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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5)

作品名称:孤竹儿女      作者:紫玉壶      发布时间:2017-01-31 17:29:24      字数:9193

  战斗结束后,吴旺和鲁彪亲自下手,从还在冒着浓烟的废墟里扒找裴泽儒的尸体。来给夏河送行的那些人草草埋完夏河,也一起帮着打扫战场。裴泽儒的尸体被扒出来时,已是血肉模糊、面貌全非了。人们见状都唏嘘不止,其中有不少人还流下了眼泪。鲁彪顾不得擦去手上的血污,急忙掏出钱,命人火速回镇上去买棺材、寿衣等物品,准备厚葬裴泽儒
  老跩抹着眼泪,问鲁彪:“要不要去通知一下金凤?”
  “唉!”鲁彪哀叹一声,用衣袖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说,“就别告诉她了。想必你也知道,她有精神病病根儿,脑子一受刺激就犯病。她要是看到她爹死得这么惨,当场就得疯了。”
  夏河老伴儿插嘴道:“纸里可是包不住火呀!我估计用不了几袋烟的工夫,全镇子里的人都会知道的。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办呀?”
  鲁彪知道她所说的“下一步”指的是什么,就说:“这场战斗能取得胜利,裴老爷子首当其功。为了表示对裴老爷子敬意,我愿披麻戴孝,亲自给他打幡。等埋完老爷子,我们就把金凤接到我们那儿去住。以后,金凤就是我的亲妹妹了,我会尽己所能,让她幸福的。”
  在场的人听了,都对鲁彪竖起了大拇指。夏河老伴儿点着头,满意地说道:“好样的,有情、有义、有担当。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金凤有了归宿,裴老爷子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接着又问道:“你们是哪个游击队的?”
  鲁彪刚要回答,吴旺就抢着说:“我们不是什么游击队,是国军。是真正打鬼子的队伍。”吴旺见人们都把目光瞅向自己,就清了清嗓子,像演讲似的大声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晋绥军独立连连长吴旺。以前,有些心术不正的人曾诽谤我们,说我们不抗日,是缩头乌龟。事实胜于雄辩,今天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是不抗日的人吗?我们是正规部队,思想统一、纪律严明。和老百姓亲如骨肉,对鬼子汉奸势同水火。我们饷钱按月准时发放,每人每月一块大洋。不管是新兵老兵,一视同仁。如果哪个士兵家里确有困难,我们还会适当的给些抚慰金。你们回去之后给我们做个宣传,凡愿意跟我们一起抗日的,不管是青年还是壮年,我们举双手欢迎......”他的讲话,赢得了阵阵掌声。
  埋葬完裴泽儒后,人们就迅速撤离了据点儿。金凤果真像人们猜测的那样,一听父亲死了,立马就疯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呆傻一会儿闹。仅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就把家里弄得一片狼藉,像遭过盗贼似的。鲁彪说话算话,从镇子上借来两辆骡子车,把金凤和她的几箱子蜂连同缴获的武器一并带到了山里。
  他们回到驻地已是黄昏时分了。吴旺命人把他隔壁带套间的两间屋子拾掇出来,金凤和她的那几箱子蜂被安顿到里间屋,鲁彪和那个名义上是报务员,实质上却对电台一窍不通的士兵张士英住外间屋。
  安顿好金凤后,吴旺把鲁彪叫到外面,笑嘻嘻地说:“兄弟,你今天的表演太出色了,把我都震撼到了。你发现没?大崔庄镇的人都开始对咱刮目相看了。你给咱国军挽回了影响,争得了荣誉。大哥代表山上的弟兄们谢谢你。”说完,恭恭敬敬地给鲁彪鞠了一躬。
  鲁彪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阵儿才说:“大哥,你误会我了。我给裴老爷子披麻戴孝可不是演戏呀!我是发自内心的敬仰他老人家,承诺照顾金凤也是我甘心情愿的。裴老爷子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给他善后我责无旁贷。即便他临牺牲前不用眼神嘱托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吴旺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支支吾吾地解释说:“表现,表现!我是说你今天表现的不错,没说你表演的不错。你啥耳朵呀?战斗都结束好几个小时了,你的听力咋还没回复呢?”
