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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6)

作品名称:孤竹儿女      作者:紫玉壶      发布时间:2017-11-24 14:54:08      字数:15677

  邝兰一碗酒下肚后,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润。感觉心跳加快的同时,脑袋也开始发涨了。她明显意识到自己有些喝多了,但说话依然慢条斯理,饭也依旧细嚼慢咽,不失斯文。她一个馒头还没吃完,酒足饭饱的蔡根儿、二愣等人个个带着醉意,陆陆续续回宿舍休息去了。
  “这帮老小子也真够可以的,螃蟹和汤还都没上来呢就都吃饱了。这要是去赴宴,非把客人大牙笑掉了不可。”吴旺把盘里仅剩了几片儿的午餐肉全部夹到邝兰碗里,继续说道,“妹子别着急,慢慢吃。他们走他们的,咱吃咱们的。”
  鲁彪一边把那盆已经下去多一半的油炸蛤蟆往邝兰跟前挪,一边风趣地说:“妹子,别光低头啃馒头,夹菜呀!难道说你这见多识广、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到这儿还认生了不成?”
  邝兰见鲁彪把盆推过来,赶忙把头扭向一边,摆着手说:“你们吃你们的,我可不得意那玩儿意。”
  吴旺说:“妹子呀,你是不是见它们没被开膛,就以为它们肚子里会很脏呀?嘻嘻!你要是这么认为可就大错特错了。实话跟你说吧,蛤蟆秋分以后就不再吃东西,准备靠消耗体内的脂肪过冬了。所以呀,它们的肠胃特别的干净,根本不用开膛清洗,直接就可以下锅。这时节的蛤蟆肚子里全都是籽,吃起来特别的香。据说在大城市的饭馆里,一盘这东西能卖不少钱呢!”
  邝兰说:“多香我也不吃。说出来不怕两位哥哥笑话,这么半天我压根儿就没敢瞅它们一眼。虽然我没瞅它们,但我能明显感觉到它们都在齐刷刷地盯着我。它们的眼神里都充满无辜和对人类的憎恶……”
  吴旺听她这么一说,赶忙摆手示意鲁彪把那盆黄蛤蟆端走。随后,冲邝兰竖起大拇指说道:“妹子,你和高鹏一样,心地都这么善良,真不愧是天生的一对儿。说你们俩是菩萨转世,一点儿都不夸张。我能和你们交朋友,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邝兰淡淡一笑,接着就一脸严肃地说:“你们端了大催庄镇据点儿,迁安县城里的宪兵队和特务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旦查到你们的驻地,定会发兵来围剿,你们要早做打算才是呀!”
  鲁彪哈哈一笑,说:“来就来呗,怕他个球。找他们还不方便呢,送上门来岂不是更好!实不相瞒,这两年我们也没闲着,在山上修了十几座暗堡和一条与暗堡相互贯穿的地道,地道里还设有水窖、粮仓和弹药库。敌人要是敢来,管饱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邝兰说:“快别提你们的暗堡了,那设计得隐蔽性也太差了,来时蔡根儿他们发现了两处,我无意间还发现了一处。敌人都猴儿精猴儿精的,我们都能找到,他们就更能找到了。再说了,你们的地道有防水、防火、防毒气的设施吗?”
  “没有。”鲁彪摇头说道。
  邝兰又追问一句:“地道有通向山外的秘密出口吗?”
  鲁彪又摇头说:“没有。我们一直想修一条这样的密道,可惜工程浩大,我们人员太少,心有余而力不足,就一直没有开工。”
  邝兰瞅了瞅窗外,忧心忡忡地说:“这一带全是松树,敌人要是放火烧山,这里很快就会化成一片灰烬。等火灭了敌人再一搜山,你们的地道、暗堡啥的就被轻而易举地搜出来了。到那时,你们就是想走,恐怕也走不了了。”
  吴旺和鲁彪听她这么一说,都傻了眼。俩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邝兰说:“来时高鹏说了,他叫你们暂时到他老家躲一躲。他老家离这儿不算太远,也就七十多里的路程。虽说去那儿比去望佛台稍远点儿,但至少那里更安全些!你们只要沿着长城往东北方向一直走,过了桃林口就到了。那里远离县城和集镇,地理位置十分偏僻。那里的人也都特别善良,只要你们一提是打鬼子的队伍,他们就会很热情地容留你们的。等敌人搜完山以后,你们要是愿意回来就再回来。”
  吴旺和鲁彪俩人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都不约而同地频频点头。
  日头还有一杆子高时,蔡根儿就带人回去了。临走时,他也提出让吴旺带队伍暂时离开此地。蔡根儿带人走后,吴旺立即召集士兵们准备转移了。他们先把金凤的那几箱子蜂安放到长城一座保存相对完好,并且能遮风挡雨的烽火台里。一旦鬼子来烧山,那些蜂闻到烟味能及时飞走。随后,又把粮食和多余的武器该藏的藏、该埋的埋。日头快压山时,他们轮换背着金凤撤出了白羊峪。
