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渔村

　　凄风掠过，吹醒了摇动的马车上的人。已是傍晚，些许光亮。岳奇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侧眼看去，身边一个死人，动了动手，感觉被压住了，他发现自己在死人堆里。这时他听到有人正反复唱着歌：“微微清风四方吹，哥哥我就送你一程。拉货的人儿、砌石的人儿、倒粪的人儿呀，咱们一起走啊，只求得那来世生在那富贵人家。”
　　岳奇被压得喘不上气，挣扎着直起了身。那人感觉后面不对劲，后背发麻，凉飕飕的，壮了胆，呜咽着自己的歌，反了身去偷看马车后边。这一看可吓破了胆，一个血淋淋的岳奇直了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个惊子便从马车上掉了下去。
　　这马见了主人掉了下去也不走了，停了下来。赶车人，蹬着双脚，连忙翻了身过来。岳奇强忍着疼痛，试着下车，左摇右晃地滚了下去。那人反应了过来，起了身问道：“你，没事吧，居然还有一个活的。”那人心想：这车上拉的可不是一般人，验尸的可是查了三遍，这人居然还活着。我先稳住他，回去了把他交给官爷，肯定得不少赏钱。没等他多想，岳奇从地上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嘴里念叨着爷爷，向着尸车走去。
　　“小兄弟啊，你这伤得很重啊，先休息下。”那人看到岳奇不理会他，便走了前去一边帮着岳奇放下尸体，一边说道：“爷爷？我帮你找爷爷。”
　　岳奇看着这七八具尸体没一个是爷爷，他反了身往回走着，念叨着：“爷爷，戚爷爷。”在他心里，那是最后的一个亲人了。赶车的人急忙赶了上来，拉住了岳奇，好说着要和岳奇一起走，见岳奇依旧不理他，便用力拉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却闪倒了。那人捡了一块石头，猛的砸向了岳奇，岳奇晕倒了。
　　赶车人急忙把尸体随便扔进沟里，解了马车，驮着岳奇走了。那人转念又一想，万一这县尉黑了我怎么办，不行，我得找我的表弟去，他可是有门路的。赶车人急忙又掉了头赶着去了江边。用马匹和身上的银子换了一条小船，船家看是官府的人便也没多说什么，交了船离开了。赶车人偷偷摸摸地，费了大力好不容易把岳奇拖入了船里，撑着船向远处而去，哪知这江水实在是太急，赶车人是个旱鸭子，以为这江水和河水一样很好撑船，没想到过来几个浪便失了方向，他用力撑着，不巧一个大浪打了过来，直接把他推下了水，连冒泡的时候都没有，被这一个浪打的不见了影。岳奇和这船顺着水流极速地向下游飘去。
　　微风吹过，秋日的天气没有了烈日，让人感觉很舒服，十几条鱼船一排排地停靠在江边。岸上有着一群人，正忙着收拾他们刚打回来的渔货。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有船过来了。”人们纷纷停了手里的活，向江上望去。几个水性好的壮汉，解了两艘船，撑着滑向了来船。人们远远地看着，三五一群地围了过来。
　　江上的人突然喊道：“是个死人。”他们推引着船向江岸靠近，大人们驱离了孩童，几个人将岳奇抬上了岸。
　　岳奇的伤口高度的腐烂了，一股难闻的味道，人们都不愿靠近，有个抬他的水手说道：“这人好像还活着。”
　　边上的人应道：“唉，怕是活不了了，还是报官吧。”人们议论着，都不愿上前查看，也不敢有人去报官。
　　有人就说道：“干脆把他埋了吧。”
　　人们都齐声的说着：“好，就是埋了得好。”没有人愿意去惹麻烦，几个大汉正找了废渔网，准备动手。
　　一个妇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岳奇。突然哭了起来，跪求着说道：“不要，不要埋，他还活着，我我我我……”她哀求着向边上的人一个一个地磕头，然后睁大了眼睛站了起来，抹了抹眼泪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回来了，你们记得吧，香嫂他还去你家帮你干活，李哥阿妹你们都记得吧，有一次村里大火，是他救得你们，是他冒了火救得你们和你们的孩子。他打鱼回来了，我的儿子，可好看了。”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哀求道，“不要埋他，不要埋，我能看好他，你们看他还活着。”说着话便走向了岳奇，把他拖了起来，一步一挪地离去了。人们沉默着，谁也不说话，也不帮忙，也就是看看，然后都离去了。
