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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谢晓燕寻死

作品名称:丹江儿女(小说)      作者:丹江诺儿      发布时间:2017-12-01 15:25:38      字数:5395

  夏天,丹江涨水又淹了些地。收了夏季的麦子,秋季的苞谷、黄豆、绿豆扛到屋里后,大家便开始播种冬麦,村里没有淹到的土地冬麦已经播种了,麦子没有辜负庄稼人的期望,顺着墒露头了,一天天的长大。
  这年的丹江水虽然涨水不大,却迟迟不消退,郑家庄村前村后一多半土地,还沉浸在丹江的水流之中,一直到第二年春上,才摇晃着丰满的身子蹒跚而去,郑家庄的村民愁坏了。这时候水消了,麦子怎么种啊?年内的麦子都半尺深了,如今再播种,能不能把种子收回来都是问题。村民急,村支书郑思贤更急。怎么说他也是一村之长,是郑家庄大队的父母官。总不能看着这么些土地闲置着不动,春地也不需要这么多啊。
  思贤在急切中寻找出路,和另几个村的支书一起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得到一个消息,说是有一种“春小麦”生长期短,抗旱能力强,株矮穗大,适于春天播种。像他们郑家庄这种常年涨水的地方,应该非常适合种那种麦子。就算产量没有冬小麦高,但至少能收一些,总比土地浪费着强。
  得到这个消息后,思贤东打听西打听,终于生方买回来春小麦种子,让大家种到水淹地里,并且把买种子时专家给他说的话解释给大家听:“春小麦是冬季很冷的地方种的,因为麦子怕冷,所以在开春后才种。咱们这儿倒不是很冷,主要是咱们地被淹的时间长了,为了缩短生长期,我才提倡大家种。听专家说,春小麦主要分布在长城以北,那些地区气温普遍较低,生产季节短,所以一年一熟为主,就是一年只能收一季。咱们这比他们那儿好,一年能收两季呢?”说完,自己乐哈哈地笑了。
  郑家庄的村民听了思贤的话,这年麦子大丰收。年内种的冬麦和年外种的春麦同时丰收。这可是多年来没有的事情。来年春上,郑思贤又引进一个新项目。“五五三”红薯种。这种“俩五一个三”的红薯是红瓤红薯。皮和瓤全部是桃红色的,就是今天街上卖的烤红薯。
  有了去年春小麦的例子,郑家庄的人对思贤深信不疑。红薯种引进得不多,被郑家庄的人一哄而抢。下了红薯苗,春上压到地里。大家都说,品种就是品种,连红薯秧子都长得不一样。普通的红薯秧子爬得特别长,像丝瓜架一样横七竖八地爬。品种“五五三”红薯秧子基本不爬秧,和土豆秧子那样,一簇一簇,叶子呈菱形,平常红薯叶子呈桃心行。看着“五五三”红薯秧子,人们纷纷期待“五五三”能早点结果。
  郑家庄的红薯有两个品种,一种是红皮白瓤,这种红薯煮着吃很面很甜,烧着吃噎人,但这种红薯产量不高,一窝儿结得少,个儿还小,因此郑家庄的人不太喜欢这种红薯。另外一个品种是白皮白瓤,这种红薯产量非常高,挖开一窝都是特别大的。秋天,红薯垄上都露着白皮。那红薯实在太大了,最小的也几斤,大的有十来斤。可这种红薯不好吃。煮熟后一点甜味也没有了。为了两全其美,人们两种红薯都种上,白皮红薯晒红薯干卖钱,红皮红薯留着吃。
  第三种红薯种“五五三”打破了传统的两样。先不说吃了,就看着粉红色的红薯瓤也觉得怪好。
  思贤说:“五五三红薯,产量没有白皮红薯高,和红皮红薯差不多。但是这种红薯市场需求量大,尤其城里人,他们特别稀罕这种红薯,搁煤楼里烤熟,一斤能卖一块多钱呢。等咱们的红薯下来,拉到城里去卖,说不定真能发财了?”