  几天后,吴旺得到消息:就在他们撤出来的第二天拂晓,迁安县城的鬼子、特务队和治安军加在一起约二百余人悄悄摸到白羊峪,用火焰喷射器把他们的驻地连同那片林子全都给点着了,大火烧了将近一整天。待大火熄灭后,那帮畜生们又端着刺刀做了地毯式搜查,果然不出邝兰所料,暗堡和地道的出口很快都被搜了出来。敌人本以为能把吴旺他们一锅端,结果却大大出乎预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地道里只搜出了一具尸体、一部电池早已坏掉的电台和一部分粮食及武器。那具尸体就是之前被吴旺派下山去给金凤抓药的人。由于他疏忽大意,在大崔庄镇上的药铺抓药时,被人给盯上了。他走到半路上,无意间见有人跟踪,就没有直接回驻地,而是围着大山一个劲儿地绕,快天黑时,他以为把跟踪的人摆脱了,这才往驻地赶。等到了老君庙,发现驻地已经空无一人了。他当时就傻眼了,因不知该去哪里找队伍,就暂时躲进了地道里,准备第二天再去寻找队伍。结果,第二天天还没亮,敌人就开始放火烧山了,他知道被敌人抓到了肯定没个好,就饮弹自尽了。
  这次能化险为夷,吴旺觉得最应该感谢的还是高鹏和邝兰。吴旺这个人和鲁彪一样,都是见不得好的人。他想好好报答一下高鹏和邝兰,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合适,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好的办法来。最后,还是听取了鲁彪建议,把高鹏家的老房给翻盖了。房子盖好后,吴旺又听说高鹏去世的母亲仍埋在滦县境内,还没有和丈夫合葬,就立即派鲁彪去打探。鲁彪先带着礼物去了趟望佛台,他明着是去看望小娟妈,实质上是向她拐弯抹角地打听高鹏母亲所埋的具体位置。鲁彪一见到小娟妈,嘻嘻哈哈地先说了一大堆讨老人欢心的话,随后又使劲儿夸赞了高鹏和邝兰一番,接着就唠起了家长里短。他三绕两绕,不大会儿工夫就把要打听的话套了出来。然后就按照小娟妈说出的地址又去了趟滦县,在滦县恒山村村西的破庙后边儿,果真看到了一座孤坟。
  两天后的一个夜晚,一群身披重孝的人出现在了高鹏母亲的坟前。这伙人就是吴旺、鲁彪和他的士兵们。他们扒开坟,把老人的尸骨装入备好的柏木棺材,然后用车悄悄运回了高家岭。
  金凤经过一个冬天的精心治疗,受刺激的大脑终于恢复如初了。病好以后,她决定尽己所能,帮国军招些兵马,以答谢他们对父亲的厚葬之恩,以及这几个月来对自己的精心照顾。她小时候听母亲提起过,说姥姥家就在这一带,村名叫房杖子。还说房杖子村周围有好多村子村名都带杖子俩字,什么王杖子、宋杖子、李杖子等等。她已经打听过了,这些杖子就在这条沟的里边儿,最近的离高家岭还不到二十里远。
  大年初一早晨,金凤提出要去姥家拜年,吴旺不放心,想让鲁彪陪她一同去,却被她给谢绝了。初四中午,金凤从姥姥家回来了,还带回来二十名衣衫单薄、面黄肌瘦的青年人。吴旺和鲁彪在高家岭一带做了一冬天的宣传,挨家挨户地央求,好话都说尽了,总共才招了九个兵,见金凤一下子带来这么多人,高兴得眉飞色舞。
  鲁彪握着金凤的手,颤抖着厚厚的嘴唇说:“妹子,你就是忧我们之所忧,急我们之所急,处处为我们着想的老佛爷呀!”他本来想说“活佛”俩字,结果一激动说了个“老佛爷”。
  金凤笑着说:“老佛爷?你干脆叫我慈禧得了呗。我要是慈禧呀,那你就是李莲英。都说慈禧会摆谱,我比她更会摆谱。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谁不会呀!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就天天折腾你,让你没一会儿安宁时候。”
  鲁彪憨憨笑着说:“当太监不就是给主子端个茶、倒个水、泼个尿罐啥的,再不就是挠个痒痒,掏掏耳屎、洗个脚啥的吗?这还难得住我呀!不信咱哥俩就演习演习,我指定给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金凤脸一红,嗔怒地说:“你哪儿这么多费话呀!年一过你别的本事没见长,嘴皮子倒是越来越贫嘴了。别磨叽了,快给我带来的人安排吃的和住处去!”
  鲁彪又是憨憨一笑,深鞠一躬,说了声:“喳!”就走了。
  吴旺说:“妹子,你平时寡言少语的,给人的感觉性格很内向,没想到你的办事能力这么强呀!一下招来这么多人。得亏咱有多余的被褥,不然这下还真捉憋子了。”
  金凤淡淡一笑,说:“我哪有啥本事呀!都是我的亲戚们帮忙的结果。我姥爷那一辈儿兄弟五个。我妈那一辈儿叔伯弟兄十一个、姐妹十六个,几乎都分散在那条沟里边儿。不夸张地说,那儿就是我的亲戚窝。我说你们是打鬼子的队伍,要在这一带补充兵员,我的舅们、姨们一听,立马帮着张罗。他们说了:多了不敢说,给咱征个百八十号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吴旺一听,高兴地搓着手说:“哎呀!这可太好了!那就有劳妹子了。这么着吧!我抽时间给你买头驴,你骑着驴来回跑哒就不那么辛苦了。”
  吴旺办事雷厉风行,上午说抽空去买驴,下午就从本村一户姓高的人家买回来一头小叫驴。
  鲁彪掰着驴嘴看了看牙口,又围着它转了两圈儿后,对吴旺说:“这驴才一岁口,看架势个头儿还能往高里长。它前裆宽、后裆窄、耳朵竖着,仅凭这些就能断定它腿脚慢不了。驴和人一样,性子慢的脾气都温和,性子急的脾气都烈性。我敢断言:这头驴脾气肯定烈性,得赶紧把它驯服了,不然的话,日后金凤肯定骑不了。”说完,轻轻拍了一下驴屁股。他的手刚一撤回,那驴照着他的胸脯就是一蹶子。幸亏他早有防备,躲得及时,不然真就给踢中了。鲁彪笑着骂道:“它奶奶的,竟敢给老子蹽蹶子,看明天老子怎么收拾你。”随即又对吴旺说,“大哥,我想明天骑着它去迁安溜达一圈儿。”
  吴旺问:“去那儿干啥呀?”