  鲁彪真以为自己听错了,就本能地用手指挖了挖耳朵眼儿,不好意思地一笑,说:“不瞒您说,我这破耳朵现在还嗡嗡呢,啥也听不清。大哥您别生气啊!”接着又说,“大哥,我求您点事儿,麻烦您一会儿给神兽敬上三柱香,求它保佑金凤快点儿好起来吧!”
  “中!中!一会儿我就去办。”一提到神兽,吴旺就兴奋得眉飞色舞,洋洋得意地问鲁彪:“你不是不相信神兽有法力吗?怎么......”
  鲁彪憨憨一笑,挠着脑袋说:“当时我曾说过,只要我的腰痛病和你的前列腺都治好了我就信。现在我的腰痛病好了,你的前列腺虽未好,但也有治疗的方子了。而且,据点儿又端得这么顺利,您说,我还有什么理由不信呀?”
  吴旺望着远处被落日余晖染成的玫瑰色山峦,激动地说:“神兽的牌位立起来才两天,咱就好事儿一桩接一桩。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咱的队伍就壮大起来了。到时候,咱就把晋绥军的红旗插遍长城内外!不,是插遍全中国......”
  当晚,金凤睡得还算安静,基本没怎么闹腾。吴旺和鲁彪更加相信神兽有法力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吴旺就起来了。匆忙洗了手脸就开始给神兽的牌位敬香。自从他立上这个牌位后,早晚三炷香便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他恭恭敬敬地把香插进香炉里,刚要附身跪拜,忽听山下隐约传来动听的歌声。
  “登古道那个游白羊,见一美妇碾黄粮。玉腕杆头抱啊,金莲裙下忙。笤帚轻轻扫啊,簸箕慢慢扬。工序繁又重啊,无暇整容装。汗流粉面花含露,糠扑娥眉柳带霜。勤而俭那个贤而良,始信淑女出山庄......”吴旺听出来了,这是当地人根据乾隆的《观碾诗》而改编的一首脍炙人口的民歌。因为《观碾》这个典故就出在山下的白羊峪,所以这首歌被当地人广为传唱。他心想:“穷乡僻壤的,大清早谁会来这儿呀?会不会是我昨天的讲演起了作用,附近的老百姓一大早就报名参军来了?”想到这儿,脸上顿时出现了喜悦之色。
  吴旺走出屋子,迎面正碰见一名外号叫刀螂的哨兵来报信。这位哨兵个子又高又瘦,两腿特别长,走路像刀螂似的。因此,人们都风趣地称呼他刀螂。“报告连长,河东的游击队队长蔡根儿和邝兰携二楞、宝头等几名游击队员,带着东西慰问咱们来了。”刀螂三天前曾随吴旺、鲁彪等人去过望佛台村,所以,今天来的这些人他都认识。
  吴旺听说邝兰也来了,就本能地瞅了瞅自己的裆部,见那个地方并不怎么脏,就自嘲地一笑,对刀螂说:“按时间推断,他们应该是半夜就动身了,这会儿肯定又困又乏。你快通知弟兄们起床,把宿舍腾出来供他们休息。你让弟兄们都把干净衣服换上,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换下来的臭鞋烂袜子都藏好了。然后把院子也都打扫一遍。”说完,就去迎接了。他的身后随即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子声。
  吴旺来到通往山下的台阶前,果然看见蔡根儿、邝兰等人正沿着漫长的石阶缓缓走来。除蔡根儿和邝兰外,其余的人都背着篓子。吴旺断定那些篓子里边装的肯定都是衣服和药品,于是笑呵呵地迎了过去:“哎呦!我说大清早的喜鹊咋叫得那么欢呢,原来有贵客临门啊!”说着,上前握住蔡根儿的手,久久不放。
  蔡根儿说:“我们听、听、听说你们打、打、打了胜仗,就、就半夜动身,带着药品和一批给、给、给八路军赶、赶制的服装前,前来慰问。为、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没、没、没敢走官道,竟、竟、竟走山路了。幸、幸亏晚上有大月亮,要不然,这会儿我们还指不定在、在、在哪条山沟里转悠呢。”
  “辛苦了!辛苦了!”吴旺说完就去握邝兰的手,“弟妹,高鹏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几天不见,我还真有点儿想他了。”
  邝兰莞尔一笑,说:“他恢复得挺好。原本也想来着,只因他两个干妈都不同意。他不敢违命,怕伤了她们的心,所以就没来。”
  吴旺听了,既羡慕又嫉妒地说:“人家高鹏的命咋这么好呢!干妈都俩俩的。让我这个从小就没看见过妈长啥样的人情何以堪呀!”接着又说,“多一个妈就多一份母爱。多一份母爱就多一份福报。高鹏母爱多多、福报多多,看来真是个大福大贵之人呀!”
