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0
　　接下来的日子，羌源晴好，生活继续。
　　夏禹地继续前往各地寻根求源，这是他毕生的追求，远远高于一切，甚至高于爱情，甚至高于家庭。
　　第二天白家林独自进入附近的松州，茂州，进入羌人的核心生活区，体会本民族生活，学习本民族语言。
　　母羌水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守着“羌食夏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过着清冷的日子。
　　这天下午。
　　梧桐更兼细雨
　　点点滴滴
　　有一对情侣共用一把伞来到羌食夏饭
　　面对面坐着，眉来眼去
　　如相思鸟私语
　　母羌水看着他们，想起了夏禹地走了神。
　　忘了自己正在为客人拌荞凉粉。
　　一不小心就多了调料。
　　等自己回过神来，自己一尝，各种酸，各种苦，各种辣，各种麻钻进自己的心，自己的眼泪会滴落。
　　自己眼泪落地，觉得自己特别的软弱。
　　软弱的女人又特别需要安慰。
　　这时候，心中有各种滋味。
　　而各种滋味都是有关夏禹地的。
　　想他的时候那种痴痴的，甜甜的味道。
　　想他的时候那种痴痴的，苦苦的味道。
　　想他的时候那种痴痴的，酸酸的味道。
　　到了晚上，她更想他。
　　但是：
　　除了自己床上是空空的。
　　这样心也是空空的。
　　偌大的房间，她是静止的。
　　偌大的一张床，她也是静止的。
　　但是，自己的心却不是静止的。
　　一点也不安分。
　　一点也不安静。
　　于是，床也不安静。
　　于是，床也不安静。
　　母羌水睡不着觉。
　　也许，睡不着觉的不止一个人，还有很多和她一样的人。如同野外蛐蛐在疯狂的叫着，一下一下敲打着她的心，而每一次都会敲开她回忆的大门：
　　那是一个春天。
　　筛子背的积雪开始融化。
　　夏禹地一个人在山上采中药。
　　据他说他看到岩璧半腰有鹿耳韭。
　　那心形的叶子，在阳光下是那么嫩。
　　他小心翼翼地从岩壁下去。
　　小心翼翼地。
　　他终于到了那儿。
　　他把鹿耳韭小心地摘下来，装进口袋。
　　这个时候，阳光洒在他身上。
　　他用手抹了抹汗水，为自己刚才的得意笑了。
　　然后他往下看了一眼。
　　除了鸟语花香，整个世界都在海子里边，湛蓝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倒映在水中。
　　他甚至觉得水面太平静了，居然没有一点波痕。
　　正在他这样想的时候，水面水面突然有了波痕，接着是水花四溅，一个人从圆形的波纹中间钻出来，就像一条鱼从水底跃出。
　　这个人把整个平静的水面破坏了，把碧蓝的天空的倒影撕成碎片。
　　更是撕裂了夏禹地的心。
　　因为这是一个女人，而且是正对着他从水面冒了出来，即使那么远，他依然能够看见她丰满的胸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撕扯着他的眼睛撕扯着他的心。
　　这个人就是母羌水。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什么也不知道。
　　然后这个这以为这个海子就是自己的，在里边自由地游弋。
　　夏禹地隐藏在树叶中间，竟然看得发了呆着了魔。
　　他不知道，一条竹叶青正在慢慢的向他靠近，然后张嘴，朝他他的手上猛扑过来。
　　当他发现时，他急忙用柴刀砍过去，蛇从眼睛以上完全被砍断，但是它眼睛以下的部分仍然紧紧的咬住了夏禹地的手指。
　　他马上就晕眩了，手上无力，再也抓不住树枝。
　　他从崖壁上掉了下来。
　　他的身体在阳光下坠落的时候，母羌水看见了，并且看清楚了这是一个男人，她感到十分的羞愧，她想躲，急急忙忙往岸边游动。
　　但是，这个水潭太宽了，而他又坠落得太快。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这个人已经掉在自己的面前。并且是身体僵直的掉在自己的面前，她也明显的听见了那个人的惊叫着救命从天而降。
　　随即“嘣咚”一声发出巨大的声响，随即溅起巨大的水花，随即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她本来十分害羞，看见这个人消失，她的内心感到庆幸。