  鲁彪说:“去弄钱呗,还能干啥。咱的队伍逐渐壮大了,相应的开销也随之加大了。给每个新兵预付三个月的饷钱,这是早就立下的规律,肯定不能变了。不然的话,新兵们肯定说咱朝令夕,不讲诚信的。新兵们衣服又单薄又破旧,有的像百纳衣,补丁摞着补丁。有的上面沾满了污渍,像长期杀猪宰狗的。有的破棉絮都露出来了,一走路都掉棉花。我敢断言:他们肯定和咱前段时间招来的那几个人一样,连个内衣内裤都没有。一到晚上就个个脱个溜溜光,披着棉被围着油灯,把破棉衣翻过来,沿着针脚捉虱子。光不雅观不说,也给咱给国军丢面子不是?所以呀,他们的棉衣内衣都要添置。还有,这些人个个面如菜色,明显的营养不良。体质这么差别说打仗了,恐怕就连每天的基本训练都坚持不下来。这哪儿行呀?总得把伙食弄硬点儿,让他们尽快恢复体质吧!你说说,这哪一宗哪一项不得用钱呀!”
  “唉!”吴旺深有同感地轻叹了一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去弄钱呀,还和上次一样去抢大户吗?”
  鲁彪一笑说:“可不能那么干了。咱们好不容易把威信从新竖起来,可得好好珍惜,不能再自砸招牌,干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了。”
  吴旺掏出两颗香烟,递给鲁彪一颗,并亲自给他点着。
  鲁彪吸了口烟,说:“最近我听说迁安境内的汉奸们活动十分猖獗,我还听说一些新上任的保甲长也都死心塌地的给鬼子卖命,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得好好惩治他们一下……”
  吴旺点着烟,深吸了一口,然后把火柴更梗往地上狠狠一丢,说:“这些畜生太可恶了,要不是他们帮小鬼子助纣为虐,说不定小鬼子早就被赶出去了。对他们决不能姑息,必须得狠。他们是鬼子的耳目,收拾了他们,鬼子就成了聋子、瞎子了。他们之中有钱人肯定少不了,当然了,凡是甘愿给鬼子当走后狗的,不管是有钱人还是穷光蛋,都要惩治。对那些罪大恶极的,要坚决除掉,杀一儆百,看日后谁还敢给鬼子们当走狗。”
  吃过晚饭后,鲁彪从村里一个卖糖葫芦的人家买来了一整靶子的糖葫芦。他粗略地数了数,足足有二百串儿之多。他准备明天拿它做幌子,去迁安境内逐村暗访汉奸们的住址。临睡觉前,他给驴添足了草料,看着驴把草料全部吃完了,又给驴饮足了水,这才打着哈欠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天,鲁彪早早起来,给驴添了草料,就到伙房简单吃了口冷饭。当他返回驴棚,准备给驴饮完水就启程时,却发现驴没了。他瞅瞅大门口,见栅栏门半开着,就以为驴挣脱开缰绳跑了。于是,急急忙忙地到当街去找。他顶着凛冽的北风,在街上找了一圈儿,也没见驴的踪影,就径直向村南头卖驴的老高家走去。他到了老高家的大门口,抬手猛砸大门,一边砸一边大声喊:“老高头儿,老高头儿,别给我装老毛憨,快开门来……”
  不大会儿工夫,院里传来老高头儿的干咳声。老高头儿一边儿往大门口走,一边儿嘟囔道:“来了!来了!这又是哪位呀?大清早的,连个回笼觉都不让人睡成。别敲了!别敲了!再敲门板就碎了!”老头儿阴沉着脸开了门,本想训斥敲门人几句,见门口站着的是鲁彪,赶忙满脸堆笑着说:“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鲁连长呀!鲁连长,您有事儿打发个小兵子来就行了呗,干嘛非要亲自跑一趟呀?”
  鲁彪说:“昨天我大哥从你家买的那头驴今儿一早就不见了,我在当街都找遍了也没找着,是不是跑回来了?”
  老头儿说:“噢,敢情您是为这事儿来的呀!你们那头驴不是那个叫金凤的骑走了吗?怎么,您不知道?”
  鲁彪说:“你确定真是金凤骑走了?”
  老头儿说:“这还有啥不敢确定的。那女人刚从我这儿走不久,说是要回家一趟,把我家的驴搭子和驴牙链儿都借走了。我关上大门,回到屋儿,刚想睡个回笼觉,您就来了。”
  鲁彪一听,急得抖搂着手说:“疯了!疯了!”
  老头儿问:“咋的,那女人又疯了?唉!你们也是,知道她疯了为啥不好好看着呢!”老头儿抬头瞅瞅天空,又说:“哎呦!这天儿可不太好呀,阴的这么沉,估计这是要下雪呀!还愣着干啥?赶紧把她找回来吧!不然会冻坏的。前两年,也是这个时候,咱这儿下了一场大雪,东村有个傻子出去迷了路,结果就冻死在雪地里了。”
  “呸!呸!呸!我说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说话咋不留点儿口德呢!要不是看在你年长的份上,我……”鲁彪举起拳头在老头儿眼前晃了晃,随即伸手就扒老头儿披着的那件儿破羊皮大袄。
  老头儿一边儿往后退一边儿恐惧地喊道:“您,您,您要干啥?”
  鲁彪说:“我出来太匆忙,忘穿皮袄了。回去再穿也不赶趟了,就想穿你的皮袄去追金凤。你说你这么大声干啥,跟杀猪似的,这要是让街坊四邻听到了,还以为我想对你咋咋的呢!”
  老头儿明白了鲁彪扒衣服的用意,不好意思地一笑,说:“您把皮袄穿走了,我穿啥呀?这么冷的天,您想冻死我呀?再说了,我今天是要去串亲戚的,没皮袄穿多寒酸呀!”
  鲁彪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我穿你的,你不会去穿我的!我那可是羊羔儿皮的,比你这破玩艺儿强多了。我要不是急着去追金凤,你就是倒贴我两块大洋,我都不稀罕穿它。”
  老头儿盯着鲁彪头上的狐狸皮帽子,眼珠一转说:“您的皮袄是不赖,穿出去是挺体面的,可跟我的狗皮帽子也不搭配呀?”鲁彪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就摘下帽子说:“你不就是想戴它吗?没问题!但有个条件儿,你得把驴借给我,不然我咋去追人呀!”
