恨李唐，誓以灭唐。
　　张金凤再饮一杯酒，醉意熏熏地道:“原来是她害得哥哥入了这冷冰冰的佛门，从此孤零零无依无靠。哥哥就不要去为她受罪了，留在这里与我作伴。从此享受人间欢爱，过一回平常生活。”义净暗忖道：“天色已晚，她又喝了恁多酒。若久停留，恐她做非礼之事，我不妨假意奉承，先避了她再与空幻商量对策。”心中计较已定，乃脱其手，欠其身道：“陛下，自古姻缘乃是大事，不可儿戏。况贫僧受武王陛下之托，往赴南海取经，若于此享乐，乃不忠不义。若得两全，且容贫僧与劣徒商量，令其代往取经，贫僧则于此成亲，未知圣意如何？但请定度。”
　　国王还以为他有多顽抗，谁知如此爽快，登时眉开眼笑，心花怒放道：“文明哥哥果能如此？”义净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陛下，更深夜重，迟了恐劣徒睡了，请允贫僧即刻回房好与商量，明日早朝定交答复。”国王不知是计，兴奋不已，即敕令左右备车载往之。
　　明日早朝，国王坐殿，群臣参拜。众臣皆有本奏，丞相道：“禀告陛下，袁长老对太师之事十分感兴趣，微臣带袁长老到太师府游览，袁长老竟从太师榻上拾到一张纸条，袁长老看后昏绝于地，幸被宫医救醒。醒后竟驾云而去，现已不知去向。”国王为之一震，乃道：“是何纸条？呈给孤看。”丞相从袖袍里取出纸条，自有宫官转交国王，国王展开一看，见写的是：
　　妖界同胞，残杀同类。修行再高，终有恶报。
　　览毕，暗思道：“莫非太师乃是妖精？”　　
　　“陛下，我等皆准备齐当，不知陛下何时下令采蜜花奴县，以维女代香火？”武备尚兵女官出班奏道。
　　是啊，那日在女娲宫参拜女娲娘娘就是为了去花奴县采蜜，谁料想义净前来，她便打消了采蜜的念头，一心一意专情义净。可是她也不能违抗祖宗之法，与一国之人相悖。于是道：“孤已有中意之人，不必再与众卿相争，卿可自带兵马前往，晚间孤与众卿共庆良宵也！”尚兵女官窃悦往之。
　　“何不见大周高僧觐见？”国王道。话音刚落，殿外跑进一个宫医，跪奏道：“启禀陛下，大周高僧受了风寒，高烧不退，直打喷嚏。卧在病床上起不来了，臣束手无策故来禀报。”
　　哈哈，看官道这是何缘故？原来昨晚上赴宴，面对绝世佳人心如撞鹿，不敢抬头望之。再加上她柔情似水，风情万种。早吓得义净面红耳赤，腾腾冒汗。国王见他汗如雨下，于心不忍，于是就令宫人扇风，当时觉得舒服，回去以后就打喷嚏，叫徒弟，徒弟们一个也不在身边，打了一夜喷嚏。鼻子红了，脑袋昏沉，四肢无力，难受的要死。
　　国王听奏，六神无主。当下散了朝堂来看义净，看到他更加难过，何出此言？你看义净病成什么模样，但见：
　　气出发喘，面烧发烫。鼻塞不通鼓泡，嘴张频打喷嚏。凉巾贴脑，厚被披身。脸颊汗珠滚滚，手心手背凉凉。唇白若死人，眼黑如冤鬼。
　　国王屏退众人，俯腰摸脑，顿觉滚烫。急无一计，嗔气跺脚曰：“愿化三年之艾以敷哥哥七年之疾。”义净值渴，呼水。微睁小目见一美妇解衣欲寝，顿然起身骂曰：“无耻贱人，晴天白日亦敢行此兽举乎？”当下怒发冲冠，精神抖擞，病如卸重，不像有病之人，倒像被辱之士。再一定睛，乃知是国王陛下。义净悔不能死，战战兢兢跪道：“贫僧有罪，贫僧有罪！”国王敛衣道：“病可好了？”义净连呼：“好了，好了。”国王假怒道：“你病好了，我病没好。昨夜之事曾记否？”义净道：“徒弟们一个没在，没有商量的来。贫僧思索一夜，怕是有负陛下好意，耽搁两日，今日就要告辞了，请陛下发放通关文牒，让贫僧南游去也！”。