　　她觉得他罪有应得，也许这是天神木比塔对他的惩罚。
　　她根本就没有管，而是迅速的上岸，然后穿好自己的衣服。
　　当她再回头看时，那个人没有浮起来。
　　她开始大声喊。
　　但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这个时候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她必须知道这个人在哪里？
　　她必须去救他。
　　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并且把他拖上了岸。
　　控水以后，他还有气息，并且醒来过来。
　　她认识这个人，这个男人，她知道他的名字叫夏禹地。
　　他好像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手。然后又昏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她才看见了他的手上居然还有被砍掉的毒蛇的蛇头，蛇头依然牢牢的咬着他的手指。
　　她颤颤巍巍的将残留的蛇头去掉，然后勇敢的用自己的嘴对着伤口吮吸。一边吮吸，一边吐出吸出来的黑色的血液，直到自己的嘴巴麻木，肿大的时候又找来一只很毒的山蜘蛛，山蜘蛛马上就跑到他的伤口吸血，一会儿就饱了，肚子长大了几倍。母羌水又找来几只，直到他清醒。
　　这是羌医中以毒攻毒的自然疗法。
　　只有最有见识的人才知道哪一种蛇需要哪一种蜘蛛。
　　当夏禹地醒了以后，她铰下自己的一束头发，绑在他近心端的小臂上，准备搀扶着他下山找医生。
　　就在这个时刻，母羌水双眼一黑晕倒了，原来，她在吮吸蛇毒的过程中沾染了蛇毒。
　　而夏禹地赶紧找来草药，用嘴嚼成药汁，先试图用手喂进母羌水的嘴里，结果，母羌水的嘴总是不张开，于是他用双手掰开她的嘴，然后用嘴将药汁喂进去，渐渐的她的嘴有了反应，渐渐地她苏醒过来，然后，他飞快的将她往医院送。
　　她知道，他也受到蛇毒，而且身上的蛇毒比她多。
　　受过蛇毒的人是不能奔跑的，因为蛇毒会随着血液进入心脏，最后毒发而死，但是，他却在拼命的奔跑。
　　一直到医院，然后两个人都再一次晕倒。
　　……
　　一段经历，一段患难成就了一对夫妻。
　　而窗外已经有了一线曙光，天已经开始亮了，在回忆中，母羌水一夜未眠。
　　虽然一夜未眠，但是这样的回忆甜蜜，美好，足以疗愈自己伤悲的内心和填充无尽的长夜中的一切孤独。
　　
　　11
　　
　　雷打石现在在羌源县的街道的一个特殊的地方，静思园——一个专门让人心静的地方。
　　雷打石的心中却没有这样的美梦，至少现在他无法彻底放松，让自己的潜意识给自己制造一个美梦。
　　让人心静的地方不一定就偏远。
　　它可以在繁华的闹市中央。
　　静思园其实就在繁华之中，一边是羌源的金融中心：工商银行，农业银行，中国银行，邮储银行，凡是叫得上号的国有银行，这儿都有。
　　另一边是娱乐中心，电影院就在它的旁边。而且紧紧挨着新生广场。新生广场是羌源人最多，地方最大的广场。
　　静思园却是一块天外飞来的安静的，甚至是寂静的一块飞地。
　　雷打石需要在这里安静下来。
　　羌源前不久经历过一场大地震，震后重建，修建了静思园等场所，用来疗愈震后受伤的心灵。
　　静思园周围是象征地震地壳变形的凸起和凹陷，全部是黑色的底子，庄严肃穆，把这个小地方和其他地方分割开来，中间是两个半圆的湖，一大一小，被一条深深凹痕隔开，这两个小湖叫做泪眼，在泪眼与周围的墙体之间，全部是银杏树，特别是在深秋，这里显得特别华美深沉。
　　但现在不是深秋，即使是深秋，他也许也不会看到深处的美。因为他的深处，他的内心深处的感觉并不美。
　　雷打石就坐在泪眼旁边的沿上。
　　他连灰尘都不掸。
　　阳光从银杏树丛斜打出来，完整的阳光被树叶一过滤，只有漏下来的丝丝光线，照在雷打石苍白的脸。
　　最后射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球居然动都没有动，看得出他十分的疲惫。
　　以前雷打石总是可以在这里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不管是被热闹搅乱了的心，被冷清搅乱的心，被功利搅乱的心，还是被欲望搅乱的心，都可以在这里一坐，然后各种情绪就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一颗心清朗了起来，也就安静了下来。