  “中!中!中!”老头儿把自己的帽子和鲁彪的帽子互换完,随后脱下破皮袄递给鲁彪。等鲁彪戴上狗皮帽子、穿好皮袄,老头儿已把驴牵到了大门外。他一边把驴缰绳递给鲁彪一边嘱咐说:“它已怀四个月的崽儿了,您可得精点儿心。”
  鲁彪点点头,骑上驴径直朝桃林口方向追了下去。
  由于这头驴怀了崽儿,再加上早晨没有吃东西,行走起来比较缓慢。鲁彪骑着它一直追到桃林口,也没追上金凤。这时候,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转瞬间,大地、山川披上了一层银装。真可谓:北风呼啸,天地混沌,放眼四野,一片空寂。
  黄昏时分,鲁彪骑驴来到了大崔庄镇上。因为下雪的缘故,街上和路上一样,也是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雪还在没完没了地下着,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的驴已经筋疲力尽了,累得通身是汗,走路越来越慢,有好几次都险些跌倒。他索性跳下驴,把身上的雪拍打干净,然后踩着厚厚的积雪,牵着驴艰难地朝金凤家走去。快到金凤家门前时,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金凤家门口迎了出来。
  这人细高个儿,瘦长的脸上长满了疙瘩。脏乎乎的破棉衣上补丁摞着补丁,系在腰间的黑色布带和头上的烟色破毡帽也是脏乎乎的。他走到鲁彪跟前,眨巴着小眼睛低声问道:“你是鲁彪吧?”
  鲁彪机敏四周扫了一遍,见四周无人,便厉声问道:“你是谁?”边问边迅速地把右手从棉手套儿里抽出来,伸向皮袄里。
  那人看出他要掏枪,忙说:“别误会!别误会!是自己人,我是金凤的大伯子。金凤一个时辰前就到了,她说你一定会追来,就让我隔一会儿出来望望。”
  鲁彪问:“你是金凤的大伯子?我咋没听她提起过你呀!”
  那人赶忙解释说:“叔伯的,叔伯的。虽说是叔伯的,但我们两家走得很近乎,和亲的一样。我的大名叫孔庆道,外号线儿黄瓜。提起我的大名,我们村有一半人都会说不认识。但要是提起我的外号来,这方圆二十里内,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几岁的孩子,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鲁彪又问:”金凤她人呢?她为啥不出来迎接,偏偏让你来接?”
  线儿黄瓜叹了口气说:“唉!你不知道哇!金凤一路冻坏了,都一个时辰了还没缓过劲儿来呢。刚才我让她喝了点儿酒,这会儿正坐在炕头上,围着棉被暖和着呢。”
  线儿黄瓜接过鲁彪手里的缰绳,又说:“她啥都跟我说了,我已经狠狠地数落她一顿了。她已经知错了,后悔得‘吧嗒吧嗒’直掉眼泪,你见着她就别再数落了。她回来没给你们信儿,是她的不对,可她也是为你们好哇!你知道她回来是来干啥吗?是专门来给你们取钱的。她知道你们队伍上钱不宽裕了,就打算把藏在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送给你们。她原以为早点儿出门,赶天黑就能返回去,不巧的是刚出门就下雪了。更不巧的是路上连个人毛都没有,想问个路都问不成。走了半天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村子,敲开一家门一打听,才知道走错路了。错了也不能再返回去了,只能将错就错了。她本来应该途经桑园、鸭河营。结果却从蚂蚁滩、冷口这边过来的。多走了不少的冤枉路。不然的话,赶晌午就能到家。对了,你咋也来这么晚呀?噢!我明白了,你肯定是沿着她的驴蹄印一路追过来的。”
  鲁彪问:“金凤婆家不是在岭南村吗?你既然是她大伯子,也应该住在岭南村呀!这大雪天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线儿黄瓜说:“我以前是在岭南住,裴老爷子死后,金凤也随即被你们接走了,我得到这个消息后,生怕她家的东西被人偷了,就主动搬过来帮着照看房子。我还专门请人给裴老爷子和我堂弟孔庆财做了灵牌,供在她家板柜上,每逢初一十五,我都给他们翁婿俩上供、烧香。这几个月里,经常有人来敲门,声称是远道而来,专门找裴老爷子看病的。他们装作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他们,扒了皮我都能认得出他们的骨头来。我心理跟明镜似的,他们都是特务,来这儿就是想看看金凤回来了没有,一旦回来的话,就把她抓走送给鬼子换赏钱。你俩这是赶上大雪天了,要是换平常日子,还真够危险的……”
  鲁彪从见到线儿黄瓜那一刻起,直到进屋,右手始终都伸在皮袄里。当看到金凤安然无恙地坐在炕上,披着棉被对着火盆烤火时,这才慢慢把手抽了出来。
  金凤看到鲁彪,眼泪又扑噗噗掉了下来,哽咽着说:“鲁大哥,真对不起,大雪天的,还害得你跑一趟。”
  鲁彪呵呵一笑,说:“中了,啥也别说了,你能安安全全地到家,我就放心了。刚才那个自称是你大伯子的人啥都跟我说了,我感激你还感激不过来,还生啥气呀!”
  金凤听鲁彪这么一说,立刻就破涕为笑了。一边示意鲁彪脱鞋上炕,一边问:“你俩没闹误会吧?”
