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新疆监狱的零星犯

　　北京的监狱人满为患，国家按照传统的做法，开始流放那些已经进入改造过程的服刑囚犯，一批批解往遥远的新疆，白宝山也随着囚犯流迁到了新疆监狱。
　　这一年是一九九一年，白宝山已经三十三岁了，在监狱服刑也满了八年，他没想到自己在服刑八年之后还会被遣送到新疆的。
　　白宝山在新疆服刑的监狱叫石河子新安监狱，原以为新疆是个苦寒的地方，谁知道来这里一看却不是，石河子是军垦农场，军队经过几十年的艰苦建设，已经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北国江南。更让白宝山意想不到的是，他在这里可以变成一个“零星犯”，零星犯用不着坐监牢了，他可以去农场放牧，可以和当地的牧民交流，可以和狱友交流，甚至还可以自由去县城，简单地说，零星犯已经获得了半自由。
　　经过八年牢狱之灾的白宝山已经改变了性情，他不再把“冤枉”挂在嘴上了，不再喊冤了，他变得沉默寡言，一天讲不了几句话，别人不问他，他就懒得和人说话，更不和别人交流，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哀乐，看不出喜剧悲剧，木木的，一般的人都以为他老年痴呆了。
　　没有谁可以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其实，白宝山的内心世界却是一点也不平静，他每天在心里叫喊着“我冤枉，我冤枉，我要报仇，我要报复”，这样的言辞他在心里一天起码要喊一百遍，他不知道要报复谁，但是，他已经肯定，走出监狱大门后，一定要报复！
　　在白宝山眼里，新疆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有新疆的犯人，有北京的犯人，还有全国各地的犯人。这里有广阔的草场，有数不清的牲畜，有听不清语言的维吾尔族人和哈萨克人，还有一望无际的沙漠和冷峻严寒的雪原。
　　初到新疆的白宝山起先并不是个零星犯，他还是坐监牢，但是，他的性情开始得到改变，与在北京时比，大不相同。
　　到了第二年，白宝山意外地收到了一封女儿的来信，他这是第一看到女儿白小凤的来信，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用颤抖的手慢慢地撕开了信封，开始读女儿的来信。
　　女儿在信里说，新爸爸对妈妈一点也不好，经常打妈妈，妈妈身上总是有伤痕。新爸爸对他们兄妹也不好，别人家的孩子都有零花钱买糖果吃，他们就没有。他们在学校里也是受人欺侮，人家总是说他们是抢劫犯的孩子，还朝他们身上吐唾沫，也不和他们一起玩耍。白宝山看着看着就伤心地哭了起来，眼泪簌簌下落，打湿了女儿的信纸。
　　李清爽是白宝山在新监狱交的一位好朋友，他看见白宝山在哭，就走过来说：“嘛事啊，值得哭吗？”
　　白宝山不作声，就把女儿的信递给了李清爽，自己在一边抹眼泪。李清爽看了以后心里也是难过，就安慰白宝山说：“要想穿点啊，这世界就是这样，一失足成千古恨，谁叫我们失足呢。”
　　白宝山说：“我孩子太小了，离开他们时，他们还不到一岁，现在竟然可以给我写信了，竟然可以给我说自己的心酸事了，这期间他们受了多少的苦楚？”
　　“这没办法呀，今后出去了报答他们吧！”
　　“是的，我出去以后，一定得弄他个三百万元给我的孩子，我一定让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爸爸不是个差爸爸，我一定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我要给他们买房子，给他们买奔驰轿车，别人家有的，我们家孩子一定得有。”
　　“愿望倒是不错，我就是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弄钱，还是老办法么，还想进来么？”
　　“李大哥，你看我现在好可怜啊，老婆走了，孩子也走了，他们都不是我的亲人了，我是什么呢，一个孤独的人，一个多余的人，这个世界有我无我都一样啊！”
　　“宝山你别这么说，你即使有再多的亲人，只要你还在监狱里，你都会觉得他们离你远远的，等你出去就不一样了，他们还是你的亲人，即使这个世界都抛弃了你，你的亲人是不会抛弃你的。”
　　“是吗，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看你的女儿，才十岁吧，她不是给你写信了吗？”
　　“李大哥你就教我本事吧，你读了一肚子书，有很多学问，别烂在肚子里，教教我吧。”
　　“教你我倒是愿意，就是不知道你要学什么？这样吧，你还是先学文化知识，你读书太少了，要补课，起码要做到无阅读障碍，这样，你才能做到学其他的。”