　　但最近，他发现自己的心乱了，却再也无法将自己的心归于本心，再也无法安静下来，即使是在静思园。
　　柳杉老是无中生有，怀疑自己，让他的心十分的抓狂，他的心乱着一团。
　　与其乱着一团的陪着自己的心，不如回家去，毕竟家是我们最可靠的港湾。
　　但不是柳杉一看到他回来，就开始数落。
　　说自己根本不喜欢雷打石。
　　她喜欢的是另外的一个人。
　　这样的话，雷打石开始听着觉得刺耳，但是现在已经习惯了。耳朵已经被这句话磨出死茧了，他早已麻木不堪。
　　于是她开始变化剧本，开始了新的抱怨。
　　说雷打石骗了她。
　　但是雷打石好久又对她许过诺呢。
　　也许雷打石真正许过诺，但是，婚姻怎么能够像商场谈判，每一句话都写在合同上呢？
　　好多人幼稚的认为，婚姻中有了一点小分歧，冷静几天就过去了。但，现实是残酷的。
　　一个人的冷静不但没有弥合这一切，反而越来越明显。
　　就像有裂痕的两块木头，原以为有绳子捆住就不会有裂痕，没有想到，不正确的捆绑不但没有弥合分歧，反而扩大裂痕。
　　他们依然无法取得共识。
　　当他想要弥合分歧的时候换来的都是无法停止的争吵。
　　除非有一个人离开。
　　但是怎么离开？
　　但是哪里躲得开呢？
　　柳杉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不好看。
　　又开始抱怨。
　　说雷打石不陪她逛商店。
　　不陪她买东西。
　　雷打石只有沉默不语。
　　因为，雷打石知道，只要自己说什么都被理解为对抗，狡辩，挖苦，讽刺。
　　任何一句话都会换来争吵。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柳杉就乘雷打石上厕所的时候，翻他的衣兜，翻出来这张字条。
　　况且，这张纸条上只写了几个字，几个娟秀的字：
　　请把你的QQ号告诉我？
　　对于柳杉来说，这不过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她们医院也有这样的工作群。
　　这是医院办公室来搜集号码，他没有注意就将它收在自己的衣兜里。
　　但是，满怀疑心的人怎么会按照正常的思维方式逻辑方式思考问题。
　　她把一切女人，与雷打石有关联的一切女人都当做可怀疑对象。
　　当她对着一张白纸上边这样几个字时，她的脑袋轰轰的一声炸雷，从脑袋的中央爆炸。
　　她马上冲进厕所，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声音是那么的尖而且歇斯底里。
　　雷打石莫名其妙。
　　看着这张白纸。
　　不想解释，有必要解释吗？
　　就是一个工作中的小问题。
　　值得大惊小怪吗。
　　而看到雷打石一脸茫然一脸冷漠，柳杉瞬间失去了理智。
　　她扑向坐在马桶上的雷打石，雷打石没有反应过来，被摁在马桶上，柳杉就在他的背上乱抓一气。
　　雷打石只听见手指甲划过皮肤的声音。
　　他急忙侧过身来，紧紧抱住柳杉，让她面对着墙，手离开自己的背。
　　他想教训她，但是，还是克制了。
　　慢慢的，柳杉的体力消耗尽了。
　　除了沉默，这里什么也没有。
　　这样的沉默让雷打石胆颤。
　　但是他没有理由胆颤。
　　自己也十分的累
　　需要被安慰
　　而沉默
　　沉默
　　挡在了
　　两个人之间
　　交流被完全割断
　　两个人又分属两个世界
　　两个完全不同的陌生的世界
　　没有温情没有温暖没有温馨没有温度
　　两人人的世界真正成为两个人的世界，只是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边。
　　他们躺在一张床上，但是做着不同的梦。
　　而雷打石在梦着自己离婚
　　真要离婚的人，是讨厌床的。
　　真要离婚的人，是没有梦的。
　　雷打石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他害怕床。
　　明明自己已经厌倦这种生活，但是又怕自己有需要。
　　自己会被欲望埋葬中婚姻里。
　　那样，离婚真就成了雷打石的一个梦。
　　只要离婚成为一个人的梦，那么躺着的床就不会产生梦，不但不会产生梦，而且还会动荡，睡在上面的人再也找不到原有的温暖和原有的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