  邝兰呵呵一笑,岔开话题说:“刚才听你们那个哨兵说,你们昨天的战斗打得很顺利,竟然是零伤亡,只死了一个和你们无关的人。是这样吗?”
  吴旺说:“死的那个人叫裴泽儒,他在牺牲的前一天就答应随我们一起抗日了。从严格意义上讲,他就是我们队伍的一员。刚才那个哨兵不知内情,所以才那么说。老裴的女儿金凤听到父亲的噩耗后,当时就疯了。我们考虑到她孤苦伶仃,没人照顾,就把她接上了山。鲁连长宅心仁厚,把她当成了亲妹妹,时刻守护在身边。就因为这,他才没来迎接你们。”接着又说,“久闻弟妹医术高明,一会儿就麻烦您给金凤治治吧!”
  邝兰惨愧地一笑,说:“我学的是外科,开刀动手术啥的还凑合,治这种病我可是一窍不通。”
  宝头说:“这种病得赶紧治,不能拖,一拖就麻烦了。我听王满儿媳妇张贤妮说过,人一旦精神失常,脑电波就会变得很弱。极易受到蛇和黄鼠狼等动物的脑电波攻击。病人的大脑一旦被攻击,病情就会变得更加难治。即便是治好了,也很难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二楞插嘴道:“我福生爷生前一受刺激就犯这种病。每回犯病,我爹都让我去药铺抓药。次数一多,药方子我都背下来了,治疗这种病一共用九位药:陈皮、柴胡、远志、肉桂、干姜、丹参、甘草、黄连和朱砂。朱砂毒性极强,用量一定要适当。”
  吴旺听了,高兴得眉飞色舞,紧紧握住二楞的手,说:“哎呦!没曾想高人就在跟前儿啊!这可太好了!一会儿你把药方子写下来,我随后就派人去抓药。”说完,接过二楞肩上的背篓,引领着众人往山上走去......
