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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作品名称:孤竹儿女      作者:紫玉壶      发布时间:2018-03-13 19:48:32      字数:15696

  庆茹见他们个个面带尴尬,就干咳了一声,换了个话题:“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滦县县城呢!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可以寄宿的寺庙或禅院啥的?”
  鲁彪说:“有!滦县县城的南门里有一座普济庵,庵里供奉着一尊后土娘娘塑像。当年,我们曾在它的旁边以开绸缎庄为名建过一个情报站,所以对庵里的情况很熟悉。普济庵是明末建造的,民国初年又翻修了一次。它占地面积约一点五亩左右,庵堂临街,庵堂后边是个不小的院子,院里有五间配房、一口水井和一片荒芜的菜园子。据说庵里以前住过一个邋遢的老尼姑,那老尼姑脑子有毛病,整天默默叨叨的,说话语无伦次,没人听得懂她说的话。她在小鬼子打进关之前就云游去了,临走时留下话,说待到金沙漫道之时再回来。庆茹同志,您有文化又见过世面,知道这‘金沙漫道’是啥意思不?”
  金凤见庆茹摇头不语,就说:“我知道。你们读过唐代诗人王昌龄的《从军行》吗?其中有一句叫‘黄沙百战穿金甲’,意思是说战争打得太残酷了,士兵身上的铠甲都磨穿,磨碎了。‘金沙漫道’跟这句诗里的意思差不多。”
  庆茹说:“哦!我明白了,‘金沙漫道之时’就是说战争到了最残酷、最关键的时刻。那现在不就是这种时刻吗?这么说我去那里是顺应天意喽!既是这样,那就宜早不宜迟,下午我就动身。”
  鲁彪挠了挠脑袋,问:“咋的!您下午就要走?”
  庆茹“嗯!”了声,郑重地说:“重任在肩,不敢懈怠呀!对我来说那里既是战场又是道场。我要用我的方式去教化那里的百姓,激起人们的抗日热情;我还要度化那里的警察和治安军,让他们认清形势,弃暗投明,为党国建功立业;我更要超度那里的鬼子和汉奸们,让他们尽早去见阎王。如果能通过我的努力,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话,我将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鲁彪说:“您着急去那里,是不是怕共党那边儿会捷足先登呀?”
  庆茹听鲁彪这么一问,立刻面沉似水。“嚯!”地站起来,把拳头往桌上重重一砸,说:“他们活埋了我的哥哥,我跟他们不共戴天。我就是豁出性命不要了,也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吴旺祭拜完神兽,坐回到了原位,亲手给庆茹倒了碗水,并示意她坐下,说:“您就放心吧!任他们再怎么施展手段,最终也是徒劳一场空。滦县城以前姓国,将来还姓国。众所周知,共的政策是向穷人倾斜的,富人都是准备被惩治的对象。那儿的治安军大队长李立柱在城里有好几处买卖,城外还有近百亩的田园,就算他脑子坏掉了或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去投共,他那个当县长的爹也不会答应的。他爹李远山是个商人出身,人称白毛狐狸,扒拉一辈子算盘珠子了,吃亏的买卖从来不做。想劝说李怀仁投共,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那儿的警察局长傅宝印虽然家里不怎么富裕,但也不会投共的。我跟老傅打过几次交道,我们还曾在一个桌上吃过饭呢。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人特别的耿直,脾气秉性跟古代的伯夷、叔齐不差分毫,想让他背信易主恐怕比登天还难。李立柱父子和傅宝印都是滦县城的核心人物,他们好比大树的树根,树根不动,树梢白摇,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您这一路也够辛苦的了,先安心在这儿休息几天吧!歇过乏来再去也不迟。”
  金凤插嘴道:“吴大哥说的对呀!妹子,你就暂时留下来吧!”
  庆茹瞟了金凤一眼,冷冷地说:“对什么对呀!做任何事都不能掉以轻心,越是认为有把握事儿,其中的变数也越高。对于军人来说,延误战机和临阵脱逃没什么区别。我的战场在滦县城,我要尽快投人战斗,天黑之前必须到达那里!”
  鲁彪说:“庆茹同志,恕我直言,我认为您急着动身有诸多不妥:普济庵的大门平时是锁着的,钥匙一直在特务队队长潘大巴掌的老婆大屁股手上。大屁股这个人本质不坏,因为出身青楼,再加上嫁了个当特务头子的老公,总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故而深居简出。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去庵里烧香外,其他时间很少出门。今天距十五还有几天,您要是非去不可的话,只能到特务队的后院儿去找她要钥匙。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的言谈举止与真正的出家人还有一定的差距,贸然进特务队就等于羊入虎口。退一步讲,就算特务队的人各个都是傻子、苶子,看不出您是个冒牌货,将来渡边惠子那一关您也过不了。渡边惠子是特高课培训出来的高级特工,她不光心狠手辣,眼睛还特别的毒,能入木三分。不夸张地说:蝇子从她眼前飞过,她都能辩别出公母来......”