  这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但是红薯种毕竟有限,人们栽的“五五三”红薯苗不是很多。物以稀为贵,因为少,人们便格外珍惜。或许这种红薯特别甜吧,村里的猪竟然能闻到味,跑到地里拱。说起来也怪,同一块地里种三种红薯的人不少,那猪就偏偏拱“五五三”。
  村民们哪有功夫天天在地里撵猪呢!时间长了,人们便开始想办法。搬迁户全耀辉家住在村子后边,他们把村子前的那块地里压了三种红薯。地北头挨着村子的一头压白皮红薯,中间压的红皮红薯,地最南头压的才“五五三”红薯苗。
  说来也是邪,村里的猪就不拱白皮红薯,也不拱红皮红薯,偏偏直挺挺地沿着红薯沟走到最南头拱“五五三”。全耀辉两个儿子,老大全树,老二全林,正是红脖子涨脸的年纪。
  弟兄俩个一轮一天看着红薯地,没几天心烦了。于是,弟兄俩个想了办法,在一个囫囵馍里装了炸药,猪进地,闻见馍味了,一嘴咬下去嗵叱一声响,炸药把猪嘴炸碎了,也把猪炸傻了。猪嗷嗷叫着在地里转圈,后来好像醒过来窍,赶紧往村里跑,没跑到地头,爬不起来了。
  这声巨响引起了村里人的警觉。大家纷纷出村,向爆炸的地方来。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家的猪被炸了。看到被炸的猪,郑家庄的人都呆了,他们相互说,天呐,全家俩小子制造的炸药,炸的不是猪,是人啊!
  这炸药竟然炸了郑中发的猪。郑中发就是前年和张沟村打群架拿火叉带头冲杀的那个货,那家伙以前不在家住,在他堂哥郑中国的罐头厂上班呢。因为想生二胎娃儿,才让老婆搬回来住。女人会过光景,怕剩饭倒了可惜,就买了个半大的猪养着。这猪才买回来俩月,膘水长起来了,按这个样子养下去,等肚子里孩子生出来,猪杀了够待客了。
  这下好了,猪嘴被炸药炸得稀把碎,牙齿没了,猪舌头掉了半扎子。人们说,猪现在哼着没死,吃不了东西,还是得饿死,不如趁现在杀了不掉膘。
  郑中发下班骑着新买的二手摩托车刚进村,就听到人们说他的猪被全家的全树和全林给炸了。听着地上猪的嗷嗷叫唤,他把摩托扎好,从门口抓起一把撅头,转身就朝全耀辉家跑。
  实际上,当全家弟兄俩得知被炸的猪是郑中发的,已经吓得快尿裤子了。全耀辉第一个赶到地里给郑发老婆赔不是,还说赔猪钱给他们。按照亲戚关系,全家和郑中发家近着呢?全耀辉的妈是郑二爷的二姐,和中发的爷爷是堂姊妹。下嫁李官桥,因为不想搬迁到湖北荆门,投靠娘家来了。辈分一排,郑中发还得向全耀辉喊姑奶奶家表叔,和全树全林是姑奶奶家表兄弟。可因为他们走得不亲,所以在旁人看来,似乎就没有啥关系一样。
  郑中发老婆是个好女人,说不让表叔赔,是他们家猪拱地才炸的,怪不得全家,说完便让大伙把猪抬回去了。中发老婆正等着他回来,打算和他好好说说,赶紧把猪杀了。没想到,没等她开口呢,中发竟然拿着撅头朝后边去了。
  她一看不得了,要惹祸了,惦着肚子赶紧跟上去。全树全林看见郑中发拿着撅头朝他们家去,吓得赶紧把门闩插上。全耀辉立刻给中发说好话儿赔不是,中发看也不看他,理也不理他。走到门口,一撅头下去,把全家的门砸了大窟窿。全树和全林吓得躲在屋里簌簌发抖。紧跟着看热闹的人原本想去拉架,可瞅着中发的架势,谁也不敢近前了。
  郑中发正要砸第二撅头,思贤赶来了。他大喝一声:“中发,你想干啥哩?”中发扬着的撅头松下来,他看看思贤,二话没说,扭头就走,朝自己家的方向走。郑思贤赶紧又跟着他走了,给身后吓得一滩泥的全耀辉招招手,意思是没事儿了。
  郑中发是个牛逼人,和他爹一样。从他家到全家,从第一撅头砸下去,到第二撅头被拦着,然后回家,从头到尾,一个字没说,一个屁没放。到家后,钻到屋里找出一把尖刀,跑到厨房拿出一个盆子,一刀戳进正在哼唧的猪脖子。猪连嗯都没嗯就毙命了。一股血喷出来,他赶紧拿盆子接住,等思贤气喘嘘嘘地跟到中发家,他已经在接猪血了。
  又一个焦麦炸豆的季节,谢老太病得越来越严重了,割了麦子之后,她起不来床了。事实上从前年傻子和憨子死后,她的身子就没有好过。
  赵强没有辜负中华所托,开着拖拉机把麦子拉回到麦场里,一个大晴天,又帮晓燕把麦子铺开,拖拉机带着车厢,后边拿钢丝绳拴着车轴,钢丝绳拖着一个石磙,在麦场上转圈,把麦子碾了,扬了,装进布袋扛进晓燕家。