  鲁彪说:“没有,没有。那人脸脏得好像多年都没有洗过,牙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上面糊满了黄色的牙滞,一张嘴多老远都能闻到臭味儿。手也是黑乎乎的,脏得像粪叉子,这样的人一看就不像坏人。可能是因为你的缘故吧,他对我非常地热情。我感觉他还挺能说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
  金凤小声说:“他是我丈夫的本家,是个流浪汉,即没房子也没有地,常年以给人念喜歌和哭丧为生。据说他打小嘴皮子就利索,可以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他的消息特别的灵通,方圆二十里内,谁家有个婚丧嫁娶、老人做寿或小孩儿做满足月啥的,他都能提前得到消息……”
  鲁彪抖掉身上的雪,环顾了一下屋子。屋里的摆设和去年没什么区别,只是板柜一角多了两个牌位。对应牌位的香炉里都在燃着香,香炉前面各摆着一副碗筷、一只盅酒和一碗菜。鲁彪走到灵牌前,伸手从板柜上拿起六只香,点燃后分别插进两只香炉里。然后,恭恭敬敬地行鞠躬礼。
  他的举动令金凤鼻子一酸,又“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泪。
  鲁彪祭拜完毕,这才脱鞋上了炕。他坐到火盆旁,一边烤着手一边说:“哎呦!还是屋里暖和呀!怪不得有人说有钱就把房子盖在屋里呢。”
  金凤听了,“噗嗤”一笑说:“你傻呀!房子外面套着房子那是棺椁,是死人住的。”
  鲁彪说:“我这不是逗你开心呢嘛,你以为我真傻呀!”
  金凤抹掉眼泪说:“我刚到家时,屋里糟得像个猪窝,炕也是冰凉冰凉的。是我督促他把东西俩屋的炕都烧热了,屋子也都拾掇了……”
  鲁彪听到外屋有开门声,知道线儿黄瓜就要进来了,忙向金凤使了个眼色,金凤这才不吱声了。
  线儿黄瓜手拿抹布走了进来,伸手把炕梢的饭桌挪到炕中间,一边用抹布擦拭着桌面,一边对鲁彪说:“我把你的驴也拴到驴棚里了,草也添足了。去年老爷子备下的干草还真派上用场了,得亏我没拿它烧炕。不然的话,今儿还就捉憋子了。这说话天就黑了,趁亮堂咱也赶紧吃饭吧!饭早就在堂屋锅里热着呢,我让金凤饿了先吃,可她说啥也不肯。她给老爷子和我堂弟上完供就一直在炕上等,这一等还真就把你给等来了。你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高级饭店肯定没少进过。今儿我让你尝尝我们这儿厨子的手艺,看看跟大饭店厨师做的一样不。”
  线儿黄瓜抹完桌子,就开始端菜。不大会儿工夫,桌子上就快摆满了,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看到美味佳肴,鲁彪越发觉得饿了。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叫声也越来越大,像蛙潮般此起彼伏。他趁线儿黄瓜去堂屋端菜的空当,对金凤小声说道:“哎呦!我的个天,这也太丰盛了,馋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都是他从饭店订的吧?这得花多少钱呀!”
  金凤撇撇嘴,小声说:“花个蛋钱。今儿镇上有家做寿的,因为下雪的缘故,亲戚朋友们都有没来成。为此,那家人很沮丧。他到那家人家去念喜歌儿,‘乌哩哇啦’地白话了一大阵。那家人一高兴,就把这桌子酒菜赏给了他。”
  线儿黄瓜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鲁彪劝他脱鞋上炕,他却不肯,说:“我站着吃饭习惯了,坐着反倒不舒服。再说了,你俩啥身份呀?一个是聪慧灵秀、仗义疏财的女中豪杰;一个是足智多谋、侠肝义胆的国军连长,我跟你俩平起平坐也不够资格呀!”
  鲁彪猜得出,他这是在为不想脱鞋找借口,料定他的脚肯定比手脸还脏,很可能连袜子都没穿,索性就没再劝他。
  线儿黄瓜看着满桌子的好菜,又瞅瞅鲁彪那敬慕的眼神,脸上充满了自豪感。他给每人都倒上酒,然后端起酒盅,兴奋地说:“今儿是初五。想必不说你们也知道,讲究的人家大年三十到初四期间都是吃斋的,只有到了初五才开始动荤。所以呀,初五也称破五。据说这个习俗从周朝就有了,一直延续到了现在。我虽算不上讲究人,但也一直延续家风,秉承着这个习俗……”
  金凤听到这儿,嘴角微微撇了一下。线儿黄瓜明显察觉到了,却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今儿你们哥俩能大老远的来陪我过破五,我这心里万分感激。啥也别说了,咱哥仨碰一个。”说完,分别和鲁彪、金凤碰了碰酒盅,然后一仰脖把酒干了。
  鲁彪一边给线儿黄瓜倒酒,一边奉承道:“大哥,听金凤说你在这一带吃得挺开呀!”
  线儿黄瓜说:“啥叫吃得开呀?那叫相当吃得开。不是我吹,迁安以北,你随便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来,我立马就能说出他是哪个村的、干什么的、有什么嗜好,家里都有什么人……”
  鲁彪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大哥,你真厉害!不对,你是相当的厉害!”