  庆茹听鲁彪这么一说,开始有些犹豫了,低着头一个劲儿地皱眉。
  金凤趁机说道:“妹子,你还是暂时留下来吧!咱这山上虽说不上藏龙卧虎,但也敢说是人才济济。前些天我招来一名叫庵生的小兵,那小兵很机灵,自幼在庵里长大,佛道中的清规戒律以及繁文缛节他全都懂。除此之外,他还会相面算卦、治病驱邪的本事。回头我让他教教你,你脑子灵、领悟快,记忆力也强,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把他身上的本事学个差不多。到那时,你再下山也不迟。”
  吴旺和鲁彪也都觉得金凤说的在理,俩人也都你一嘴他一嘴地劝说庆茹,庆茹这才答应暂时不走了。
  农历四月十五的清晨,庆茹和金凤姑嫂俩早早起来,草草吃了几口饭便出发了。日头升起有一竿子高时,俩人顺利地进入了滦县城。按照预先计划好的方案,金凤去购买笔墨纸砚,庆茹则径直朝南门里走去。
  庆茹走在街上,沿途的商贩和行人们都客气地向她打招呼。有的称她尼师,有的称她师姑,还有的称她大师,这让她心里更增添了几分自信。穿过几条胡同后,那棵具有顽强生命力的百年古槐和翘脊黛瓦、红柱灰墙的后土庵便呈现在了眼前。果然如鲁彪所言,古槐的枝干上真的系着好多的红布条。树冠像个大个儿的伞,遮住了大半部分庵顶。可能是天旱的缘故,树叶几乎被尺蠖吃光了,密密麻麻的尺蠖像吊死鬼一样挂满了枝头。麻雀们在树上“唧唧喳喳“,争抢着肥嫩的尺蠖。树下停放着一辆人力车,车夫像只硕大的尺蠖趴匐在车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庵门口。
  这人叫牛喜子,是个光棍汉,因为家里穷,一直没有娶上媳妇。有句俗话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就属于这种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暗恋着大屁股。每到初一、十五,不论有多肥的活儿他都不接了,早早把人力车停靠在特务队门前,等着接大屁股。大屁股心地还算善良,看他可怜,每次都不少给他钱。
  庆茹顺着他的眼神望去,见两扇红漆庵门敞开着,一个身穿杏黄色旗袍的女人正跪在神像前,撅着滚圆的屁股磕头。庆茹绕过齐腰高的香鼎,正要踏上庵前的台阶,牛喜子就猴子似的跳下车,连串带蹦地跑到她面前,满脸堆笑着说:“大师,大师,您给我看看相呗!看我今年能动婚不?”
  庆茹端详了他一阵,说:“施主印堂发亮,奸门泛红,半年之内定有喜事。”
  牛喜子听完,极力按捺住内心的兴奋,扫了一眼庵堂里的大屁股,接着问道:“大师,大师,您能通过我的五官,看出我将来的老婆长啥样吗?”
  庆茹又端详了他一阵,说:“施主奸门莹润,眉毛油黑透亮,目若朗星,我断定你将来娶的一定是个皮肤白嫩、相貌俊俏的美人。”
  牛喜子一听,嘴咧得跟个瓢似的,从兜里摸出几块铜版就往庆茹手里塞。边塞边说:“我兜里就这几个钱,大师别嫌少啊!”
  庆茹摆着手说:“施主快收起来吧!实不相瞒,贫尼这些年来没少给人看相、瞧病、驱邪和解惑啥的,但从来都没收过钱。”
  牛喜子把钱揣回兜里,兴奋地冲大屁股喊道:“筝儿!筝儿!拜完了没?拜完了快出来!外边来了位得道的高尼。这位高尼可了不得,不论是看相、瞧病还是驱邪、解惑,样样全都精通,你也让她给看看吧!”
  大屁股起身来到庵外,瞟了庆茹一眼,问道:“大师您怎么称呼,在哪座宝刹修行呀?”
  庆茹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贫尼法号虚空,喜欢四海云游,因此没有固定的庵舍。”
  大屁股“哦”了声,说:“我这么多年一直胸闷气短、失眠多梦,看了不少医生,也吃了不少的药,可病就是没见好。大师,我这种病您能治愈吗?”
  庆茹装模作样地给她摸了摸脉,又瞅了瞅她的脸,说:“施主脉象很正常,可以说没什么病。如果硬说有病的话,只能说是心病了。施主眼袋干枯,不但没有光泽,而且还很多细小的褶皱,由此,我断你至今还没有子嗣。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你胸闷气短、失眠多梦的吧?”
  大屁股佩服地点点头,说:“您真不愧是大师,什么事都瞒不过您。您看我的病该怎么治呀?”
  庆茹说:“人的眼袋既叫子女宫又叫阴德宫,只要你日后多行善事,广积阴德。没事儿多念念佛经,保持心情舒畅,过不了多久就能会怀上的。”
  大屁股听完,叹了口气,说:“我之前也找很多人看过,他们也都这么说,我也一直在这么做,可就是不见起色,看来我还是做得不够好哇!对了,大师,刚才您说您没有固定的庵院,您要是不嫌这里寒酸的话就留下来吧!柴米油盐啥的我全供着。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今儿一见您就感觉特别的亲切,就跟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姐妹似的,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庆茹说:“我也觉得咱俩有缘,既然施主诚心挽留,那我就不走了。”
  大屁股兴奋地说:“您就安心住这儿,放心,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您。往后哇,我就天天来这里听您念经。”说完,让牛喜子把车拉了过来。大屁股临上车前,对庆茹说,“锅碗瓢盆啥的后院儿全都有,一会儿我让老牛把柴米油盐和被褥都送过来,您看看还缺啥不?缺啥就提出来,好让他顺便捎过来。”说完,掏出钥匙递给了庆茹。
  庆茹接过钥匙,说:“这庵看样子闲置也有些年头了,估计里边儿老鼠和蛇肯定少不了。我别的不怕,就怕蛇。我以前都是用硫磺驱蛇的,也不知道咱这儿能买到硫磺不?”