　　“好，我听你的，我要把监狱里图书馆的书看尽，不认得的字就问你，你可不能嫌弃我啊。”
　　李清爽伸出手和白宝山拉了一下，表示支持。
　　现在，白宝山心目中有了生活的目标，那就是出狱后要搞到三百万元钱，从什么途径搞到这笔钱呢，白宝山冥思苦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抢银行，像原来一样小偷小摸肯定是不行了，他也不打算再做那样的事了。
　　白宝山现在自己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那就是抢银行，如何抢银行呢，运钞车是由武警押运的，他们都背着冲锋枪，抢押运车是最合算最稳妥的来钱办法，如何才能抗击那些押运的武警呢？白宝山躺在床上，把这件事情想了个稀烂，他设想着押运的武警起码也是三个吧，冲锋枪打出的子弹一打就是一梭子，他可能还没撂倒一个，自己的肠子就会被武警打穿的。
　　不行，不行，还是不能抢银行。
　　不抢银行哪来的三百万元？到私人手里抢钱，那要抢多少回才够数字，抢银行也许只要两次就够了，风险是大一点，做到规避风险不就好了么？
　　白宝山躺在床上，专门做这些白日梦。
　　他把抢银行的情形想了一遍又一遍，什么情形应该如何应付，换一种情形又应该如何应付，他也想到了抢那些大宗数额的储户，他把自己设想到遇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然后又一步步化解了，逃出了追捕的网罗。
　　这样的想法只存在白宝山的脑壳里，他不能对外说，就是李清爽也不能说，他把这想法当作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当作了混日子的好办法，坐在牢里，天长漫漫，不想这样的好事就不得过去。
　　白宝山开始借阅监狱图书室的书籍看，有时候两天就能看完一本书，不认得的字就问李大哥，李大哥也不吝赐教。
　　人们都以为这个白宝山是个好人了，表面上看就是这样，他不欺侮人，即使来了新囚犯，也是平等对待他们。他从不多说话，一有时间就读书，读书还不是做样子，而是认认真真在读。舍友对他的印象就是这人很勤奋很刻苦很老实，这人有大志向！
　　白宝山一边读书一边开始研究案例，他自己的教训太深刻了，研究案例的目的就是出去后再犯案，如何才能逃避警察的打击。书本上有案例，杂志上有案例，电视连续剧也有案例，他们现在可以看电视了，有一次，白宝山看到了一个警匪片后，就对李清爽说：“这个剧本中的匪徒太笨了，你遇到了警察跑什么跑，你要迎上去打，警察也是怕死的，你只有迎上去揍他一顿，才有跑脱的机会。你一开始就跑，警察还不抓住你。”
　　李清爽说：“这是电视连续剧啊，只能说这个编剧怂，真正的警匪战也许不是这样的。”
　　“李大哥说的对，我要是遇到了警察，我就先下手为强，手里有什么就拿什么打，先打一顿再说。”
　　“宝山你别乱说啊，我们只讨论电视剧。”
　　过了几天，白宝山看过几本警察破案的杂志后，就找到李清爽说：“李大哥，我在这些杂志上看过一些案例，我就觉得那些做案的人太笨了，他们偷到了钱物，总是要带在身上，这样的话，一旦被警察擒获，那就是人赃俱获。你就不能想点法子呀，你先把钱物藏起来，藏到别人不知道的地方，等风声过去了你再去取，这样的话，即使警察抓住了你也没物证，他能奈你何？”
　　李清爽没有接话，他在想白宝山说的话，在想白宝山这个人，他这么专心研究案例，目的是什么呢，难道出去了还要作案？
　　白宝山在抢银行的思想上又进了一步，那就是要达成抢劫目的的手段，他必须要弄到枪，要学会打枪，还要学会开车。有了枪有了车，抢银行就有了工具，达成目标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监狱里既没枪给他抢，也没车给他抢，他学不了，但是还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学习枪械知识。
　　白宝山缠住了李清爽，他说：“李大哥，你在军事单位呆过那么久，一定熟知枪械知识，你就教教我吧。”
　　“你学这个做什么？”李清爽不解地问。
　　“知识总是有益的，”白宝山回答李清爽，“古人说艺多不占身。我也不知道自己学了要做什么，就是想学学，你又没事，教教我吧！”
　　李清爽是个不吝啬的人，他说：“你要学习枪械知识，就要先知道下面几个名词，口径，枪和炮管的内直径。线膛武器指两条相对阳膛线之间的距离。口径通常以毫米计算，20毫米以下的称枪，20毫米以上的称炮。膛线，也称来复线，枪膛内呈螺旋形凹凸的线。凹下的部分称为阴膛线，凸起的部分称为阳膛线。膛线的作用是使弹头旋转运动，以保持飞行稳定，提高命中精度和增大侵彻力。滑膛，不刻制膛线的光滑身管内壁，滑膛武器可以射击霰弹，箭形弹和尾翼稳定弹等。火身轴线，通过火身（如枪管）中心的设想的直线。缠角，在膛线上的任意一点的切线与枪管轴线的平行线的夹角。我国1954年式手枪，1956年式突击步枪和1953年式重机枪等枪的缠角均为5度42分。缠度，膛线按缠角在枪管内缠绕一周前进的缠度称为导程。导程对口径的倍数称为缠度。我国步枪机枪的堂线的导程为240毫米，约为枪口的3.15倍,即缠度为3.15。”