　　多年前渔村的渔夫娶了鱼嫂，没有人知道鱼嫂是哪里来的。她和村里的人相处得都很好，十年前的一天，巫师说十年的江祭要她儿子和另一个成年女子作祭品，她死活不同意，被打得半死，最后还是绝望地看着儿子被作了江祭。不久之后，他的丈夫外出打鱼，再也没有回来，同去的人说死在了江里。村里人议论着，说什么的都有，终于鱼嫂疯了，疯疯癫癫地活了十年，她被村里人嫌弃，赶到了渔村外的山上，住在山洞里。这次是把岳奇当作了她的儿子。
　　天色已黑得看不清人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把岳奇弄上山的。第二日，岳奇醒了过来，一个不大的山洞，洞口用些树枝和茅草遮挡着，岳奇感觉到边上有一个人，他动了动身体，发现根本起不来，他看了看自己，身体上全是用旧衣服撕成的布条，还有绿绿的草被捣碎了的，满满的盖着自己。岳奇好想知道这是哪里，这个人又是谁。
　　见那人没反应，依旧睡得很死，岳奇也没有动了，黑漆漆的山洞了听着各种山里动物的叫声，仿佛是一首最美的歌曲。山洞渐渐地亮了起来，几束光线照了进来，身边的人突然直起了身子，急急忙忙的看向岳奇。
　　一张皱皱巴巴的脸，很黑，还有好多泥土，满脸的伤痕。枯萎的黄发，眼睛却很亮，她看着岳奇，微笑着，然后说道：“儿子，你醒了，妈妈给你换药，换药，换药好。”说着便拿了烂的筐抽了洞口的树枝，俯下身子钻洞离开了。岳奇躺在洞里，流出了眼泪。
　　好久以后，那个妇人又回来了，带了一筐绿绿的草，一边笑着看着岳奇，一边嚼着绿绿的草，然后用打来的水给岳奇擦拭去身上的旧草，然后吐出来给换上。岳奇有气无力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那妇人说道：“孩子，在家，妈妈的新家，妈妈怕你回来找不到家，就每天都去江边守着，等你回来。你放心吧，二鬼都和我说了，他们跟着我呢，巫师再也不敢把你抢去了，我让他们在门口看着，没事的。”说着摸摸岳奇的脸，怜惜地吹吹岳奇的伤口。岳奇听不懂她说的话，但心里很暖，很暖，他多希望眼前的人就是他的母亲。洞外风声掠过，摇动了无数的林叶，惊动了很多动物，岳奇听着这些，感受着它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仿佛看的很真。岳奇在洞里已经躺了一个多月了，他试着起身，但没有成功。
　　“儿子，儿子，快有好吃的了。”鱼嫂带着几条不大不小的鱼回来了。岳奇笑着，他知道鱼嫂带回来的是鱼，因为每天她回来都会带鱼，说着一样的话。他也知道这个女人是个疯子，他也很想答应说母亲，但每当想说却痛的开不了口，很痛很痛。
　　岳奇吃着鱼嫂喂的鱼，说道：“我感觉我好多了，谢谢你。”
　　鱼嫂说道：“快吃，快吃，隔壁的人会来抢的，妈一定不给他抢，我要给我儿子吃。”
　　这天，鱼嫂依旧早早地离去了，岳奇感受着身边的一切，他努力地坐了起来，慢慢地，他强忍着伤痛，站了起来。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发现有些困难，但还是很高兴，他可以站起来了。他感觉自己很热，很难受，他坐了下去，洞外的风声听起来很舒服，他顺着风声，感受着细微的变化，现在岳奇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只是静静地坐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在乎自己在哪里。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个人，岳奇问道：“上人为何在此？又是何人？”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问我是谁？哈哈哈，我是谁？你是谁？哈哈哈。”转眼间岳奇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依旧静坐在地上，他心想一定是自己伤的太重出现了幻觉。他起了身向洞口走去，刚走几步，他发现自己不疼了，可以行走了。岳奇走回洞里看着用树叶，枯草，破衣服堆起的床，看着每天都用来吃饭的唯一的破碗，想想这个意外收获的疯母亲，这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心里很难过。他很想知道她每天都出去干什么，再过些日子等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就回去，回去看看爷爷是否安葬，瑶妹妹是否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