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品名称:给我一张安静的床 作者:羌绵绵 发布时间:2017-11-18 16:28:07 字数:5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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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她开始采摘今天晚上做冲菜的原料山油菜。每到夏天,他们自然而然的从土里钻出来,而不需要任何肥料,也不长虫。绿油油的就长在玉米地的间隙里边,而自然而然的摒出杂草,让玉米生长得更为健壮。背一个小背篼,只是把周围的菜苔摘下来,留下主干菜苔,它们还会生长,不几天又有新的菜苔。这就是古老先民的智慧,生生不息,永不断绝,和自然可持续发展。
她深深的知道,就是备好了原料,做好冲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需要掌握火候,并且又要保持菜的营养,而且还要有特殊的冲味,这种冲味好像芥末的味道,但是,比芥末自然轻柔。每一个步骤都要把握好时间点,才可以把大自然孕育的特殊香味发掘出来。
首先是烫,要用一口宽大的铁锅,下边用干枯的竹子烧火,因为干枯的竹子燃烧迅速,火力猛烈,火苗分散,在灶膛里边会紧紧地贴着舔整个锅底,这样锅里的水会均匀受热。二是要快,母羌水又长长的箭竹筷子夹住山油菜菜苔,然后快速的将菜苔放进滚烫的开水里边,然后在水底下荡来荡去,菜苔就像水下的鱼,快速的游来游去,连续五次,然后在上下三次,菜苔一会儿在水底,一会儿在水面,就像海豚那样探头露出水面,迅速的捞上来。这一个过程热气升腾,一下子笼罩了母羌水的脸,母羌水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因为,水汽里边全是植物的精华,母羌水自己好像在作熏蒸美容一样,水汽散开,她的脸白里透红,只有一种鲜艳,在那里独自绽放。最后是要密闭并且短时发酵。她将菜放在盆里,将锅里水舀出来,把盆放进锅里,盖上锅盖,摸摸锅底的温度,这个时候,锅底的枯竹早已成为灰烬,只剩一点余温,刚好是发酵的最好温度。发酵半天,到了晚上恰恰就可以进行最后一个步骤,炒。
因为羌人及其珍惜时间,早晨很早起来,到很远的半山坡进行生产劳动,中午不回来吃饭,吃随身带的简易的饭菜,所以招待贵客的时候都是晚上,这样就可以节约时间,并且慢慢的享受生活。
在愉快的劳动中,时间飞快的过去了,而客人也陆续的到来,首先来到的是葛藤,她算是不请自来,因为,她想到母羌水一个人做饭有些忙,所以就过来帮忙。母羌水把一切差不多做好了,两个人看见客人还没有来,就坐在客厅里边喝茶说话。这个时候,夏禹地带着白家林回来了,白家林看见客厅里边有两个女孩子,尤其是看见桌子背后,一挂飘逸的长发,如同瀑布散开,强大的美让白家林内心窒息,而就算内心窒息的他也看得见这黑发下边的玲珑有致和窈窕。自己如同铁一样的眼珠好像被那个如同磁石的背影牢牢的拉扯,自己无法摆脱。
他差点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夏禹地。
但是,夏禹地没有忘记他。
他叫那个背影,说:丫头,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丫头袅袅的转过身。
白家林惊得张大了嘴巴。
原来,这个女孩子居然是葛藤。
他在医院只看到医生妆扮的葛藤,头发被帽子深深的隐藏,而没有想到,她居然有这么美的头发,而且居然这么美。
