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做为怀鹤地区的人，刘东强还是第一次到怀鹤市。上大学的三年，都是到离家较近的邻县一个火车站乘车，所乘的火车是那种烧煤的老式绿皮车，车头上冒着一股黑黑的浓烟，“呜”地一声长鸣，就能穿过长长的隧道，欢快地奔驰在迎面扑来的原野，感觉到天边总是没有尽头一样。
　　刘东强在上大学以前，没有走出过县，更没有坐过火车，只是在看电影《铁道游击队》的时候，见识过火车。从此心里就有那么一个愿望，什么时候能坐上一回火车那该多好啊！刘东强第一次到邻县的那个火车站，看到什么都是那么新鲜，什么味道都是那么好闻。尤其是整个晚上，都坐在火车上，打开的车窗，吹来外面凉凉的夜风，即使车头的煤烟偶尔吹了一点进来，那味道都是淡淡的，闻起来也有点别样的舒服。刘东强整个晚上都没有什么睡意。车厢外面的山峦和田野，灯光稀疏的村落以及灯火明亮的城市，似乎整个晚上都没完没了的在车窗外面恍惚不停。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大得有点目不暇接；外面的世界太热闹了，热闹得有点熙熙攘攘，让刘东强恍恍惚惚，辨不清外面世界的方向。
　　刘东强站在雪峰大夏的大门口，心里也不是那么焦急，只是眼睛时刻不停地盯着火车站广场出口。突然听到一声“东强，刚下火车吧！”，转身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老乡刘安生过来接自己。
　　“是啊，下火车没有多久，你好快啊，怎么我一直没有看见你走来？”
　　“我是从怀鹤百货大楼东边的团结小巷走来的，我老远就看见你了，扬了几次手，你都没有看见，天气好热啊，先把东西放到我房子里去，我那里可以搞饭吃。”
　　“谢谢你，安生，要是没有你来接我，这人生地不熟的怀鹤市，我第一次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咯。”
　　“不要那么客气，都是一个院子的，在外面，就是一家人。我给办公室请了假，吃了中饭以后，我下午再去上班，你就到这个地方来坐2路公共车，到三完小下，去怀鹤地区教育局看看，看他们把你分配到哪个单位，你是学商业的，要是能够分配到怀鹤地区商业局下面的几个批发站那就最好不过的了。我有一个同学去年分在地区五交化站，每到逢年过节，东西都分个不停，像我所在的劳动局，什么东西都没有分，就那点死工资。我买的一台永久牌单车，还是托我的那个同学买的，那可是批发价，比对面百货大楼的要便宜几十块钱啊，没有熟人，是拿不到批发价的。”刘安生一手帮刘东强提着一口箱子，一边不停地说着，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刘东强。
　　刘安生住的家属房，属于怀鹤市政府的公房，怀鹤市是怀鹤地区下面的一个县。从离火车站不远的鹤州路口，拐进去一条小马路就到了。里面还有怀鹤市公安局的办公楼，在它的办公楼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家属院落，里面住的全是怀鹤市政府各个部门以及下面局所的工作人员。家属房都是两层楼的红砖瓦房，有厨房，有厕所，还有阳台，可以说是：房子虽小，但功能还是蛮齐全的。
　　不一会儿，两人就走到刘安生的宿舍，刘东强放下扁担，把自己的东西堆放在房里的一个角落。房子里有一间房，一个餐厅又可以说是个客厅，是一排直通的。房里有两铺床，住着两个人，刘安生说，还有一个是市统计局的，跟他是同学，也是去年才参加工作的。厨房里有锅子，有碗，烧电的电炉子，也有煤灶，可以烧蜂窝煤。刘安生说烧煤蛮麻烦，气味刺鼻，就一直用电做饭。公安局院子的隔壁就是市政府大院，有一个后门相通，市政府大院面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公共食堂，像刘安生这样刚参加工作的单身汉在平常都是在这个食堂用餐，如果来了客人或者自己想改善一下生活，就在宿舍里搞一餐饭。
　　刘安生到厨房里看了看，除了有半缸子大米，一小袋盐，和一酒瓶菜油以外，好像就没有其它什么东西，拍了拍脑壳：“哎呀，中午还没有买菜，去菜市场买菜怕来不及了，你怕饿了吧？算了，中午难得搞，东强，我们去政府食堂吃去，晚上，再搞饭，好不？”
　　“要得，要得，食堂的饭我吃得惯，我们都吃了将近十年了，随便吃一点就要得。”
　　怀鹤市政府的食堂，就在刘安生住的院子外面，距离大概只有三百米，从后门下一个坡就到了。每天吃中饭的人最多，因为怀鹤市政府办公大楼就在食堂的旁边，在里面上班的工作人员就两百多人，中午有很大一部分人都在食堂吃，打饭的队伍排得比较长。刘安生拿着两只碗，随着队伍往前慢慢地移动着。