  线儿黄瓜听鲁彪这么一夸赞,更加兴奋了,晃着海参一样的脑袋说:“这么跟你说吧!方圆二十里内,大到谁跟谁搞过破鞋、谁家没出阁姑娘怀了谁的野种,小到谁家的猫偷偷跟谁家的狗相好、谁家的鸡经常到谁家去丢蛋,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
  鲁彪说:“既然你消息这么灵通,肯定知道是谁把我们的驻地告诉给鬼子的喽!”线儿黄瓜说:“这个我太知道了,但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有个臭毛病,吃饭的时候从不唠嗑。小时候,一吃饭我妈就吓唬我,说吃饭唠嗑饭会呛到气管儿里,弄不好会死人的。打那时候起,我这个吃饭不唠嗑的臭毛病就养成了。”
  鲁彪心里说:“你小子可真够能白话的,什么都能找出借口来。不就是想好好吃顿饭吗?那就吃呗!吃完饭再说也不迟,反正我今晚也回不去了。”
  吃罢饭,已是点灯时分了。鲁彪见线儿黄瓜已喝得醉醺醺的了,就主动下炕点上灯,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拾掇了。金凤也没闲着,从炕头的炕席底下找出钥匙,打开柜子,把父亲生前穿的狐狸皮坎肩、水獭皮帽子和羊羔皮大衣都找了出来,全都赏给了线儿黄瓜。线儿黄瓜换上后,美得都快找不着北了,对着镜子一个劲儿地照。金凤对他说:“你别光顾美呀!该办正事儿了。我鲁大哥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线儿黄瓜呵呵笑着说:“赶趟儿,赶趟儿。我这就说,这就说。”随即对鲁彪说,“把你们驻地透露给鬼子的人是岭西村的王开来。那小子人称笑面虎,太不是个东西了,什么屎都拉,就是不拉人屎。他是镇上维持会会长宋福的大女婿。岭西村南面第一排房,由东往西数第十一户,大门口左边有口井的那户就是他家。那天,你们端完据点儿,带着金凤刚刚撤走不久,迁安县城的鬼子中队长鬼冢领着一队人马就赶到了。看到据点儿已成了一片废墟,鬼冢的肺都快气炸了,八嘎八嘎地骂了一阵,然后战刀一挥,带着队伍火速包围了镇子。镇上的人看到据点儿被端了,知道就要大祸临头了,几乎都跑光了,没跑的也都下了地道。鬼子、治安军和特务们挨家挨户地搜查,搜了半天,偌大个镇子只搜出了二百来人,这些人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夏长江的妈和维持会会长宋福及其家人也在其中。夏长江的妈料定鬼子汉奸们不会善罢甘休,知道自己若是跑了,镇上的人定会到受牵连,所以就没有跑,稳稳地坐在炕上,竟等着鬼子汉奸们来抓;宋福的家人是从地道里被搜出来的,刚搜出来时,全家人都被暴打了一顿。鬼子汉奸们把抓来的百姓全部赶往镇外一处无水的大坑里。
  大坑的四周各架着一挺轻机枪,机枪手早已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开火。鬼子带来的两条大狼狗张着血盆大口,拼命地狂吠着,吓得小孩儿们哇哇直哭,大人们也被吓得心惊胆战。鬼子汉奸们个个面目狰狞,仿佛和传说中的夺命鬼一样,浑身上下全都冒着冷气。他们的刺刀寒光闪闪、枪口阴森森的,仿佛也都在冒着冷气。鬼冢铁青着脸让百姓们说出端据点儿的是些什么人、住哪里、镇上都谁跟他们有联系。还扬言不说的话,统统都得死!他的话音刚落,夏长江的妈就挺胸站了出来,声称据点儿是自己找人端的,与其他人无关,要求鬼冢把百姓们都放了。鬼冢走上前,上下打量了老人一番,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老人说我是夏长江的妈,我恨透了那个认贼作父的畜生。我早就想亲手把他杀了,但考虑到久病在炕的丈夫还需要照顾,就一直忍着。现在好了,我丈夫没了,我无牵无挂了,可以干我该干的事儿了。鬼冢抽出指挥刀,压在老人的脖子上,问她端据点儿的是些什么人、住哪里。老人牙一咬,心一横,脖子使劲在指挥刀上一抹,顿时鲜血如柱,喷了鬼冢一身,气得鬼冢哇哇直叫。老人一死就死无对证了,鬼冢考虑到日后还要用这些人去修炮楼,就暂时把无关的都人放了。唯独没放的就是宋福和宋福的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宋福是这儿的维持会会长,镇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自然逃脱不了干系。鬼冢下令把他们爷仨五花大绑,带回了县城。临走时放下话:只要有人提供线索,且情报属实,人立马就放。如果过一个礼拜还没人提供线索,就把宋福处死,宋福的两个女儿也将被送到前线去做慰安妇。这件事儿当天下午就传到了王开来的耳朵里,王开来第二天吃过早饭,就到镇上来找丈母娘商讨救人的办法,当他路过药店门口时,正巧你们那个来买药的人从里边儿出来,两个人差点儿撞个满怀,王开来见那人很陌生,不像镇上的人,而且神色有些慌张,就断定是你们的人。于是心生歹念,就悄悄地跟着,一直跟到了你们的驻地……”
  鲁彪听完,气得浑身直哆嗦,骂道:“这种畜生必须得铲除,决不能让他再活在世上了。不然的话,还不知有多少抗日分子跟着遭殃呢!你再说说这一带还有谁是鬼子的鹰犬,明着的、暗着的都说出来,哪天我把他们一起都收拾了。”
  线儿黄瓜说:“咱这一带的特务我都知道,其他地方的特务,只要是咱迁安境内的,我也能打听得到。我的人脉宽着呢,这可不是我吹,不信你就问问金凤,全县各地到处都有我的同行。我要想打听点儿啥事儿,容易的很。我先把咱这一带的特务告诉你,其他地方的特务你得容我几天时间,等我打听到了,再一一告诉你。”他怕鲁彪记不住,就让金凤找来笔和纸。俩人一个说,一个写。大约一袋烟的工夫,特务们的名单以及他们的家庭地址就全都被记录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金凤和鲁彪俩人趁街上无人之际,骑驴悄悄离开镇子,返回了高家岭。