葛藤说,我们认识。白家林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脸色飞过一点隐秘的羞红。接着,夏禹地介绍母羌水,白家林叫了一声嫂子,母羌水笑着答应,并欢迎他到家做客,然后哈哈笑着拉着葛藤到厨房里边去了,只留下两个摇曳生姿的背影。
看见两个人的背影,看见她们同样飘逸的头发,白家林心里边真心感谢羌族基因的伟大,把女人们都生得这么美。
但他又好像只听到葛藤的笑声,看见葛藤的长发。
如余音绕梁,如同阳光穿过树林驻进了他的脑海。
雷打石和柳杉来得比较晚,差不多快要到天黑的时候。然后,一场晚宴就要开始了。
雷打石来了就一看到桌子上的菜品就说,羌水太用心了。柳杉听了“羌水”两个字从雷打石的嘴里冒出来,表面平静如大海,但是内心深处却十分别扭,她明知道,夏禹地,雷达石,母羌水关系纯净而深厚,但是,心里依然别扭,但是得压住这种情感而呈现出微笑并且一言不发。
葛藤倒是一个活跃的女孩子,趁机就问老师,你倒要说说,她哪里用心了。而柳杉这个时候的微笑好像有点点僵硬,雷打石心里有数,说,天机不可泄露。母羌水自然微微一笑,对雷打石说:雷先生,那什么时候泄露啊。在华夏民间,基本上把医生叫做先生,雷打石微微一笑,说,天机到了,自然泄露,先喝酒。
羌家的饭不是从吃菜开始,而是从喝酒开始。
酒是砸酒,但是由于白家林的原因,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兑有大量蜂蜜的砸酒,还有一种是原生态的砸酒,供大家自由选择。当菜一上桌,宾客就位。
这个时候,除了白家林,其他的人都端起自己的砸酒,唱起羌族的敬酒歌。
清亮亮的咂酒耶…
依呀勒索勒,
依啊勒索勒…呀!
请坐、请坐、请呀坐耶
咂酒耶,
一耶喝不完!
再也喝不完的咂酒耶…
再也喝不完的咂酒耶…
这首歌有两个版本,一个是羌语版本,一个是现在这个汉语羌语夹杂的版本,因为白家林是外地来的人,所以才选择了现在这个汉语羌语版本,女声嘹亮高亢,如同云朵在蓝天上。而男声雄厚有力,如同河水在大地上奔腾。
羌族习俗,进门就是三碗酒,由于白家林刚刚从医院出来,所以,特有给他准备了小杯子,大概可以装一两,他喝下了男女主人
共同敬的三杯酒,晚宴才算正式开始。
最中间的一道菜居然是一盘黄瓜。
白家林刚要吃,雷打石就说道起这道菜来,原来这叫做洗澡黄瓜,这个菜也许太平常,平常得好像不该进入这么重要的场合,但是,偏偏就把它放在最中间呢?
雷打石说:“首先从他的原料和作法说起:它是今天早晨摘下来的黄瓜,不能太嫩,太嫩偏软,不能太老,老了本身有酸味,而且吃起来不爽脆。这一道菜,做菜的人真正就只是做了大自然的搬运工,把摘来的黄瓜洗净,放进泡菜坛子里边,半天左右把他从坛子里捞出来,先切成四半,然后切成两厘米大小的方块,放在盘子里边,端上来就算做好了,其他什么都不用。
“其次从寓意上讲洗澡黄瓜,寓意为接风洗尘,今天远客到来,当然这道菜应该放在最中间。对于这个菜的医药价值,还是让我的美女徒儿说说吧。”
葛藤说:“黄瓜,性甘,凉,具有清热止渴利水消肿之功效。”
她看着母羌水和柳杉说:“咱女性吃了可以减肥美容,是不是啊,柳师娘。”柳杉温婉的一笑,并且对着白家林说:“大病初愈之人,内心还有湿热,这个可以起到清热的作用,有利于病人身体恢复。”
白家林没有想到这个菜居然有这么多考究,但是什么样的讲究都不如自己嘴巴里边的味道来得真实,直接。
白家林将一块黄瓜放进嘴唇,上下牙齿开始咬合的时候,舌头就触碰到了一种清香,这是大自然所在黄瓜深处的味道,而且还有一种酸爽,这是成年的老盐水带来的古老的味道,脆中有甜,甜中带酸,酸中有香,一根简单的黄瓜竟然具有复合的香味。