　　“安生，今天来客人了？”队伍里一个年龄四十岁左右的阿姨问刘安生。
　　“张姨好，是的，今天来了个刚从学校毕业分配到这里的老乡，我们是一个村的，也姓刘。”
　　“那就打几个好菜吃一吃，上次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妹几嘎，看得怎么样？去她家了吗？”
　　“见过几次了，谢谢张姨！”
　　“不要客气，只是你们结婚的时候，提一个篮子来就要得，我已经做成了一趟媒，要是你们成了，就算完成两趟媒了。我们这里有个规矩，做媒，要做成三趟，才算功德圆满。现在还差一趟，你这个老乡的亲事包在我身上，也好凑个圆满，安生要得不？”
　　“张姨的这个篮子是不会少的，一双皮鞋，一块猪肉，一块布料，这个规矩我是记得的，我女朋友彭艳艳也知道这个风俗，是要好好感谢张姨。我这个老弟也靠你了，东强，这是张姨。”
　　“张姨，你好。”刘东强小声地喊了一句，脸马上就有点红了，尤其是在大众广庭之下，谈论男女婚姻事情，刘东强还真的有点害羞。
　　刘安生和刘东强两人手端着打满饭菜的搪瓷碗，在食堂靠窗户的地方找到两个位子，就一边吃饭一边聊着。
　　“东强，刚才这个张姨，娘屋跟我们是一个乡的，很热心，我是去年来上班之后，没多久就认得的。她老公也是劳动局的，跟我一个办公室的，还没有一个月，就熟悉了。她真的是个热心肠的人，她老公也蛮好的，都很热心，对人很平和，你要找女朋友，找她就行。”
　　“嗯，张姨是真的热情啊，见第一次面，就给我介绍女朋友，还是老乡好啊。就是不知道我会不会分在市里？”
　　“会的，你们大学生还是好分配。吃完饭，稍微休息一下，你就准备去怀鹤地区教委，他们管分配你们，机关单位都是下午两点钟上班。很好找，你第一次来，要不要我陪你去？”
　　“你也要上班，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那你就到火车站广场去坐2路公交车，到三完小站下，横过马路，从旁边的一条小巷进去，没有多远。也有2路中巴车，公交车是三角钱，中巴车要五角钱，记得要售票员到站时喊你一下。”
　　“我的方向感蛮强的，不会迷路的，哦，安生，要是能留到怀鹤市就好了，有你做个伴，我们一个村的就多一个在怀鹤市。”
　　“肯定能留到这里。你们学商业企业管理的人，前两年分在地区商业局下面批发站的人很多，你留到怀鹤市，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
　　吃完中饭，回到房里，洗了个脸，坐了一会儿，刘东强就一个人到火车站广场去搭车。2路公交车的站台就在几棵很大的法国梧桐树下。中午时分，火车站广场上的人更加稀少。站台对面有个大商店，三层楼，楼顶上“怀鹤市百货大楼”几个字的红漆有些已经脱落，“怀”字有些往后偏倒着。百货大楼的旁边是怀鹤市政府第一招待所，正对着怀鹤火车站大楼，进去的大门是用简单的钢管焊制而成的，一条有点陡的小水泥路通向招待所，以及后面山上的住房。火车站广场面积很大，看起来比长沙火车站还空旷，还宽敞。
　　感觉2路公交车好少，此时太阳晒得地面热烘烘的，刘东强的衬衣都被汗湿透了，几个等车人的要么拿着一张报纸扇风，要么用手板扇两下，不时地擦一下脸上渗出来的汗水，或者往下甩一甩手背上的汗水，加上坐了一个晚上的火车，下车后还没有洗澡，身上似乎都有点臭汗气味。等了半个多小时也不见一趟公交车，倒是看到过来了几趟中巴车，刘东强还是想坐做公交车，自己手里带的钱不多，便宜2角钱就省两角钱。
　　终于来了一辆2路公交车，车子还是蛮新的，前后两节车厢。由于火车站是起点站，上车的人不是很多，每个人都有位子坐。售票员是个年轻女的，二十多岁，扎着两条长辫子，身材不是很高，看着大家上来，口里喊着“到厦（石）门，厦（石）门，买票嗷”，手里拿着一本红颜色的票夹，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刘东强的面前，问他到哪里？
　　刘东强就问她：“这里还可以到厦门？厦门，那可是福建的省会啊！”
　　这时旁边有个人就说：“这是正宗的怀鹤本地话，不是厦门。是石门，怀鹤市的一个乡镇，也是二路车的终点站，你怕是第一次来吧？你要是去菜市场，买肉不叫买肉，叫买嘎，吃瘦肉那叫恰绛嘎。”
　　“哦，怀鹤本地话还真有特色啊，我只到三完小，要坐几站啊？”
　　“有好几个站呢，到时我会喊尼基够。”
　　随着车子的前行，上来的乘客也越来越多，穿过四个铁路桥后，绕了一个街心转盘，到了一个站。售票员还是一口的怀鹤话，喊着要乘客往后面站一点，并且大声地喊着：“都往后面起哈。太平桥，太平桥到了，大家先下后上啊，不要挤。”
