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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枪迷

作品名称:宝山末路(小说)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7-12-01 06:58:40      字数:5103

  十五岁的白宝山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辍学了,不读书了去干什么,这件事一直是白家人的一块心病。
  王凤英说:“山子,你做点什么事啊,总不能就这么游手好闲吧,你背个箱子去卖卖冰棍如何?”
  白宝山说:“娘,这卖冰棍的事儿哪是我这号大老爷们做的事啊。”
  “要不你就去收荒货,纸箱子啦,铁块啦什么的,应该是合算的。”
  “这也不是我做的事啊,这是老头子老大娘做的事,谁见过青年后生仔收荒货的。”
  王凤英想一想也是,她实在是想不出好的法子来了。
  梁德谟说:“要不我去街道问问,看有没有山子做的事。”
  “怎么硬要我做事啊,让我耍两年不是挺好的吗?”
  梁德谟就不作声了,白宝山不是他的亲儿子,虽说是带养了两年,这可是在白宝山五长粗大的时候带养的,算不得数,所以就没发言权。
  王凤英就不同了,白宝山是她生的,她有权说。
  王凤英听了儿子的话就接茬说:“山子,你不能只想着要耍,你看,你都长一米八的个子了,放在过去,早就结婚了。一个人要立志,年轻的时候不立志,将来就一事无成的。让你梁爸爸去街道看看,有事先做着,你就别挑三拣四的。”
  白宝山“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娘的说法。
  梁德谟果然去街道跑了几次,半年时间过去了,他为白宝山谋得了一份差事,那就是去街道酱菜厂当学徒工,做点杂事。
  许昌生是白宝山的师傅,他见到了白宝山就说:“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白宝山回答说:“我叫白宝山,今年十六。”
  “了不起啊,十六岁长出一米八的个头,你就打算做一世年的酱菜工,和我一个样?”
  白宝山看了许昌生一眼,没有回话,他心里想,我不做酱菜工还能做什么呢,钢铁厂会要我么?
  许昌生说:“其实,做酱菜工也挺好的,北京的酱菜不愁销路,只要你做得好,不愁没事做。我来教你吧,我们厂里的酱菜以做八宝酱菜为主,什么叫八宝酱菜呢?其实,就是把八种新鲜的蔬菜混合加工成酱菜。”
  “苴莲、白萝卜、茴子白、笋尖、中期黄瓜、莲藕、大青椒、荸荠、银条、花生仁、生姜等都是选料。一般配菜时,苴莲、笋尖、生姜、花生仁必不可少,其它则可任选四种。要挑选脆嫩,无虫、无伤,水分大的菜。”
  许昌生在那里讲解,白宝山这边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管不了这么多,只知道师傅叫他洗菜他就洗菜,叫他择菜他就择菜,有机会的时候,也偷点懒,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样的束缚。
  做了几天,许昌生就关心地问白宝山:“你以前做什么的?”
  “我以前读书呀。”
  “你读了多少书呢?”
  白宝山看了一眼许昌生说:“我不告诉你!”
  “我听说你只读了两年书是不是?”
  “不告诉你!”
  “你读书以前都做什么呢?”
  “我那时在河北徐水农村,什么事都做,我做得最多的就是到泥巴里去抠土米虫,再用土米虫去钓鱼,”白宝山一说到徐水农村,他的眼睛就发绿光,那是把他性子练野的地方,从来就没人管过他,自由自在。
  “哦,你就是在那里抠土米虫呀,我还以为你在那里造飞机呢,”不知道为什么,许昌生还是这么揶揄了白宝山一句。
  白宝山不理睬他,自说自的:“这土米虫呀和我们人不同,我们人是白天活动,夜里睡觉,土米虫呢,它是夜里出来活动,白天睡觉的。你要是找它们,夜里最好找啦,在粪堆边等着就是啦。”
  在酱菜厂里做了一年多事,白宝山什么技术也没学到,不是他学不会,是他无心学习,他觉得自己不是做这件事情的人,学多了何益,不如得过且过,混一天是一天。
  白宝山十八岁那年,鸿运照亮了他的前程,他被石景山区第一电碳厂录为正式职工,由于没文化,他被分配到装卸队去做了一名装卸工,尽管这样,一家人还是很为他高兴。
  上班的前一天晚上,王凤英多做了两个菜,一家七个人坐一桌喝了几杯酒,二姐宝玉端着杯子说:“山子大弟,不管如何,这是件好事情,从此以后,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国家职工了,是我们工人阶级一员,多么的光荣啊。你还只有十八岁,就进入了工人阶级队伍,你看那些上山下乡的知青,起码比你大十岁一个个,进城了还不是在街上打流没事做,有的人找到了事,也是个街道工厂的事。”
  宝珏说:“宝玉妹妹说得好,山子弟弟你要干一行爱一行,混的好,将来也混个装卸队长干干。”
  梁德谟说:“来来来,山子,我们叔侄干一杯吧,庆祝你成为了我们工人阶级一员。”
  白宝山端起酒杯和梁爸爸碰了一下,然后就喝了一小口,他是不喝酒的,一喝酒就头晕。
  王凤英说:“老梁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明明是父子,怎么变成叔侄了,这关系是不能乱改的,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都说是,白家的几个子女除开白宝山外,其余的几个早就叫梁德谟为爸爸了,而且叫得很亲热,看不出生分,只有到白宝山这里就不同了,他也是叫梁德谟做爸爸的,但是叫得很少,叫的时候总是别别扭扭的,有的时候甚至干脆就叫“梁爸爸”,只有叫“梁爸爸”时,他才叫得自然一些,今天梁爸爸说他们是叔侄关系,他就很认同。
  梁德谟笑着,吃着菜,看着大家。
  王凤英说:“山子,你可要为我们争口气啊,在装卸队好好做事,不落人家后面,再过两年,就给你说一个媳妇。你是白家长子,等你成家了,就正式搬回北辛安去住,那里是白家的窝,你们都是在那里出生的。”
  王凤英这样说的时候,已经眼泪汪汪了,她想起了死去的白继祖,要是白继祖还活着,白家会怎么样,起码一条,他们不会把白宝山送到徐水老家去过十年苦日子的,白宝山也不至于只读两年书。
  梁德谟说:“老伴你哭什么啊?”