  牛喜子说:“那个东西中药店里有的是,很便宜的,一个铜板能买一大包。我一会儿给您捎过来。”
  大屁股坐着牛喜子的车走后,庆茹挽起袖子,抄起扫帚,把庵堂和配房全都清扫了一遍。快到晌午的时候,牛喜子把该买的生活用品全都置办来了。牛喜子放下东西走后,庆茹关上庵门,急匆匆返回后院儿,打开角门,把早就等候在院外的金凤领了进来。
  她俩进屋后,金凤取下蒙在篮子上的手巾,把买来的笔、墨、纸、砚和手套全都拿了出来。庆茹研墨,金凤铺开纸张,刷刷点点,一会儿工夫就把五十张暗示日本即将战败的《推背图》画好了。待墨迹干了后,金凤帮着庆茹把这些传单全都藏好,随即把笔墨和砚台放入篮子,走出院子后,把篮子丢到街上一处僻静的角落里,然后独自回山上去了。
  当晚,夜深人静之时,庆茹带上手套,怀揣传单,提着浆糊桶,悄悄留出角门,把传单全都贴在了城中心的铺面墙上。
  第二天清晨,警察局长傅宝印起床后,照例和往常一样端着脸盆和牙具到水井边去洗漱,正当他提起水桶准备打水时,就见伙房大师傅大老张晃着大秃脑袋,推着破旧的自行车从角门走了进来。大老张冲傅宝印呲牙一笑,说:“嘻嘻!局长,不好意思,今儿我来晚了。”
  傅宝印说:“谁家还没个事儿呀!晚做就晚吃会儿呗,不用不好意思。”
  大老张走进厨房,穿好围裙,戴好套袖,然后挑着水桶来到井边,一边打水一边说:“我看这顿饭做不做的都不打紧了,估计用不了一会儿警报就响了,警报一响全城又开始大搜捕了。唉!老百姓又要倒霉喽!”
  傅宝印问:“咋回事儿?说话云山雾罩的,是不是又听到啥传闻了?”
  大老张压低声音说:“不是传闻,是我亲眼所见。刚才我骑车路过城中心的十字路口时,见那里有好多人对着几家铺面的墙壁指指点点,我出于好奇就走了过去,您猜我看见啥了?好家伙!铺面的墙上被人贴了好多的传单。我仔细瞅了瞅,传单上画着的有山有鸟有太阳,画下面还有几行字,有人说那是暗示日本即将灭亡的《推背图》。您说这会是谁干的呢?胆儿也太肥了点儿吧!这要是让日本人抓到了……”
  傅宝印一听推背图仨字,脑子里骤然闪过几年前的一个阴雨天,他和小翠在茶馆里一起翻看《推背图》的情景,心里说:这很有可能就是小翠儿和玉兰俩人干的。这俩丫头都太虎了,尤其是那个小翠儿,这几天我就觉得她有些反常,她没事儿老往玉兰的医院里跑,俩人神神叨叨的,一聊就是小半天。听说她俩昨天都没开门做生意,不用说,肯定是在悄悄做传单呢!不行,我得问问去,万一真是她俩干的,就得赶紧想措施应对。”他想到这儿,匆匆洗了把脸,推起大老张停靠在伙房门旁的自行车就准备出门。恰恰就在这时,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响了,傅宝印打了个唉声,心说:“不用问,肯定是山本打电话通知我,让我配合他们全城大搜捕。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这可怎么办呀……”
  他把自行车放回原处,硬着头皮走进了办公室。电话不是山本打来的,是潘大巴掌打来的。傅宝印还没等潘大巴掌把话转入正题,就抢着说道:“潘队长,我有个情况麻烦你向山本太君反映一下:我们的人在城中心发现了大量煽动百姓闹事的传单,我们正准备前去处理。”潘大巴掌说:“你就会整这个马后客,山本太君早就知道了。他命你速速集合队伍,配合宪兵队、治安军及我的特务队全城搜捕,你亲自带一队去南城……”
  傅宝印放下电话,暗自骂道:“妈了个X的,让我去南城肯定是你潘大巴掌给山本出的主意,你小子这么做,分明就是有意支开我!你们怀疑小翠儿和玉兰与抗日分子有瓜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愿这件事儿与她俩无关,不然的话……唉!”他拿起桌上的酒瓶,喝了两口,随即走出办公室。当他掏出警笛正要吹时,街上刺耳的警报声就响了。
  正在睡懒觉的警察们被警报声惊醒,赶忙爬起来穿衣戴帽......几分钟后,全副武装警察们歪歪斜斜地站在了院子里。傅宝印向他们简单交待了任务,又嘱咐了他们一阵后,便带着一队人去了南城。
  傅宝印带人到达南城时,鬼子、治安军和特务们早就搜查上了。今天在南城负责搜查的鬼子头目叫小林多吉,这小子约一米九的个头,肚大腰憨,大腿根儿比常人的腰还要粗,体重足有二百五十斤。当年他和高鹏比武时,由于天气特别的炎热,再加上他取胜心切,一个不注意,差点儿被高鹏一拐杖把颈椎骨打断了,在医院足足挂了俩月的牵引,才算基本恢复了。出院后,他做了个护身符系在裤腰上,祈求神佛保佑他平安长寿。虽然时隔多年了,他的脖子依然有些僵硬,想扭头时必须和身子一起转。他来中国已有七个年头了,汉语说得非常地流利。当年他和高鹏比武时还是个大头兵,现在已经升为分队长了。他的士兵们腰带上也都坠着护身符,明着是为了迎合他,骨子里却都期盼着能早一天平安回家。他们虽然都信神佛,但畜生的本性却丝毫没有改变。每到一家大门前,他们不是用脚猛踹就是用枪托狠砸,大门被打开后,闯进屋就是一通乱翻。炕上、炕下,箱子、柜子、厨子、水缸、坛坛罐罐,凡是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都搜个遍,一但发现谁家有《推背图》或是有与传单相同的纸张的,这家人家就倒霉了,立即被带到宪兵队严刑拷问。
  就因为傅宝印带着人晚到了会儿,结果被小林多吉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傅宝印参与搜查的第一户就是普济庵。
  此时,普济庵大门洞开,庵堂里檀香弥漫、木鱼声声。庆茹知道山本一早就会全城大搜查,所以早早就起来了,她把昨天牛喜子买来的硫磺分置到庵堂和后院儿的各个角落。硫磺燃烧后会产生一种难闻的气体,这种气体对人以及动物的呼吸道和眼睛都会产生强烈的刺激作用。她准备这些东西并不是为了驱老鼠和蛇的,而是专门对付军犬用的,她并不知道宪兵队早就没有军犬了。虽然那些传单并不是出自她的手笔,但毕竟是她亲手一张张贴上去的,那上面残留着她身体的气味。为防止鬼子汉奸们牵着军犬找上门来,所以才提前准备了硫磺。她把硫磺点燃后,难闻的气味立时熏得她咳嗽不止,眼睛也不断地流泪。
  远处不断传来砸门声和鬼子汉奸们的谩骂声,妇孺的哭嚎声和坛坛罐罐被砸碎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庆茹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感觉对不起这里的百姓。她闭上眼睛,一边敲击着木鱼一边扪心自问:“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如果不用《推背图》造势的话,何时才能把满城百姓的抗日热情激发起来呢?再说了,老百姓这些年也没少受鬼子汉奸们的欺负,可以说都已经麻木了,多一次搜查少一次搜查又有没什么区别了。”想到这里,她内心的愧疚感骤然消失了。正在这时,鬼子特务们就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紧接着,几名警察和治安军陪同傅宝印也走了进来。
  小林瞟了庆茹一眼,问身旁特务苟三头:“这里不是一直没人住吗?怎么突然冒出来个尼姑哇?”