  正月十五过后,吴旺和鲁彪带着队伍多次夜入迁安境内,先是惩治了名单上的特务们,之后又频频袭扰鬼子的军事设施。鬼冢以为吴旺他们又搬回白羊峪了,曾几次上山围剿,但每次都发现那里根本没有队伍驻扎过的迹象,渐渐地也就不再来搜山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吴旺和鲁彪又带队伍悄悄回到了白羊峪一带,在距老君庙不到八里远的将军岭安了营。将军岭山高林密、怪石横生。岭上有一块直径约两米、高约六米的巨石,其形状很是独特,远远望去,就像千军万马之中耸立着一位指挥若定的将军。因此,当地人风趣的地称它为将军石,这座山随之也就被称作将军岭了。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将军岭下住着一户姓李的猎户,这家生有五个闺女,五个闺女个个长得如花似玉、聪慧灵秀。只是她们的名字起得有些土气,分别叫大丫、二丫、三丫、四丫和五丫。有一天,姐妹五人挎着篮子上山去采蘑菇,一路说笑来到将军石前。大丫说:“妹妹们,昨晚将军石给我托梦了,它说谁能把篮子挂到它耳朵上,谁将来就是大富大贵之人。你们想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呀?想的话就和我一起抛篮子吧!”妹妹们齐声喊:“想!”随即就纷纷把篮子使劲朝“将军的耳朵”抛去。五个篮子只挂上了一个,其它四个都没有挂上。妹妹们认出那是大姐的篮子,于是都朝大姐投以羡慕的目光。当晚,大丫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和一位十字披花的将军结婚了。几个月后,她的肚子莫名其妙地鼓了起来。她的父母骂她不学好、偷汉子,伤风败俗,并逼她把孩子打掉。大丫满肚子委屈,有苦说不出,又不忍心把孩子打掉,就含泪离开了家。她一路讨饭来到了山西绛州龙门修村,一个姓薛的好心人家收留了她。她把孩子生下来,取名薛礼。后来,薛礼成了大将军,母凭子贵,她自然也就成了大富大贵之人了。
  队伍扎下营后,吴旺和鲁彪就带领士兵们劈石、伐木,搭建起简单的住房。房子建好后,又日夜不停地修筑工事。金凤也没闲着,隔段时间就到口外招一次兵,每次都能招回来几个兵。不去招兵的日子里,除给士兵们洗衣服、帮炊事员砍柴做饭外,还抽时间采集毒蜂,为那些因过度劳累,而浑身乏力的士兵们缓解病痛。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将军岭下来了位尼姑。这尼姑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个子又高又廋,稍长、略黑的脸上嵌着一双微凸的大眼睛。她的嘴唇、眼皮和耳朵都特别的薄。尤其是那对兜风耳朵,薄得都透亮,轻风一吹都微微颤抖。她就是金凤的小姑子庆茹,她的真实身份是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五军总政治部秘书处的一名秘书。为响应军长傅作义提出的“分散瓦解敌对势力、大力发展地方武装”的号招,主动请命回乡,准备在滦县一带的铁路沿线秘密发展武装,待时机成熟时,切断铁路大动脉,为大部队总攻铺平道路。她为了掩人耳目,才故意剔光了头发,打扮成尼姑的模样。
  她在岭南村已没有亲人了,一回乡就直接来投奔嫂子金凤。她在金凤家没看到金凤,却意外的地碰见了堂兄庆道。庆道告诉她金凤已参加国军了,并把金凤参加国军的前后经过详细地对她说了一边遍。她原本还想动员嫂子跟她一起干呢,没想到人家已经是抗日队伍的一员了。更令她没想到的是:这迁安境内的高山密林之中,竟然隐藏着一支拥有二百多人的国军队伍。当她从堂兄口中得知这支队伍一直在千方百计地寻找组织时,兴奋得一宿都没睡好觉。今儿一早起来,她匆匆洗完脸,草草吃了几口饭,就按照堂兄指给的路找上来了。
  她刚到山脚下就被两名哨兵给拦住了,俩哨兵见她是生面孔,又东张西望的很是可疑,就把她蒙上眼睛、捆上胳膊,推推搡搡地送到了连部。
  所谓的连部其实就是吴旺和鲁彪俩人合住的宿舍。宿舍即简陋又狭窄,窗子和门都是用柔软的桑条篇制而成的,紧挨着窗子是一铺只能容下两床铺盖卷儿的小土炕。屋子的中央摆放着一张简易的方桌,桌上放着一个盛水的陶罐和两只水碗,吴旺和鲁彪拿它即当办工桌又当饭桌。屋子的最北边摆放着一张供桌和两个简易的木箱,。供桌上供奉着卢龙神兽和吴旺父母的牌位。去年秋后那次转移中,吴旺把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都丢弃了,却没舍得丢下这三块牌位。这间即当宿舍又当办公室的小屋,这会儿又成了临时的审讯室。
  两名哨兵把庆茹推进屋,简单地向两位连长汇报了一下情况后,就退出去了。
  鲁彪给庆茹解开蒙着眼睛的黑布,两眼和她对视了足有十多秒钟后,扭身对吴旺说:“大哥,咱哥俩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出家人可是没少见呀!我怎么感觉她的眼神和出家人的眼神不一样呢!”
  吴旺说:“噢!你倒说说看,有什么不一样?”
  鲁彪说:“出家人的眼神中都透着‘空、虚’俩字,瞅什么都是一副漫不经心、与世无争的样子;她的眼神儿中却充满了杀气,除了杀气之外,还透着几分霸气和傲气。由此我敢断言:她肯定不是出家人。”
  吴旺微笑着点点头,说:“除此之外,你还发现了什么?”
  鲁彪围着庆茹转了一圈儿,冲吴旺憨憨一笑,说:“兄弟眼拙,没看出她还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吴旺说:“你看看她的站姿就知道了。她身板挺直,两个脚后跟并拢且齐平,两脚尖岔开约六十度。没有受过军训的人能有这样的站姿吗?”
