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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品名称:太平桥      作者:谷雨坡      发布时间:2017-11-23 07:47:29      字数:4646

  一生的光景倏然而过。往事有如发生在昨天,却又是那么的遥远。太平桥下那条昼夜不息的溪水,也曾经有过浊浪滔滔,如今却已平静无波,只余下许多风霜旧事,让我们去回味。且揽一缕春风,将秋月收藏入心间。在清越回转的曲乐声中远去。不做离情的开始,也不做无言的结束,只是记得有一个曾经的你,这样的来过,转身又这样的走了。
  "哐当"、“哐当当”的火车奔跑声,让坐了几个小时的刘东强感觉到,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把自己拖进魑魅魍魉的黑夜里。火车窗外偶尔有一两盏灯火也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外面黑黝黝的夜空。三年的大学生活终于结束了,按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毕业分配原则,刘东强被学校分配到老家怀鹤市工作。
  刘东强从雪峰山深处的山村考上省城的大学之时,正是改革开放的春潮在神州大地风起云涌之时,农村的分田到户政策激活了曾经沉闷又落后的小山村。在老家,那个在湘西大山里一个很普通的小村子,大家终于有了属于自家承包的耕地,粮食有了剩余,家禽养得比以前多了很多。那一片片绿色的田野里喷发出新的活力,大家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希望。
  三年的大学深造,各种西方思潮,包括其哲学和经济学方面的理论,让刘东强的眼界大开。在大学的讲堂上,各种西方思想学说做为一种时髦的东西,大受老师和学生们的追捧和喜爱。似乎不讲出尼采,凯恩斯和亚当斯密的名字,不说出他们一两个思想观点,就不算一个真真的大学生,也枉了此生来到这个象牙塔接受过几年的高等教育。
  刘东强求学的大学,地处省会长沙市的郊区。学校的东边是一大片有色金属冶炼厂,烟窗林立,空气混浊,污染严重,而与学校一墙之隔的那个造纸厂,经常放出一股股刺鼻的呛人味道。但学校的西边就是郊区农村,以及省级重点文物北津古城墙,学校门口的外面就是那条从湘南奔涌而来的湘江,对岸的浏阳河与湘江交汇之处,总是灰蒙蒙的。刘东强有几次都想去中流击水一次,游过滔滔湘江,去那里看一看英雄的浏阳河。然而他终究是有点胆怯,想着只是在老家村子前边,那条小溪里的锅子潭里学过几招狗刨式,面对这滔滔北去的江水,刘东强的心里未免还是有点胆怯。
  外面一波强似一波的示威游行,通过收音机里的美国之音在宿舍里迅速地传开来。实习回来,等待毕业分配的刘东强,正好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天天深更半夜,在宿舍里,跟室友一起围着收音机听美国之音,他感觉似乎只有美国之音报道的才是事实真相,才是真新闻。于是一颗颗躁动的心被煽动起来,“反官僚”、“反官倒”等等,甚至“反一党专制”的口号都被人喊了出来。
  刘东强本来胆子就大,碰到这么大的学潮,心里早就想跃跃欲试。到五一路去游行,去省政府前面,去省委大院里面呐喊几声,在大街上去振臂高呼“打到官僚,打倒官倒,废除一党制,要民主”,很想体验一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激情岁月。去年的下半年,在抵制日货的长沙高校学生大游行中,刘东强去晚了,没有赶上,要是这次再不去,也许这一辈子再也赶不上学潮这个热闹事儿,更不用说,以为国家,为社会,为天下百姓的名义,去省政府门前示威游行一下,那自己人生将留下一个多么大的遗憾。
  大学校长兼党委书记贺施武带着保卫科的人,七点多钟的时候,就守候在校门口,劝阻同学们不要出去,不要去街上游行。
  “同学们,现在外面的游行,党和政府都知道了。外面很乱,你们还年轻,是来学知识的,你们要相信我们的党和政府,你们提出的问题都正在解决,反官僚,反官倒,要在党的领导下反,党和政府也一直在反,你们要尊重宪法,要尊重法律,你们去游行,解决不了问题。”
  “就是要到街上去游行,你看看这个乌烟瘴气的社会,官倒,一党专制,没有一点民主,一人当官,鸡犬都能升天。宪法里面,公民有游行示威的权利,你贺校长有什么权利剥夺我的?走开,不要挡着,我们要去游行,我们要去示威。”刘东强大声地喊着,接着带头就往大门冲去。
  刘东强这么一带头,后面的人都一起喊着:“嗷,嗷,游行去,我们游行去。”
  门口就校长贺施武和学校保卫科的几个人在做说服工作,有几个老师站在旁边,既不支持刘东强他们,也不去拦着,好像在看热闹一样。这些老师,接触的西方思想多,甚至就是教这些课程的,本来对现行制度就有自己的看法,只是身在体制内,不敢说出来而已。
  门口聚集的学生越来越多,贺校长等几个人被淹没在人群之中,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劝阻声。只见刘东强把保卫科长一拉,就拉了出来,接着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几下就把大门的锁打开,铁门被大家挤得“哐哐”一声大开,只听得大家乱纷纷地喊着:“嗷,嗷,我们游行去!”