  苟三头答道:“听说是昨天来的,我们潘队长的夫人说是她的好朋友,法号叫什么空还是什么虚我记不清了。对了,叫虚空,潘夫人让我们以后多关照着点儿。”
  小林鼻子里“哼!”了声,说:“潘夫人的朋友?怕是潘夫人当年青楼里的姐妹吧!潘夫人让你们咋个关照法儿呀?是一个一个的轮流‘关照’呢,还是你们一起来‘关照’呀?”他的话立刻引来鬼子、治安军们的哄堂大笑。
  庆茹停下敲击木鱼的犍槌,狠狠瞪了小林一眼,冷冷地说:“这里是佛门静地,如果你们是来烧香拜佛的,贫尼欢迎;如果不是,就请出去吧!”
  小林说:“啊哟!没看出来呀!人长得干干巴巴,嗓门却是这么大;昨晚有人在城中心地段贴了不少的传单,我们是来奉命搜查的,搜不出东西啥事儿没有,搜出东西来我扒了你的皮!”说完,伸手摘下庆茹头上的帽子,见果真是个秃头就扫兴地把帽子扔在地上,然后朝身后一挥手,搜查便开始了。因为大屁股事先有话,特务们不想得罪大屁股,搜查只是蜻蜓点水,并不认真;警察和治安军们搜查也是走走过程,应付差事而已。鬼子们搜查得却是很仔细,不管是庵堂还是后院,凡是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都搜查遍了,就连后土娘娘神像的莲台底下和配房的灶堂里以及院中的茅房都搜了,结果什么都没有搜出来。
  小林并不死心,下令去搜庆茹的身。鬼子们放下大枪,狞笑着朝庆茹走了过去。庆茹一边往后退,一边吼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们想干什么?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小林拍了拍军刀,说:“啥是王法?这就是王法!”
  庆茹已快退到墙角了,眼看着鬼子们捋胳膊挽袖子就要下手。“住手!”傅宝印大吼一声,健步冲上前,让过庆茹,张开双臂拦住了鬼子们。
  小林怒道:“酒鬼!你想干什么?想袒护她吗?”
  傅宝印压了压心头的怒火,说:“小林太君,您这么做有些欠妥吧!这大热的天,衣服都穿得这么单薄,一群大老爷们摸一个柔弱女人的身,这要是传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啊!再说了,人家可是佛门弟子呀!轻薄佛门弟子,全家都会遭到报应的。我可不是危言耸听,之前这里曾住过一个疯尼姑,那尼姑起初并不疯,遭过一个游手好闲的歹人轻薄后才变疯的。结果您猜怎么着?那个歹人大晴天的就被雷给劈死了;这还没算完,当天的夜里,他家的院子里不知从哪儿爬来了好多的蛇。那些蛇把他老婆和他的姐姐、妹妹以及前来守灵的女眷们全都给.......”他没再往下说,只是用手做了个淫秽的动作。
  小林一瞪眼,说:“你咒我们是吧?好!今天我就先让你遭遭报应。”说着,上前揪住傅宝印的衣服领子,把他拖到供桌前,按住他的头,使劲儿往供桌上磕。帽子一下就磕掉了,紧接着脑门就被磕出了血。
  与此同时,鬼子们蜂拥而上,把庆茹团团围住,你拧一把、他抠一把;有的还嫌不过瘾,直接把手伸了进庆茹的内衣里。庆茹被羞辱得脸色煞白,嘴唇发紫,浑身颤抖。她没有哭,也没有喊,知道任凭怎么哭喊都无济于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瞪大双眼,把这些畜生们的模样全部牢牢心在脑海里,有朝一日,她要亲手宰了他们。
  鬼子们在庆茹身上连抠带摸,猥亵了好一阵,直到庆茹瘫软在地上才罢手。小林见没有搜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来,把傅宝印使劲往地上一推,便扫兴地离去了。鬼子、治安军和特务们随后也跟了出去。警察们赶忙上前,把庆茹和傅宝印扶了起来,有的还张罗着要给傅宝印包扎。傅宝印捂着仍在流血的脑门,说;“我没事儿,死不了,捂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去忙吧!不然小林那个王八犊子会找你们麻烦的。”
  警察们走后,庆茹的眼中闪起了泪花。她关上庵门,把傅宝印带到了她居住的小屋。可能是由于屋子小空气不流通的原故,这里硫磺的气味更加的浓烈。但这并没有影响鬼子汉奸们的搜查,地上炕上也是一片狼藉。庆茹把散乱的衣服和被褥简单归置一下,随后打来一盆水,帮傅宝印洗去脸上的血渍,紧接着从褥单上扯下一小条布,三下两下就把傅宝印的头包扎了;然后摘下挂在墙上的小镜子,一边照给傅宝印看一边说:“您真是个好人,滦县的百姓能摊上您这样正直善良的好局长,真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啊!”