　　白宝山是个聪明人，由于对枪械知识特别的热心，李清爽这样一讲，他就上心了，记住了，然后又缠着李清爽讲，李清爽说：“一天不能讲得太多，今天就讲这六个名词，口径、膛线、滑膛、火身轴线、缠角、缠度，这六个名词你不但要会背，还要理解。”
　　白宝山说：“枪的口径是不是多种多样？不同口径的子弹是不是不能混用？”
　　“你说的都对。”
　　“现在军队里武器的膛线是什么线？”
　　“都是有旋线。”
　　“火身轴线应该是没形状的吧？”
　　“它是一条设想线。”
　　“我知道了，估计再默读几遍我就可以背了，但是缠角和缠度这两个名词我理解不了。”
　　李清爽说：“这些知识枯燥无味，很容易忘记，你要经常复习，早上、上午、下午和晚上各背一遍，天天如此。理解不了的今后慢慢理解。”
　　“谨记恩师教导！”
　　第二天，李清爽教白宝山另外六个名词，他说：“枪机机构，轻武器的枪机机构通常可用来完成送弹，闭锁，击发，开锁，退壳等动作。加速机构，在某种类形的自动武器中，使其机构动作加速运动的一种机构，如在枪管短后坐式武器中，除手枪外，一般都采用加速机构将枪管的一部分能量传给枪机。闭锁机构，闭锁机构的主要作用，是在武器发射时闭锁枪膛，顶住弹壳，防止火药气体向后逸出并保证准确可靠的发射。扳机引力-，武器成待发状态后，扣压扳机使之击发所需之力。扳机引力要适中，太大，易变更瞄准位置；过小，则易偶发。扳机护圈，般位于机匣下方，半圆形或半卵形，其作用时保护扳机，防止偶发。闭锁间隙，又叫弹低间隙。武器闭锁后，当枪机与机匣上的闭锁支撑面紧贴，枪弹以斜肩或底沿与枪管紧贴时，枪弹底面与枪机弹底窝平面之间的距离称为弹底间隙。”
　　这些话很难记住，白宝山强制着自己记忆，一遍又一遍念着李清爽的话，一遍又一遍追问着不理解的地方。
　　就这样学了十天半月，枪械知识大体上学得差不多了，白宝山问李清爽：“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火力越大，自动化程度越高的枪，杀伤力就越大？”
　　“应该是这样的。”
　　白宝山在狱中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是在牧民中就能搞到子弹，要和牧民接触，首先就是要改变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变成零星犯。
　　白宝山问李清爽：“你听说过零星犯吗，什么叫零星犯？”
　　“零星犯就是可以种菜可以放牧的罪犯，有的零星犯晚上还可以不收监，他们是半自由的，”李清爽笑呵呵地问,“你问这干什么，是不是想做个零星犯？”
　　“就是啊，做零星犯多好，可以满地跑，可以和牧民说话，晚上也没人管你，不知道符合什么条件才可以做零星犯。”
　　“不要条件，只要钱，你有钱你就是大爷，你有钱你就是零星犯。”
　　“要交多少钱呀？”
　　“一万元。”
　　“我的天耶，这谁有一万元钱啊!”
　　“是呀，你看我，我就不想。”
　　“不行，我还是想，我这就给家里写信，叫他们凑钱来把我买出去，让我做个零星犯。”
　　白宝山说干就干，他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好多年了，加上老娘那一边，还有自己的大弟，四个家庭凑一万元钱应该问题不大。
　　信是写给大弟的，大弟拿了信念给母亲听，母亲就叫宝地去把两姐姐叫来，一大家子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凑一万元钱把白宝山买出来做零星犯，白宝地媳妇有点不情愿，嘴巴里嘟嘟囔囔的。
　　王凤英说：“你们别不服气，宝山犯事，我们家里是有责任的，当年要是不送他走，他就会读很多书，懂很多道理，就不至于上别人的当去干坏事，他已经坐了九年牢，有机会出来做个半自由的零星犯，我们就要尽力帮忙。”
　　老娘就是贾母，她说了算数。
　　一万元钱寄来了，白宝山把它交给了新安监狱领导，然后就成为了一个零星犯，这件事情让白宝山喜得一夜没睡着，他的预谋犯罪就可以实施了。
　　为什么要成为零星犯呢，他的目的就是弄子弹，新疆人几乎人人手里有子弹，那里有军垦战士，有成千上万的退伍兵，有无数的基干民兵，还有很多的猎户，就是一般的牧民，手里也总是有几颗子弹，他们手里的子弹可以用钱买，可以用物换，总之是有办法弄到手。
　　是不是可以弄到枪呢，说不定也是可以的，文革期间，由于武斗，新疆的武器有不少散落民间没收上来，白宝山也想着是不是在这里也弄一条枪，弄到了子弹和枪，做什么事情就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