  老君庙和望佛台的蔡家庙大小差不多。它是清朝末年一个叫林烨的人出资建造的。林烨是销烟英雄林则徐的庶子。当年,林则徐销烟成功不久,就在因销烟而引起的中英战争中殉国了。清政府被英国打败,即割地又赔款,损失惨重,因此恨透了林则徐。清政府为了泄愤,就秘密下令剿灭他的九族。林烨为逃避追杀,就隐姓埋名来到了这里。他见这里人烟稀少、景色怡人,就召集工匠建了这座寺庙。从此削发为僧,不问世事。寺庙建起来后,香火特别的旺盛。庙后的两排厢房里时常住满远道而来的香客。林烨死后,这座庙也就随之荒芜了,香客们渐渐也就没人来光顾了。
  吴旺和鲁彪起初带队伍来到这里时,庙的门窗已经破旧不堪了。由于房顶漏雨,老君塑像早已也成了一堆泥巴。值得庆幸的是,庙后的两排厢房基本还算完好。他们把厢房当成了宿舍。把庙的门窗、房顶都简单修了一下,庙里边用坯隔成两个房间,一间做伙房,一间做食堂。他们为了进出食堂方便,还在食堂的后山墙上开了个门。
  蔡根儿一行人穿过庙堂,来到后院儿时,鲁彪已列好队伍,正等着迎接他们呢。吴旺放下背篓,随即示意宝头他们也把背篓放下,然后对着鲁彪清咳了一声。鲁彪领悟,立刻高声喊道:“敬礼!”国军士兵们听到号令,都齐刷刷地行礼致敬。蔡根儿礼貌地向他们还了礼,然后模仿着罗仁讲话时的样子,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挥舞着说:“这个……啊……我听说你们打、打、打了胜仗,特意代表河东的游击队和老百姓来慰,慰问。我们不、不、不光带来了红伤药,还给你们带来了一批新、新衣服。这个……来前儿潘区长说了,你们往后每打一次胜仗,我们就、就、就奖励你们一次。这次是单衣,下次是棉衣,大下次就、就
  就是羊皮袄......”他的讲话,赢得了阵阵掌声。
  讲完话后,他就挨个儿给国军士兵们发衣服。鲁彪趁这工夫,上前握住了邝兰的手。邝兰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了,他把医好金凤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就惭愧地说:“刚才我跟吴连长也说了,我学的是外科,对这种病真是爱莫能助。希望你能理解。”鲁彪略带遗憾地笑了笑,说:“这个我能理解,你不用不好意思。金凤比来时好多了,一点儿都不闹腾了,就是目光还有些呆滞。刚才我给她打了洗脸水,她洗完脸,还给她的蜂喂了糖呢。”邝兰本想去屋里见见金凤,听说她屋里养着蜂,立刻就打消了去见她的念头。
  吴旺打来一盆洗脸水摆放在蔡根儿他们面前,说:“饭刚做上,一时半会儿也熟不了,你们洗完脸就先去休息吧!屋子已经给你们腾出来了。饭熟了也不叫你们了,你们啥时候醒就啥时候吃吧。”说完,就带着二楞去了他的屋子。二愣把治疗精神病的药方子写完,到屋外洗了把脸,鲁彪就带着蔡根儿他们休息去了。
  邝兰这一路还真是累坏了,一进屋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往炕上一倒就呼呼地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发现宿舍里空荡荡的。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凭借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断定已经快晌午了。她美美地伸了个懒腰便走出屋子,见院子里也是空空如也,只有那个外号叫刀螂的士兵正蹲在井边洗衣服,便走过去问道:“怎么这么静呀,人们都干啥去了?”