  傅宝印苦笑了一下,戴上帽子,随即端起脸盆来到屋外,一边泼水一边用眼睛迅速地扫了一下院子。见院里空无一人,便放心地走进屋,反手关上门,然后小声对庆茹说:“你不要以为这就没事儿了,我估计头中午前半截鬼渡边定会来‘拜访’你,那个女魔头可是特高课培训出来的高级特务,破案相当有一套,自从她来了以后,宪兵队的军犬就被调到别处去了。所以呀!你的硫磺算是白准备了。”
  庆茹辩解说:“施主误会了,我点硫磺是为熏老鼠和蛇用的。”
  傅宝印说:“你可拉倒吧!熏老鼠和蛇有白天熏的吗?你的这个把戏骗骗小林那样的蠢猪还行,骗不了我,更骗不了渡边。渡边破案非常厉害,像今天这样的案子,她不用核对笔体,只需观察你几分钟,再随便问你几个日常生活中的小问题,就能断定是不是干的。”
  庆茹说:“您怀疑那些传单是我干的,可有依据?”
  傅宝印说:“我虽没有依据,但我敢说绝对与你有关。刚才在庵堂里,那么多坏人当众欺负你,你没有哭,也没有哀求,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流,足见你城府有多深;还有,你包扎伤口的手法很娴熟,普通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一名国军。”
  庆茹压低声音问道:“您从哪儿看出我是国军的?”
  傅宝印说:“庵堂那副《后羿射日》的壁画被人用硬物划了两处,是不是你的‘杰作’?”
  庆茹说:“是!昨天我打扫卫生时,见壁画上面都挂满了灰尘,就用扫帚挨个儿扫了扫,可能是扫帚太硬了吧!无意中把壁画给划伤了。”
  傅宝印说:“无意?恐怕是故意的吧!庵堂四副壁画中为什么《风后布阵》、《夸父逐日》和《大禹治水》三幅上面都没有划痕,唯独《后羿射日》上有划痕?而且,所划的部位正好在弓弦和箭尖上,想必你也知道共党的党徽酷似弓箭,你觉得这幅壁画对党国不公平。于是就......”
  庆茹听完,哈哈一笑,说:“傅局长观察得真是够仔细的,佩服!佩服!没错,我是国军,而且还是一名军官。既然您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那就把我带到宪兵队领赏去吧!”
  傅宝印说:“那也是我傅某干的事儿?我要是那种人的话,在庵堂里就把你揭穿了,何必等到现在呀!”
  庆茹长呼一口气,夸赞了傅宝印一番后,就把来这里的目的全盘说了一出来。傅宝印听完,并不感到惊讶,好像这已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儿。他知道接着下来庆茹要给他派任务了,就说:“我这边儿好说,警察们跟我相处十来年了,关系相的当铁,就跟亲哥们似的,只要我说反水,他们绝没二话。只是治安军那边儿有点儿麻烦,李立柱那个人我太了解了,他心眼儿不坏,就是办事有点儿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他以前曾任这儿的警察局局长,日本人打进来后,就被山本提拔为治安军大队长了。他一上任就把警察局里的精干力量全都带走了,把一堆老弱病残全都甩给了我。李立柱跟我关系挺好,他有啥事儿都向我讨主意。我估计能做通他的工作,只不过要多花些时间罢了。”
  傅宝印从庵里出来时,大搜查已经结束了,鬼子、治安军、特务和警察们都已收队,城门也随之开放了。他没有回警察局,而是径直去了小翠儿家。
  一路上,他的心情特别地愉悦,虽然沿街随处可见被砸碎的水缸或坛坛罐罐,胡同里时而还会传来妇女的咒骂声和男人的哀叹声,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他感觉今天的太阳格外的温暖,天也特别的蓝。天边一大片白云正急速地飘过来,它们像融化的冰河,像一排排不断冲击沙滩的海浪,更像百万雄师在冲锋陷阵。他注目良久,希望能找到那个头缠纱布,身穿警察服的自己,但是没有找到,他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的战场不在那里,而是在一个貌似安全实则却及其危险的地方。
  他来到小翠儿家门口时,正巧小翠儿端着一个打碎的坛子出来,小翠儿见他头上抱着布,吃惊地问道:“唉呀!大哥你的头咋弄的?严重不啊?”
  傅宝印说:“不小心磕的,没事儿,刚破了点儿皮。”
  小翠儿又问:“你是不是又喝酒了?”说着凑到傅宝印跟前闻了闻,果然闻到了酒味儿,便心疼地埋怨道,“跟你说多少回了,酒不是啥好东西,即伤肝又伤胃,叫你少沾,你咋就不听呢!看看你的脸都蜡黄色了,说句难听的话.......”
  傅宝印呵呵笑着说:“我以后注意,以后注意行了吧!”接着问道,“人啥的都没咋地吧?”
  小翠儿知道他在问什么,就说:“没咋地,就是这只盛白薯面的坛子被砸碎了,好在坛子里没多少薯面了,不然,洒一地可咋收拾呀!该咋说咋说,警察和治安军们还真够意思,没乱翻。特务和鬼子们可不管那套,这帮王八犊子真他妈不是东西,把我们家的箱子、柜子全都翻了个底朝上,衣服、被子扔得哪儿哪儿都是,桌子、板凳也都给踹倒了,我和爷爷俩人收拾半天才收拾利索了。”说完,把碎坛子往道边一扔,拉着傅宝印就进了屋。
  此时,小翠儿的爹盲人李树国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调试着三玄,听到傅宝印的声音,猜到他一大早来这儿肯定有事儿,就知趣地起身摸索着去了里屋。小翠儿拉了把凳子,一边让傅宝印坐下,一边问道:“还没吃饭吧?”
