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奎屯走麦城

　　白宝山说干就干，他把眼睛盯住了奎屯市。
　　奎屯在石河子西边，也在乌伊公路上。乌伊公路又叫312国道，它是从甘肃那边过来的，经哈密，穿过乌市，再往西经过昌吉市、呼图壁县、玛纳斯县、石河子市、沙湾县、奎屯市，再向西连接伊犁口岸。公路沿线都是北疆农业发达区，北疆的农业和轻纺都集中在公路两侧。
　　奎屯也是乌伊公路和独克公路的交汇点。
　　按照农垦系列，石河子是农八师，奎屯是农七师，它们相距在一百公里以上。
　　六月五日，两只蜘蛛爬出了毒网，白宝山带着吴子明坐班车来到了奎屯，他们就是为枪而来的，想要在奎屯抢一支军用手枪。
　　这次行动前，白宝山二人多次骑摩托出来踩点，还在五月下旬，他们就来过玛纳斯县、沙湾县、奎屯市和新湖农场踩点，这些地方都有部队驻扎。有天夜里，白宝山带着吴子明摸进了一处岗楼，岗楼里哨兵没有配枪，白宝山他们又退了回去。
　　再后来，白宝山在奎屯市郊一处营房看到了一个哨兵背着一支自动步枪，这也是一支81-1式的全自动步枪，和他在徐水抢来的一模一样，他就萌生了一个念头，要把这支枪抢来。
　　这处营房就是奎屯市驻军的培训中心。
　　白宝山在北京和河北省多次袭击哨兵，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每次都是一个人作案，每次都是干干净净的走人。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两个人，白宝山要更加周密地设计，二人作案的好处是有人接应，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容易暴露。
　　白宝山决定不带摩托车出来，摩托车的型号和颜色容易被人记下，来到奎屯后，天色还早，二人在街上闲逛了一阵，在饭店里吃过饭，晚上十点钟的样子，二人走了出来，白宝山装好子弹，带着吴子明向培训中心进发。
　　奎屯市的纺织厂、热电厂和军事培训中心就在一条街上，这里比较偏僻，一到晚上，街上行人很少。蹭到了十一点钟，白宝山二人来到了培训中心的墙外，和在徐水作案一样，白宝山把吴子明留在墙外接应，自己一个人提了枪翻墙跳入院子里，然后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大门边哨兵靠近。
　　白宝山干掉哨兵的一条成功经验就是从里面袭击，从里面袭击的好处就是哨兵只注意外面，很少注意里面，这样，成功的把握就很大。
　　白宝山这一次却遇到了意外。
　　正当他翻过围墙贴着墙根走的时候，营房里面出来一个兵，他的衣服晾在外面绳子上，忘记了收。这个兵是个有心计的兵，他看见了白宝山的影子，看见了一个人提着一个长袋子鬼鬼祟祟走过来，这个兵本能地问道：“你是谁，在干什么？”
　　这一声便把白宝山喝住了，白宝山知道这是在问他，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跑，他意识到自己被人发现了，抢枪的事情肯定是不能做了。白宝山在原地停了一小会儿，他的枪里子弹已经上膛，他不会怕这个小兵。白宝山仍然在走，他朝大墙走过去。
　　这个兵有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味道，他追了过来，还是坚持问：“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你给我站住。”
　　话语凛然，里面带着一股杀气，冷飕飕的。
　　白宝山当然不能站住，他走到墙边，一纵身就跳了过去。
　　这个兵就没去追赶了，他认为这人就是进来偷东西的，把他赶走就行了，没必要赶尽杀绝。
　　这兵回到营房后把刚才的情况向班长做了汇报，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白宝山可不是个窃贼这么简单的事，他今晚上潜入兵营可是来抢枪的，他手里提的就是一支自动步枪，要不是偶然情况的发生，营房大门又该是满地血渍了。班长表扬了这个兵，又嘱咐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防止坏人进来捣乱。
　　白宝山跳到了墙外，赶紧和吴子明会合一起，他低声地说：“赶紧走，我遇到人了。”
　　两个人急急忙忙走了几里路，来到奎屯郊外，这是一条石子路，不太好走，再往前走不远就上乌伊公路，这时候，一辆吉普车迎面开过来，雪亮的车灯照射在他们身上，躲藏已经来不及了。
　　吉普车开到眼前停了下来，车上跳下两名军人，拦住白宝山二人就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是两巡逻警察，白宝山起先还以为是军人，他回答说：“我们是过路的，要去乌伊公路。”
　　“我们在执行任务，请你们配合，把身份证拿出来，我们要检查。”