  真是巧得很,离大门不远处的停车坪停着两辆公交车。作为学校通往市区的唯一公交车18路车,是最近半年才从两里路之外的三叉矶延伸到校门口。司机看到一下出来这么多学生,有的还手里拿着横幅,就知道刘东强他们是去市区游行的,赶忙把车门打开,很热情的招呼他们上车,两台公交车被挤得满满的,售票员还像平时一样,挤在里面准备收钱售票,只见司机在前面大喊:“今天你还卖什么票咯,咯些学生都是为大家去游行的,我们累死累活,一个月挣得个三四十元钱,你看那些有权有路子的官倒,随便倒腾一个紧俏物资的指标,就够我们老百姓干一辈子的。今天不要售票,只有这些学生才奈得他们何,我其它忙帮不上,但今天你们上街去游行的车我负责开!公司那些当官的天天呆在办公室,这么乱,卖不卖票,他们晓得个鬼。你不要买票了,下车休息去,等我们回来。”
  “那怎么行呢,要是公司领导知道了,要扣我们的工资,到时候我们的奖金也会全泡汤。”
  “所以说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现在满街都是学生游行,他们又为个什么呢?你难道看不到,在省政府门前静坐的学生,每天都有街坊上的老婆婆们去送饭,送水,你就只晓得钱,钱,钱!别人只要搞个指标过来倒一倒,你能倒吗?我是司机,听我的,好久没看到这些热血沸腾的热闹了,你快下去!”
  “还是司机师傅理解我们,你今天就是卖票,我们也没有钱。我们是为谁去游行,还不是为大家,听说,北京那些地方,很多人都支持学生上街游行,现在全国到处都在闹学潮,这么热闹的事情,我们也不能无动于衷,不去参加吧!师傅,你说是不是?走,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了。”刘东强边用手擦脸上的汗,边催着司机师傅开车。
  “你快下去,我要开车了。”司机有点不耐烦地喊售票员下去。
  “好好,随你,我也不卖票了,我坐到家门口那个毛纺厂站下,回家去,你们这么闹有个屁用,难道蚂蚁还能顶翻青石板?随你了,走,走,走,今天正好可以早点回家休息咯。”售票员拖着长长的声音嘟哝着。
  被学生挤得满满的公交车终于开动,刘东强被挤在驾驶室旁边。他鼻子有点尖,宽宽的额头,脸色较黑,身高一米七不到,脸型却又点尖瘦,上着一件白色短袖的确良衬衣,下面穿一个草绿色的军裤,但有点褪色。那是三年以前入学时,学校军训免费发的衣服,肚子瘦瘪瘪的,衣服穿在身上,看着都是松垮垮的,脚上是一双灰不笼统的回力牌球鞋,看来也是穿了一年以上的。
  公交车除了在毛纺厂站停了让售票员下车,就一路不停地直开到终点站——荣湾镇,去往市区的湘江一桥至岳麓山的马路上,已经走满了长长的游行队伍,打着横幅,举着各个大学校名的旗帜,五颜六色,喊着整齐的口号,可以说是气势恢宏,队伍外面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有鼓掌的,有竖起大拇指的。岳麓山下的几所大学才是这次长沙学潮的主要发起地,因为里面高校集中,学生多,容易组织集结,因而长沙的每次学潮都是从岳麓山脚下发起的。
  刘东强看到这个场景,顿时感到热血沸腾,一股急速膨胀的血气直冲脑门。立即把早已准备好的横幅拉出来,游行队伍里的人看到他们来了,马上让他们加入进来,终究刘东强他们人数不多,不一会儿就融入到长长的游行队伍里。游行队伍的两边,由带着红袖章的纠察队员维持着次序,防止无关社会人员进入捣乱。
  刘东强也跟着别人喊着口号,如“打倒官倒”,“要民主”,“废除老人政治”,“打倒官僚”“总理,我活得好累”等等,反正是别人喊什么,他也就喊什么。此时此刻,刘东强仿佛感到自己就像站在世纪之初的北平街上,挥着握紧拳头的手,在人群前面,慷慨激扬的演说着,呐喊着,唤醒着沉睡的人民,历史上新的一页翻开,自己终于有机会参与了,嘿嘿,好自豪啊!