  “我高兴,这是高兴,看到山子终于长大了,还有了工作,我喜得流泪了。”
  白宝山拿过一条手巾来为老娘抹干眼泪,家里人为他高兴他是看得出的,他自己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不知道这个装卸队是做什么事的。
  第二天,白宝山终于知道自己是干什么事的工人了。
  八点整,装卸队长方正梁拿着册子点名,点到了白宝山的名字,白宝山不知道要回答“到”,站在队伍里愣着,队长叫了两遍都没人应和,就大声说:“白宝山来了没有,这混球不是今日上班么?”
  白宝山这才知道队长在叫他,忙回答说:“我就是白宝山。”
  队长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出列!”
  白宝山向前一步跨出了队伍,队长走过来,围着他前看后看左看右看,然后伸出拳头在白宝山胸脯上打了一拳,白宝山后退了两步,并没倒下。
  “不错不错,今后干活可要卖力啊!”方队长这样嘱咐他,又叫他回到了队伍。
  白宝山感觉到新奇,一个装卸队,上工前竟然还要排队点名,后来,每次上班前都这样,白宝山就习惯了。
  装卸队的工作主要是装卸电碳材料,遇到装卸结晶碳还好一点,工作一完,人还算干净,要是遇到装卸无定形碳那就大不同了,工作一完,整个人就乌漆墨公了。
  有一天,卸完一车炭黑,白宝山的脸上还算干净,方队长就把两只乌黑的手往白宝山脸上一抹说:“你要大众化,不能一人标榜清白,不然大家以为你没做事。”
  “你这是干什么啊!”白宝山叫了起来。
  “给你打扮打扮呀,做个关公。”
  “谁是关公,你才是关公呢,你全家都是关公!”白宝山不知道谁是关公,他以为方队长在骂他。
  方队长生气地说:“不识好歹的东西!”
  白宝山也生气了,回骂他说:“你才是个东西呢。”
  方队长望着白宝山笑了笑,然后就走开了。
  白宝山才生气,一见方队长走开了,也就泄了气。他是个不太愿意说话的人,除非逼不得已,他是不会说话的,方队长走了,他也就不说话了。
  过了几天,电碳厂开始训练民兵,十八到四十岁的男女青年都要练习实弹射击,轮到白宝山,他把“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拿在手里,瞄准前方的靶心,接连开了三枪,竟然枪枪命中靶心,得了个优秀成绩。
  这件事把白宝山喜疯了,他可是从没摸过枪啊,别说打靶,就是气枪也没打过,这第一次射击,居然枪枪命中靶心,这不说明自己就是个射击天才么!更让他高兴的是居然得了个优秀成绩,长到十八岁,他这是第一次与“优秀”有缘,我白宝山不是个蔫人啊!
  白宝山不善于表达,他没和家人分享这个喜悦,而是把它闷在心里,一个人想,一个人笑,一个人做梦。
  白宝山看到了自己的长处,他开始着手朝这个方向努力,找到一个表哥借来了一把气枪,然后又找来了一本关于枪械方面的书,一边看书一边练枪法。
  午休有两个小时的空时,傍晚还有一个小时的空时,还有星期天,这些时间里,只见白宝山都要背着气枪去树林子里练枪法。他从最基本的射击动作要领学起。熟练掌握验枪、射击准备、据枪、瞄准、击发的动作要领。验枪是一项保证安全的重要措施,使用武器前后及必要时,均应验枪,认真检查弹瞠、弹夹和教练弹中有无实弹。
  这不是真枪啊,这只是一支气枪,白宝山还是一丝不苟,他按照书里的要求办事,每次练习前,都先要验枪,长到十八岁,他从没有这么细心过,也从没这么认真做过事,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知道这是他唯一的爱好。
  到了晚上,白宝山还在练习,他把卧室里的灯关了,室内变黑,只有窗户里透进一点微弱的光亮,白宝山伏在床上,端着气枪寻找黑暗中出来偷食的老鼠。老鼠行动敏捷,一会儿梭到这里,一会儿梭到那里,运动中的老鼠是很难打中的,只有等到老鼠停在那里觅食时,才有可能射中,这时候的白宝山射击老鼠,一射一个准。有了这样的进步,白宝山开始练习射击运动中的老鼠了,根据老鼠运动的速度以及气枪子弹飞跑的速度,白宝山的射击技术慢慢地接近把两者结合到一起的地步了,静止中的老鼠能百发百中,运动中的老鼠也能百发百中了。
  看到自己的进步,看到自己的成绩,白宝山在心里夸赞自己说,我就是个射击天才啊,我就是个枪械专家啊!