  从头到尾,晓燕一直说着感谢的话,说从去年忙到今年,不好意思了都,最后又拿出五百块钱,让赵强给车加点油。赵强摆摆手说:“不要不要,这能使多大点油啊。不要紧,这点油我赵强还加得起,说完,嘟嘟嘟地开着走了。
  谢老太一直瞅着没说什么,她褶子连褶子的脸没有一点肉了,而且喘得厉害,一咳就上不来气儿,勉强撑过麦子收到家,躺在床上只有出气没有换气儿的份了。
  晓燕要带她去街上的医院看看,她说:“别花那个冤枉钱儿了,没有用。”
  晓燕哭得泪眼巴巴才把谢老太说通,请村医中立亮来看看咋回事。她一路小跑,穿过河北的小河,没到汛期,河里的水像条小长虫扭着流动,她一大步跳过长虫河,直奔郑家庄大队部村医家。
  郑中亮背着药箱和晓燕一起,急匆匆地赶来。拿听诊器听听老太太心脏,又给把把脉,左手右手都把把。晓燕急切地问他:“中亮哥,我奶奶咋了?有事儿没事儿?”
  郑中亮看看谢老太,示意晓燕不要说话。他把拎来的盐水兑上药,给老太太挂上,背着药箱来到外屋,从药箱里拿出几盒药,一样抠几粒,倒几颗,分别包了起来,瞅着晓燕说:“一顿一包,饭后吃。”
  晓燕赶紧把茶倒上,睁大眼睛盯着中亮问:“中亮哥,我奶奶咋了,啥病呢?”
  “人老身枯,时间不长了。”中亮叹口气说:“输水吃药只是遮遮外人眼,妹子你早点准备准备吧。”交待晓燕怎么拔针后,中亮背着药箱走了。
  谢老太病重的事儿,呼啦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晓燕家又成了村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大家担心的不是谢老太快死了,而是担心她死后,留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可咋过。肩不能挑,耙不能捉,所有的人都摇着头感叹,早知道最后要留一个丫头无依无靠在世上,当初老太太就不该给憨子买老婆,造孽啊,老太太咋能干下这号亏心事儿。
  晓燕一天到晚噙着眼泪豆,谢老太瞅着她说:“我乖乖娃别难受,奶奶瞅了心疼唻。”
  这天中午,谢老太一阵猛喘,咳得几乎断气,晓燕哭得上气接不住下气,拍着她的心口,不住地唤奶奶。老太太慢慢平息下来,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拉住晓燕:“我给你说个事儿。”晓燕哭着凑到老太太身边。
  谢老太气如游丝,喃喃地说:“燕儿,奶奶撑不下去了,我就操心,我死了你留下你一个咋整呀,郑家的中华虽然说被郑思旺和王大妞惯使得骄纵些,可心眼不坏,你要是能跟着他,奶奶也放心了。”
  晓燕泪巴巴的地说:“奶奶,我就怕人家家里嫌弃我是憨子傻子的女子,会遗传后代,不会同意。”
  谢老太努力睁睁眼睛,说:“你傻子妈原本不傻的,那年我买她的时候,她哥哥送来,说她是小着吃错药才成这个样子的。再有,你也不是你憨子爹的娃儿。”
  “奶奶你说啥?”晓燕吃惊地张大嘴巴。
  谢老太苦笑了一下:“你不是憨子的女子好啊,这才不会遗传,以后有了娃娃都是能的呢。”晓燕正要开口说话。老太太无力地摆摆手,让她不要打岔。
  谢老太接住说:“那年我买回来你傻子妈,让你憨子爹和她圆房,指望着能生个一男半女,延续我谢家烟火。后来你傻子妈生了你,虽说是个女子,奶奶也高兴,能生女子就能生男娃啊。你两岁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村里照顾让生个二胎,说政策上要优生优育,也是怕遗传,乡里医院没有要钱,专门给你傻子妈憨子爹检查了。
  晓燕紧张地问:“咋说的。”
  谢老太断断续续地说:“乡里检查说你憨子爹根本没有生育能力,检查的那个条条装在黑箱子里,你看看去。”
  晓燕的俊脸扭曲到一起,痛苦地闭上眼睛:“那我是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谢老太摇摇头说:“这些年,奶奶一直在瞅,瞅你和村里的哪个人带像,可奶奶没有看出来。”
  谢晓燕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奶奶,我是谁的女子,我爹是谁啊!”