  傅宝印说:“没呢!我记得你这儿有一本《推背图》,我怕它给你们带来麻烦,所以,搜查一结束我就紧着过来了。”
  小翠儿说:“是有过一本《推背图》,不过,早让我爷爷生炉子引火用了。”说完,对后屋喊道,“爷爷,我傅大哥来了,他也没吃呢!把菜团子馏上吧!”
  “一大早就有好嚼谷吃,看来我口福不浅呀!”傅宝印说完笑了笑,随即言归正题,“得亏你们把那本书销毁了,不然就麻烦了。你知道吗?你们之前说的那些《岳飞传》和《杨家将》等激发国人士气的书,早已把山本和渡边惹怒了,他们正想找机会整治你们呢。真要是搜出《推背图》来,他们就会说那些传单都是你们贴的,那样一来,你们可就大祸临头了。”
  小翠儿说;“传单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你说《推背图》到底是不是袁天罡所写的?里边的内容可信度又有多少呢?”
  傅宝印说:“到底是谁写的,好像历史上并没有记载。传说这本书在唐朝就有了,后来经过朝代的更替,这本书屡次被禁,又屡次被改写,估计版本已经有七八种了,现在咱们能看到的大多都是清末的版本。书里清朝以前的历史事件用谶语的方式诠释得都非常贴切,清朝以后的却很模糊。我个人认为这本书已经没有什么可信度了。”
  小翠儿听完他的分析,佩服得暗竖大拇指,嘴上却说;“别人的谶语都没有可信度,就你说的有可信度。你曾经说过的话我现在还记着呢!你说中国版图像雄鸡,日本版图像蚯蚓。蚯蚓折腾得越欢实,完蛋得就越快。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日本人不还在中国横行呢吗?难道他们折腾的还不够欢实吗?”
  傅宝印呵呵一笑,说:“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质问我。今儿我就给你交个底儿:小鬼子今年准完。”
  小翠儿撇了撇嘴,说:“你是不是听说美国机群轰炸了日本本土,致使几十万日本平民丧生了,才这么说的吧?”
  傅宝印说:“此言差矣!我下这个结论既不是扑风做影,也不是拾人牙屁,而是根据咱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五行八卦推算出来的。”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今年是乙酉年,天干乙属木,木五行中代表东方,地支酉属鸡,也就是说今年的流年是鸡头对着东方,它和咱国家的版图相当的吻合,这种情况六十年才有这么一次。另外,今年纳音属水。蚯蚓喜欢潮湿,但也最怕水淹,它就是不钻出洞穴被鸡吃掉,也得被水淹死。这两年国共两党的关系又这么好,咱国家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具占。所以,我断言今年日本必败。”
  坐在里屋炕沿上一直在听他俩唠嗑儿的李树国插嘴说:“分析得有道理。如此推断,小鬼子应该在伏天完蛋。”
  小翠儿冲里屋娇嗔地说道:“爹,他忽悠我,您也忽悠我?”
  李树国摸索着走出屋,眨了眨盲眼,眉飞色舞地说:“没忽悠,没忽悠,我这么说也是有依据的,因为一年里头属伏天雨水最多,俗话说的好:七月十五烂麻姑,所以.......”
  小翠儿估计菜团子该馏热了,就说:“傅大哥你白话半天了,一定饿坏了吧!等着啊!我去给你端饭。”说完,去了后屋。不大会儿工夫,端出来一大盘子用玉米面和槐花包成的菜团子。看着盘中秀色可餐、满屋生香的菜团子,傅宝印顿觉腹内“咕咕噜噜”地直叫,与此同时,口中的唾液也骤然聚增,他咽了口唾沫,说:“你们不是都没吃呢吗?那就一起吃呗!”
  小翠儿说;“我们昨天吃过了,这些是专门给你留的。刚才畜生们来搜查时,我爹把这盘菜团子死死搂在怀里,生怕被他们给糟蹋了,直到他们走远了才不抱着了。”
  李树国听闺女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些菜团子原本昨天就想给你送去,只因昨天翠儿太乏累了,懒得动,就没去。今儿你来得正好,省着她去送了。”说完就又回里屋去了。
  傅宝印也没再客气,拿起一个菜团子先闻了闻,随后就掰一小块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吃着吃着眼泪就下来了:“太香了,感觉像是我妈做的。吃着它,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我们村东有座洛川山,山上长满了刺槐树,一到槐花开放的时节,山上白得刺眼,就跟下了雪似的,坐在炕上都能闻到槐花的香味。每到这个时节,我就提着篮子,领着弟弟妹妹上山去采槐花,回来我妈就给我们包菜团子吃。那时候家里很穷,对年的意识很模糊,感觉有菜团子吃的日子就是年。这一晃都好几年没回家了,也不知道我妈身子骨还硬实不?弟弟妹妹是不是还那么瘦弱。”
  小翠儿见他流泪了,自己的眼圈也红了:“大哥你说的没错!这真是伯母亲手做的。昨天我听你们村一个进城卖薯秧子的人说伯母近来身体欠佳,我知道鬼子特务们一直认为你与河东的游击队有瓜葛,怕你回家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就没敢告诉你,我就自作主张,跟玉兰姐搭伴儿去了你家。你不会怪我吧!”
  傅宝印抹了把泪,说:“你能替我去看望我妈,我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若再怪你,那我还算个人吗!对了,我妈哪儿不舒服呀?”