  到了星期天,白宝山再不是扛着气枪去林子里练习瞄准了,而是去练习射击了,他要射天上的飞鸟。
  白宝山来到林子里,抬头一看,树梢上站着一只鸟,不知是斑鸠还是鸽子,白宝山把枪举起来,叫了一声惊起鸟飞,然后举枪就打,那鸟就扑簌簌掉到了地上。
  白宝山把鸟捡起来捧在手里,温热的感觉立即涌遍全身。一声枪响,惊飞了众鸟,再要等到下一只鸟来,起码需要一个小时。白宝山坐下来开始烤鸟吃,一边烤一边想,要是在徐水就学习打鸟就好了,起码现在就是个神枪手了。
  他不知道成为一个神枪手有何意义,一不是警察,二不是军人,练出一手绝活有意思么?他老是想这些问题。
  白宝山有时候也打几只鸟回家来改善生活,王凤英就说:“山子,你这叫不务正业,你把自己的活做好了就行,干嘛打鸟?”
  “我的活做得好着啦!”
  “是吗,方队长表扬你了吗,年终拿奖状回来了吗?”
  “方队长天天表扬我,奖状原本是我的,我不要,方队长就给别人了,我一个单身工,要那张花纸做什么?”
  “在外不做声,在娘面前老是吹牛。”
  “娘面前我就是个孩子。”
  “好啦,别撒娇!我告诉你,不要打鸟,国家在保护鸟,你打了鸟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我是打的麻雀,麻雀是害鸟。”
  “就是麻雀也不能打,你听谁瞎说麻雀是害鸟的?”
  白宝山不作声了,他在说谎,因为他提回家的不是麻雀,而是鸽子之类的飞鸟。
  白宝山的名声越来越大,他不是因为只读了两年书才出名,而是因为神枪手才出名,大家都传他气枪打天上的飞鸟打地上的跑鼠,是一打一个准,几乎没有失手的。
  石头和张工因为白宝山名气大就跟上了白宝山,他们二人都没有工作,有的是时间,白宝山要工作,不能天天带他们玩耍,只有星期天,三个人才能凑到一块儿。
  白宝山并不希望有人跟着他,他喜欢独来独往,在徐水十年,他就没交一个好朋友,一天到晚都是一个人行动,现在,石头和张工像口香糖样粘着他,他就有点不舒服。
  白宝山说:“你们别跟着我行不行?”
  “不行,我就是喜欢你,你是我哥,”石头这样说。
  “对对,你是我们哥,不跟你跟谁?”张工补了一句。
  “你们跟着我作甚?”
  “学打鸟,只要你教会了我们打鸟,不跟你也行。”石头提出了要求,张工也这样说了一句。
  “这没什么难的,先学瞄准,三点成一线,你们知道什么叫三点成一线吗?”
  “不知道。”
  “就是眼睛、准星、目标物三点成一线,达到了三点一线,射击的准确性也就差不多了。”
  “那我们试试。”
  石头和张工也带来了气枪,他们开始练习三点一线,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却总是难于做好,关键就在于他们端枪的手总是在颤抖,准星总是在跳动。
  练了一个上午,石头和张工一人打出三枪,都没命中目标,就很沮丧,白宝山抬手一枪,就把一只飞着的鸟打了下来。
  石头和张工的嘴巴里发出“啧啧”赞声。
  白宝山躺在地上说:“我肚子饿了,你们去搞几条黄瓜来吧。”
  石头说:“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黄瓜?”
  “你真是个棒追,来的路上不就经过一片菜园地吗,那里就有黄瓜,吊着的,躺着的,都有。”
  “那你是要吃吊着的还是吃躺着的?”
  “随便!”
  “那我就弄几条‘随便’来给你吃,看你如何吃得下。”石头一说完,就牵着张工的手跑了,大约花了半个小时,他们抱来了六条黄瓜,三个人的中餐算是解决了。
  石头一边吃一边说:“山子大哥,我们三人也来个桃园三结义如何,你是老大,你就做刘备吧!”
  “棒追,都什么年月了,还桃园三结义,你咋不说五结义呀?”
  张工说:“我赞成三结义,我们只有三个人。”
  他们还在罗哩罗嗦说着,这时候的白宝山已经躺在山上睡着了,鼻孔里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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