  谢老太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她死了。
  邻居听见谢晓燕撕心裂肺的哭声,赶紧跑过来,看见谢老太死在晓燕的怀里,褶子脸掩盖了她的痛苦,眼睛苍老浑浊。
  郑思贤闻讯赶来,他眉头深锁,抽支烟后吩咐村组干部分头行动,安排人挖墓坑,买枋子,请响器,扯孝布,买面粉买菜压面条等等细小的细节,他都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一律花销记账,随后村里负责报销。
  随后赶来的知客郑中勤帮忙晓燕给谢老太穿上老寿衣。寿衣是老太太早早让晓燕准备好的。谢老太上下一共穿了五件衣裳。
  谢老太死后落了一场雨,细雨霏霏,大家都说,这是鬼不走干路。谢老太真的走了,人们议论谢老太的时候,也感慨这场雨落得及时,秋苗苗一天一个样,苞谷勇猛地窜,芝麻油冷愣楞地长,辣椒苗、红薯秧、烟叶、黄豆、绿豆,所有的农作物无一例外的飙长,丹江岸边一片绿色,到处生机勃勃,一片盎然。
  谢老太过了五七,放牛场上多了放暑假的娃娃们。河坡上到处是哞哞哞的牛叫声,河坡上青草如毡,河里的水草也绿油油的茂盛着,河岸上庄稼绿得像抹了油似的。天瓦蓝瓦蓝,洁净得一尘不染。岸边放牛的孩子们比赛扯扎鞭,哨子般的清脆响声在河边接连起伏。
  谢晓燕顺着村前南河的河坡草丛慢慢地走着,她看一眼远处的寨坡,近处的小河,身边的孩子们。笑了笑,笑过之后,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落在草丛中,瞬间没有了踪影。晓燕低下头看看身上干净的粉红色的确良短袖,黑色的小腿裤以及脚上白色的凉鞋。这身衣服她往常舍不得穿,上街赶集才上身的衣服,今天穿上了,是因为她想了很久的一件事,决定做了。
  晓燕离开人群,来到南河上游一个水潭边。河水深蓝深蓝的不见水底,她站在潭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晓燕呲牙咧嘴地笑笑,潭里的影子也笑笑,她无奈地摇摇头,潭里的影子也摇摇头,她伸伸脚,河里也露出一只脚动动。
  晓燕坐在潭边的草坪上哭泣,直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眼睛哭得红肿。她想起了中华,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自从奶奶死后,她一封信也没有给他写,她不想和中华联系了,她怎么能配得上他呢,以前还好说,大家都知道她是憨子的女子,她也接受这个现实。可如今,连憨子的女子都不是了,她连个憨子爹也没有了,竟然是个野种。
  晓燕坐在潭边,看着夕阳西下,太阳被剥去了周围的雾霭,像个大鹅蛋黄似的圆溜溜地挂在丹江的上空。丹江河里显出一种倒影的大鹅蛋黄,天地间两个大鹅蛋黄相接,合二为一的时候,水潭里冒出一股白色的水汽,合着丹江河里巨大的水汽,蔓延成雾霭,慢慢扩散。
  晓燕看看消失的大鹅蛋黄,看看潭边的细细雾霭,啜泣着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渣滓,朝水潭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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