  小翠儿说:“老人家啥病没有,硬朗着呢!我玉兰姐把咱俩的事儿一说,把伯母给乐坏了,翻箱倒柜地把她当年娘家的陪嫁全部拿出来了,让我随便挑。我知道二弟宝仲也不小了,也该给他盖房子娶媳妇了,妹子宝兰也快找婆家了,三弟宝祥还要上学,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所以一件儿都没要。”说到这儿,她的脸颊有些泛红了,她揉了揉发热的脸颊继续说道,“伯母刚把东西收起来,那个昨天进城来卖薯秧子的人和我高鹏哥就到了。那个人原来是游击队里一个头头儿,他想让你帮他们游说警察和治安军们,让他们认清形势,弃暗投明,待到总攻开始时,好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滦县城。”
  傅宝印听完,自言自语道:“我这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主儿,这会儿倒成了个香饽饽。”
  这时候,小翠儿爷爷从后屋端出来一盆白薯面疙瘩汤,小翠儿去后屋取来了碗筷,李树国也摸索着从里屋走了出来,傅宝印把两张听书的桌子并在一起。正当他们围着桌坐下来准备吃饭的时候,治安军大队长李立柱提着个纸包走了进来,进屋就对傅宝印风趣地说:“我一猜你小子就在这儿。听说你头磕破了,特意来看看你,中医不是讲究吃什么补什么吗?我给你买了二斤猪头肉,好好补补你的猪头。”
  小翠儿对李立柱说;“您也没吃呢吧?您要是不嫌饭赖的话就在这儿对付口吧!”
  李立柱说:“中!那我就在这儿对付口。你把猪头肉切一切,分装在两个盘子里。一盘你们爷仨吃,我和老傅吃一盘。”说完,把纸包递给小翠儿,然后冲傅宝印拍了拍兜里酒瓶,端起那盘菜团子就去了里屋。
  李立柱把那盘菜团子往小炕桌上一放,随即脱鞋上了炕。傅宝印进到里屋后,从柜子上拿了两只酒盅和一把锡质酒壶放到桌子上,然后也脱鞋上了炕。小翠儿走进来,把一盘切好的猪头肉和两双筷子放到桌上,随即悄悄曳了曳傅宝印的衣角,暗示他少喝点儿,然后就出去了。
  李立柱掏出酒瓶,拧开瓶盖,分别把酒倒入酒壶和一只酒盅里。傅宝印掏出一根火柴,在桌子上划着后,投到那只倒满酒的酒盅里。酒盅里顿时燃起了蓝色的火苗。李立柱一边在火苗上烤着壶底,一边小声问道:“你对传单的事儿怎么看?”傅宝印掏出香烟,给李立柱点上,随即自己也点了一支;接着就把刚才对小翠儿说过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
  李立柱听完,叹了口气说:“你行呀!天天装醉鬼。不管是日本人、国军还是共军,哪方面你都不得罪。不管事态发展到哪一步,你都高枕无忧。我就不行了,我手上沾满了抗日分子的鲜血,已经罪不可恕了。日本人真要败了,用不着国军和共军下手,光城里的百姓就能把我给吃了。”
  傅宝印说:“你快拉倒吧!你手上哪沾抗日分子的鲜血了?你们哪次配合鬼子扫荡,枪口不都是对着天空开火呀?别的不说,单说围剿大营山那次吧,要不是你们故意给高鹏他们让开道路,恐怕他们一个都活不成。”说完,把烟蒂往炕下一弹,随即夹起一块猪头肉塞进嘴里。
  李立柱一边倒酒一边辩解说:“那件事儿是我的手下背着我干的,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也是事后才听说的。”他倒完酒,猛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蒂丢掉,接着说道,“我听说你当年击毙的那个叫川岛的医生并没有死,他现在正在八路军某军营里当军医呢!跟哥说实话,让子弹穿过心脏,人还能活着,你是怎么做到的?”
  傅宝印端起酒盅,和李立柱手中的酒盅碰了一下,一仰脖喝干,然后不慌不忙地说:“当时我用的可是渡边的手枪,川岛被击毙后也是渡边验的尸。如果说川岛真活着的话,只能说是渡边从中做了手脚,跟我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
  李立柱说;“得了!得了!咱哥俩都相处这么多年了,彼此早已成为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了,再辩解也没啥意思了。总而言之,都没有把自己的后路堵死。”说完,也把酒喝了。
  傅宝印给李立柱满上酒,说;“往后有什么打算,准备投国还是投共呢?”
  李立柱把酒干了,夹一起块猪头肉丢进嘴里,不假思索地说;“这还用问,当然投国呗!好赖不计,至少能保住我的家产呀!”
  傅宝印说:“这回咱哥俩又想一块儿去了。你说咱们去投国,总不能空着俩手去投吧!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吧?”
  李立柱想了想说:“哦!我明白了,你是说咱们得立点儿功,这样投着才硬气。也只有这样,人家才愿意接收咱们。咱哥俩不用瞒着掖着的,你有啥好办法,就直接说出来。”
  傅宝印压低声一说:“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视机反水,然后配合攻城的大部队里外夹击......”