  就这么乱纷纷地度过了一个多月,学潮的方向也随着美国之音的持续煽动,以及国内外各种势力的参与而发生改变,和平示威最后演变成暴乱。刘东强当初也是怀着一颗改变一些不合理社会现状的初心而去积极参与的,时间久了,也就没有那个热心,以后一些到省政府门口静坐,绝食等极端行为他也懒得去参加,只是偶尔去看看热闹。那一段时间,去市里只要说是学生,乘公交车都是免费,有时碰到吃饭时间,还可以在省政府门口吃个盒饭,都是别人免费送来的。在毕业分配前的最后一个月,刘东强还学会打麻将,很多人都说,要进入社会了,什么都要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见到鬼就要会说鬼话,不然你怎么融入那个复杂的社会咯。
  刘东强的毕业论文早就交到辅导老师那里,记得刚到学校,语文董老师是一个六十年代的北大毕业生,文革开始后一直下方在农村改造,文革结束后,又重新站在讲堂上。董老师的国文底子厚,课堂上,之乎者也的蛮有古时候老先生气派。但作为右派在农村里待了那么多年,似乎是看透了社会上的一切,也参悟出很多自己的理。讲话也很有风趣,尤其对时下写文著书的狂热是看透了,曾在课堂上开玩笑说:“文章没有什么巧的,谁都可以写出来,自古以来是天下文章一把抄,都是你抄我的,我抄你的,唐诗拉长一点就是宋词,宋词再拉长一点,就变成散文,诗词散文加上几个讲鬼话的人,就变成一部小说。”刘东强对此记得最牢,所以在写毕业论文的时候,是在学校图书馆查找一个星期的资料才完成的,虽没有什么创新,但也引用了亚当斯密和凯恩斯的经济学派很多观点,一篇上好的毕业论文就完成。
  毕业分配也没有受学潮的影响,学校也没有追究上街参加游行示威那部分学生的责任,终究这些学生还年轻,他们在本校也没有成立什么高自联一类的组织,都好像是凭自己那一腔热血去参加的,也可以说是凑热闹的,就正如刘东强一样,不去大街上游一下行,不去喊几句口号,就枉到大学里走过一遭似得。
  刘东强是学商业企业管理的,在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初,还是比较羡慕的专业。火车经过十多个小时夜间行驶,于第二天上午十时终于到达怀鹤火车站,比正点时间晚点二个小时,绿皮车是逢站就停,见车就让,晚点是很正常的事情。怀鹤市是一个火车拖来的城市,是一个县级市,只是作为怀鹤地区行政公署的所在地,而成为雪峰山里一个璀璨的新明珠。
  刚下火车出了站门口,他就被火车站广场的一个拉客的中年妇女拖着,要他去旅馆住宿休息,很便宜,五元钱一晚,还免费吃一餐晚饭。但他哪有多余的钱呢?就一路回绝着不要住,一路往广场走去,那个中年妇女还跟了他几十米。他记得自己村里有个老乡去年毕业分配在怀鹤市劳动局工作,去年回家过年的时候,见过面一起聊过天,一再吩咐他毕业到怀鹤市后找他,并且还给了他的办公室电话。于是他到车站广场附近的国有旅馆——雪峰大夏的住宿登记台,花五角钱打了个电话,正好老乡在办公室,老乡接到他的电话,很是热情,要他在雪峰大夏不要走开,一会儿就过来接他。
  盛夏的火车站广场,瓦蓝蓝的天空上,孤悬着一轮白亮刺眼的太阳,广场上除了匆匆的行客,再无其他人逗留,连一些拉客住宿的女人都被灼人的阳光赶在车站口和广场周围店子的屋檐雨阳棚下,拿着一个纸片或一张报纸,快速地扇着,还是不能止住脸颊上的汗水往下流。刘东强呆在雪峰大夏的门口,也感到了水泥板面的火车站广场一阵阵袭人的热气,眼睛始终盯着迎丰路方向的广场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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