　　刘东强坐在车后面的位子上，太平桥站外面的人似乎比较多，街对面有一排木房子的门市部，有小餐馆，有理发店，有药店，有几家打着怀鹤市国营和集体一类的牌子。那排木房子旁边还有一栋五层楼的旅社，黄色的外墙很打眼，“吉大村旅社”的牌子看起来也是新做的，颜色红艳艳的，原来是怀鹤地区饮食服务公司下面的旅社。
　　太平桥站上来的人很多，有卖完了菜，挑着空担子的菜农，有背着书包的学生，也有手挎小公文包不知是下班的还是去上班的人，感觉到车内都有点挤。刘东强的头一直向外看着，看着外面晃晃而过的房子，走得有快也有慢的行人，以及逐渐多了的怀鹤地区一些机关的牌子。刚过太平桥公交站，就看见了“怀鹤地区商业局”的牌子，刘东强似乎对商业这个名字很亲切。记得自己第一次到长沙读书，开学时免费体检的地方就是省商业厅职工医院，医院座落在长沙火宫殿附近，大学军训和军训衣服也是免费的，饭票也是学校发的，因而一直对商业单位尤其是商业这两个字感到很亲切。
　　刘东强从公交车挤下来的时候，是用了很大的力气，霸蛮才挤了出来的。横过马路，怎么找也没有找到怀鹤地区教育局的牌子。一直问到怀鹤市体育馆门口一个路人，才知道还得往回走几十米，从那里的那个小巷子进去拐个弯就到了，马路边是没有他们的牌子。
　　刘东强往回没走多久，果然，一条有点坡度的小水泥马路就在眼前，往前望去，尽头只是几幢低矮的旧房子，难道那就是管着十几县教育事业的地区教育局？那未免也太寒碜了吧？
　　走到那几幢房子前面，一看还有一个弯，转过一看，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掩映着一幢五层楼的砖房子，门口的怀鹤地区教育局的牌子隐约可见。走到梧桐树下，顿时感觉一点凉爽，树上的知了也在不知疲惫地嘶叫着。地区教育局办公楼的入口，立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有关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办公室怎么走的提示内容。
　　刘东强找到高校毕业分配办公室，里面站满了一屋子人，有拿到好单位分配单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微笑。有分配到专业不对口的单位的人，则还在跟分配办的人争吵着，要求他们重新分配。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则是被直接派遣到下面县里去，由下面县里的教育局毕业生分配办去分配他们的工作单位。由于今年学潮的影响，政府的分配方针虽没有明示，但有一个原则是，以充实基层为主，要求大部分大中专毕业生都到基层企业去，到乡镇去，这也是一个谁也不好反驳的政策。
　　刘东强拿着分配花名册，焦急地找着自己的名字，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大学同一届的怀鹤地区两个同学，一个叫朱武迅，物价五班的，家就是怀鹤市的，白净的小脸，微胖，比刘东强高一个头。另一个叫刘明俊，财会十一班的，家是怀鹤地区新晃县的，即古夜郎国所在地，脸色跟刘东强一样，有点黑，身体敦实，个头也高，在学校就是校篮球队员，曾经参加过省大学生篮球联赛，并取得第四名的成绩。
　　“不要找了，我们上午就来了，看到我们商专这一届毕业生全部分到企业去，但我们商专有五个人被分配到怀鹤地区商业局下面的批发站，只有两个人被分到下面县里去了。我们三个能留在地区单位，还算幸运的。”
　　“真的？哎，要是早遇到你们就好了，害得我担心这么久，在学校出来的时候，就想，要是我能分在怀鹤市工作就好了。”
　　“走，我们到四楼拿派遣单去，只要拿到那个单子，就不怕夜长梦多，好早安心。”
　　三个人一起就跑到四楼，找到派遣分配办公室的刘科长，刘科长好像认识朱武迅，一见到他就笑着点了一下头，并且很快就把他们的派遣单找出来填好，递给他们，要他们在一个星期内到地区商业局人事科报到，逾期报到则视同放弃，其工作政府也不再安排，由毕业生自己负责。
　　走出教育局的大门，朱武迅看看时间还早，就说：“不如我们下午到商业局把到报了，商业局就在太平桥那里。走路过去，十几分钟就到了。”
　　刘东强三个人在朱武迅的带领下，往太平桥方向走去。人行道上的梧桐树遮住了大半个道，往西斜落的太阳已没有中午那么热，沿路似乎都是地区级的行政企业单位，一个个都向着迎丰大街敞开着大门。听朱武迅说，整个怀鹤市就迎丰街最宽敞，最平坦，档次最高，也是拥有十几个县市的怀鹤地区的行政中心，所以很多怀鹤市的老百姓认为，迎丰街就是怀鹤市的长安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