　　吴子明先掏出了身份证给警察检查，白宝山挨在后面，想要混过去。这两个警察却很认真，又叫白宝山把身份证也拿出来看看，白宝山说放在家里，忘记了带。
　　这时候的白宝山还没想到要对他们开枪，他就希望这两个警察不要太认真，认真了不好，会送命的。
　　这两个警察偏偏就认真，看了他们的身份证还要检查他们的包，吴子明打开包给他们检查，白宝山想，这怎么行呢，他的包可查，我的包不能查啊！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把枪包端了起来，来不及取掉枪袋，端起来就开火了。
　　两个警察吓了一大跳，他们看见这人有枪，还可以连发，就迅速窜上了吉普车，那司机也没熄火，猛踩一脚油门，就把他们带走了。
　　这两个警察真是命大，要不是白宝山没取枪袋，他们的命就躺在地上交给阎王了。
　　白宝山见吓跑了警察，自己也脱身了，也就没去追赶警车再射击。吉普车向北逃去，白宝山他们下了公路，也向东南方向窜去，各自脱离了对方的视线。
　　两名警察回到派出所后，就把刚才遇到的情况向所长做了汇报，所长说：“你们说的是真的吗，莫不是天方夜谭吧，我们奎屯市的治安情况全区最好，几十年来从未发生过枪案，你们怎么就遇上了？”
　　两警察听所长这样一说，就有点生气了，他们说：“所长的意思是我们在说谎，我们在邀功，过去没发生的事情就代表今后不会发生么？”
　　所长也是不好糊弄的，他说：“我问你们，你们受伤了没有，车子受到枪击了没有？”
　　“那倒是没有。”
　　“这不就结了，没证据啊！”
　　“那好，我们明天就去现场找证据。”
　　所长还是把情况汇报上去了，次日，奎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就派人和派出所的警察一起来到了出事地点，他们是来勘查现场的，可是在现场找不到任何痕迹，既找不到弹头，又找不到弹壳，就连脚板印也是乱七八糟的。
　　刑侦队员说：“你们是不是报的假案啊？”
　　昨夜里那两名警察真是百口莫辩，他们说：“我们也是警察，我们怎么会报假案呢，难道我们就没尊严么？”
　　刑侦队员笑着说：“这难得说啊，也许是你们太想立功受表彰吧，于是就无中生有编了这么一个假案，不然说不过去啊，你们相距这么近，歹徒开枪竟然没打死打伤你们，地上还没有弹壳弹头，这说的过去吗？”
　　“逻辑是说不过去，可是事实却发生了。”
　　那两名警察还是不屈不挠为自己辩护。
　　在现场的人全笑起来了，都说他们在编造故事。
　　这又是一次遭遇战，两个警察吓得仓皇逃走，白宝山和吴子明也着实吓坏了，什么也没捞着，还鸣了枪，暴露了枪，让公安局警惕起来。白宝山认为这一次遭遇战一定惊动了当地驻军和地方公安局，他们会在各个路口设卡捉拿他们归案。
　　公安局的人却在嘲笑那两个警察报了假案，他们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擦肩而过。
　　白宝山不敢走大路，不敢在乌伊公路逗留，不敢坐汽车火车，他选择了一条谁也想不到的路，走进了大戈壁，这里没有绿色，没有人烟，甚至没有饮用水。
　　大概在戈壁中走了十几里路后，吴子明说：“山子哥，我们歇会儿吧。”
　　白宝山说：“好吧，现在应该安全了，就坐下来歇口气吧。”
　　“你刚才两枪打着了警察没有？”
　　“打鬼哟，枪袋都没取下，如何打得着？”
　　“不是说瞎子也能遇到谷头米吗？”
　　“我也不是真心要打死他们，就是吓唬吓唬他们。”
　　“他们身上应该没武器吧？”
　　“我仔细观察了，没有武器，要是有武器，那我们就歪打正着了，他们二人也就不得活命了，没带武器救了他们啊！”
　　“其实这也是猜测，只有打死了他们搜他们身后才知道带没带武器，我心里还是不甘。”
　　白宝山若有所思地说：“今天出门不利，我们应该看看皇历的，在那个兵营竟然叫一个小兵识破了，不然我们现在就应该有两支枪了，今后出门还是得看个日子。”
　　吴子明说：“其实你也是太慌张了，在兵营里，我们动手太早，若是过了半夜，准会成功，你看你在北京的案子，都是发生在后半夜的，今天怎么就猴急了？”
　　“我也不知道原因吧，也许是想在你面前逞能吧，今后我一定要戒骄戒躁，切忌毛糙。”
　　“其实，你出来后，我们还是潜伏在那里等几个小时再做案子，应该还是会成功的。”
　　“未知的因素太多了啊，我已经在那儿暴露了，兵营里人该如何看待这件事，如果只把我当作一个小偷看待，你说的那个方案还可行；如果把我们当作了抢枪的劫匪呢？他们会布置一个口袋，只等我们去钻了，所以，我们撤走是对的。”
　　“山子哥，你是不是太小心了？”
　　“小心无大错啊，你要知道，我们是不能犯错误的，我们若犯了错误，就会被政府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吴子明又换了个话题，他说：“山子哥，我有点看不起警察，遇到了真事，他们大多是怂货。你看今晚上这两警察，起先气势汹汹的，恨不得把我们二人吃掉，你只开枪吓唬他们一下，他们立即就窜上了车，跑得比兔子还快。”