又一道菜引起了雷打石的好奇,因为白家林眼睛看见一团红亮闪光而蓬松的肉丝堆积在朴素的盘子里边,但自己鼻子里边却被一种浓郁的特有的野劲而又被这种野劲强烈吸引,并被这种味道刺激味蕾,分泌唾液,如同热恋而饥渴的男人急不可耐的要想用自己的嘴唇贴上恋人一样,它浑身发出诱惑的力量,他诱惑一个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甚至连手好像都禁不住要将筷子挪到那里去,其实,这只不过是一盘牦牛肉。
这道菜的食材更有说道。
上五寨紧靠松潘,中间隔着,和尚头是两地交界的地方,一年有半年都是白雪皑皑。而有一种动物极其耐寒,这就是牦牛,他生活在海拔3000到5000米的高山河谷。这里的牦牛养殖方式十分独特,很早这里就有一群牦牛,数量大概就在两百多条,整个寨子派一个人去点数,而牦牛就在和尚头的山上,没有圈舍,纯粹在野外生活,夏天吃青草,冬天吃雪下的干草,还有箭竹的竹叶,还有,山上出产川贝,虫草,牦牛刨开积雪,以这些作为自己的充饥之物。到深秋冬月的时候,人们会把牦牛赶下山,然后把年老成熟的挑选出来杀死,然后,整个寨子平均分配,所以,即使在上五寨,这种食材也是珍贵而稀少,除非最贵的客人,羌家人绝不会拿出来用的。人们把分到的牦牛肉熏干,放起来备用。
这种牦牛肉在烹调的时候,可以说及其简单,用开水煮熟,但是,这个一定要在鼎锅里边煮,鼎锅其实是一种古老的吊锅,是用生铁铸就,锅的壁十分厚实,样子像古代的鼎,两边有四个耳朵,可以穿上挂架,然后吊在火塘上方,利用火塘里边的火来加热,受热的时候,鼎锅的铁离子从锅体当中游离出来,与当中食材发生复杂的生化反应,从而既锁住了食材当中原来的营养物质,又有源源不断的铁离子渗透,增添了新的营养。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当中的原因,但是,在今天看来这一切却是那样的符合科学道理。煮熟以后用手撕开,牦牛肉有天然的纤维,撕开的肉,如同头发一样一丝丝,色泽红亮,香气浓郁,不需要任何作料,就是最好的佳肴。
雷打石说,母羌水甚至不是味道的创造者,只是天然美味的保护者。但是,搬运工和保护者特别重要,如果一道美味是一个新娘,那么她就是把这个新娘送到新郎的面前,静静的等待食客揭开美食这个新娘的盖头。
大家听了,都在叫好,并且细细的品味着牦牛肉的野劲儿。
还有一道菜白家林似曾认识但又觉得怀疑,眼前就像一寸长半厘米宽的呈透明的深黄颜色的长条一块挨一块整齐的码在盘子里边,如同琥珀一样,在那里发出古老诱人的光芒。
白家林忙着请教,原来这真是皮冻。
其实皮冻这个东西,在祖国的各地都有制作,但是,今天的皮冻上桌,还是有点特别,好像比其他的地方的皮冻有点不一样,但是,究竟哪里不一样,白家林自己也说不出来,大家叫他吃一块,他用筷子夹起来,仔细看,皮冻居然由两个均衡的半块组成,上半就像米凉粉,奶白色但是不透明,而下半部分是有点像琥珀那种透明的,放在嘴里,透明的入口即化,而不透明的需要咀嚼,并且Q弹有力,而香味在嘴里弥漫,这种香特别的纯正,没有辣味,没有酸味,没有甜味,没有醋味,没有酱味,没有脂肪味儿,甚至没有盐味儿,就只剩下一种味道,这种味道找不到任何味觉的参照,它就叫着香。
白家林忙着请教,这种味道来自哪里。
而母羌水自己先说了,这个皮冻,并不是像一般的皮冻,不是用猪皮做的,而是来自本地的牦牛的牛脚。
