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黄蜂折翼 白羊顺手

　　话说地胆大王捉回了周僧、三长二众，那黄蜂大王伙着一群虫羽小妖上前围看。见那长老:匍匐如弓蚩癚 ，头似蛇儿伸探。身着半体玉袈裟，翻来滚去磨烂。
　　长老病气喘喘，颈后一颗冷珠儿滑落，便麻麻冷冷冻全身。长老耳边听的蜂、蝉、蝗、蚊蝇、氓叫。乱哄哄，响嗡嗡，震的耳根发聋，吵的心尖欲裂。长老微眼一睁，正与蜂王对视。见黄蜂怪:
　　无耳无鼻个不高，西瓜籽头虎皮腰。
　　额生两根勾魂角，腹排三对蟹钳刀。
　　翅明金纸膀下生，毒尾银针敌后抛。
　　至死辛勤图采蜜，占与馋懒可酬劳？
　　话说长老见黄蜂模样，眼珠一白，惊死过去。唬的三长哭天抹泪，指骂道:“你们这伙没毛的虫精野怪，收了你们那令人作呕的面孔，吓坏了吾师，定将你等一把火烧得罄尽。”
　　地胆大王火冒三丈，直叫:“虻头将，蚊足将，大王今日厚赏尔等，把这猪鼻子插大葱的血全给吸光。”虻头将，蚊足将闻言大喜，领着手下千二百弟兄排队吸血。他二人先跳到脑袋上，脸上就伸出尖牙管一扎，直酸哭道:“断了，断了，牙断了。”问何故，二级将只道:“这肥坨皮糙肉硬，扎不进去，吸不出血来。”地胆大王一身臭气，对着三长鼻孔一放屁，臭气被吸入鼻孔，只觉浓烟呛喉，辣得眼睛流生泪，因绝气而昏厥过去。
　　地胆大王道:“大哥，这两个和尚如何处置？”黄蜂大王道:“请猪夫人来决断。”蚊足将来报:“禀大大王，二大王。猪夫人要三千罐蜂蜜，说要粉面修容。”黄蜂大王当众面，重脚踩地，手指蚊足将之目，咬字喝道:“废话什么，既是夫人要用，拿去，拿去。”蚊足将跪道:“大大王，仓洞里仅存二千罐蜂蜜，并无三千罐。”
　　黄蜂大王盛怒，踢倒蚊足将，喝令:“传我命，告知百卉山大小蜂王，加紧生产。一日定拿一千罐来，少一罐皆斩。”蚊足将慌忙退下传令去了。黄蜂大王指地下三长道:“这个肥坨大象精别无长物，只有这对牙齿还算宝物，锯了送给猪夫人当耳环。”话说这猪夫人乃三岔口老蚺之妻，名曰猪肥玉。她将老蚺家产吃尽，离了老蚺。又听说百卉山千花洞有黄蜂大王，家私甚厚，多产蜂蜜。黄蜂大王又是一个爱肉之徒，猪肥玉略施小计，他便为之倾倒。黄蜂纳之三年，昼夜贪欢。近来始觉元神虚降，不得已分居。黄蜂还居本洞，叫猪夫人居之别洞，与地胆大王相邻。
　　地胆大王亦垂涎其胸肉久矣，奈于黄蜂之面，不敢明来。今见黄蜂有嫌弃之意，当下地胆大王请愿道:“哥哥，就让小弟将这肥坨抬给夫人，就说是哥哥狩猎，擒得一野象，献给夫人。夫人必欢喜也！”黄蜂怨气稍平，频频点首道:“如此就辛苦贤弟了。”地胆即叫四级将把三长五花大绑，插一根过梁，众小妖抬着去见猪夫人。
　　这厢黄蜂将长老带回卧室，命人备好刀枪剑戟、油火汤刑。蜂妖将长老泼醒，长老觉得胳膊酸麻，视之，方知被缚于铁柱上。长老见周围粉面花红，朱墙玉壁，地以花瓣为基，床用花草编成。花蕊连珠串，花香沁满间。真是:风尘寂寞回魂夜，好似仙淑荡春来。长老见粉壁上画着一幅画，画上:鲜花绽放，蜜蜂采蜜，然后集体又在花叶上拉屎，一条毛毛虫却把蜂屎吃了。画上未标明画之名称，只见两旁有一联歪对。乃云:
　　望崖经年蛇未死，欲壑一开屎俱贪。
　　又见一墙上画一副图，这幅画有意思，画的是两个故事。第一个是一和尚骑着高头大马，肆意驰骋，马蹄下有许多蚂蚁洞被践踏。蜜蜂见蚂蚁受欺负，就去蜇那和尚。第二个画的是一只老鼠偷吃大米，路过一只老虎，老虎无动于衷的样子。旁边也有一联歪对，乃是:
　　为蚁而公蜂内事，视鼠则然虎外情。
　　长老自知其罪，悔叹道:“为蚁而公者，必蜂也。视鼠则然者，非虎也。”长老叹罢，黄蜂大王现身，大笑不止。长老深惧之，黄蜂道:“和尚，为何践踏无辜蚁民？”长老只说:“我本为人，生的高大。他乃为蚁，生的卑微。况我又在马上，不曾看见，若看见了也不会随意践踏。”黄蜂冷笑道:“好一个能说会道的出家人，我实告汝，蚁民已和你打官司，今番被我捉住，我即将汝送到蚁民国，让群蚁生吞汝肉，方显公道。”长老道:“大王不可以片言折獄之，佛言宁斩千头蚁，不杀一头蝇。怎可为蚁杀人呢？大王明察。”
　　
　　话说地胆大王抬着象三长来见猪肥玉，见抬来一头大象精，问何意，地胆大王只道:“夫人嫂嫂，此乃大哥所获，特献夫人。”猪夫人听了，恼火道:“这臭虫，说好的三千罐蜂蜜，怎么拿一头死象忽略我。”三长听见猪娘们说他死，立马活过来，嚷着说:“你娘才死哩，你象爷爷活的好好的。”
　　
　　猪夫人惊了一跳，哭喊着:“打出去，打出去。”地胆大王臭屁一轰，三长就嘶鸣而奔的去了。地胆大王与之并肩，乜眼视胸，见其一走三跳，垂涎咽唾。猪夫人止步道:“叔叔饿了？”地胆借题发挥道:“自见嫂嫂，未曾饱过。”猪夫人自摸胸肉，又吮其指，媚笑道:“本欲代夫下厨，犒劳叔叔。未审叔叔餐饮之好，不敢胡来。”地胆心痒，搂其腰，捏其肉，道:“爱吃肉。”猪夫人拭其口，低声道:“肥瘦。”地胆复视其胸，眼放星光道:“肥，肥，肥。”猪夫人道:“叔叔不怕肥肉油多蒙了心？”地胆坏笑道:“蒙死我才好呢！”猪夫人褫胸露乳，凸臀伏地，娇声摄魄道:“如此就请叔叔用饭罢。”地胆大喜，亦解衣赴会。真是:
　　波涛汹涌人颠簸，淹没巫山水尚多。
　　话说二人自洞外鏖战闺中，方筋疲力尽。猪夫人穿戴整齐，道:“饭已喂饱，叔叔去吧。”地胆道:“未承想夫人身上如此玉滑，弄的我神魂颠倒，醉生梦死。饭虽吃饱，但酒还未饮，须与嫂嫂痛饮。”猪夫人嗔怪道:“好个贪心的斜巴虫，小心黄蜂郎回来剪了你那是非根。”地胆亲一口笑道:“我的尤物儿，他今晚回不来了。”问故，地胆大王就把周长老践踏蚁民国而被黄蜂擒拿的事说了，猪夫人忙问:“那和尚什么模样？”地胆道:“大头广额，身材高大。眉头暗紧，面色慈祥。头戴五佛冠，身着白玉袈裟，手拿十二环禅杖。五六十年纪，系北龙神洋之人物也！”
　　猪夫人听了，笑不合口。问故，乃道:“听我表兄说，自北龙神洋东土大周国来一取经僧，名唤义净，法号唐三宝。乃南华真人转世，他的肉乃是神仙肉，吃了可长生不老。我久不遇之，未承想来至家门口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地胆大王也陪笑，笑完又说:“只是和尚在大哥手上，想必他也要霸占神仙肉了，岂可和我们分用？”猪夫人道:“不难，此夜我服侍他。你却背地将和尚掳走，得手时只需叫一声，那是我再脱身。从此后，我猪肥玉就是你地胆的人了。”地胆心花怒放，抱着她亲也亲不够，爱到了极点。