　　白宝山说：“这话不好说，我看这两警察很负责任，要是所有的警察都像他们那样认真，我们还有藏身之地么？你说他们遇到了真事跑得比兔子还快，这应该是他们没带武器的缘故，同时，也说明他们的反应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你说的话，我不能信服。”
　　“为什么不信服，说说理由。”
　　“你给我讲过在北京的事，有一次也是和警察发生了遭遇战，六个警察六条枪，你一人打伤了他们四人，他们竟然没向你开一枪，众目睽睽之下，让你桃之夭夭。”
　　“那是我有准备他们没有准备啊。”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们的问题不小，他们下车拦截你们，在地上成一字排着队伍，这种站法就有问题，说明他们不懂战法，这是其一；其二，你向他们开了那么多枪，车上还有三人没暴露在你眼前，竟然毫无反应，没一人向你开枪，这说明他们毫无战斗力。枪是什么？在他们手里就是吹火筒啊！”
　　“子明啊，你这么会总结，应该去给他们当局长的。”
　　“山子哥，不是我吹，你做的案子太经典了，仅仅只有这一次是走麦城。我预计，由于你的作为，中国军人的岗哨执勤将会发生深刻的变化；由于你的作为，中国警察、特别是刑侦大队的警察将会发生深刻变化，他们的武器会改进，他们的反应力战斗力会得到加强。”
　　“照你这么说，我还为国家立功了。”
　　“这我不知道，但是，你将会是个标志性的人物。”
　　“走吧，走吧，我们不能歇了，一定要在明天下午走出这片戈壁滩，否则，我们就会渴死饿死在这里的。”
　　“我们走的路不知道对不对啊？”
　　“这没什么，看天上的北斗星就知道了。”
　　“山子哥，你可是地上智多星啊！”
　　二人摸黑着向前走，只有天上微弱的星光照着他们脚下的路，其实并没路，踩在脚下，总是高高低低的。
　　忽然看到了一块洼地，那里好像有几棵树，白宝山说，那里肯定有水，我们去看看。
　　果然有水，浅浅的一层，不知其源，二人伏在地上喝了起来，喝饱以后，吴子明说：“要是这水有毒怎么办？”
　　白宝山说：“那能怎么办，就死呗！”
　　“我不服啊，我还没老婆啊，还不知女人味啊！”
　　“那能怪谁，都是命呗！”
　　在这里又坐了会，二人身体都没反应，估计这水也就没问题了，便又继续前进，走着走着就天亮了。
　　两个人朝着太阳走了一段路，实在是累了，就坐下来休息，吴子明说：“山子哥，你还记得监狱里那个小蛋子吗？”
　　“闭着眼睛睡会吧，别讲话了。”
　　“我是闭着眼睛说话的，一边说话一边休息，我问你，你还记得小蛋子吗？”
　　“我当然记得，怎么会忘记呢，他太可怜了！”
　　“政府是怎么把他抓进来的啊，看样子，年纪也不大，性格也温和，不像个做坏事的样子。”
　　“看人不能这样看啊，谁坏人谁好人又没写在额头上。你说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呀，我看你又是好人又是坏人，没绝对界限。在新安监狱，大家公认你是个好人，监狱领导也认可你是个好人，勤快，和善，对人友好，待人公正。”
　　“是啊，要不是北京那个户籍警要挟我，我也许真的变好人了。”
　　吴子明说：“还是小蛋子那人好，我总忘不了他，有一次，牢霸惩罚我，在我的饭碗里屙了一泡尿，小蛋子就悄悄地把自己的饭给我留下，等到牢霸走了，就把饭给我吃。我是人，他也是人啊！那么弱小，那么单调，他总是关心着自己身边的人，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白宝山被吴子明的一番话逗笑了，他读书少，不知道那句“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话是谁说的，总之这是一句好话，放在一个劳改犯身上似乎不妥，但是放在小蛋子身上又恰如其分。
　　白宝山说：“你知道小蛋子现在在哪里吗？他还活着吗”
　　“这我哪里知道啊，你出去以后，小蛋子就出去了，再后来，我也出来了，出来以后我就没看见过他，也没听说过他。”
　　“小蛋子是哪里人呀？”
　　“好像是河南人吧，应该是河南嵩山的。”
　　“少林寺不就在嵩山吗？”
　　“对呀，我那时在牢里就听他说过，出去以后，要去少林寺学拳脚，学了拳脚以后就不怕别人欺侮了。”
　　白宝山感叹一声就不说话了。
　　吴子明说：“山子哥，怎么不说话了？”
　　“你叫我说什么呀，小蛋子年轻，思想却老成，现代人还去学什么拳脚，拳脚再好，能敌过枪吗？其实啊，一个人要强大，主要是要他自己内心强大，他内心不强大，功夫和武器再好也是白搭。”
　　白宝山原本是想把在监狱里杀死二人的事讲出来的，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不能让吴子明知道的太多，那会害了他的。
　　第二天下午，经过二十来个小时的步行，白宝山和吴子明终于回到了出租屋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