  鲁彪说:“嘻嘻!大哥你这么一提示,我也看出她是个受过军训的人了。”说完,对庆茹厉声吼道,“老实交待!你到底是什么人,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庆茹哈哈一笑,说:“二位连长真是火眼金睛啊!佩服!佩服!看来我还不像个合格的尼姑,你们提出的这些,日后我还要多加注意!”接着,她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来这儿的目的全盘说了出来。
  鲁彪听完她的讲述,一边给她解绑绳一边赔不是:“嘿嘿!您看这事儿闹的,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嘛!您要是早说您是金凤的小姑子,不就没这么多误会了嘛!金凤曾跟我们说过,她说她有个小姑子在国民革命军里任职,我们也总想让她帮我们联系您,可惜由于种种原因,就是联系不上。这些年,我们就像个被遗弃的孤儿,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种滋味......”说到这儿,他的眼圈儿竟然红了。
  他眼圈儿一红,吴旺鼻子也酸了,扭过身不住地擦鼻涕。
  庆茹抖落掉身上的绑绳,说:“起初我是想说出我和金凤的关系来着,哪知道你们的两个哨兵根本不给我机会。不过,这样也好,我回来是开展秘密工作的,我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说着,掏出藏在身上的证明信,递给了吴旺。
  吴旺请她坐下,并亲手给她倒了碗水,然后,捧起信认真地看了起来。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金凤的声音:“吴大哥、鲁大哥你俩在屋里吗?”
  鲁彪闻声,赶忙答道:“在!在!妹子快进来吧!”
  金凤说:“不了。我一会儿要去河边儿洗衣服,我问问你俩有没有脏衣服要洗,有的话就拿出来,我捎带着给洗了。”
  鲁彪打开门,兴奋地说:“妹子,你快进来!看看谁来了。”
  金凤走进屋,瞅着庆茹愣了半晌后,才惊呼起来:“哎呦!这不是我的好妹子吗,你从哪冒出来的?你一走就是好几年,都快想死我了。对了,去年来信不是说你在国军队伍里当官儿了吗?放着好好的官儿不当,咋又出家了呢?”说着,就要张开双臂去拥抱。
  她本以为小姑子也会扑过来和自己拥抱,没想到庆茹连屁股都没抬。她感觉就像被人泼了凉水,从头凉到了脚。
  庆茹冲金凤淡淡一笑,说:“嫂子,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这些,以后再说吧!”
  鲁彪见金凤面带尴尬,就招呼她坐到桌子旁。
  吴旺看完信,让庆茹把信收好,然后双手捧起水碗递给她,笑嘻嘻地说:“信我认真地看了,既然您是军部的特派员,可想而知,您的职位已远远在我之上了。往后我们都听您的指挥,您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接着又说,“我们整天窝在大山里,消息太闭塞了,您快给我们说说外面的形势吧!”
  庆茹一口气把水喝完,得意地站起身,像领导做报告似的轻咳了一两声,说:“同志们!现在国际形势可是空前的好啊!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已经全面打响了。苏联红军打败了德国,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纳粹头子希特勒已经谢罪自杀了;咱国民革命军在东南亚修建的滇缅公路也已经全线贯通了,小鬼子在东南亚战场上元气大伤,连连受挫,已经是苟延残喘了;自元旦以来,美国空军多次空袭日本本土,致使日本民众死伤几十万人,首都东京也快成一片废墟了。日本军队现在已是外强中干、强弩之末了。只要全国军民团结起来,同仇敌忾,我相信,抗战胜利的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她的讲话随即被报以热烈的掌声。她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喜悦,继续说道,“有句老话说的好,‘梦想虽好,但不去努力,它永远都是个梦。只有努力了,梦才有可能变成现实’。在这里,我要引用国父的一句话,与大家共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她的话音刚落,吴旺猛地站了起来,兴奋地说:“国父这句话说得太好了,说出了我们的心声啊!哎呀妈呀!今儿我太激动、太兴奋了。不行!我得给卢龙神兽烧上几柱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同时也求她保佑咱早日把小鬼子赶出去。”说完,就到供桌前烧香去了。
  庆茹偷眼瞅瞅供桌上卢龙神兽的牌位,小声问鲁彪:“卢龙神兽是不是孤竹国年间遗留下来的那尊石兽呀?”
  鲁彪说:“是!”
  庆茹“哦”了声,说:“我听说那神兽很灵的,只要谁善待她,她就会帮谁达成所愿。”
  鲁彪说:“嗯,是这样的。”
  庆茹大眼睛“叽里咕噜”地在鲁彪脸上扫了一阵后,试探着问:“听口气,你好像知道那尊神兽的下落?”
  鲁彪憨憨一笑说:“知道。我不但知道,还亲眼见过呢。她现在就藏在河东望佛台村我一个好朋友的地窖里。”
  庆茹听了,不禁眼前一亮,像打了鸡血似的突然来了精神。随即紧紧抓着鲁彪的手,说:“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她弄来呀?钱不是问题!”
  鲁彪皱了皱眉头说:“我那朋友很轴的,钱对他不感兴趣。”
  庆茹猛一拍桌子,说:“那就把他人弄过来,让他跟着咱们干,这样一来,咱们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鲁彪双手挠着头皮,长长叹了口气,说:“唉!他现在是游击队的人,要是能把他挖过来,我们早就挖了,还会等到现在。”
  庆茹起身,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儿后,沉着脸说:“算了!算了!这事儿不用你们管了,到时候我再另想办法。总而言之,这个宝贝我是志在必得!”
  金凤见庆茹一脸的不高兴,就怯怯地问:“妹子,那个东西对你真这么重要?”
  庆茹一脸严肃地说:“我要那神兽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我们的党。现在国共合作只是个表象,只要日本鬼子一完蛋,国共必定开战。我党若能到神兽的庇佑,就等于多了一份胜利的把握。”
  金凤追问道:“妹子,你说国共必有一战,有啥依据吗?”
  庆茹听金凤这么一问,就坐回原座上,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研究过国共两位领导人的属相,他们一个属猪、一个属蛇。猪在五行中称亥水,蛇在五行中称巳火。更巧合的是:两党的党旗一个是蓝色的、一个是红色的,它们也是一个像水、一个像火。巳亥相冲、水火不容。由此,我断定国共将来必有一场恶战,不拼个你死我活是不会罢休的。”
  听完庆茹的分析,不光金凤和鲁彪打起了唉声,就连正在给神兽叩头烧香的吴旺也打起了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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