　　“好！我会放你南游取经的，只是我今日心胸堵闷的慌，不想回宫盖印。我有一个地方可以消堵解闷，奈一人不敢去，不知文明哥哥愿陪否？”金凤面带忧色道。
　　义净思索半天道：“愿陪陛下解忧，只是不要耽搁太久。”金凤道：“不会，不会。”
　　诗曰：
　　断峰林立起氤氲，谷底桃园尽相同。
　　千丘万壑无鸟叫，一湖两岸尽蝶群。
　　花生十色连左右，蝶开千彩绕西东。
　　此中真意双飞舞，人间对蝶何处寻？
　　话说金凤带文明来到此地，捡一石亭坐下，并告之曰：“此地乃对蝶谷，静美秀丽，可解烦闷。”文明起身观之，果然静美，有仙家之气象。欲作诗词赞之，奈腹中无一言倾吐，遂罢。金凤去石亭后面，文明以为要走，问：“何往？”凤曰：“无往，吾向日负琴来此，遗石亭后矣，现去觅耳。”文明乃不疑，依旧望风景而叹山水。
　　金凤摆琴于石上，操之。凄凉婉转，蝴蝶在天空一对一对的飞舞，红的，绿的，紫的，粉的。看的应接不暇，久之而散去。不知不觉已夕阳红满天，晚霞布满天际，似血似泪。偶闻鹧鸪啼鸣，更觉凄凉，金凤操琴作歌，歌曰：
　　世人都说鸳鸯成双对，谁知这蝴蝶也双双飞。你看它，你看它，颉颃起舞永相随。我不羡慕它比我有多美，我心中自有人儿去追。即便他，即便他，心中无我也无悔。说什么我佛慈悲，道什么生死轮回。明明知道你一去不归，却还是，却还是，擦不掉心中的泪。心中的泪！
　　歌毕，埋头痛泣。义净回眸，金凤变啼为笑问:“文明哥哥欲作周郎之顾？”义净语噎，久之，金凤叹道：“人生在世，福祸难料。光阴荏苒，青春易逝。蝴蝶尚知成双成对，哥哥就宁要独生独死？难道嫌我是人尽可夫之妇，残花败柳之容，配不上你大德高僧？”
　　“不不不，是贫僧配不上陛下。”文明欠身道。
　　金凤近前依靠在文明怀里娇泣道：“配的上，配的上。”文明为了能尽早离开这温柔之乡，烟花之地，不得已撒谎道：“若取经成功，返回大周时，见了武王，交了金旨。可求令我还俗，届时若有缘分，可结伉俪。”金凤不知是计，欣喜若狂，忙问：“取经何日成功？”文明道：“最长不过两三年耳，届时还俗，自当入赘。”
　　金凤喜之，从怀中掏出通关文牒送与文明道：“通关文牒已盖印，为多留你，故藏之。今哥哥出此言，我才放心。”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双筷子递给文明道：“昨夜之豆腐，今日之信物，收好，哥哥有何信物赠我？”
　　文明踌躇间，忽然炮声隆隆，杀声阵阵。天空之中硝烟弥漫，沃土之上血流成河。金凤大叫一声：“不妙，东西北王来侵犯了。”金凤急急忙忙回宫备战，文明也紧随其右，一道前往。回宫之后，丞相将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原来妇士国国王号南王，外国有联盟者号东西北王。东西北王听说胡太师不知去向，所以野心萌发，无所顾忌。所以率兵而来，正值尚兵女官带兵前往花奴县采蜜，东西北王跟踪之，待归城之时，东西北王趁机杀出，丑陋的尽皆杀死，稍有姿色的便不杀，俘虏起来。东西北王见尚兵女官秀色可餐，欲要交欢匹配。尚兵女官更不依就，饮剑自尽。
　　东西北王下令攻城，未及动手，便听城上有人叫：“阿弥陀佛，枉造杀孽。佛祖震怒，六道轮回，必为禽兽。”东西北王放眼观之，只见一个慈悲济世的和尚，怎见的慈悲济世？但见：
　　头戴五佛冠，身披玉袈裟，项带佛珠三百串，手持禅仗十二环。眉深目浅，智慧之光观世界。面慈心软，好生之德布乾坤。腰杆笔直，佛首不向魔头俯。周僧雄起，有恐转化无畏施。
　　文明也看见东西北王凶狠模样，但见：