　　再说黄蜂大王正审问长老，猪夫人带蜂腰美人数十名，又提酒菜而来。黄蜂诧之，问:“夜深了，夫人不在闺房居住，来此何干？”夫人拜道:“感君不弃，亲获猎物相赠，无以为报，今宵见大王形影孑立，特选本地美女数十名以陪大王同床共枕，万勿辞也！”黄蜂怪道:“以往夫人不叫我拈花惹草，怎么今日如此大方？想是我有得罪之处，不好明言，故以此相警示耳。”
　　猪夫人亲自倒酒，叫十美围身。宽慰道:“自古夫为妻纲，我以前不懂事，今日才知大王对我的真情。我嫁大王三年，未怀一后，心常不安。今日特选美女十名，以传后代，方显夫妻之真情也！”黄蜂闻言，泪如雨下。猪夫人问:“夫君，在你床上坐的人是谁？”黄蜂道:“一个和尚。”猪夫人笑道:“想是夫君久女未御，倒滋生了龙阳之好了。”黄蜂脸红，直说:“不是，不是。”猪夫人将长老解开，道:“夫君，我将和尚带走，把床空出来，好叫你成就了今宵欢爱。”黄蜂面虽难之，心实迫之。果然，猪夫人将长老带走后，黄蜂便兽性大发，干柴烈火，焚心不已。
　　
　　人行一处，话分两头。话说那袁空幻受了佛祖赏赐，决意一心保师南游。他驾白驹翼马瞬间来到原地，不见了师父师弟。才想起来师父被凤帘村的皂吏拿去，又去那里要人，官老爷畏其相貌，将前事说了。并言长老已经向南去了，空幻亦向南走了千二百里，也不见师父踪影。急的空幻直把右手展开，露出“权”字。却将拳头紧握，向四面八方挥拳乱打。打的满山碎裂，河海泛浑。打出几个路神来，个个朝拜太圣。
　　空幻问:“我师父唐三宝何在？”路神个个胆战心惊，不得不如实交代，道:“尊师自逃离了凤帘村，一路向南驰骋。践踏了蚁民国，黄蜂大王得知消息，就将尊师抓去了。”空幻道:“一个为蚁，一个为蜂。他怎么管起别人的闲事来了？”路神道:“黄蜂大王曾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大概出乎此意吧。”空幻问:“他那妖洞在哪？”路神指北道:“此去三千里，有一座百卉山，纵横天际八百里，各路妖洞不计其数。但有一个千花洞，正是那黄蜂大王的住处。”
　　空幻驾白驹翼马，须臾到了百卉山，此山鲜花遍野，香气十足。空幻无心恋景，用脑后眼遍观八方，终于找到千花洞。上前就把门打碎，慌的四级将入里传报道:“大王，鬼来了，鬼来了。”黄蜂醒来，不见了十美人，床褥上粘着几根羊毛，乃心悟道:“好个公羊老贼，竟敢用计。”黄蜂又道:“什么鬼来了？”四级将道:“蘑菇头，蛤蟆嘴，蓝眼睛的白毛鬼来了。”黄蜂道:“本地怎么有此鬼，他来我处何干？”四级将个个害怕，都说不知道。黄蜂恐来者不善，即叫:“取披挂来。”只见穿一副黄金战甲衮龙袍，拿一根长柳刺梨蜗角叉。点四级将留守洞中，黄蜂自出洞外，嗡嗡叫道:“鬼在哪呢？”叫了五六十遍，也没人出来，怨气道:“没鬼，回去也！”
　　
　　正待转身，却撞着个怪胎，见他:
　　蘑菇头、蛤蟆嘴。三角鼻，蓝眼睛。手长腿短，银猿跨野形有迹，白驹过隙影无痕。
　　
　　黄蜂跳开丈外，指骂道:“你是哪的侏儒野狖，怎么敢装神弄鬼唬我子孙？空幻道:“原来你就是黄蜂大王，妖怪听着，老爷俄不是什么侏儒野狖。老爷乃是八十辈子上打玉皇犬帝的先天十子先猿王通天太圣袁空幻是也！我师父唐三宝被你捉住，特来找你要人，若乖乖送出来尚好，不然的话，老爷俄剁了你的山，铡了你的洞。”黄蜂大王哈哈笑道:“我当你是什么英雄好汉？原来也是给玉皇大帝看门的查牌官呀！你一个小小的查牌官，也想和我黄蜂斗？你师父就在我洞里，怕你见不着他。”
　　好空幻，最恨人叫他“查牌官”三字，如今听了，不免心魔荡漾。瞪蓝眼，冒火星。呲嘴恨，吐黑气。当下从腚后掏出木鱼杵，望着黄蜂怪就恶扑过去。黄蜂亦挥翼轻飞，手执蜗角叉迎战而去，这一场好杀:
　　杵来叉去，叉刺杵架。银猿如虎，黄蜂如犊。银猿如虎，抡转金杵战邪虫。黄蜂如犊，扯开银角斗侏儒。一个是先天十子西方奴，一个是后座千妖南游仆。一个受命保师父，一个自立守门户。两家原本不相干，算来只为那凡夫。
　　
　　他两个云里雾里不知处，斗到霞生未见输。
　　斗到三百回合，黄蜂甩尾，尾上一毒针射到空幻大拇指上，疼的空幻丢了铁杵，落下尘埃，翻来滚去，满眼生泪，直喊:“疼、疼、疼。”黄蜂见空幻败北垂死，趁机来取。空幻急中生智，想起在北海峰时，如来佛祖托舍利佛送给他三根穿心钉。被空幻藏在颊囊里，此时正好用上，乃对着黄蜂眼睛轻轻一吐，穿心钉极速飞去，扎在黄蜂眼内，黄蜂眼前一片黑暗，折了双翼，落在尘埃，一动不动。空幻复恐未死，起身打了一杵，打成了浆糊。空幻恶气方出，道:“你给我肉中刺，我给你眼中钉。”
　　洞内小妖见黄蜂大王死去，俱吓得四散逃命。空幻打进洞去，抓着蚊足将，询问长老下落。蚊足将道:“被黄蜂夫人猪肥玉掠去了，不知下落。”空幻大怒，喷一口怒火，将洞内虫类尽皆烧灭。又自仓房里得了许多蜂蜜，空幻除吃了些，又涂抹在肿痛处，不一日，便不疼了。
　　话说百卉山有一洞，名曰“祥云洞”。洞内住一孤妖，号公羊老羚，俗称公羊角大仙。他本是坛依山底层洞里的妖精，因受白狐怪引诱，离家出走来到这里。白狐怪好肉，公羊角好素。二妖一言不合，各奔东西。
　　公羊角没了旧爱，又失去了新欢。心生郁闷，外出散步巧遇黄蜂，二妖以朋友相称。黄蜂长以蜂蜜接济之，公羊角亦采花而送之。直到黄蜂抓来一和尚，公羊角邪念萌生，他听白狐怪说过，有南海取经者唐三宝乃神仙转世，吃一口肉可得长生。奈于黄蜂与他有私交，不好明抢。正愁无计可施时，不料他后院起火，他的猪夫人和地胆大王也打起了和尚的念头，公羊角趁机巧变，将计就计，变做美人潜入千花洞，眼见得和尚被他二人带走。公羊角化风追上，截住猪夫人和地胆大王。道:“夫人可以走，把和尚留下。”猪夫人料非敌手，笑道:“大仙说的什么话，我们正想投奔大仙呢！”公羊角亦笑道:“那就请到洞中一叙。”二妖无善计，只得屈从。正是:
　　只恨长老信了周（粥），人人都想喝一口。
　　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