牦牛全部都是在野外自生自灭,相当于是野物,所以,这种牦牛脚腥膻味道特别大,需要经过仔细加工才能够做出皮冻来,烧毛,刮洗,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去除腥膻。需要煮三次,第一次用香椿树树皮,茴香,藿香用大火煮一个小时。然后捞出来自然冷却,当冷却后,用缝被盖的大针,在牛脚上扎,密密麻麻的扎,每一针都要深入骨髓,然后放进冷水,里边放羌山长出的青头大萝卜进行小火慢煮,煮两个小时,然后,牛脚开始酥软,再把它捞出来,去掉里边的骨头。第三次捞出烫里边的杂物,只留下清汤,然后处理好牛的脚底的肉(俗称海底)和牛筋放进去,用炭火煨五六个小时,然后自然冷却,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可爱的样子。
白家林听了以后,就不敢下筷子了。
雷打石说:你可要大方的吃,这个菜是专门给你和美女准备的。在所有有蹄类动物中,因为蹄受到了特别的锻炼,承受了寒,热,湿,燥,风,雪,雷,电的考验,接触了各种有益的细菌和微生物,矿物质,真正是汲取了天地的精华,汇聚了四方的灵气,是动物身体各部位中最有营养的部位。而本地的牦牛又是精华中的精华,可以补元气,壮阳气,去阴湿,是男女老少皆宜的大补之品,尤其适合你这样的身体。
9
然后,他们开始说食物和药物的关系,人和地域的关系,说着说着,母羌水就把话题就扯到葛藤身上了。
原来,再好的玉都有缺点。葛藤就像一块有缺点的美玉。她自小就是一个过敏体质。
平常在羌源生活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只要一离开羌源就会水土不服,而这种水土不服不是一般性的胃肠不舒服,是脸会严重过敏。
而最要命的是葛藤从小就有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并且她以此为骄傲,甚至不容许自己的脸上有一点瑕疵。
所以,她无法出远门,无法四处漂泊,感受流浪的美。
但是,葛藤偏偏爱这一切。
很小的时候,她就读三毛,对于三毛崇拜得五体投地。但是,当自己长大了,才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远门,因为,她无法洗脸,她偏偏又是一个爱美的女孩子,不洗脸怎么能够出去。
于是,她开始求医问药。
她同时也在各大医院奔波检查,结果,是没有结果。
最后,在一个羌医那里得到一个偏方。
就是出门的时候带上一口袋家乡的箭竹叶,每天泡着喝,葛藤的病就治好了。
这个羌医就是雷打石。病好的葛藤从此就把雷打石作为偶像,直到自己医学院毕业,直到来到羌医医院。
而在这个过程中,葛藤用纯净的目光望着雷打石,甜甜的端起酒杯,说:师傅,徒儿敬你一杯。雷打石连忙端起酒杯迎接。
而白家林和葛藤分别坐在桌子的两边,白家林在酒精的迷离中,晕乎乎的以为这满桌的酒菜是璀璨的银河,葛藤的手和雷打石的手如同是鹊桥,他要是能够穿过这鹊桥,然后走进葛藤的眼睛,金风玉露一相逢,那应该很美好,但是,他知道自己想多了,他心中已经有一个人了,那就是自己的竹叶,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只应该有这么一个,他马上强迫自己摁灭了一切不合时宜的幻想,安静的坐在那里,安静的看着安静的两双手。
还有一个人,虽然安静典雅的坐在那里,但是看着中间的两双手,内心也一样不安静,甚至觉得雷打石有点失态,他怎么能够和葛藤这样喝酒,这个人就是柳杉。
当雷打石和葛藤一饮而尽,想多了的人就失去了想象的基础,大家东一句西一句开始说着话儿,白家林渐渐的融入了这个群体,情意的味道和菜的味道缠在一起,在各自的头脑中盘旋升升腾而上,酝酿出一种特别轻松的氛围,彼此之间用心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