  刀螂说:“我们的人在河边操练呢;你们的人都狂长城去了。”
  刀螂一提“长城”俩字,邝兰突然想起来了,蔡根儿,宝头他们在来的路上就不止一次的提到过要去逛长城。她暗自埋怨自己睡得太死了,同时也埋怨蔡根儿他们不该不叫醒她一起去。刀螂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说:“看景不如听景。长城也是一样,听别人描述的挺好,真到跟前儿就后悔了;他们没带你去也是为你好。你太累了,那鼾声打的,好家伙,哈啦哈啦的,真跟打雷似的,宿舍里的人都被你吵醒了。我昨晚站的是夜岗,本来换了岗想好好睡上一觉,结果全被你给搅了。我索性就出来洗衣服了。我前脚刚出来,蔡根儿他们随后也出了屋,他们在伙房草草吃了点儿东西就逛长城去了。”
  邝兰让刀螂带她去食堂吃了点儿东西,然后,就沿着刀螂指给她的一条杂草丛生的阡陌小路上了山。这座山叫白羊山,它比邝兰之前见过的恒山、大营山和大金山都要高很多。山上长满了茂密的松柏和枫树。由于时令的原因,松柏的叶子已由翠绿经变成了铁青色。枫叶也由青绿已变成了橘黄色。树下的蒿草也由嫩绿变成枯黄,干巴巴、乱糟糟的,像即将死去的老人的头发。凄风阵阵,满目萧条。她正往前走着,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随即四下观看,发现前面的草丛里盛开着好多的野菊花。它们有白的、红的还有紫的,星罗棋布,一束束、一团团,迎风傲立、争奇斗艳。给萧瑟的季节带来了一线生机。她兴奋得心花怒放,一边采摘一边往山上走。
  等到了长城脚下,采的花双手已经攥不下了,她索性就把它们抱在怀里。以前她曾无数次听人夸赞过长城,说它建造的如何如何宏伟,设计的如何如何巧妙。可见到的和之前听到的却是大相径庭。眼前的长城也就一米多高,而且设计的也非常简陋,垛口只外侧有,里侧却没有。材料也只是就地取的,整个长城基本都是用大到上千斤、小到百八十斤的石块干砌而成的。要不是它的沿线竖立着不少用青砖砌成的高大敌楼,她还真不敢相信这就是长城。由于年久失修,城墙有几处已经倒塌了。敌楼破损程度也很严重。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乱石,顶着强劲的西北风,艰难地登上了城墙。城墙上的平台约有一丈宽,也是用大小不等的石头铺砌而成的。站在上面,她才发现这长城不是建在山的正脊上的,而是稍稍偏向于外侧。南面很矮,北面却有三丈多高。上面的垛口内侧小、外侧大。守城军兵可通过垛口任意放箭,外敌却很难把箭射进垛口。看到这儿,她不得不承认中国古人确实聪明。她驻足眺望,远处的景物被纱一样的薄雾笼罩着,那些层层叠叠、起起伏伏、连绵不断的群山就像海浪一样漂亮。此时此刻,她还真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正当她准备“更上一层楼”的时候,风更加的猛烈了。她的身子被吹得直摇晃,衣服被吹得像肥大的猪肠,头发也被吹乱了。脸上好像有无数的箭羽划过。附近的树木被刮得嗷嗷作响,那声音如鬼哭、似狼嚎,即像催征的号角,又像是得胜的战鼓。她微闭双目,感觉脚下的长城在蠕动、在复原。与此同时,仿佛看到无数身穿羊皮坎肩、头戴兽皮帽子的番军,正沿着山的北坡悄悄攻上来。敌楼上的守军发现了他们,随即吹响了号角。片刻后,所有的烽火台上都点起了狼烟,滚滚的浓烟刹那间就使天空暗淡下来。一批番军架上长梯,正准备往城上爬时,城头上突然出现了好多的守军。他们居高临下,万箭齐发。梯子上的番军纷纷中箭跌落山谷。又一批番军登上了长梯,同样也被密如飞蝗的乱箭射得滚落梯下。番军见这个办法行不通,就改变了战术。随即推上来几门大铁炮。随着几声沉闷的炮响,长城瞬间倒塌了一大片,番军挥舞着弯刀嗷嗷叫着潮水般冲上城墙。刹那间,双方就混战在了一起。