  李立柱沉思了一阵,说:“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危险系数太高了,万一失败了,我的家人和我手下一百多号弟兄的身家性命可就都毁在我手上了。这可不是儿戏呀!你可得容我好好想想。”说完,蹙着眉头一盅接一盅地喝酒。不一会儿工夫,就喝得眼睛发直,舌头发大了。
  傅宝印知道他酒量不大,再喝就醉了,喝醉后就会又哭又闹。“这儿一会儿听书的人就都来了,他要是真闹起来的话,可就把这儿的生意给搅了。不行!得赶紧把他送家去。”傅宝印想到这儿,赶忙把李立柱手中的酒壶、酒盅夺下,给他穿上鞋,然后搀着他出了屋。
  他俩走到街中心的十字路口,正打算往北拐时,就见渡边由地缸子推着正往这边走来,她俩身后还跟着大屁股和小林多吉。
  都说残疾人比正常人更好打扮,这话一点儿都不假,没了双腿的渡边似乎比以往更加注重仪表了。她发髻梳得乌黑油亮,两腮施粉、唇涂红,身着一件肥大的藕荷色和服。虽然和服的下摆直垂轮椅的踏板,但依然掩饰不住她空虚的下半身。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来了,估计再有俩月就要生了。这是她怀的第二胎,第一胎是在她双腿被炸断后,在医生的一再劝说下打掉了。那段日子里,她的精神几乎崩溃了。山本怕她想不开,同时也觉得她确实需要有人专门照顾,就派人把地缸子找来了。在地缸子的精心照顾下,她的心情慢慢地好了起来。再次怀孕后,她的性格大变,表面看上去温淑贤良,内心却越发的歹毒。
  她见傅宝印搀着李立柱走过来,笑呵呵地迎上前,说:“李桑,今儿怎么喝这么多酒呀?哦!我明白了,您是看到傅桑被人欺负了,心里不得劲儿,所以就多喝了点儿,是不是呀?”
  李立柱借着酒气,大声说道:“对!就是这么回事儿,怎地吧?”
  渡边扭头向小林咕噜了两句,小林偷眼瞅了瞅路旁正在围观的行人,很不情愿地走到傅宝印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说道:“傅桑,对不起!我带你去宪兵队上药吧?”
  傅宝印知道他要陪渡边去那里,说带自己上医院只是客套而已,于是就说:“不用,不用,你们去忙吧!”说完,搀着李立柱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林对着他俩的背影低声咕噜了两句,然后就陪着渡边等人径直朝普济庵走去。
  他们到达普济庵时,庆茹正专心致志地给一个约四岁左右的小男孩儿做法事。庵堂里庄严树木,供桌上果品罗列,硫磺的气味早已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檀香味。那小男孩长得有些瘦弱,面色枯黄,但眉眼很秀气,后脖颈上梳着一条干干巴巴的小辫子,咋看上去就像一条风干的牛鞭。
  当地有个风俗:凡是被认定为童子脱生的小孩儿,不论男女,在六岁之前都要做法事,否则就会夭折。鉴定小孩儿是不是童子身的方法大同小异,一般认为长得酷似庙中金童玉女的就是童子身。有的人家即便孩子不是童子身,为了以后能无病无灾、健健康康地成长,也要给孩子做法事。给孩子做法事之前,家长必须准备三件崭新的东西:皮鞭、簸箕和剪刀。做完法事后,这三件东西不许带走,属于庵里的财产了。
  那小孩儿的父亲按照庆茹的指点,把一条长板凳横在门槛外。庆茹手持皮鞭,照着那条长凳就是三鞭子,每抽一鞭子,嘴里就咕噜一句大概只有她们同道中人才能听得懂的话。随后,小孩儿登上条凳,纵身越过门槛,蹦进庵堂,跪在事先准备好的簸箕面前。庆茹丢下鞭子,从簸箕里拾起剪刀,口中咕噜了一番后,照着小孩儿的辫子根部轻轻一剪,那条酷似风干牛鞭的辫子便滑落到簸箕里。庆茹拾起它,把它压在后土神像底下,法事就算做完了。
  孩子的父亲拾掇完东西,领着孩子走后,大屁股、小林多吉和地缸子三人一起下手,把渡边连人带车抬进庵里。大屁股对庆茹说:“虚空大师,渡边太君看望您来了。”
  庆茹瞟了一眼渡边,双手合十,说:“佛主面前不分高低贵贱,众生皆平等。太君也罢,百姓也罢,在贫尼眼里都是施主。”
  渡边说:“大师说得极是。我听说宪兵们在搜查时对您有过激的行为,这是我的失职,我特来向您道歉,对不起!我向您保证:下回绝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说完,向庆茹深鞠一躬。
  小林知道接下来该自己登场了,随即走到庆茹面前,学着渡边的样子深鞠一躬,说:“对不起,我错了!请您原谅!”
  庆茹说:“你们要是真知错了,那就对着佛主忏悔吧!阿弥陀佛!”说完,从供桌旁拿起三只香,点燃后插进香炉里,然后敲起了木鱼。
  渡边和小林微闭双眼,双手合十,假装忏悔,心里却在合计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待木鱼声停止后,渡边说:“大师,听潘夫人说您会相面,麻烦您看看我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边说边把右手递给了庆茹。庆茹在给她看手相的同时,她也在仔细观察着庆茹的手,她觉得庆茹的手掌心没有老茧,看不出像是摸过枪的样子。
  庆茹看完她手相,又看了看她的面相,说:“恭喜施主,您怀的是男孩。”
  渡边兴奋地说:“借您吉言,到时候真生了男孩,我一定有重赏。”
  庆茹说:“重赏就免了,施主日后多行善事,那就是对贫尼最好的答谢。”
  “善事要做!重赏要有!”渡边随即又说,“大师,我听说符能驱邪,麻烦您给我画几张符吧!我这几天经常做噩梦,每次从梦中醒来都惊出一身汗。”
  庆茹说:“画符我倒是会,可惜这里没有纸和笔呀!”她的话音刚落,渡边就从和服里掏出几张黄表纸、一杆崭新的毛笔和一小瓶对好水的朱砂。
  庆茹心说:“好家伙!带得真够全的,这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呀!看来是真的怀疑上我了。幸亏我技高一筹,传单上没有留下我的笔迹,不然还真就麻烦了。”她把这些东西接过来,伏在供桌旁,圈圈点点,不一会儿就把几张符画好了。
  渡边把符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好一阵,断定传单不是出自庆茹的手,但依旧没有解除对庆茹的怀疑。
  渡边带人离开不久,普济庵的周围莫名其妙地多了几个做小买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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