　　乌头黄脸，黑衣绿袍。瞳睁欲裂，目光如箭。眉毛纵横额头，胡子覆盖嘴脸。臂粗肉硬胜无人，刀锋马快定敌国。
　　东西北王道：“你是哪方和尚，也来匹配人种？”文明道：“贫僧乃东土大周武王陛下钦差往南海普济寺求经者，途经他国，盖了印章，正待南游。猛听杀声四起侵犯人民，故而来阻止刀兵。”东西北王仰面笑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你这和尚没半句真言。”文明道：“且说说看。”只听他分一二三道：“一，世人皆知有东土大唐，未闻有什么东土大周。二，东土距此万里之遥，凭你一介懦夫何能至此？三，此国乃妇士国，国中全是妇人。我大兵临下，自有国王坐阵。干你一个男人何事？莫不是贪图女色，已入赘温柔之乡也？”
　　东西北王说的朗朗上口，文明听的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骂恼了东西北王，命令弓箭手射杀文明，一时间万箭齐发，射向文明，文明惊叫:“我命休矣”。闭眼就义之时，突然万箭如霜，冰溅四方。来者正是冰木矢杨立，只见他双脚如剪，剪住东西北王的脑袋，身子平稳，双手合十道：“师父，弟子来迟了。现捉了这贼头，还请发落。”此时金凤临城，目睹悲伤，不胜感慨，睹何悲伤？你看：
　　战火硝烟，刀剑横尸。黄土为焦，大地凄凉。猎犬舔血，飞鹰啄肉。可怜！良妇无夫赴黄泉，佳人带恨诉苍天。
　　金凤道：“东西北王，孤要与你止战为和，你意如何？”文明道：“善哉！檀越，陛下此举乃仁义之举，檀越尚以无义而伐有义乎？”杨立又把他按在文明和金凤脚下，东西北王乃下令罢兵，愿与讲和。
　　转而问杨立：“你是新和尚吧？”
　　杨立道:“你这山汉，好没口舌，和尚还分新旧？”东西北王道:“不管那些，先说是不是？”杨立看一眼义净，道:“是又如何？”
　　东西北王“扑通”如跳进河里一般，跪在地上向杨立磕头，杨立道：“受不起，受不起。”东西北王道：“早闻擎君爷爷大名，如雷贯耳。”杨立道：“我不认识你，你怎么认识我？”只听他道：“世人谁不知擎君爷爷仁义无双，石魔女王也难相匹。您额头上有紫色印记，所以识得。再加上您刚才使用的兵器是水晶枪，所以认得是擎君爷爷。听说爷爷在天有府，在山有洞，在凡有家，如何舍弃家业甘当和尚？”杨立违心道：“为随有德之士修佛耳！”东西北王拜服之。
　　丞相又宣读圣旨道：
　　妇士国乃娲皇所立，距今五百年也。历代国王均能保家卫国，国传五代，人怀二心。胡人侵犯，而孤不能御也！谁之过？谁之罪？孤也！仅孤乎？非也。窃闻一阴一阳谓之道，奈乎国中，朝堂之上尽皆女流，市井之中遍地裙钗。生育之事全凭征战，俘虏男人以配种。教养之责但看男女，生男则弃生女留。呜呼！痛耶，多少男婴断奶，多少子孙无家，多少女人无丈夫。天伦之乐，乐于此乎？今幸大周高僧到此点醒梦中人，孤决意将妇士国改为顺佛国。拆重楼以铺平地，解铁甲以换丝帛。男耕女织，永无战争。
　　丞相宣读完毕，两国军民欢呼不尽，即命打开城门欢迎东西北王。两国陛下以礼相待，结为永久。
　　张金凤驾龙车凤辇把义净送到十里长亭，亭曰:‘并心亭’。说了些告别的话。义净从行李箱拿出九颗夜明珠送给金凤，金凤感激不尽。
　　“你就要走了，我还有东西要送给你，只是不在身边，你在这等我一下，”
　　义净假意应承，待她走后。义净叫杨立急忙牵骑挑担，急匆匆逃走了。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