  邝兰冥冥觉得自己就置身其中。她想劝说双方休战言和,可是不知怎的,任凭她怎么喊,就是发不出声音来。同时还觉得浑身无力,手脚也都不听使唤。她感觉双方的士兵分明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意,却对她不理不睬,依旧奋力厮杀。杀声、惨叫声和刀枪的碰撞声混成了一片,乱如蛙潮。顷刻间,尸横遍野。鲜红的血水先是染红了长城,后来把整个白羊山都染红了,涓涓血水汇成小溪,聚成大河,滔滔不绝地流向了远方。山角下边号角震天,战鼓如雷。两方的士兵越聚越多,黑压压的,无边无沿。他们淌着血水,踏着袍泽的尸体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战斗越打越激烈,士兵们一茬茬战死,又一茬茬的补充上来。邝兰觉得自己踩着的已不是长城了,而是尸山了。随着尸体的增多,山还在不断升高。她明显的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稀薄了,头也快要触到南归的大雁了。正当她准备再次尝试着阻止这场战争时,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突然落到了她的怀里。头颅的脸因疼痛而变得极其狰狞,眼眶里含着泪,眼神中流露着对生的渴求和对战争的厌倦。“啊!”她吓得惨叫一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物瞬间就把虚幻的场景给取代了。风依旧肆虐地刮着,长城依然是那么破旧,敌楼也依然是那么凄凉。唯一不同的是:怀中的野菊花闻起来多了一股血腥味儿。
  刀螂洗完衣服,正要躺炕上眯会儿,蔡根儿二楞他们就回来了。他们见邝兰没在屋里,跟刀螂一问才知道她独自逛长城去了。他们走出屋子,正要分头上山去寻找,邝兰就回来了。
  蔡根儿沉着脸对她说:“嫂,嫂子,你不好好在屋里歇,歇着,去山上乱逛啥呀!这里山高林密的,万一出、出、出点儿啥事儿可咋整呀!”
  邝兰不好意思地说:“我原本以为你们就在我前面呢,就一路使劲追赶,结果到了山顶也没追上你们。我猜你们肯定是从另一条路回来了,怕你们回来找不到我着急,瞅了一眼长城就紧着回来了。”她把那一大束野菊花在蔡根儿眼前晃了晃,又说,“看我采的花多漂亮!这是我专门给那个叫金凤的姐姐采的。她看到这些花心情一舒畅,说不定病就好的快点儿。”
  在食堂帮厨的吴旺听到后院儿有人说话,就猜到蔡根儿他们回来了。他走出食堂,见果真是蔡根儿他们,就说:“你们的人都回来了吧?都回来了那咱就开饭。”
  蔡根儿客气地说:“我们吃的晚,现在还,还不饿呢。还是等,等你们的人回来一、一起吃吧!”
  吴旺说:“食堂太小了,一起吃也搁不下,还是咱们先吃吧!”接着又对刀螂说,“你去把老鲁替换出来,让他陪客人吃饭。”
  刀螂不敢怠慢,接过邝兰手中的花就去了鲁彪的屋。
  众人随吴旺进了食堂,见食堂正中央摆着一张能围坐十多人的大桌子。上面碗筷已经摆好,桌子中央摆放着一盆切好的午餐肉、一盆炖鱼、一盆清蒸黄蛤蟆和一盆热气腾腾的白馒头。众人坐下后,吴旺掏出香烟分发给大家。二楞接过香烟夹在耳朵上,笑嘻嘻地问:“吴连长,你们这次发了吧?”吴旺又递给他一支烟,并给他点上,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兴奋,说:“发啥呀!我们就得了几挺机枪、几箱子弹药、十几袋子白面和一些肉罐头啥的。要是早知道大崔庄据点儿这么穷,我们就撇下它,端别的据点儿去了;等你们回去时,给你们每人两瓶罐头。”
  蔡根儿说:“我们可不要。你还是留着给、给、给那个叫金凤的补养身体吧!”
  他们说话这工夫,鲁彪从后院儿提着一个木桶走了进来。他走到桌子前,俯下身一边开桶盖,一边说:“今年雨水调和,山上的野葡萄长得特别好。我听说葡萄能酿酒,估计野葡萄肯定也能酿,就采了一些尝试着做了一桶。算起来发酵的日子也不短了,估摸着差不多也能喝了,就拿来让大伙儿尝尝。要是好喝的话,明年我就多做几桶。”盖子打开后,他从桶里舀了一碗酒,对邝兰说:“弟妹,咱这些人里边儿就数你世面见得多,你先尝尝,看和正宗的葡萄酒一样不。”
  邝兰见那酒红得像血,顿觉恶心,胃里好像有东西往上涌。赶忙捂住嘴,摇头示意不喝。
  坐在她旁边的二楞说:“弟妹你不喝酒就吃饭吧,别等我们了。”说着接过酒碗,“吱喽“喝了一口,眨巴着眼睛叭嗒了两下嘴,说:“嗯,好喝!甜丝丝、香喷喷的,就是没啥劲儿。不过这样也好,咋喝也不会醉。”
  蔡根儿对鲁彪说:“你把做、做、做酒的方法告诉我,明年我也做几桶,等我结婚时,我就请客人们喝我自酿的葡萄酒。即省钱又、又不失体面,多好哇!”
  鲁彪一边给大伙儿倒酒,一边回答他,“这个最简单了,有冰糖就行。把采来野葡萄洗净了,往缸里放一层就撒一层冰糖,有酒的话最后适当的倒入一些酒,没酒的话直接封口发酵就行了。兄弟你啥时候结婚呀?到时候可别忘了通知我们一声。”
  蔡根儿端起酒碗,一口气把酒喝干,叹了口气,说:“唉!我大哥、二哥都不急着结婚,我、我这当小弟的哪能先结呀!我俩哥说了,啥时候把小日本赶、赶、赶跑了,啥、啥时候结婚。就因为我们哥仨都没、没、没结婚,我们那儿好多有了对象的小伙子都跟着学,都没结婚。你们说,这小日本啥时候才能被赶出中国呀?”
  吴旺见他话语里带着伤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兄弟,放心吧!这一天不会太远了!”吴旺见鲁彪给每个人的碗里都倒上了酒,就说:“我提议:为这一天早日到来,咱哥几个干一个!”人们齐刷刷站起身,相互碰了碗后,就都把酒干了。
  二楞两碗酒下肚后,舌头渐渐有些不利索了,眼角上出现了两坨黄亮亮的眼屎。他醉眼惺忪地问邝兰:“弟妹,你说你们小日本不跑中国来作孽就活不了是咋的?嘉庆年间你们就来侵犯我们,光绪年间你们随英法等国又来侵略我们,你们掠走了我们那么多的财宝还不甘心,这回又来吞并我们。烧杀掠抢,无恶不作,你们还有一点儿点儿人性吗?”
  邝兰被质问得脸颊火热。她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窘态,冲二楞淡淡一笑,随即端起桌上的一碗酒,一仰脖儿喝干了。她把酒碗往桌上一放,语气平和地说:“小时候,我家养了好多的小鸡。有一天,一只小鸡生病了,所有的小鸡都去啄它,我看了很伤心。我妈见我难过,就说:‘那只小鸡得了温病,就是不被啄也得慢慢死掉。它们啄它一方面是在帮它及早解脱痛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更多的同类被传染。’我讲这个故事并不是在为日本侵华开脱罪责,而是在给你们讲述‘优胜略汰、适者生存’的道理。这个道理是宇宙万物生存的自然法则,小到一草一木,大到一个国家都是如此。外国人称你们是东亚病夫,恐怕你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们不是说你们身体有病,而是说你们整个民族有病。你们的民族不团结,就像一团散沙。你们所谓的五千年文明史,其实就是五千年窝里斗的历史。你们的人民勇于私斗却与公战,大敌面前,不去考虑国家安危,而是只顾自身的利益;我们日本是个团结的民族,可谓是万众一心。你们中国人可倒好,一个人就能有好几个心眼儿。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国家就算不被侵略,命运也是岌岌可危了。你们的人民若能认识到这一点,从此彻底觉悟,纠正弊端,亡羊补牢,为时还不算晚。”
  她的一番肺腑之言,令在座的人都频频点头。她接着又说:“我是高鹏的准媳妇,对我而言,中国就是我的婆家,日本就是我的娘家,我衷心期盼两亲家早日握手言和;同时我也期盼婆家能尽快强大起来。婆家强大了,我自然也就被娘家人仰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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